外传之二 动摇
见到推开了厚重木制大门踏入房内的异世界人军官，克拉丽沙反射性地紧绷起身子。自从
守备队哨所被苏军接收后改装成的临时俘虏收容所带出来，拉进市政府里已经过了近半刻
时间。
她紧张且不安地打量著来者何人。踏入这房间的人是一对双人组。
带头的人是位身材与身高都中等程度，但散发出一种机灵聪明气质的男性军官。接着跟在
他背后的，是一位相貌近似于王国西方的骑马民族般轮廓不深的男人，似乎是先进房的人
之部下。
克拉丽莎打量了一下这两位异界人后，别过眼睛就这样按原本的休息姿势待在门旁一动不
动。
“真抱歉，让妳久等了，克拉丽莎‧克罗汀上尉。”
带头的军官以皮笑肉不笑的沉稳语调，找来一张椅子，与克拉丽莎之间隔了一张极其朴素
的木桌子并坐下。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名叫尤里‧鲁金少校，而这边这位是我的部下格里柯夫中尉…
突然将您叫来这边真是抱歉，要来杯茶吗？或咖啡如何呢。”
“…不必了。”
克拉丽沙微微露出怀疑的神情并拒绝，而鲁金像是早有预料到的刻意摆出大姿势耸了耸肩
。
“小姐妳误会了。该不会是因为接受了我的帮助，会使自己的立场更弱到站不住脚而有所
顾忌吧？…虽然以妳的立场，会这样疑神疑鬼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强求不得。”
对于鲁金最后那自言自语似的抱怨，克拉丽莎又感到更困惑了。困惑的原因是，苏联对俘
虏处置的方法。
首先这个世界，并不像地球一样有着海牙条约之类，将对待战俘的方法明文化的国际条约
存在。处置俘虏的方式，依各个国家、文明圈不同，大致上通常来说，其惯例都跟我们世
界的“人道”两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例如以摩拉维亚军而言投降的俄罗斯人俘虏，伤病兵通常会当场就被处决，而健全者将会
理所当然的被送去当奴隶工作至死为止。
这是由于摩拉维亚将苏联视为自己召唤出来的被召唤物，从不认为对手是对等的国家而只
是一种召唤兽。可以说，俄罗斯人只不过是【不法占据了摩拉维亚人拥有的新领土的蛮族
】而已。当然军官是例外，但他们的命运在作为情报源抽光了所有脑中的东西后下场也就
只有死路一条。
实际上在转移之后的列宁格勒、波罗的海沿岸攻防战中，魔拉维亚魔道军对占领下的都市
所施之暴行，甚至是惨烈到事后回来解放沦陷区的俄国人看了都会面色发白的残忍景象。
那么摩拉维亚以外的国家又如何呢？
有一小部份的国家，由于属于同一文化、文明圈之内，因此会与同是自己人的国家定下关
于俘虏待遇与交换规则的协定。例如以诺乌斯托利亚为中心的精灵神教国。
可是，即使是诺乌斯特利亚，他们对于没有缔结此一协定的非邦交国，特别是漫延著“邪
教”的摩拉维亚军这种对手，就会发生许多残忍处置俘虏的行为。也由于宗教信仰的不同
，大陆各国并没有缔结出能够约束所有国家的大规模条约。
由于这些背景，摩拉维亚军人是将投降视为“还不如让我死吧”的痛苦行为，克拉丽莎的
脑海里甚至想着，将来等待她的命运最糟可能会是变成蛮人泄欲的玩物，玩够了之后就顺
手杀掉吧。
但实际上又如何呢，虽然是被监禁起来，但却一日供应三餐，也没有任何恐怖的拷问。接
著，某一天就突然被拉到了市政府里，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待遇。
对我这么献殷勤，该不会是想策反我吧？但是，我只不过是一个上尉，又能供出什么有用
的东西呢。
克拉丽莎不断拼命地想搞清楚苏联人的意图，并且保持沉默专心打量著。鲁金看她这样，
从嘴角浮现出了微微的苦笑。
“把妳叫来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总之是想给妳一个提案。”
接着他将一张纸递到克拉丽莎面前。
“已经翻译成妳的国家用的文字，所以加减看是看得懂吧…该怎么说呢，虽然语言相同不
