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与雪 京都侦探物语
第四话 致亲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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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共五话
-请按顺序阅读
-请务必先读过前三话再阅读本篇(忘记的话建议复习一下)
(注:幼年鲤城说的都是京都腔,成年鲤城是标准语。)
母亲在嵯峨野的医院往生,是自那之后过了五天的事。
那一晚,母亲趁著看护不注意从病房逃了出去,据说是因为好几次要求出院都不被许可之
故。
母亲利用守卫的空档,穿着病人服,走在连路灯也没有的夜路,朝村落的方向奔去。
但是,仿佛要阻止母亲逃走般,京都在深夜里下起剧烈的雷雨。就算是盛夏的夜晚,暴雨
还是无情夺去赤脚且衣着单薄的病人体温,引起了严重肺炎。到了隔天一早,在距离医院
约一里处发现母亲时,她已奄奄一息。
几度替母亲注射强心剂也没有效果,在早上七点零二分,就连联系我们的时间也没有,母
亲独自前往了彼岸。
接获医院通知的沟吕木叫醒我,匆促地告知母亲过世了,就立刻出发。
我在恍惚之中,走向母亲的房间。
一打开纸门,眼前的空间就飘出甘甜的香气。真的,就像是直到方才母亲都还待在这里一
样。
明明还留着这样的气息,然而沟吕木却说母亲已经不在了,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户外传来平和的鸟啼声。
我试着出声呼喊母亲,即使如此还是流不出眼泪。
身体逐渐康复的我,曾想过会被母亲亲手杀死。我想都没想过,母亲竟然比我先死。就像
被喂食根本吃不完的过量料理般,我只觉得困惑。
深夜时分,沟吕木沉默地回来了。他身边带了一个覆蓋白布的桐木箱。
今天一整天都被留在家里的阿幸和被叫醒的我面前,沟吕木从箱子中恭敬地拿出一个白瓷
的小壶。那是母亲。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父亲指示的吧。今天的沟吕木,看上去就像一口气老了十岁;他把
额头磕到塌塌米上,为不能让我见到母亲遗容而致歉。我只回了“唔”。
这是题外话,后来又过了几年,我按照父亲的嘱咐依古礼完成元服式后,沟吕木告诉了我
当年母亲过世的情形。
倒在路旁草丛的母亲手中,抱着好几枝白百合;其中一只手,紧抓着一张皱皱的父亲照片
。根据看护所说,母亲总是把那张照片放在枕边的样子。白百合是父亲最爱的花,沟吕木
最后如此补充道。
我不清楚母亲究竟想要去哪,但听了这些话以后,我稍微安下一些心。
鲤城再度出现在我眼前,是母亲身亡的隔天。
沟吕木一早就出门了,阿幸出门买晚餐也不在。
我无所事事,坐在缘廊上,听着从屋顶上方传来的蝉鸣声。
芭蕉叶晃了起来。
在跟上次同样的地方现出人影时,我反射性站地了起来。
穿着蓝布甚平、踩着木屐闯进来的鲤城,环视四周后便向我走来。
“你又来了吗?”我不小心脱口而出。
(注:甚平是一种男用家居和服,上半身是浴衣的形式,下半身则是短裤。)
“喔,我又来了。”
看着露出雪白牙齿的鲤城,我犹疑地问为什么。
“该怎么说呢”鲤城搔了搔鼻头。
“之前你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啊,我很介意。”
鲤城接着介绍自己是斜对面的豆腐店儿子,还有先前会闯进来是因为试胆试验,从芭蕉后
方的土墙很容易就翻过来等都说明了一轮。
“你也叫做露木对吧?”
“你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啊,大家都说这里是
、、
露木伯爵的‘妾宅’,很有名喔!”
鲤城摆出一张根本不理解“妾宅”是什么意思的脸,抬头挺胸地道。那副模样很可笑,我
忍不住放松了表情。
我一说出自己的名字,鲤城就用佩服的口吻说:听起来很强的样子。
“身体还不舒服吗?”
“嗯,我想今天大概不要紧。”
“那就好啦。”
鲤城用有些困扰的表情瞥了我一眼,小声地说了“那就这样囉”。
“你要回去了?”
“被你家人撞见的话就糟了,今天他们都不在吗?”
“嗯,沟吕木去准备妈妈的坟墓了,阿幸也暂时不会回来。”
鲤城瞪大了双眼。
“过世了吗?”
“什么?”
“你的妈妈,过世了吗?”
我一回答是的,鲤城就露出一副好像脸被打了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话,忽然不安起来。
鲤城朝我换了个表情,低声说“打起精神来呀!”
我诧异得哑口无言,他连我母亲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不能
理解。
“我还会再来的。”
鲤城对呆掉的我留下这句话,消失在芭蕉的阴影中。
--
鲤城第三度出现在我眼前时,终于被沟吕木给逮到。
我在房间里读书的时候,从庭院传来声响。我意识到那是沟吕木的怒吼声,就马上往外跳
了出去。
正开始沉浸在暮色的中庭里,是血色大变的沟吕木揪著鲤城的衣襟。从鲤城身上的和服被
土尘染污的位置来看,似乎是被拖着走了一段路。
我立刻出声叫了沟吕木。
发出声音后自己也被吓到了,我第一次喊出那么大的声音,喉咙也承受不了音量,我咳了
两三声。
一抬起头,我就和惊讶的沟吕木对上了视线;我直视他的双眼,命令他放开鲤城。
沟吕木默默地松开手,背部着地的鲤城翻个滚,拉开与沟吕木的距离瞪着他看。
我跳下中庭,赤着脚跑向他们,胸口有如晨钟般作响。
几度结巴地向沟吕木说明他是斜对面的豆腐店之子,名叫鲤城武史等云云。我感到口干舌
燥,连下颚里的舌头都不像自己的东西。
“鲤城是我朋友!”
