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伊吹亚门 焰与雪 第二话 火中之莲华

楼主: kenshin078 (Esther)   2024-01-08 21:42:52
焰与雪 京都侦探物语
第二话 火中之莲华
-非专职翻译,欢迎指教。
-可能随时删除。
-全书共五话。
-建议按顺序阅读。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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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的声音逐渐变大。
我一边点燃新的烟草,一边将目光移向正面的玻璃柜。
目测以等距并排的茶杯前,模糊地映出那些家伙的影子。
分别是个子瘦高,目测约四十岁的男人、大个子胡子男,以及剃成平头的小个子男三人组

从不得不听见的谈话内容里,可以得知他们是所谓的帮派份子。年约四十岁的男子是大哥
,胡子脸跟和尚头是小弟的样子。三人的桌上已经放了大量的空酒杯,四十岁男不知说了
什么,其他两人拍手爆笑出声。那些嘈杂声在没有其他客人的包厢席内回响,简直是噪音

"喂小姐"和尚头喊道。带着银盆的花枝以愤怒的神色从吧台走出来。往店内深处看去
,老板正狼狈地盯着花枝的背影;看样子,似乎是没注意到我的视线。我犹豫着是否要擅
自行动,先含下一口温咖啡,看着玻璃柜上倒映的花枝身影。
紧接着从背后传来和尚头说再拿酒来;花枝停顿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已经没有酒了。
“没酒的话去买就好了呗!”
“请您自重,我们这里不是酒店。”
花枝才说到"不是"就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越过前方的人偷偷看去,花枝的脚边碎了满地的玻璃,看样子是和尚头摔的。
再次看向老板,这次目光对上了。血气尽失的他,一看到我就微微点头。
我把还很长的菸丢到菸灰缸里,拿着装了水的玻璃杯从座位起身。
在里面的包厢席,胡子男正站起来抓住花枝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花枝一边尖叫一边死命地挣扎。四十岁男倾斜装了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
,冷笑地看着她的模样。我见状连忙快步赶上前,注意到我这边的和尚头立刻欲起身,我
也毫不在意地把装水玻璃杯往胡子男的脸上浇下去。
飞散的水滴也喷溅了一些到花枝的女侍服上,胡子男则是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我站在原地转过身子,以空着的右拳,直接往站在旁边一脸呆滞的和尚头喉头揍上一拳。
比想像中还轻。和尚头大大地往后倒仰,发出哀号后蹲在地上。
眼前的胡子脸,就跟捏烂的纸一样扭曲。
我想把花枝拉过来我这里,以右脚踹去,胡子男失去重心之际往后退了半步,我趁势抬起
皮靴往他的胯下一踢,他便痛得倒吸一口气,跪倒在踉跄地撞上墙的花枝旁边。
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结束;胡子男念念有词地欲往我腰间撞上来。我方才踢了他胯下的
脚底,这次直接朝他的脸把他踹飞;胡子男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地,以极大的声响撞上桌子

“喂,你这家伙。”
四十岁男缓缓站起身,我一看他,脸上就闪过胆怯的抽动。看样子,他没有直接来找我算
帐的胆量。我移开目光,抓起胡子男的右脚。
跟外表相应的重量。我刻意大步走出去,一方面也是真的很不爽,表面上装出平静的态度
,实际上是使尽了全身气力,把大个子胡子男从店里拖到玄关去。胡子男留着鼻血开始呼
喊著什么,但我一踢他肚子,他哀号一声后就老实听话了。
打开门后,我在阳光直射的街道前放下胡子男。路上的行人们以吃惊的表情退开,我向那
些行人们简单行个注目礼就回到店里去。
包厢里的和尚头从沙发上以愤恨的表情瞪着我,我则比他更快一步向前,在四十岁男开口
之前先揪住他的领带。
“这里是安静喝茶的地方,要闹事的话上别的地方去。”
“混帐,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股腐败柿子的臭味扑鼻而来,我拉紧手里的领带,往他的脸狠狠来一记头球,同时松开
手。他用手压着鼻子往沙发倒下,接着翻滚了几圈倒向入口。和尚头也以护着喉咙的态势
,步伐摇晃地追上去。
我朝向他的们背影,许久才吐出沙哑的声音。
“我是寺町的鲤城,有什么不爽就到事务所来,下次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们,就不是这么
简单了事了。”
曾放狠话的四十岁男,现在手扶在门上,突然露出后悔的表情。
再这样下去面子也挂不住,他像是努力咽下冒出喉咙的狠话,在嘴里念念有辞。我随性地
靠着沙发坐下,发出最后通牒。
“没听见吗?还不快滚!”
仿佛等待着我说出这句话,男人一脸"竟然有这种事"欲言又止地环视周遭,发出鼻哼示
意后与和尚头一起出去了。
老板小跑步地上前来道谢,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单手拿着玻璃杯,于是顺势交给了他。
一回到吧台前的座位,发现花枝就在对面。似乎是重新泡好了咖啡,冒着白烟的茶杯旁边
,放著一个装了白色蛋糕的小盘子。
“我没点这个啊。”
花枝从吧台靠着手肘,仿佛想把我看穿一般地盯着我。
“这是我们的谢礼,你讨厌甜食吗?”
我把叼在嘴上的菸收回菸盒里,重新拉出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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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咖啡“那美唯”最近被一群混混缠上,老板找上我求助,是约莫上周的事。
(注:片假名发音 DAMIWI,语源我查不到,因此用相应的汉字来贴。)
这三人组混混,大白天的就在店里喝酒喧哗闹事,似乎也不是基于最近流行的腥羶色猎奇
嗜好,充其量只是想试探标榜平稳氛围的咖啡厅“那美唯”老板注意。这段期间因为混混
闹事,常客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困扰至极的老板,便拿着寺町商店街组合会长写的介绍
书,造访我的事务所。
我愿意接受老板委托,但也问道:为什么不找警察?比起委托在这一带经常被冷眼相待的
我,找警察比较好吧?