必翻译是帮了大忙，但文字不同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呢。”
由于召唤魔法的影响，双方交谈的话语会自动被翻译，口语会话方面沟通不成问题。但是
，听说没问题读写却有障碍，由于不能解读文章，所以苏联在接收占领地的军事、行政机
关时都产生了巨大的障碍。
自最初接触摩拉维亚王国至今只有两个月不到，虽然是得到了诺乌斯特利亚的支援开设了
翻译训练班，但还没来得及训练出能实用的苏联翻译，于是现状变成，只能够依赖征用摩
拉维亚本地人来解读摩拉维亚文书这样的情况。
再加上，就算是摩拉维亚人也读不太懂的高度技术资料───魔法书则完全对苏联而言是
一大难关。
虽然说依靠诺乌斯特利亚人是一种办法，但是苏联果然还是想要从占领下的摩拉维亚国内
搜出魔法师，并从中寻找愿意协助苏联的倒戈者。这一次的面谈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
发生的。
随着她阅读一行行纸面上的文字，克拉丽莎迷惑的神情逐渐变得冷淡起来。
终于、读完之后，克拉丽莎将文件搁在桌上，正面直视著鲁金。
“别开玩笑了，居然要我背叛祖国，这种事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她撂下这样的狠话拒绝。
这份文件原来是一份宣誓书。
上头大意是，请宣誓对党的忠诚与为人民服务，并归化苏联国籍。
鲁金早就料想到克拉丽莎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他丝毫没有要责备或觉得不开心的模样，
只是轻松的耸耸肩。
“勇气可嘉，希望不要是场面话。”
不只如此，鲁金脸上浮现出像是赞美克拉丽莎的称誉笑容。
这下子克拉丽莎是完全地慌了手脚不知所措，看她表情的变化，鲁金说了一声“失礼”并
从怀中掏出纸菸叼在嘴上，拿出火柴来给菸点火。
因为闻到了一些鲁金吐出的紫烟呛鼻之气，克拉丽莎微微皱起眉头。
“我刚才跟妳说的只是一个提案，并不强制要妳接受。只是，如果妳不接受的话，我只好
在这之后将妳送回苏联本土了。虽然我打从心里赞扬妳对自己祖国的忠诚心…但为了妳自
己好，我诚心地建议，妳应该接受我的提议。”
鲁金毕竟是一个职业的反情报人员，他以像是要将对手的内心也看穿的锐利目光，瞪视著
克拉丽莎。那一瞬间，克拉丽莎感觉到了沉重的气压，了解到对方并不只是单纯的恫吓而
保持沉默。
“我大概可以想像到，妳究竟是对什么事抱持着这么大的提防之心。女性军人被俘虏，稍
微花点脑筋大概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状况。实际上，我知道这里也有不少家伙，他们
很乐意看到妳又哭又叫的模样，或许还会觉得有快感喔。”
“…你威胁我？”
“没这种事，我只是推论。例如我看妳刚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那种话，看起来应该是没有
受过反拷问的对应训练吧。”
拷问，听到这个词把克拉丽莎的脸上仅有的血色都抽干了。
“…算了，其实有没有训练过应该都没差。说到底，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持续不断的痛苦
一辈子。至多就是过程会有些许的差异，而撑到最后，人能作的选择仍不会比一个要多。
好吧，我真的是非常感到遗憾。”
说到这里，鲁金将宣誓书就这样随意搁在桌角，立即起身离座。他斜眼瞥了一下脸色铁青
拼命死盯着自己看的克拉丽莎，鲁金决定再补上一句足以粉碎她最后一丝抵抗意志的压力
。
“现在，我军差不多已经将摩拉维亚东部的州都布鲁诺纳入囊中了。”
“───什…”
克拉丽莎完全说不出话来。
东部属州的州都布鲁诺，是摩拉维亚本国往东部的交通要冲、军政中枢。
还不只如此，王国西部与中西部作为摩拉维亚王国最有力的谷仓地带，布鲁诺则作为贸易
都市，都粮食转运至东部，而相对的包括王都在内的摩拉维亚中央之轻工业品、高度的魔