心中思绪脱口而出的瞬间,鼻尖一阵疼痛,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是眼泪如溃堤般满溢而
出。
呆立的沟吕木低头向我和鲤城致歉后,便当场离去。鲤城露出搞不清楚状况的脸,交替看
著远去的沟吕木背影和泪涟涟的我——某日,我向鲤城提起那天时,他很讶异我竟然连细
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当时我只回了“是啊”,但我印象会那么深刻是理所当然的。对我来说,那时的鲤城,就
如同在单调的日常中出现的一抹彩色云霞。
--
从此以后,鲤城大约一周会来我家拜访一次,当然不必再翻墙过来,而是堂堂正正地从玄
关进来。
鲤城的存在,在我心中日益扩大。
不仅是因为经常见面而萌生好感,对还不能踏出这个家半步的我来说,鲤城是我连接外面
世界的唯一窗口。
在阳光洒落的房间内,我们聊了许多话题。像是学校、附近发生了什么事件、最近吃了什
么好吃的东西;说话的大多是鲤城,而他所说的对我而言全是新鲜事,我只能边听边附和
。
真的非常开心。
鲤城或许只是漫天闲聊,但不管是跟邻镇恶霸打架、郊外的废寺探险等等话题,对我来说
都是最棒的英雄故事。
我之所以会决定为解谜献上人生,这些闲聊就是开端。
大约是我们相遇两年以后的事。秋意被宛如剃刀般的寒风一点一点地削去,时值十月傍晚
。
“嘿,你觉得有幽灵吗?]
我们正在玩沟吕木买回来的舶来品双六时,趴着的鲤城突然抬起头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有点介意的事。”
鲤城抛出骰子的同时,低声喃喃说道。被抛出的小小骰子发出响音,在描绘了五大陆的盘
面上转了起来。
这款双六以伦敦为出发点,依序往东造访各国主要城市,终点位在波士顿。因为是舶来品
,上面写的全是英文,但写的是国家和都市名,即使是以我的程度也能读懂。
越过英吉利海峡,穿过法国,从伊比利半岛进入非洲大陆的我们,正在猛兽与盗贼怒视的
插画中逐渐横渡地中海。
骰出数字三的鲤城,把旅行者形状的红棋推进至绘有教会尖塔和运河的苏黎世。
“这怎么读呀?”
“苏黎世,是瑞士这个国家的大街道唷。”
鲤城应了声“嗯”,用指尖搔了搔下巴,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露木见过幽灵吗?”
“没有耶。”
我伸展开盘腿,一把抓起鲤城身旁的骰子。
“可是......说得也是。幽灵嘛!”
“什么啦?”
“不是,我只是想说人死了以后不就什么也没了?”
“为什么?”
“因为,我死去的妈妈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嘛!”
我丢出骰子,出现数字四。我的蓝色棋子超越鲤城,比他早一步进入普鲁士王国。将棋子
放在并列了木造房屋的法兰克福字段后,我向鲤城递出骰子。鲤城仅是沉默地接过骰子,
但看起来有些不服气。虽然我说的只是某种理论,但察觉到这似乎很难否认,于是连忙接
著问下去。
“可是,为什么突然提起幽灵?”
“因为,前阵子我不小心撞见了。”
“幽灵?”
“就是幽灵。”
鲤城以手指玩弄骰子,反复说著“肯定是幽灵”。
“你应该已经知道,名叫美代松的老婆婆被杀了吧?”
“啊啊,油屋町的。”
大概两周前,发生了专营借贷的唐木美代松老婆婆,在三条柳马场北端的油屋町自宅内惨
遭杀害的事件。
根据报纸报导,似乎是强盗闯入,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抓到犯人。油屋町距我跟鲤城所住
的丸屋町很近,走三条通不过间隔两个路口;事件见报的那天,沟吕木便替玄关换上更坚
固的锁,我记忆犹新。
“那鲤城看到的是?”
“那个老婆婆的幽灵吧!大概是。”
骰子执出数字六,鲤城的棋子穿过东欧诸国,停在耸立雪白清真寺的土耳其。
我拍手出声,命令在隔壁房间的沟吕木把记载有美代松杀害事件的报纸拿来。
“鲤城跟美代松很要好吗?”
“也不到那种程度就是,不过每晚我会送豆腐到婆婆家。”
“欸,原来是这样。”
沟吕木抱着一叠新闻,静静走了进来。
“这些是到昨天为止的份。”
沟吕木语尾有些含浑不清,将报纸放在我旁边,瞥向我这里的神色透露出些许不安。我知
道沟吕木在想些什么,但还是除了谢谢什么也没多讲。沟吕木则沉默地行礼示意,就这么
退出去了。
我伸手向一旁小盆里的玻璃杯,以浮着冰块的水润喉,同时打开了堆积在最上方,登载事
件的报纸。
事件爆发在十月十五日上午,发现尸体的是名叫万津子的美代松独生女。
今年满四十五岁的万津子还是单身,在大宫的南门前町开了和母亲一样的借贷铺子。由于
担心在二十年前的西南战争中丧夫,而守寡至今的母亲,万津子频繁往返于油屋町。那天
也是如此,因为从朋友那里获赠了丹波黑豆,打算带去给母亲当伴手礼。
美代松的家是店铺兼自宅,位在从马场通往东进入的小巷巷口。
万津子第一次察觉异状,是看到玄关玻璃窗上夹着报纸的时候。
当时已过了上午十点,正是日当中、街头熙来攘往,町民们活力满满的时候。说起来,美
代松原本就雇用了一名叫阿庆的年长女佣,住在家里贴身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阿庆到底在做什么?”愤怒的万津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发作”两个字。明年即将迎
来古稀之年的美代松,从去年开始发现有心脏肥大的问题。
气愤的心情忽然转为不安,推开玄关的门,竟然没有上锁。万津子一边呼喊母亲一边冲进
屋内,最后在里侧的房间发现脸部和胸部都被刺了好几刀,浑身是血的尸体。
我从报纸中抬起头,问起也喝起冷水的鲤城。
“鲤城什么时候看见美代松的幽灵?”