“不能那么做,如果报警的话,像我们这样的咖啡厅就会变成官方的眼中钉。最近女侍卖
淫的店很多,上面取缔得也很严格,我们当然没做这种事,但也不知道会被说些什么。”
老板透露出"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的讽刺眼神,但还是恭敬客气地说明自己的窘境。简
单来说,要咖啡厅老板求助于公权力,就等同于雉鸡向狐和猎人请求保护是一样的自投罗
网。
“连组合会长也说了,鲤城先生出马的话肯定会有办法,能拜托您吗?当然我会支付酬劳
的。”
我严肃地抚著下颚,在心中拨起如意算盘。
那美唯开在距寺町小路稍微再下面一点的地方,距离寺町二条的事务所走路不用五分钟。
我为了解决午餐已经光顾过好几次;作为招牌商品的三明治并没有那么好吃,但唯独咖啡
相当美味。再加上,打退混混也不费什么功夫吧!更何况要是拒绝委托的话,又不知道会
被那些奇怪的商家,跟平时对我就相当冷淡的寺町商店街成员说成什么样子了。
经过十分钟的商议,我以半年份的免费咖啡为条件,接受了老板请托。
--
以叉子切开舒芙蕾蛋糕送进嘴里,仿佛能融化牙齿的甘甜在口中扩散开来。
思及至此,就觉得给我吃这个蛋糕有些太客气了。将蛋糕一分为二的同时,我心里茫然想
著:最后一次的份到什么时候?
花枝将两肘靠在吧台上,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很好吃吧?”
“还真甜呢。”
“那才好呀!可是我吓了一大跳,鲤城先生真强啊。”
“只是因为对方是外行人罢了。”
“那也一样。嘿,我之前完全不知道,鲤城先生是侦探?”
鲜奶油的甜味,盖过了咖啡的酸味。我说"是啊"点头应道。
“我不太清楚,侦探是什么样的工作?”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我有事想拜托你。”
我诧异地抬起头,在我面前的脸,不知何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还真像大人会有的表情啊
,心里感到一阵微妙。
“喂,你有在听吗?”
“我正在听,可是,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花枝愤怒地抱起双臂。
“好过分,我可是很认真的喔!”
“就算你是认真的,我也是靠这行在餬口饭吃,可要收费的。”
“我当然知道呀,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要你免费替我办事呢。只是真的很困扰!”
“该不会是被哪个奇怪的男人给缠上了吧?”
探出身体想抓住我手腕的花枝,猛然僵住了脸。见到她出乎意料的反应,我也有些慌了起
来。
“喂,不要突然不说话啊,真的是那样?”
“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你……”
花枝抽回身,单手抱胸地叹口气。
“但不是我,是我朋友啦,她被奇怪的男人纠缠了正在烦恼。”
--
花枝在两天后带着莲沼夕子造访我的事务所。
两人在寻常小学校时期就认识,相对于毕业后就出来工作的花枝,夕子继续升学至高等女
学校,现在则在西院村的“京都石碱化学”担任事务员。夕子因为紧张而显得沉默寡言,
到此为止都由特地同行的花枝来说明。
“纠缠夕子的是公司的同事吗?”
“知道他的来历吗?”
“当然了,你说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滑川先生"夕子犹疑地开口道。
“年龄呢?”
“比我年长个八九岁吧,大概二十五、二十六岁左右。”
夕子以为我在问她,便继续回答道;我也转向她,直接向她询问之后的事。
“那个叫滑川的男人是单身?”
“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做了什么?”
“那个、他说希望我能跟他交往。可是我对他……而且也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总而言之,就是拒绝了对吧?”
夕子低下头,微微颔首。我向后靠着沙发,重新打量眼前穿着朴素铭仙和服的她。
(注:铭仙是一种以"絣"的纺织法织成的布料,透过改变经纬线的颜色创造出柔和模糊
的颜色和图案,在大正至昭和时期为流行的女性和服款式。)
是个白皙纤细的姑娘,身上散发著惹人怜爱的气息,确实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对方大概也
没想过会被拒绝吧,不,如果是那类男人,应该不会持续纠缠不休才对。无论如何,真是
棘手的问题。
“您拒绝他时,对方有说什么吗?”
“只说了一句"这样啊"那时候我还觉得能他就此死心真是太好了。”
“可是之后滑川就对您纠缠不休了。那家伙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但是……”
“不管是下班归途或假日,他都会一直跟踪夕子回家,光这样就很可怕了!”
花枝接续说不下去的夕子,坚决地道。
“您有请滑川不要再这么做吗?”
“那个、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感觉好像会激怒他,很恐怖,毕竟先拒绝的人是我。”
大概不想引人注目吧,我也不是不明白夕子的心情。我稍微放缓了语调,换个话题提问。
“以您的眼光来看,滑川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夕子沉默不语。脸上露出该怎么回答好呢、谨慎选择用字的表情。我将目光移向揉捏著膝
上渔夫帽的花枝。
“你见过那个叫滑川的家伙吗?”
“没有,我也想去揍他一顿,但夕子阻止了我。”
“莲沼小姐的判断是正确的喔。”
“你说啥!”
花枝气得火冒三丈,夕子则迟疑地开口:
“滑川先生是老实认真的人,工厂最困难的"釜焚"工程也由他一个人进行,上面的人都
很信赖他。只是,在公司会跟他聊天的人不多,就算忘年会也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我
跟他说上话也不过一两次的程度而已,那天突然被他叫出去时,我也吓了一跳。呃,这样
说能明白吗?”
(注:釜焚是指利用碱剂和水,将油脂水解成脂肪酸和甘油的过程,为肥皂制程之一。日
文"石碱"就是肥皂的意思。)
夕子尽量选用了比较不尖锐的遣词造句,但已很明显地表现出对滑川的拒绝之意,我说著
"当然"并点点头。
“整件事我已经很明白了,那么,您想怎么做呢?”