法工艺品等则销往摩拉维亚西部，布鲁诺是这庞大物流的大动脉、物资的集结点。
要是这里也沦陷的话，不只是对士气有重大影响，甚至在后勤面也足以令摩拉维亚地方军
陷入深刻的危机。
这个世界的军队虽然透过魔法的运用，已经有一部份国家开始导入了非常先进的教范、军
编制体系，但其实科学技术的发展充其量只有中世纪等级。
虽然说兵器、弹药、燃料等补给方面也比完全机械化的苏联红军要来得压力轻一些，但即
使如此他们要光靠自力维持粮食的供应无缺本身就不可能。
本来，占据大陆北端的摩拉维亚东北部就算不上是多肥沃的土地，同时由于东部跟中部大
量散布的古代遗迹，以及在这之上建造的魔法研究都市，导致玛那被进一步滥用而令土地
加速沙漠化，粮食产量是王国境内最低的。
虽说人口少也就算了，存粮勉强可以对本地居民充份地自给自足，但要是再加上为了对苏
战争而集结起来的地方军呢？
布鲁诺沦陷。这跟整个摩拉维亚东部属州沦陷几乎等于同义词。
“不可能！东克拉基亚平原的会战后才过了一星期，这么短期间内───”
克拉丽莎说到这，之后却梗住了开不了口。
她见识过那如同炼狱般的战场光景，所以她才没有再说下去。
不可能。真的吗？
那钢铁的大军，将摩拉维亚魔道军的精华像是用脚踩蛋壳那样的轻易踏平粉碎。那启示录
般的大军，将摩拉维亚诸都市一个个变成火光熊熊的场面，几乎已经可以在她脑里想像的
出来了。
“摩拉维亚全土飘扬著红旗的日子，恐怕也不远了吧…到时候，像妳这样愿意保卫祖国的
人还会剩多少呢？如果为未来作打算，我建议妳再一次，仔细考虑我的提议。这是为了妳
自己着想。”
克拉丽莎脸上露出有如死人一般的铁青之色，低头不发一语。而鲁金在她耳际所道出的轻
声细语，如同恶魔的呢喃那样，悄悄滑进了她的潜意识中。
＃＃＃
离开了房间的鲁金立刻低头确认他的手表。
剩下六个魔法师，今天以内应该就都能完成面谈，剩下要作的就是上缴报告了。之所以要
留这些纪录，是为了将俘虏完成移交给NKVD内务军分遣队的手续。
他拿出掖下挟著的文件夹，翻开其中一张纸，在这份包括了和先前的女性军官的面谈记录
，确认无误后在这张纸上画押签名。
接着该前往下一个房间继续与人犯会谈了吧，但他却听到从背后传来了规律的军靴踏地声
，鲁金于是立刻回身。他见到脚步声的主人，唰的一声以端正的姿势敬礼。而格里柯夫则
比鲁金反应稍慢的连忙跟着敬礼。
“很顺利呢，鲁金。”
一位NKVD军官面带微笑地往他走近。
他的脸孔由看起来藏了许多伤痕的大量皱纹所组成，虽然发线越来越薄但仍勉强可以看看
得出来是金发。他才五十几岁左右，但看外表可能会以为对方是年过七十的老先生吧。话
虽如此，他的举手投足与气质，都无懈可击地展现了作为军人的一面。
像是磨的发亮之军靴、毫无一丝皱折且整齐烫过的制服领口，其制服衣襟上可以见到上校
的阶级章。
“与你不见也有半个月了吧。有发生什么值得担心的问题或状况吗？”
“不，一切万事顺利，同志。今天以内本地区所有关于魔法师的事务，都将会完成对莫斯
科移送的手续。”
“啊，这可真是太棒了。”
满是皱纹的脸上所挂之微笑变得更深，谢尔盖‧克拉席金上校似乎露出了满足的模样。克
拉席金是从共产革命以来，拥有超过二十年以上经历的资深NKVD干部职员，同时也是为收
集魔道技术而组成的NKVD特别行动处之负责人。
他作为贝里亚的直属部下，只有向两位上司报告的责任，他们分别是克拉席金的直属长官
贝里亚，以及总书记约瑟夫‧史达林。
鲁金将先前自己签名过的档案，塞进文件夹并亲手交给克拉席金。看着文件封面的法师名
册与进度表，克拉席金为之笑逐颜开。
“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快又有效率，尤里‧司提反诺维奇同志。这么重要的任务，果然
少不了你这样能干的人。”
“在下不敢当。”
克拉席金哈哈大笑着，用力拍拍鲁金的肩膀称赞他，但被称赞的鲁金表情上却一点都看不
出笑容。
这位克拉席金，外表看起来是位理性、知性的上校，他作为NKVD军官来说有着十二分的杰
出能力。
但同时，他却是个极为小心眼的，只要结下梁子就决不会轻易了事的男人，有必要的话，