“得知事件的前一晚,呃,十四日晚上吧!”
以手托著下巴,盯着虚空的鲤城,谨慎地答道。
我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说是被害者的幽灵,还以为是案发之后的事。这么跟鲤城讲了以后
,鲤城加强语调回:“重点就是这个啊!”
“那时过了晚上十点,我被爸爸叫去帮忙买苛性钠,用来清洁锅子或豆腐包布之类的东西
;在富小路有一家弘田药局,我们总是跟那里订货,就是去那里的途中,在柳马场一带遇
到婆婆的,像这样弯著腰!”
鲤城像发条人偶一样跳起来,以弯著腰的姿势面向我。
我一边看着他示范驼背和小碎步行走的样子,同时在脑海中勾勒那一带的地图。
我们所住的丸屋町是沿着高仓通,往北被三条通、往南则由六角通夹在中间。南北向道路
由高仓通为起始,往东向依序是堺町通、美代松家所在的柳马场通,接着是弘田药局所在
的富小路通。从自家出门经过高仓通往北走的鲤城,走三条通往东向弘田药局前进,然后
在途中,撞见了从柳马场三条的交叉口一带的自宅往南走,被认为是美代松的人物。
“美代松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确实有点奇怪呀,我跟她说了‘晚安’却什么也没回应,就这么往柳马场匆忙走去了。
那个老婆婆啊,对打招呼很囉嗦的,要是只照平时方式跟她问好的话,可是会被她唸说‘
也不好好立正低头’然后被她打喔!”
鲤城仿佛回想起当时,些微皱了皱眉。
“那天就是这么回事,但没想到隔天中午,却在老婆婆家发现发现她的尸体!我吓了一大
跳,就跟妈妈说了那件事,妈妈说也跟警察叔叔说比较好吧,就一起去了派出所。可是啊
,警察却说我是看走眼了。”
“为什么?”
“报纸上没写到吗?我遇见老婆婆是晚上十点多,但听说老婆婆被杀是八点半左右的事呢
。”
我“啊”地叫出声,连忙查看卷在手中的新闻:没错,确实写了尸体所戴的手表,停在八
点三十分的事实。
尸体的脸部与胸口都被尖锐的刀刃深深刺了二十刀左右,七叠宽的房间里血迹四散,不管
墙壁也好、塌塌米也好,全都染上了苏芳色。
美代松不只经营高利贷,也会雇用黑道份子无情讨债,在这一带很知名。犯人不知道是否
抱持了强烈恨意,尸体的脸毁损到不忍卒睹的程度,肋骨也断了好几处。
即使成了这副惨状,也能认出是美代松,是因为万津子证言她的左肩有一颗痣。正如万津
子指认,擦去血迹的尸体,在苍白肌肤上确实有一颗枫叶形的红痣。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说是见到了幽灵。”
“就是这么回事囉!”
鲤城再度重重地躺下。
他拾起骰子向盘面抛出,骰出数字二;蓝色棋子停留在维也纳。
“我被问是不是跟阿庆搞错了呢?”
鲤城以仰躺的姿势,不经意地说道。
“阿庆,你说那个女侍?”
“报纸也有写到吧?阿庆在事件发生后就消失了。”
鲤城翻过身,越过盘面看向我手边的报纸。
我摊开隔天的新闻,在事件的第三篇报导中,刊载了六十岁的阿庆是负责照顾美代松的女
侍,带着贴身行李不知去向。
据说最近才被雇用的阿庆没有其他亲人,将六波罗池殿町的自家处分掉之后,才刚搬来美
代松这里。万津子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已不见人影。或许是知道些什么,警察正全力追缉
她的去向。
“这个叫阿庆的也很恐怖呢,直到前不久还是一个名叫阿蜜,很亲切的阿姨,好像是犯了
什么错吧?最近才换成她。那个阿庆啊,是个不管何时见到都一脸不爽、又沉默寡言,讨
人厌的老婆婆呢!”
“看起来很像吗?我说那两人。”
鲤城缓缓坐起身,同时“嗯嗯”地双手抱胸。
“我是不那么觉得啦,但阿庆也跟美代松婆婆一样,是个小个子又跟梅干一样皱巴巴的老
婆子。”
“那其他人怎么说?美代松真的跟阿庆很像?”
“怎么说呢?美代松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最近很少出来露脸,外出买东西之类的都是阿
庆。”
“那,鲤城为什么会认为她是美代松?”
鲤城歪著头沉思。
“被你这么一说,为什么呢?刚撞见的时候,就觉得啊啊是美代松婆婆。”
“行李呢?如果是阿庆的话,应该有带行李才对。”
“是怎样呢......我好像留意到她揹著风吕敷包巾的包袱。”
鲤城对自己说的话看起来没什么自信,抱着手盯着天花板瞧。
我看着鲤城,默默兴起一股亢奋感。理由很简单:这是因为,就算我这种人,也能帮上鲤
城的忙。
鲤城向我吐露烦恼的机会,至今确实也有过几次。可惜呜呼哀哉,那些全都是外面世界所
发生的事,我怎么样也办不到替他分忧解劳。
可是,这次不同了。
要想解决鲤城所烦恼的奇妙事件,不需要从这里踏出家门。对于动不了的我来说,还有其
他办法。
我感受着悸动,再度看向报纸。
不只是发现尸体的客房,隔壁的美代松房间也凌乱不堪;然后尸体旁边是被敲开而空无一
物的小型金库翻倒在地。依万津子所言,金库藏在美代松房间的隐藏柜里,现金、贵重金
属等都藏在里面,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才对。
警方从那些事实,判断应该是阿庆觊觎美代松的财产,而伪装成强盗杀人;但不认为阿庆
是单独作案,因为从尸体受创的程度来推断,不太可能是一名六十岁老女人能下的手。
鲤城一边向骰子伸出手,一边喃喃说著“果然是搞错了吧”。
“晚上八点三十分,阿庆找了强盗来,叫他们杀了美代松;然后阿庆自己收拾包袱,悄悄
逃出那个家,那是十点的事。就算在深夜,肯定也把脸隐藏起来了吧!我撞见正以那副姿
态逃命的阿庆,把她跟美代松婆婆搞错了......”