“我希望他能放弃追求我。”
“那样的话,直接由您亲口去跟他说不就好了?”
"所以啊"花枝挺身而出说道。
“如果那样的话也不用这么麻烦了,不就是因为夕子办不到,才想拜托鲤城先生嘛!”
“莲沼小姐,您也这么想吗?”
夕子瞥了花枝一眼,微微地颔首。
“我明白您不想亲口说,但叫身为局外人的我出面也只会让局面复杂化喔。我知道您很犹
豫,但也能拜托兄弟或其他亲人,这样如何?”
“诚如鲤城大人所言,我自己也很明白亲口拒绝滑川的重要性,但果然还是很害怕……而
且,双亲在我十岁时就过世了,也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唯一能拜托的亲人是伯父,但他人
在台湾担任税务官,无法轻易拜托他。”
“是我失礼了,这么说您现在是独身一人?”
“不,我跟祖母两人一起住。”
“因为滑川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不能拜托上司或其他同事,要是谣言传开,夕子处境也
会变艰难,所以只能拜托鲤城先生了!”
“你们还没说希望我做什么呢?”
“夕子啊,希望你能扮演她的恋人,对吧?”
被花枝催促的夕子,由下方往上看向我。这张意想不到的订单,我稍微吓了一跳。
“等一下!就算真要这么做,装成叔父之类的比较好吧?”
“那样对方不会放弃的吧!希望上演"不准接近我的恋人!"之类的简单明了给对方好看
,就像在我店里做的那样。”
“别开玩笑了!喂莲沼小姐,您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我跟花枝讨论过了,这么做的话或许滑川先生就会放弃了。”
“傻了吗!没想过我跟你们差了几岁?不可能成功吧!”
“唉呀鲤城先生不知道吗?现在已经是自由恋爱主义时代了唷,年龄差距算什么。”
花枝露出强势而理所当然的灿笑。
我哑然以对,轮流看着这两人的脸。说到底还是不太能接受;但另一方面,被小了我一轮
的年轻女孩这样教训,也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我思想太古板了?
"这么做真的好吗?"我再度向夕子确认。
“是的,我会支付酬劳,那就麻烦您了。”
夕子直视我的脸道,接着低下头去。
--
“鲤城演恋人吗?还真有趣。”
露木一边让身着白袍的老医师把脉,一边咯咯笑出来。
“说是侦探,终于变得像万事屋啦,不过这份工作很适合鲤城呢,好好当护花使者呀。”
我从丼饭碗里抬起头,瞪着露木。
“傻瓜吗你,这哪里是适合我的工作了?”
“担任身陷烦恼的少女护卫,不是超适合鲤城吗?”
露木呵呵笑道;他敞开解开腰带的浴衣露出前胸,老医师随即低下头,将听诊器听筒贴在
露木雪白的胸前听诊。
我为了报告关于上个月的经费运用状况,而致电到冈崎的宅邸,家仆沟吕木说露木染上了
夏季感冒,正在昏睡。
露木从小就是蒲柳之姿、体弱多病,即使只是轻伤或生病,也可能转瞬就恶化成重症。据
说现在也是危急的时候,正打算通知我;我从没听过沟吕木像现在这样紧张到上气不接下
气的声音,便慌慌张张地从事务所飞奔出去。
没想到,连东西都来不及拿就夺门而出的我,眼前看到的却是在豪奢的床上坐起上半身,
正舔著看起来非常美味冰淇淋的露木。露木对搞不清楚状况,呆站在原地的我露出尴尬神
情,沟吕木则夸张地耸肩致歉。
细问后才知道,今天早上的确高烧到四十度以上,但在我接到电话,赶到这里的路途中病
况就渐渐改善了。
虽然觉得白跑一趟,但看到平常不怎么表现出感情的沟吕木也留下安心的眼泪,我还是默
不作声比较好。
最重要的经费资料没有带出来,但就这么回去的话也有点火大,便想至少吃完午餐再回去
。我边大口吃著外送猪排饭边闲聊时事,夕子的委托就是其中一个话题。
“不过,这也不是需要那么费心逞强的事吧?只是一起向那个名叫滑川的男人说些什么把
他赶跑罢了,算是轻松愉快的工作唷。”
“或许吧。”
露木以平淡的表情褪下浴衣,露出整个背部。老医师绕过床缘,以听诊器听诊背部。
我心想露木的脸又消瘦了,再重新端详他的裸体,几乎瘦成了皮包骨。紧贴著背骨和肋骨
的皮肤,青白得犹如朝鲜瓷器,骨骼的凹凸也显而易见。
“可以不要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吗?”
注意到我视线的露木,以责备的语气说道,并立刻穿上浴衣。我回了句"嗯"移开目光继
续扒我的饭。
“可是,该怎么说,确实就像你讲的,只不过是赶走滑川而已,或许真是简单的工作,但
我不认为这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等露木重新绑好腰带后,我再度开口道。
关于赶走滑川这件任务——即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最后还是接受了。当然也提醒过这
么做说不定会有反效果,但花枝只认为我想太多了,夕子也别无他法,因此没有反对。也
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扮演恋人下去,我还是试图劝退她们,但花枝认为总而言之先做做看就
是,我不得不妥协。
问题是,要怎么做才能让滑川放弃。
撇开花枝提议的狠狠揍他一拳,没有什么比改变一个自认为这是纯爱的男人心意更困难的
了;夕子看起来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三人讨论的结果,决定我和夕子先在下个周日出门约会。提案者是夕子,盘算如果滑川看
到我们两人像情侣般地走在一起,应该就会放弃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我甚是怀疑,
但也只能静观其变,勉为其难地接受。
“可是,那是委托人小姐所希望的吧?所以鲤城也不用介意到那种程度。”
“你说得也没错啦。”
老医师将听诊器和其他器具收进诊疗包里,说了"请代我向伯爵阁下请安"便低头退出去
。露木什么都没有回应,只是以嫌恶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在屋内一角,仿佛雕像般待命的
沟吕木,为了送客而跟医师一同出去。
“喂,没事吧?”