他拥有着可以面不改色经手极其肮脏工作的冷酷。
不论是对付苏联革命草创期时的白军将兵与其眷属。还是大清洗时对付自己的同袍、甚至
是老弱妇孺，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究竟累积多少。
“这可让我越来越期待你下一个任务能办的如何了呢。”
接着克拉席金伸出食指，指向鲁金刚才走出来的房间，更后面一道门的位置。
“让我们好好聊聊，进去坐下来谈谈吧───啊啊，你一个人来就行了。”
而鲁金就按照上司命令转身180度…而格里柯夫则也照着克拉席金的命令，先溜一步了。
他们推开木头房门，走进房间里。
这是一间比先前讯问克拉丽莎时的房间要大一圈的接待室，里头的家俱看起来也是尽可能
凑了些看起来高级的东西塞过来的摆设。
克拉席金毫不加思索地随意找了张沙发坐下，并用下巴比了比，示意鲁金也跟着一起坐在
他身边。鲁金沉默地照办就座后，克拉席金才缓缓地开口。
“那鲁金啊，我们俩都是大忙人，就不寒暄了，早点聊正事吧。”
鲁金本人也强烈地如此希望着。
“首先，从今以后，你与你的作战群转纳入我麾下成为直属单位。你将被提拔为内务第三
局首席的反情报军官。”
怎么，很开心吗？克拉席金用这种口气宣布了这个消息，鲁金的内心已经纠结成一团了，
却还是尽可能强作镇定之颜挤出一句“这是卑职的光荣”。
但是克拉席金早已看穿了鲁金的心底打什么念头，微微一笑后立刻收起本来脸上的做作亲
切面貌，迅速打开手上的文件夹，取出几张文件。确认过页数无误后，他将这些文件卷了
起来开始说话。
“…这大约是两天前发生的事。在往布鲁诺的道路上，约该城西南200公里处地点，西部
方面军有个师被奇怪的集团袭击、溃败了。”
“───【奇妙】吗？”
“啊啊，他们总之是钻过了我军布下的哨戒网、步哨线，对193师的宿营区发动了突袭。
在约数小时的混战后，全师士气崩溃而溃逃了。”
“这究竟是…”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状况。苏联红军以整师规模崩溃，据他所知这可是库图佐夫作战发动以
来首见的案例。再说，如果是排、连级的规模，溃败尚属情有可缘，但没发生大规模的会
战就令师级规模的苏联军在几小时内溃败，这种事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似乎是在混乱中，师指挥所被侵入了。包括师长以下，整个司令部全灭。再加上攻击过
来的对手也非比寻常。”
“对手…啊。”
鲁金的内心也在歪头苦思著。由于说明的只字词组实在太过片段零散，他至今还是搞不清
楚现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状况。再加上，克拉席金到现在都在用隔靴搔痒的说话方式更恶
化了这问题。
虽然还有好几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但鲁金决定由他先开口发问。
“是摩拉维亚魔道军干的吗？”
“或许吧。但是，至少敌军不是人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克拉席金听到这里，才微微地嘴角上扬悄声答道。
“是尸体哦。”
“哈啊？”
鲁金的嘴巴大开，阖不起来。
“死灵魔法…总之看起来敌军拥有死灵法师的样子。”
他话说到这里为止，克拉席金将刚才卷成棒状的文件交到鲁金手里。
“你就先看看这份报告，你看完了我再继续说吧。”
到此为止，上校把脸上一直挂著的微笑，突然间收了起来。
＃＃＃＃＃
苏维埃式心灵操纵魔法，策反的艺术。将宣传、人类行为学、社会学与心理学作出深入研
究后，总结而成的政治作战体系说是苏联的魔法也不为过吧。被胡萝卜与大棒两面手法玩
弄的女主角，以及被老狐狸上司选上的男主角究竟会…
下一话：Red Army Of The Dead，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