被抛出的骰子,描绘出平缓的弧线,在盘面落下。我既不表示肯定也不否定,因为鲤城所
说的推论,有令我介意的地方。
如果目的是美代松的财产,阿庆会做出找共犯来让自己分得的财产减少这种事吗?毕竟阿
庆全权照顾美代松生活起居,在食物里下毒不是容易得多?即使考量阿庆单独作案的可能
性,就算不使出蛮力猛刺,毋需假他人之手就能杀死美代松的方法大概也有五万种。
“啊,但话虽这么说,我听了妈妈那边流传的消息,犯人好像也不是单纯的强盗喔!”
“真的吗?”
鲤城照着骰子数字,把棋子移到巴格达后,说“是小混混”。
“我也不太清楚啦,美代松婆婆好像有在玩股票,所以惹来猿田组怨恨的样子。你知道猿
田组吗?就是地盘在七条一带的黑道份子;猿田组干部听说美代松婆婆买了大量股票的事
,就跑去找她商量,说会拿钱出来,要婆婆也帮忙买。”
“结果股票赔钱了?”
“就是这样!”鲤城大力地点点头,
“为什么鲤城的妈妈连这种事也知道?”
“前阵子阿庆无意间说的,如果是那些混混干的,尸体会被刺成那样也就合理了。话又说
回来,美代松婆婆的女儿好像也失踪了来着?”
我折起最新的新闻,左下角确实刊载了鲤城说的事。
在前天午后,万津子对仆人说要出去办点事,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因为之前曾发生过事
件,万津子家的女侍在通知警方时,也发现房里只剩下未使用过的家当,跟阿庆的情况如
出一辙。
“这么说也对,大家都在讲肯定是猿田组找上女儿索赔美代松婆婆造成的损失吧!这样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鲤城拍手说著:我懂啦!
“果然就是阿庆把股票赔钱的消息泄漏给猿田组吧!因为偷看到金库内容物,财迷心窍的
阿庆把婆婆投资股票失败的事泄露给猿田组,叫他们杀了婆婆。因为猿田组那些家伙们不
知道隐藏柜的事,等他们回去之后,阿庆就把钱财取出来逃走。而我撞见的正是那时的阿
庆,肯定就这么回事!”
我插嘴说了“但是......”问起先前疑惑的为什么阿庆要特地借猿田组之手杀人?
“那是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呗!”
“不过,她还是会被警察追缉这点没变唷?”
从支支吾吾的鲤城表情中,我闪过一个念头。
细微而转瞬即逝的光之线,与其他事实共同纺织成一个故事。
可是——
、、、、、、、、、、、、、
这则完成的故事,为不祥之物。
我感到一阵狼狈,然后,这个瞬间我便理解到,
、、、、、、、、
绝对不能跟鲤城说。
“嘿,接下来换你囉!”
递出骰子的鲤城,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露木?”
视线所落下的塌塌米格,突然变大了起来。
我看着一旦意识,格纹就缩小;而失神的话就随之膨大的塌塌米格,反复地建构再解构推
理。
编织后又解开、堆积而后崩塌。
、、、、、、、
我全心全意找寻唯一的逃离之路,
总算渐渐看到了突破口。我脑海中浮现的,是黑暗中蠢动的两个人影,与面目全非、满身
浴血的尸体。
一抬起头,便对上正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我的鲤城视线。
“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稍微想一下事情。”
接过骰子的同时,我极力故作冷静地道。
“鲤城所见到的,的确就是美代松婆婆唷。”
“什么?”
、、、
“那一晚,美代松动完手后就离开家,
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然后往南经过马场通的时候,跟出发前往弘田药局的鲤城擦身而过
。”
鲤城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说的什么话呀,那个时间老婆婆早就被杀了。”
“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美代松的话。”
鲤城瞪大了双眼。
“尸体被严重地毁容,而且经过变装的阿庆,跟美代松一样是个小个子老婆婆。这样的话
,能考虑到的还有一点唷。”
鲤城“啊”地叫出声。
“你要说尸体其实是阿庆吗?可是......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老婆婆的女儿不是有好好
确
认过了?”
“万津子跟美代松是一伙的。”
骰子转了起来,执出数字三,我把棋子移到君士坦丁堡。
“股票赔了很多钱的美代松,害怕遭到猿田组报复;虽然想着无论如何,都得在事迹败露
前逃走才行,但对方是黑道,随便找个地方藏身也不知道何时会被发现。拚命思考逃命方
法的美代松,发现只要自己死掉就好了。最近才雇用阿庆,难道不也是为了这个打算?”
“怎么会?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把阿庆当替身利用?”
“所以才选上无亲无故,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惊动太多人,外观也很相似的那个婆婆。美代
松诈死,同时让阿庆跟贵重物品一起失踪,就是她们的阴谋。事件当晚,美代松杀死阿庆
,把尸体毁容到认不出是谁的程度;因为一个人动手很困难,万津子大概也有帮忙吧!把
被撬开的金库翻倒在尸体旁边后,美代松就从家中离开了。隔天,装做什么也不知情的万
津子来到美代松家发现尸体,并指认这就是母亲。阿庆的左肩有一颗枫叶形的红痣,只要
说美代松身上有颗像这样的痣,就算是警察也想不到女儿会说谎吧?尸体就这么成为美代
松了。”
“那万津子行踪不明又是怎么回事?”