“啊啊,嗯,抱歉啊。”
露木把手枕在头后方,往床上倒下去。
“总之,是鲤城想太多了啦,既然委托人都那么说了,只要照办就好了。”
“可是,你也清楚那并不会让事态变好吧?”
“嗯,会怎样呢。”
“拜托你了,就没有其他好方法吗?”
“别说为难我的话,因为我完全不认识那位叫莲沼的小姐喔?鲤城的话应该明白吧,没有
什么比男人迷恋一个女人更糟糕的事了。与其额外插手,倒不如一开始就放手别管就没事
了。”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真是的,真照这样的话,你又是为了什么接委托的啊。”
露木不禁失笑道。我回不出任何话。
“可是啊,你可以先好好确认那个叫滑川的家伙有什么反应,我话就说到这里。”
“知道了……顺道一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什么?”
“跟十八岁的女孩出门时,我该说些什么好?”
露木瞪大眼睛,随即噗哧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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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薄云的阳光,直射在干燥而泛白的千本通。
撩人心思的微风时不时吹拂著,冷却了额头上的汗水。热得有如煎锅般的盛夏逐渐远去,
迎来了早晚能感受到秋意的气候。
上午十一点,我搭乘市电从千本丸太町下车,瞥见卫生试验所的白色建筑后,就能进入聚
乐回一带。
从二条通稍微往北走,位于山阴本线附近,十分古早味的小镇。
这一带的长屋町居民,主要仰赖中小企业生活,不管是哪户人家,从昏暗的屋簷下可窥见
室内仅有空荡的三和土地,约莫三叠宽。半裸的孩童在路上跑来跑去,而在室内三和土地
上坐着椅子的老人们则茫然地看着他们。大人的身影很少,大概都出去工作了。
夕子的家就位在镇上的商店街一角。
事前我已听说过是柑仔店,因此马上就找到了。老旧的厨子二阶建筑,虫笼窗前歪斜地贴
有钟馗大人像,斜睨往来的人们。
(注:厨子二阶造为京都町家常见建筑样式之一,结构为两层木造建筑,一楼向道路的外
侧空间可当店面,里侧是自宅,内外各有出入口;二楼高度较低矮,可当仓库,而二楼窗
户通常为细纵条格的虫笼窗型式)
在店面平放的糖果箱里,有各式硬糖、串长崎蛋糕、花生包、双六等紧密地并排在一起。
在三和土地上坐着椅子的小个子老婆婆,想必就是夕子的祖母了。
(注:串长崎蛋糕是一种将切成小圆块的长崎蛋糕,以竹签串成一整串的日本古早味平民
小点心)
我压低帽缘,确认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便直接从店门前通过。店门前积水造成的泥泞,已
经开始干了;我避开积水,在下一个路口右转。
确认时间,指针正指著十一点十二分。夕子原本跟我相约十二点整在冈崎的平安神宫前会
合;可是与约定的不同,我现在人在这里。这是因为我也有我的考量。
靠近邻近的电线杆取出菸盒,眺望远方的斜云一边抽著菸。没多久西方的路口便出现了一
个男人的身影。我靠着围墙,紧盯着那男人。
犹如鸟巢般的蓬发,跟看起来度数颇深的眼镜,约二十岁后半的男性。个子并不高,穿着
磨损的袴和厚底木屐,以鬼鬼祟祟的姿态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连看也不看我这边,迳自潜入了附近邮筒的阴影下,接着从腰下拿出毛巾往脸上擦汗
,来回看着周遭。
这家伙就是滑川吧,跟夕子描述的外貌一样。
从邮筒的阴影处向外窥视的滑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放下毛巾,有气无力地往柑仔
店远远看去。
我离开电线杆,向滑川走去。
看来是打算在夕子出门前去搭话,不知道是想去恳谈还是警告?无论如何,我认为有必要
单独跟他谈谈。
正想接近他的时候,突然滑川开始行动。我跟着移动目光,是夕子从店里出来了。
我暗想"糟糕!"但已经太迟,打量四周的夕子僵住了脸,她认出躲在邮筒角落的滑川。
紧接着,夕子跟我对上了视线。
“鲤城先生。”
夕子以小跑步来到我身边。
滑川飞速地看向这里,薄唇微微开着,厚重的眼镜内侧,下垂的双眸瞪得好大。
他踉跄地踏出几步步伐,我立刻伸出手抱住夕子的肩膀。夕子原本有些抗拒,但随即放松
气力地靠过来。透过薄布触摸到的夕子肩膀很弱小,还残留着年幼的气息。我感觉自己像
用手掌抓住雏鸟,便立刻放松力道。
滑川呆站在稍微不远处,哑然无语地死盯着我们。
往来的路人也停下脚步,投以以怪异的目光。
我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以凶恶的目光走向滑川。
“你想怎样?”
滑川什么都没有回应,我转向夕子。
“你认识这家伙?”
“呃、啊啊,对,是公司同事。”
夕子对我的话语很是讶异,但也马上配合。我再度看向滑川。
“你找夕子做什么?”
滑川嘴角抽动,呐呐地问"你是哪位?"
“你是、莲沼小姐的、那个……”
“干你什么事啊?”
我正以为滑川会被吓退,但他颠簸地想追向夕子。
“莲沼小姐请告诉我,你——”
夕子小声地尖叫抱紧我,我伸出手腕揪住滑川的身体,把他拉回来。他的体重很轻。
滑川就在路中央跌坐下去,露出忍耐苦痛的脸,但马上就消失了。我怒吼"给我住手!"