我拿起杯身濡湿的玻璃杯,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下半杯回温的水。
“我认为是跟母亲一起逃出京都了喔。可是,这样就很清楚了吧?鲤城见到的果然不是幽
灵。”
我以开朗的口吻说道,拿起骰子交到鲤城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用脑,太阳穴因血管跳得厉害而疼痛;我用鲤城听不见的程度叹了一口
气。
虽说是为了鲤城,但事到如今我很后悔尝试这么复杂的解谜。如果早知道费尽千辛万苦、
弯弯绕绕才抵达的尽头,
、、、、、、、、、
竟然是那种东西的话,
就算是强迫我也会打断话题,换聊别的东西吧。我对逼近隐藏的事实所带来的危险感到心
痛,同时向鲤城交出骰子——并咽下口水。
鲤城朝我投过来的目光,跟方才截然不同。
在我眼前,是鲤城诧异的眼神,同时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我很惊讶,脑袋里警铃大作,想立刻找出原因。
回头检视才发现,我到底在干嘛?这不是在跟鲤城炫耀自己的聪明吗?
我立刻换成跪坐,正想赶快道歉,鲤城大大地叹出一口气。
我寒毛直竖,心脏仿佛被揪紧般,胸口一阵疼痛,忽然连呼吸也痛苦起来。
鲤城缓缓开了口。
我用力闭上双眼。
“你好厉害!”
我猛然抬起头。
与鲤城目光相对。肯定完全没人想过吧!他这么说道。
“不,确实就是你说的那样啊!所以尸体的脸才会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吗!”
鲤城的气息激动起来;哑然无语的我,从那时第一次察觉,他看向我的目光,是明显带着
敬佩的眼神。
“原来如此!这样啊,所以女儿也才会一起不见嘛!的确这样就说得通了!”
完全兴奋起来的鲤城眼中,映照着只有单膝跪下,僵在原地的我的身影。
那一刻,无法按捺的颤抖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鲤城,那个鲤城称赞了我。那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鲤城很崇拜我。
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就算走几步路也会气喘不已,只要晒到太阳皮肤就会红肿起来;不
管吃进什么东西,如果胃受不了的话就会立刻吐出来;即使想出门也办不到——不,我只
是拿身体虚弱当成借口,连尝试出门的勇气也没有的胆小鬼。跟这样的我比起来,鲤城坚
强多了。
如果是鲤城的话,只靠自己的双脚,不管哪里都去得了;靠自己的双手,不管什么都办得
到。他有独自翻过陌生人家的勇气,被沟吕木拖着走也敢瞪回去。
我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这份心意一直没变。
为了不跟丢走在前方的人,而拚命在后方追赶,就叫做憧憬吧。
只是,我注视著鲤城的双眼,在那双眼瞳中看见了露木可留良。
跟回过头来的人目光交会,知道那双眼睛里也有自己,想要再度渴求的话,那已经不是单
纯的憧憬。
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对他人强烈企求的执念,古人以“恋爱”命名之。
我,露木可留良,爱着鲤城武史。
那天晚上,我发了前所未有的高烧。
在玄关送走鲤城之后,我感到口干舌燥,世界随之昏暗。
然后,做了这样的梦。
我被鸟鸣声叫醒,张开双眼就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房间中。
敞开的纸门外,是只种了一株山茶,非常狭小的中庭。通透的阳光,照得被夜露濡湿的手
水钵闪闪发亮,显示现在是早晨时分。
目光拉回屋内,由于朝阳刺眼,屋内犹如垂了一层纱般昏暗。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吗?我的脚边躺了一个满身浴血的女子。
紧紧盘起的头发浸泡在血中,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瘦骨嶙峋的手皱褶密布,蚯蚓般的血
管爬在皮肤下。
看来这是老人。无法直接判断出来,是因为朝向我这里的脸已成了赤黑色肉块。
一只苍蝇无声地出现,停在有如被打碎石榴的那张脸上,这个老女人文风不动,果然是死
了,我逐渐理解事态。
小鸟继续鸣叫着。跟凄惨的尸体完全相反,四周散发出悠闲的氛围。
忽然间,尸体下方的血河开始流动 。无声无息、广阔的红池,瞬间就从脚趾淹没到脚踝
。
我理解到这是惩罚。我没有对鲤城说出真相,而为了自己的欲望捏造事实,这是给我的惩
罚。
淹没了整只脚的血宛如水般涌动,既不冷也不温暖。我看着血流不止的尸体,想着:
、、、、、、、、
这个女的到底是谁?
我对鲤城说,被发现的尸体是阿庆,杀人犯是美代松。
可是那样也有疑点,就是万津子失踪的事。
我针对这点,对鲤城的说法是为了逃离猿田组,跟美代松一起逃离京都了。可是,距离事
发还不到一周,不管怎样也太早了点。
如果在刚开始调查的阶段就躲起来的话,怀疑的目光马上就会聚集到万津子身上吧!这绝
不是明智之举。同样的,也很难认为是美代松和万津子之间发生口角。在骚动平息之前先
等待才是合理作法,这点对美代松来说也是一样的。
我认为,万津子失踪不是她自己的意志。若真是如此,万津子就跟美代松被杀害的事件无
关。我所提倡的美代松犯人说,是立基于万津子诬认美代松尸体的证言;若不在这个前提
之下就不能成立。因为美代松的左肩,真的有一颗枫叶形的红痣。
被毁容的尸体果然还是美代松,阿庆会变装,是因为她的确就是犯人。
在股票与猿田组的事件中,那么悽惨的杀害手法,很难想像是出自一个六十岁老婆婆的手
,大概有男人帮忙是。阿庆秘密引入猿田组的的人,让他杀死美代松,之后再强夺财产;
整起事件全貌就如警察的推论一样。
从她被雇用的时期来考虑,或许阿庆打从一开始就是猿田组派来的眼线也不一定。至于从
她跟美代松的外貌很相似,以及美代松很少外出的事实来看,是猿田预谋将这两人调包吗
?这似乎又有些太过度解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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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为止都还好。
到底被杀的是谁,凶手又是谁?都跟鲤城与我没有关系。
我所害怕的是,若果真如此,理所当然便会浮现下一个疑问,也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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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津子为什么失踪了?