他也似乎完全没听到。
面对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滑川,夕子以蚊子般的细声说:请你住手。
“真的、我很困扰。”
滑川无力地垂下双手,低下的视线瞟向我这里。我立刻摆出架式警戒那双阴暗的目光,但
滑川只是失落地低着头,以小跑步离开了。
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并叫唤夕子。
“已经没事了,他不见了。”
夕子用幽微的声音回答"好的",慢慢离开我身上。四周投过来的好奇目光,也再度开始
骚动散去。还有几个特别好奇的路人留在原地,就在我恶狠狠地瞪向他们后也立刻离开了

“你没事吧?”
我送夕子回到家门口,一进到店里,方才的老婆婆已经不在。
夕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我。
“可是,为什么鲤城先生会在这里?不是约在平安神宫见面吗?”
“有很多原因啦,先不管那个,问题是以后那家伙会怎么做?暂时跟公司请假比较好吧?
你觉得呢?”
我端详夕子的表情,看来这个提议行不通,那也没办法了。
“知道了,那我就继续监视吧!今天尽量都待在家里,如果非出门不可的话,我会陪着你
;也会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跟着你去公司。”
“可是,做到这种程度……”
“既然都接受委托了,就这样结束也说不过去吧。”
"所以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虽然心底如此暗想,但说到底接受的人是我自己。大概又要
被露木取笑了,可我也做不到就这样撤手不管。
"非常感谢"夕子深深地鞠躬。
“我不能跟着你进公司,估计那家伙也没胆在公司做傻事。但还是请你务必避免落单。至
于之后该怎么做,就先观察对方的行动再考虑。好了,请进屋吧,之后我会想办法的。”
目送著多次低头致谢的夕子进屋,我回到街上。
考量到滑川会不会秘密地折回来,我在周围巡逻,但看样子没那种事。之后又在附近巡视
了三小时,似乎是我多虑了。
在附近的简易食堂打发迟来的午餐,我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做。
从今天的事件来看,我不认为滑川会放弃夕子。离去之际的滑川,眼神看起来像在打什么
主意,可能也得事先防备那家伙的住处。我暗自决定明天陪夕子上班后,也去观察滑川的
样子。
我一直监视莲沼家直到日落,看见夕子和祖母关上店门后才离去。
虽然已经很习惯被卷入麻烦事,但桃色风波还是免了。我步向丸太町停车场的同时,再次
希望事件能早日解决。
没想到,我的愿望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滑川死了。
--
隔天,我为了配合夕子的上班时间,早早就骑脚踏车从事务所出发往聚乐回去。
进入长屋町的途中,就闻到一股奇妙的焦味。
是燃烧的木头跟油臭味。踏入还带有凉意的街道上,恶臭就变得愈来愈浓。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加快步伐,在前方看到的是只拉开一半雨窗的莲沼家。这时两侧边隔
壁的人家早就拉开门准备开始做生意了。
周围三两成群地聚集了人潮,似乎正看着莲沼家窃窃私语些什么。
我抓住附近一个穿着半缠的男人,问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以眼神往老旧的雨窗示意,低声
道:
“还发生了什么事……是火灾啊大哥。”
我从腹底窜上一阵凉意。男人似乎顾忌周围,但又想说些什么,以莫可奈何的表情凑近我

“但是啊,那是纵火喔!据说茂木跟他儿子,昨晚都看到有个男人跑到莲沼家旁的小巷里
,之后就从垃圾堆里冒出火光了,真是不得了啊。”
男人皱着眉说道。所谓奇怪的男人,让我不快地联想起滑川那双阴暗的眼神。
“那莲沼小姐怎么了?”
男人立刻住口,事到如今才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
“话说,大哥您是哪位?”
“失礼了,我是莲沼夕子小姐任职的公司员工。”
我拿出自己的名片给他看一眼,男人便接受我的说法了。
“因为马上就发现,所以没酿成大祸,但祖母似乎呛进不少烟呢,被送到西阵还是哪里的
医院去了,我不清楚。夕子也跟着过去了。”
“有抓到放火的男人吗?”
“呃,之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顺道一问,茂木是哪位?”
“就是前面的木屐店。”
向抚摸著后脑杓的男人致谢后,我离开了现场。
我心跳加速、冷汗直流。没有酿成更大灾祸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还不清楚夕子怎么了。
拉回心思,我顺路绕进据说是莲沼家起火点的小巷里,在屋簷下说著悄悄话的大妈,毫不
客气地对我刺来好奇的目光。
挟著土墙的街道上还残留有灭火迹,所到之处都泥泞不堪。我踩着黏浊的泥巴路,速速往
前迈进,而焦臭味愈来愈浓。
莲沼家的后门,就在小巷的尽头。旁边残留着溼透的残骸,应该就是成为起火点的垃圾堆

被彻底烧焦的后木门,以焦黑而凝固的状态维持半开的样子。从门缝窥视,有个疑似中庭
的露天空间位在后侧。中庭或屋内都没有失火的痕迹,似乎是薄土墙起了防火效果。
我看向垃圾堆残骸,后木门只剩下炭化的形状,这里则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里面的垃圾
几乎被烧融固结,变成一块黑炭。回头确认,此处离大街有一段距离,选这里的话,的确
比较不引人注意。
我取下帽子,擦拭额头上的汗。自两边建筑延伸的屋簷,将蓝天框成了四角形。
走出小巷后继续往西,穿半缠的男人所说"茂木木屐店"就在距离夕子家两条街的距离。
吊了几个杉木木屐在屋簷下的店内,有个体格很好、年约五十岁的男人正在刨削木屐底。
“欢迎光临,想找什么?”
男人一察觉到我,就低头拿毛巾擦脸同时站起身来,我脱帽轻轻低头致意。
“您好,我是莲沼夕子小姐任职的公司员工,关于昨晚的火灾,有些事想请教。”
得知不是客人,男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但留着满脸大胡子的脸立刻浮现其他表情。是好奇
之色。
“我听说您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人,真的非常感谢。其实啊,关于这起火灾事故,不知道
能不能询问您呢?”
“你想调查什么?”