十四日晚上,鲤城遇见了疑似美代松的人影,又跟她打了招呼。如果尸体真的是美代松,
那对方毫无疑问就是阿庆了。
如果阿庆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共犯又会怎么样呢?
接着从那时候起,就如同我捏造的,如果阿庆等人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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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让美代松的尸体与阿庆误认的可能性又会如何?
那么万津子就会变得碍事了。如果万津子消失的话,对阿庆来说再好不过,不就可借此说
得通美代松和万津子是共犯吗?
接着,现在万津子消失了。
如果——如果万津子是被阿庆杀了的话呢?那就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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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鲤城把阿庆错看成美代松而跟她打招呼的那一晚,给了她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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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鲤城的错看,间接导致了万津子的死。
我自己也清楚这是想太多,但在不能说这绝对是错的情况下,在有丝毫可能伤害到鲤城的
情况下,我必须准备其它推理。
回过神来,发现我躺在床上。
断断续续的梦境与现实混杂,持续分不清是醒来还是睡梦中,就像在黏稠的焦油中痛苦挣
扎一样,是相当令人不快的苏醒。
我睡着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分不清白天或黑夜。
睡衣被汗水濡湿,盖在额头的冰袋也回温了,感觉很恶心。我的身体还在发热,即使想开
口喊人也觉得麻烦无力。
我暂时茫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纸门另一端传来男人们对话的声音。
虽然还昏昏沉沉的,但我听得出这是常来的医师跟沟吕木说话的声音。医师说我的状况非
常糟糕,有可能就这么恶化下去;沟吕木打断医师,焦急地说请一定要救他。
忽然,我感受到一股视线。
缓缓移动头部,看向房间角落;冰袋从额头上滑落,耳边传来水声。
瞇起双眼,是黑色的影子缓缓凝结,最终成为我的坐姿。我早就忘了它的存在,是我的死
之影。
从体内深处涌上无法克制的颤抖,连牙齿也在打颤,全身仿佛不是我的身体般喀啦喀啦作
响。
我很害怕。
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想死。用力闭起双眼,在黑暗的眼睑深处,是鲤城的脸有如日光下的折
射般摇晃。
我掀开棉被站了起来。
血液没有流回脑中,眼前突然一黑。
分不清上下左右,感觉好像站在海市蜃楼中,我说:“去那里吧!”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
了。
再次张开眼睛,是三天之后的事。
从沟吕木紧盯着我的表情来看,想必我曾无数次徘徊在死之渊。不只是沟吕木,阿幸也留
下喜悦的泪水,令我很是意外。
窗外是晴朗的秋日。
当我站在缘廊边,远眺狭长的云霞时,为了我自己人生,也为了我的执念,决定要为鲤城
献出一切。
没错。
不论是鲤城从高等小学校毕业后,便直接开始工作,于是我劝他参加警察的巡查采用试验
;抑或鲤城因受伤而不得不辞去警察一职,也是我建议他转行当侦探,全都是为了满足我
的一己之私。
侦探——
鲤城经常称赞我是名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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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说侦探的使命是解开谜团、揭露真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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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根本就不是能跟这个称号匹配的人。
我的推理,全都只为了献给鲤城,为了让鲤城震惊而产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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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一点也无所谓。
还有,最近跟鲤城有关的几起事件,也是这么回事。
去年夏天,鹿谷山庄发生了梅津木材商:小石川市藏跟他的秘书:梶有马死亡的事件。
虽说把市藏介绍给鲤城的人是我,但我以为那只是单纯的组织间斗争,万万没想到会演变
成那种结果。
我依照鲤城带来的种种证据,说出梶是意图杀害市藏,却遭到蜂群袭击的推理。
不过,如果这是真相,便还留有无法说明的部分:就是鲤城在山庄的走廊下所发现,坏掉
的门把把手。
事先将书房的把手取下,对面房间的把手也几乎半毁;我一听说此事,脑海就浮现出某种
光景。
在书房门关上的状态,把门把手绑上绳结,再绷紧绳子跟客房的门把绑在一起。由于山庄
的门全都是内推式,如此一来,像这样把两个把手绑在一起的话,人在书房的梶不管怎么
开门,都会因为门把被绑住而打不开。
(注:内推式指人在外面要朝内推门才能进房,而房内则是向内拉门才能出去。)
那不就是,为了把梶关在书房里所做的加工而留下的痕迹吗?
替昏睡状态的市藏注射蜂毒,使其过敏性休克而死之后,梶就剥开通风口的胶带,开出凶
手蜂群侵入的路径,接着打算逃出走廊时,却发现门打不开。正打算中止计画,但无数的
雀蜂已经从通风口飞出来。陷入恐慌状态的梶,无论如何都想从窗户逃出去,然后就这么
殒命——我一边听着鲤城的话,一边想着这些事。
如果鲤城冲进去时,绳子已经不在了的话,就代表真凶把绳子收走了。就算从一开始就预
备放火毁尸灭迹,但万一没有烧干净就危险了。可是,因为门把一直被梶拉扯,凶手在试
著拿下绳子的时候,才会不小心连门把一起弄坏而掉了下来。
把梶关在书房里的人是谁显而易见。那个时候,除了市藏跟梶以外,人在山庄里的就只剩
下冈部利吉了。
只不过,如果就此推断真凶就是冈部利吉,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若要用这个手法,利吉必须事先知道梶的计画;但我不认为梶有必要非得找利吉帮忙不可
。
如果不是梶泄露的话,果然利吉是透过谁的嘴里得知市藏的杀害计画吗?