“关于保险的理赔,还有敝社员工遭遇事故时,一定要做详细记录才行,我正是为此而来
,造成您的不便深感抱歉。”
“那倒是无所谓,你等一下啊。”
男人往店深处走去,呼喊"喂藤吉!"
“快点下来,来了个想打听昨天火灾的人。”
过了一阵子才现身的,是一名消瘦的青年,年龄约莫跟夕子和花枝差不多吧。青年见到我
就露出有些讶异的神情,但随即就回复成原先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觉得最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稍微回想就马上想起来了:昨天赶走滑川时,他就是其中
一名投以奇异目光的路人。
“这是我儿子藤吉,这位是夕子公司的人,为了跟公司报告来调查火灾的事。”
藤吉以由下往上的眼神看向我,说了句"我是藤吉"便立刻低下头。
“我是鲤城,听说……你就是发现火灾的人?”
“是的。”
“真是帮了大忙,感谢您。那是何时的事?”
藤吉歪著头,没有立刻回答。
“不是过了十点那时候吗?”
他父亲插嘴道。藤吉摸著头说"对喔"
“大概就是那时候大哥,当时我还在工作咧。这家伙正在外面闲晃,没多久就听到他在外
面大喊失火啦!嗯嗯,的确就是十点左右。”
“因为天气太闷热,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说干脆出去散步好了。然后那个小巷里突来窜
出一个男人,就是那家伙干的好事吧。”
“那家伙是指?”
“就是、昨天跟大哥您争吵的那个男人。”
藤吉怯生生地观察我,接着说道。
我默默点头。这样就没错了,我再度从腹底感到一阵寒意。
“你知道那男人的事?”
“就是纠缠夕子的男人吧,在这附近很有名。”
藤吉苍白的脸浮现厌恶表情,他父亲也跟着点头。
“父亲您也知道吗?”
“啊啊是啊,夕子看起来也很困扰,附近的人都在议论呢,我也说过好多遍啦,该给他一
点颜色瞧瞧!是个脸色看起来很差的家伙。”
“原来如此,那么藤吉先生,昨天那男人看起来如何?”
“看起来很奇怪,好像很焦虑的样子,"哗"地一下冲出来,差点就撞上我,若有所思地
不知道跑哪里去。啊啊,他提着很大的洋灯呢!明明昨晚月光那么明亮,所以我觉得很奇
怪,往小巷里一瞧,就发现垃圾堆烧起来了。”
藤吉慌慌张张地跑回家敲门,父子俩一起把火灭了;在火势延烧之前,从前门把夕子和祖
母两人救出来的据说是藤吉。描述这段经过时,藤吉首度露出得意的表情。
要被转移话题时,我将主题拉回来。
“那么,你们也不知道那男人去哪里了?警察呢?”
“当然也说了,那家伙是你们公司的人吧?”
藤吉用试探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暧昧地点头。
想问的姑且都问完了,我致谢后走出店里。
艳阳高挂在天上,我戴上帽子,拿出新的菸以火柴点燃。
如果真是滑川在夕子家纵火,就代表我所设想的最坏结果一语成谶。吸入的烟没有苦味,
只剩下空虚。
我到对面的香菸铺轻敲玻璃窗,买了两盒樱桃牌香菸,也顺便向顾店老婆婆打听昨晚的火
灾。
(注:樱桃牌香菸为大藏省专卖局所贩售的官制菸草第一代版本,因价钱便宜极受欢迎。

老婆婆很高兴我来搭话,关于纵火犯就是纠缠夕子的男人,貌似众所皆知的事实;昨天滑
川在夕子家附近徘徊的样子,听说也有好几人目击,大约九点时就在前两条街的位置四处
晃荡。
这个男人因为被夕子拒绝,恼羞成怒而纵火,似乎就是附近居民的结论。另一方面,老婆
婆嘴上虽然说很同情夕子,却也话中带刺。如果夕子没有问题,怎么会招惹得对方痴情纠
缠不休,甚至闹到差点烧了整排房子呢。责难的目光看来无法避免,我无法置身事外,只
能带着黯淡的心情离开香菸铺。
--
我在充满消毒液臭味的昏暗走廊下等待,主负责的护理师和夕子一起从病室走了出来。我
在这里也佯称是夕子的公司上司,因此夕子见到我时吓了一大跳。
“我听说了,还好平安无事。”
确定护理师离开后,我说道。夕子沉默地点头。
“祖母还好吗?”
“托您的福没有大碍,只是逃命时扭伤了脚,还有吸到一点烟而已,应该明天就能回家了
。”
夕子看起来很憔悴。血气尽失的脸毫无生气,若草色(带黄色调的明亮浅绿色)洋装如今
也染上了些许的焦煤臭。
“首先,确认你们都没事我就安心了,其他等平静下来再说。您也多休息比较好,有什么
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请等一下。”
我准备离开时,夕子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知道火灾了吧?”
青黑色的眼瞳,散发著必死的光芒。我不得不点头,
“据说是纵火,而且犯人是滑川。”
“……嗯,可是,那是真的吗?”
我示意夕子在旁边的长椅坐下。
“您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今天一早,刑警就来问我关于滑川的事,我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些?才知道原来纵火的人
是他。”
夕子仿佛想起早上的景况,来回看着周遭。
“没事的,现在刑警应该也去找滑川了,已经不会再有事了。”
我这么说的时候,才意识到附近一个警官都没有。照理说夕子是犯人的目标,应该要配置
一两名警官来护卫夕子才对,为什么会这样?
“包含昨天的事件,连同滑川的事也向警方说明了吧?”
“是的,可是他们已经都知道了,大概也跟邻居们打听过了。”
“负责刑警叫什么名字?”
“是一位木曾先生,您认识吗?”
“嗯算是吧,我知道了。包含滑川的事,我也会一起确认的,请好好休养。”
我戴上帽子行注目礼,便往楼梯迈步。
如果是西阵署的木曾,是我刑警时代的部下。即使无法要他和盘托出,但应该能跟他打听
一点情报。
我猛然想起另一件事,于是停下脚步回头。
“抱歉,还有一个问题。您的伯父人在台湾对吧?请问他今年贵庚?”