我从鲤城的话中察觉,能恰好担任这项任务的,就是市藏之妻:理津。
为了爱慕的理津,梶决定要杀害市藏,并且向理津透露此事;也可能是委婉暗示。如果市
藏不在了当然很高兴,但理津不希望波及和连累到自己。万一梶被逮捕,说道犯案动机,
肯定会把自己的名字供出来,那就非常困扰了。因此理津便向同样爱慕自己的利吉泄漏口
风,预谋将凶手梶一起灭口。
说到这个,事件发生之后,报纸也报导了在桂川发现利吉的尸体,如果这也是理津做的好
事,那就代表像推倒骨牌般,所有跟她扯上关系的男人都得死吧。
原本我对小石川理津这个人就不甚了解,也没有证据能断言她就是那样的恶女,充其量不
过就是一种可能性罢了。
但无论如何,如果这是真相的话,我认为还是不要跟鲤城说比较好。所以我没提到坏掉的
把手,只把话说到梶和利吉的犯行就打住。理由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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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鲤城知道自己放走的利吉是主嫌,他就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鲤城武史就是这样的男人。这点即使对我来说,也实在称不上喜欢。
而再之后所发生的,就是鲤城卷入男女之间的桃色纠纷、聚乐回的火灾骚动。
鲤城接受被男同事纠缠的莲沼夕子委托,赶走名叫滑川的男人;然而在当晚,莲沼家发生
了不明原因火灾,滑川更在自宅的庭院被烧死。
我向鲤城说明,这是滑川为了贯彻自己的恋情,所预谋的奇特强迫殉情事件。
只不过,这项推论也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从沿着嵯峨街道的滑川家,到火灾现场聚乐回,走路要花费约莫一小时。而滑川家的老女
侍:登喜,说滑川大约晚上八点离开家,十点多回到家;而聚乐回地香菸铺老婆婆也证实
在九点左右看到了滑川的身影。
如果滑川在八点离开家,花费约一小时走到聚乐回,只在那里逗留一阵子就马上回家的话
,时间上就说得过去。
可是另一方面,火灾发现者:茂木藤吉却说看到滑川从小巷冲出来是在十点前后,这明显
跟登喜的证词矛盾;肯定是登喜或藤吉的其中一人说了谎。
到这里我注意到,藤吉也对夕子抱有好感的事实。
夕子为了逼退滑川而跟鲤城演的戏,藤吉也看到了。如果说,藤吉因此而受到刺激,而采
取了行动,又会如何呢?
考虑到纵火犯是藤吉的话,便能从不同面向看到滑川之死。滑川并不是自杀,而就如鲤城
所言,是被藤吉杀死的。
我推论事件当晚的时间轴是这样的:
爱着夕子的藤吉,被鲤城演的戏搞得心烦意乱、逼到绝境。
要怎样才能掳获夕子的芳心?反复思量、想破头脑的结果,浮现在藤吉脑海中的,就是拯
救陷于危险之中的夕子,借此获得她的好感,如此这般卑劣的主意。
陷在执念与妄想之中的藤吉,在九点前后,将火柴和灯油藏在怀里,徬徨在夜路上。可是
就算心里想这么做,实行起来也不容易;踌躇的藤吉,带着火种和灯油来来回回地在莲沼
家的小巷里徘徊。
而跟藤吉一样,被鲤城演的戏吓到的滑川,也来到了聚乐回。
但滑川什么也没做,只跟平时一样远远地看着莲沼家,便踏着蹒跚的步伐回家了;他的姿
态,全被藤吉看在眼里。
到了十点,下定决心的藤吉点燃垃圾,并依自己的规划,在火势变大之前救出夕子和她祖
母。居民们都对藤吉赞誉有加,夕子也深深地表达谢意,看他的眼神也变得跟以往不一样
,想必藤吉开心得都快升天了。
藤吉一边歌颂著春天要来临了,一边返回自宅;但胸中突然萌生出疑念:我在夜路上徘徊
,伺机找寻纵火机会的时候,真的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这么一想,脑海里闪过的便是在路上瞥见的滑川。
滑川的目的当然是莲沼家了。自己在巷弄里来回走动的时候,难不成被滑川看见了吗?如
果滑川得知火灾,肯定会把事情跟我联想在一起吧。
小小的疑念,瞬间就在藤吉胸中膨大。他坐立难安,深夜就从家中夺门而出,提着洋灯前
往嵯峨街道上的滑川家。滑川也爱慕著夕子,藤吉肯定很介意他的存在,如果他曾经跟踪
过滑川,而早就得知滑川住处也不奇怪。
他会带着洋灯,就是为了把洋灯遗留在现场,伪装滑川就是纵火犯。他声称事件当晚,看
见滑川带着洋灯;再加上如果滑川的尸体旁发现洋灯的话,怀疑的目光就会转到滑川纵火
的方向去。不可否认这的确有些夸张,但为了作证他带了纵火道具,洋灯之类的醒目物品
还是有其必要。
然后,滑川就被藤吉杀害了。
行凶方法就跟鲤城想的差不多;滑川在现场被推倒,被石灯笼的角打到头之后便再也不动
了。藤吉以为滑川死了,为了湮灭证据,在他身上淋油点火——这些都是没有矛盾的推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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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样的话就太无趣了。
为了一个女孩引发跟踪骚扰纠纷这种事,实在太扫兴了,吓不了鲤城;更何况,事件中有
人死亡正是故事所不可或缺的要素。为了让鲤城更震惊,而摸索其他推理的途中,我灵光
一现,脑海里出现了燃烧莲沼家和烧焦滑川身体的两种火。想到能点缀这起事件的,就是
那两种火都源自于同样的火种,同时在我心中,那则离奇的推理也诞生了。
在西阵的织元:糸久的二楼,由鲤城发现了久能与一、他的妻子智惠子,以及与一的弟弟
欣二等人的尸体,是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子,去年冬天的事。
我说那副惨状,是与一为了将智惠子和欣二的殉情伪装成强盗杀人,而让自己的尸体也并
排在一起之故。
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从社长室的窗户碎片、燃烧不完全的纸币和有价证券等,还有欣二的尸体被移动过等事实
来看,我认为的确是与一进行伪装工作这点没错。但关于智惠子和欣二的死因,还残留有
一些疑点。
这两人真的是殉情而死吗?换句话说,难道可以肯定,
、、
不是当时西阵一带频传的强盗杀人吗?