“我伯父?我记得他今年四十岁。”
“贵姓大名?”
“名叫来岛,来岛冴二郎。”
我留下困惑的夕子,只说了声"好"便再度向楼梯走去。
--
我看准过中午的时间,屈身钻入纸屋川町的定食屋“雨月屋”暖帘。如我所料,木曾就在
最里面的座位弯著背吸乌龙面。
我在他正对面坐下,他便以威吓的目光瞪过来,但一意识到是我就吓得差点噎到。
“鲤城先生,怎么了?”
“工作的事,我有话想问你。”
女侍拿了茶杯过来,我点了天妇罗荞麦面。木曾将手肘立在桌面,探出身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就算这么说也……”
“昨晚聚乐回发生小型火灾了吧?在莲沼家,听说是红猫。”
"红猫"指的是纵火。木曾看起来益发困惑。
“你已经不是刑警了,应该很清楚我不可能透露半点口风给你才是,拜托放过我吧。”
“莲沼夕子是我的委托人,她因为被公司的男人骚扰而找上我求助。”
木曾的眼神变了。
“我在附近打听过了,那个从现场逃逸的家伙,跟我所知道的男人很像,是同公司的滑川
对吧?”
木曾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世界还真小呢。那位小姐说拜托了认识的侦探,原来就是鲤城你?”
“正是我没错。”
天妇罗荞麦面送上桌来,我拿出筷子,夹起炸虾浸泡酱汁;木曾则再度吸起乌龙面。
“可是啊木曾,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一名护卫都没有?已经逮捕滑川了吗?”
木曾没有立刻回答,这段沉默期间,我们只是默默地吃面。
过了一阵子,木曾喃喃说著"唉,好啦好啦"
“反正明天你也会知道啦,本来是有安排警方人马的,但现在不需要了。”
“为什么?”
“滑川死了,是自杀。”
我猛然抬起头。木曾咬断嘴里的乌龙面,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真的吗?”
“我们立刻联络太秦署,也从西阵署派了其他年轻人赶过去,但还是太迟了。听说夜里就
在自家庭院内淋油自焚的样子。”
我握著筷子,发呆了好一会。确实想过他逃亡的可能性,但没想过他会自杀。
接着想到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滑川要在夕子家放火,再了结自己性命?
怎么想也不透。他把我跟夕子昨天演的戏当真了吗?
机械性地将炸虾塞进嘴里,但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面衣浸泡过汤汁的炸虾,吃起来就像
人的手指。
我掏出钱包付了餐钱——就跟以前一样,连同木曾的份一起,接着回头——从座位上站起
身。
“谢谢,很有参考价值。”
“那点小事没什么啦。”
木曾拿着筷子,几经犹豫后还是开了口。
“你真的不打算再回来?”
从当时至今未曾改变的眼神,率直地向我看来。
我什么话都没回答,就这么离开店里。
--
我朝向停着脚踏车的北野天满宫小路走去。
滑川自杀了——这项冲击的事实,听起来就像遥远的故事,毋宁说是吓傻了吧。感觉上还
无法接受现实,脑子里茫茫然地一知半解。
迟早也得跟夕子说明这项事实,她能接受吗?我只担心这点。
强劲的风吹得沙尘飞扬,我跨上脚踏车,从北野的电车下车处走御前通往南骑。
目的地是西院村的京都石碱化学。作为曾经当过警察的人,我还是很为难是否要跟木曾打
听滑川的住处;因此另外考虑了几个手段,我认为果然还是直接从任职公司下手最快。
于是我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踩着踏板前进。
京都石碱化学的公司,就位在从西院村走四条通,沿途往西直进即达的御室川前。
我停好脚踏车,钻进炼瓦门内,挂著陶制招牌的门敞开着,屋内并排了几名事务员打扮的
男女。
离我最近的女事务员,带着讶异的表情站起身。我靠近柜台,装出不快的声音。
“我是莲沼夕子的亲戚。”
效果相当显著。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看向我这里来。
最里侧的初老男子,慌慌张张地走向柜台来。
“诚惶诚恐,请到这边来。”
我被引导至旁边的小房间,似乎是接待室。
抽著菸等了一阵子,方才的男人带着一本黑色帐本现身了;我不改傲慢的态度翘著二郎腿

“请问有何要事?我是总务部长大河内。您说您是莲沼小姐的亲戚,敢问贵姓大名?”
大河内揭开帐本,打开书页并窥视着我的脸。帐本封面贴著"社员台帐"几个字。
我放下菸说道:
“我是夕子的伯父:来岛冴二郎,任职于台北税务署,这次碰巧回来出差,想顺道前去拜
访,没想到竟然发生了那种事。”
大河内微微点头并阖起帐本。
“莲沼小姐还好吗?”
“夕子本人没事,我母亲吸到烟,正在西阵的医院接受治疗。因为家里出了这种事,夕子
恐怕也得暂时请假了,没问题吧?”
“是的,那也没办法,我们当然理解。”
“还有,那个火灾是怎样?”
我话说到这就停顿下来,刻意花一些时间抽菸。
“听说怎么看都是纵火,我也从西阵署的刑警那里耳闻了,犯人不就是在这里上班的滑川
吗?”
大河内脸色变得难看,看样子已经接到通知了,这样刚好。
“别不讲话啊,倒是说点什么如何?你们也知道了吧?”
“是的,已经从警察那里接到连络。”
“滑川自杀的事也是?”