我所介意的是,一楼西侧用来测量染糸的房间,窗栓坏掉的这件事。
与一和掌柜金森离开店内后,强盗便从窗栓坏掉的窗户入侵。找寻贵重物品的的强盗,撞
见了正卧病在床的智惠子,连抵抗的机会也不给,就把智惠子掐死了。强盗为了找寻消灭
证据的道具而下到一楼时,恰好欣二出差回来了;他从立刻藏身起来的强盗面前经过,并
上到二楼。强盗顺手抓起身边的罗纱剪,随后放轻步伐跟上去,趁著呆立在智惠子尸体前
的欣二不注意,利用那把罗纱剪刺死欣二。强盗把指纹等痕迹擦拭干净后,偷走贵重物品
便逃走了。与一从寄善店里打电话回家,刚好就在那时候。对智惠子没有接电话而感到焦
虑的与一马上赶回家,目击到二楼房间的惨状。因嫉妒而发狂的与一,便误以为沉浸在血
海的两人是殉情而死。
与前两起事件不同,到这里为止并没有任何矛盾之处。也因此,仅凭这样的事实,无法断
定智惠子和欣二到底真的是殉情?抑或强盗杀人?
可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我认为选择奇特动机才能让鲤城惊讶,还有一点是比什么都让我畏惧的。
如果智惠子和欣二真的是被强盗杀死的话,表示这两人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被毫不相干
地人杀死。
像这种事是绝不能允许的。没有故事性的死,没有存在的必要。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极力向鲤城主张智惠子与欣二殉情说。或许,某种意义上,那也是说
给我自己听的也不一定。
或许那份动摇并不合宜。我没有注意到鲤城最后也想到了那个推理;还有那份推理来自于
他对鲤城弓枝始终不变的心意也是。
听见鲤城说他要结婚时,我如预料般地毫无动摇。
当初鲤城兴致缺缺,可是因为是双亲替他安排的相亲,理由很多,但总而言之,最后就是
她了。
与预期相反,鲤城还是如往常一样地来找我。
鲤城跟像他一样温柔的妻子开始真心相爱时,我很轻易就察觉到他言行举止的变化;实际
上鲤城也完全没有要隐藏的意思。我并不感到心烦意乱——啊啊,但即使如此,每当从鲤
城口中提到她名字的时候,我还是有种在料理中发现短头发般的心情,这是无法否认的事
实。
嫉妒的绿眼怪兽在啃咬我的心,我祈祷著更多天外飞来的难解事件和更多谜团,好把鲤城
带来我这里。我为了维系跟鲤城之间的羁绊,别无他法了。
我祈祷着人们的不幸,甚至玩弄鲤城的人生。
我解谜并非单纯只为了鲤城,其实根本只为了我自己。我真的,清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应该被唾弃。
可是,我也只剩下这个了。
如果无法解谜,鲤城就会离我而去,我无法忍受。
我真的承受不了——
--
薪柴爆裂的响音,打破了我的回忆。
我就这么托著腮,茫茫然地眺望壁炉。
随着脉搏鼓动,太阳穴的深处还抽著钝痛,兴许是因为一口气想起太多往事。
往旁边的桌上伸出手,三季准备的红茶已经完全冷掉了;我含上一口,“呼”地叹出气息
。
背后传来开门声。
一回头,是被沟吕木带进来的鲤城。举起手向我说“唷”打招呼的脸庞,笼罩着一层薄薄
的疲惫。
我不禁放松表情,方才阴郁的心情也消失无踪,胸口也变得温暖。
“唉呀鲤城,好久不见了呢。”
“抱歉啊,这么晚了。”
我用手向身旁的椅子示意,回答“不要紧唷”。
“你看起来很累呢!有这么忙吗?”
“没那回事,刚好解决了一件工作。”
鲤城松开领带,坐了下来。
之后过来的三季,把替鲤城准备的茶杯放在小桌上,倒入热气腾腾的红茶,也将我的茶杯
也倒满新的红茶。
“那,现在也没有麻烦的任务了。”
“啊啊,算是吧。”
“刚好来了一件有点大的案子,怎么样?要稍微休息一阵子吗?”
“不,没关系。”
鲤城把茶杯拿离嘴边,摇了摇头。
“有工作上门就是值得开心的事;更何况,来拜托你的人也很困扰吧!”
我登时高兴得不得了。
“真可靠啊!那么,鲤城知道阿武木药厂吗?就是那个,在壬生一带有大工厂的制药公司
。”
“总公司在衣棚通的那间大药厂吧?”
“是的是的,就是那个阿武木唷。”
我一边点头,一边探出了原本靠在椅背的上半身。
直到方才都还在隐隐作痛的头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现在我心中只充满了难以言传
的充实感。
为了活下去,我今后也会继续为了鲤城解谜吧。
端详著亲爱挚友的脸,我开始缓缓说明关于阿武木药厂社长所委托的某起案件。
第四话 完
—
第一次看觉得露木是个透明凄美的玻璃少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看完觉得他真是基歪
郎欸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