“那个也……是的。”
“我从夕子那里听说了,那个叫滑川的家伙,一直缠着骚扰她对吧?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警察说起时我们也大吃一惊,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
了什么事……”
我大大地咋舌,往后靠向沙发,大河内脸上浮现懦弱的表情。
我斜睨著大河内好一会,把变短的菸丢进菸灰缸里,接着前倾上半身,十指交叉。接下来
才要进入正题。
“那个叫滑川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是个老实认真的男人,没想到他会干出那样的事。”
“可是就是那个家伙,放火烧了夕子的家。”
“您说得是。”
大河内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我则又拿了一根菸出来抽。
“把平时跟那家伙要好的职员叫过来。”
“呃,这该怎么办呢,平时没有谁特别跟他要好,而且,为什么……?”
“连烧了自己家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不是叫人很火大吗!”
大河内点头如捣蒜,屈著身鞠躬出去了。
我确认门关上后,就把手伸向桌上的帐本,快速翻阅找寻滑川的住处——找到了。我只看
了滑川的住指,立刻将帐本放回原位。滑川就住在太秦井户尻的嵯峨街道上,从聚乐回现
场走路大约一小时。
大河内去了一阵子都没回来,正想着那不如顺便瞧瞧其他住址,这时门就打开了。真是好
险,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抽菸。
大河内带来的是一名作业服沾了油污的老人,他是工厂的罐焚夫,貌似中午时常常跟滑川
一起吃饭的样子。
(注:罐焚夫:指蒸汽机的烧炉工人)
我把打算同席的大河内赶出去,试图向这个老人打听滑川的为人。
只是,不管怎么问,得到的都是"我不清楚"这样的回复。
“他不怎么爱聊天,就算跟他搭话,也只会回"嗯"或"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对您非常
抱歉,那孩子在想些什么,我真的也搞不清楚。”
任凭我改变问话方式、问话内容,或反复质问,答案都没有改变。看起来不像有意隐瞒,
应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结束后,对方很讶异地介意我为什么要问这些,我只能打发他
离开。
--
自太秦延续的嵯峨街道是一整片的田园地带。
蓊郁茂密的树林与些泛黄的稻穗,其遥远的另一端就是宛若瘤一般的双冈连坵。
炽白的阳光自云间直射而下,是令人联想起夏季的大热天。我把脱下的外套放在脚踏车置
物台上,在崎岖不平的嵯峨街道上前进。
一抵达记忆中的住址,眼前是被土墙包围、广大壮阔的房屋。原本想像是公寓之类的建筑
,我感到有些意外。
沿着石子路前进,到主屋的玄关喊门,等待片刻才出现一位穿着丧服的老婆婆。
有如鹤般消瘦的老婆婆,带着哭红的双眼瞪视我,问:你是哪位?我摘下帽子,深深地鞠
躬致意。
“我叫鲤城,是滑川先生一起在京都石碱化学上班的人。”
“公司的人刚才不是来过了吗?”
明显厌恶的语气。从这个声音语调很容易想像公司是如何对待滑川的。
“那恐怕是总务的人吧,我因为跟他素有私交,因此是以个人名义请假前来上香的。”
老婆婆原本愤恨的表情缓缓扭曲,瘦骨嶙峋的双手遮住脸,低下了头。
枯细的手指间,泄漏出压抑的呜咽声。
由于警方还没有交还滑川的遗体,我以双手合十致意的名义,获准进入滑川死亡的庭院。
滑川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现在与这位乳母——名叫登喜的老婆婆住在一起的样子。据说
从高等学校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大学,有阵子仰赖双亲的遗产度日,但约一年前透过亲
戚介绍开始这份工作。在里庭的小径上,登喜幽幽不绝地说著这些事。
这是一个种植了蜡梅和山茶等多种植物,相当宽广的庭院。
“就在那里。”
登喜指着位于庭院一角,看上去相当古旧的民宅,以压抑的声音说道。建筑以仓库来说显
得太大,别屋的话又太过粗糙。
我跟随登喜踏进屋内,就闻到一股油焦臭味。
墙边的地板有如撒了炭粉般漆黑,木壁也残留了清楚的山型焦痕。附近的草木都被烧焦了
,炭化的野生山茶叶,随风发出干沙的声音。
被打开的油罐和洋灯残骸翻倒在草丛里,洋灯的灯笼被打破,玻璃碎片飞散在周围。我想
起藤吉曾说过滑川提着洋灯的证言。
接着看向石灯笼和洗手钵。长了青苔的石灯笼,在中间细长的部位不自然地呈现赤茶色,
我屈膝靠近查看,一股煤臭味混杂了铁锈味扑鼻而来。
用手指抹了抹脏污之处,凑近鼻子细闻,虽然痕迹已经干了,但的确是血迹。
我站起身,回头看向登喜。
“滑川就在这里?”
登喜以手帕掩嘴,轻轻点头。
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从背后传来草木摇曳声交杂着登喜呜噎的哭声。
默拜结束后,我回过头去,登喜低头说:谢谢您。
“抱歉问这种事,滑川为什么会自杀?”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可是,就算有我大概也不晓得。因为即使叫他吃饭也不出来,一直关在房间
里。”
登喜往那栋小屋看去。
“这里是?”
“少爷把它当成别屋来使用,说是兴趣专用的房间,就算是我也不准进去,所以详细的情
形也……”
“昨天的他看起来如何?”
“吃完晚餐后,约八点左右,说要散步就出去了,回来时大概过十点,之后就一直待在这
里。”
“原来如此。顺道一问,滑川过世时登喜女士在?”
“因为我先睡了,什、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听见外面的声音,说庭院失火了。接着才跟
山田一起慌张地过去看,这里……人、人烧起来了、少爷他、挣扎着看起来很痛苦、然后
我……”
登喜的眼眶再度落下斗大泪珠,我站在摀脸哭泣的她身边,等待她平复下来。正要开始转
红的枫叶,随风飘舞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我想大概是一点左右,火立刻就灭了,也马上找医师过来,可是已经……”
问登喜能否让我进去看看?登喜低着头表示同意。
我绕到侧边,拉开滑门,扑鼻而来的是跟霉味混在一起的药味。
室内是挑高的建筑形式,一楼内部有个很大的书桌,两边墙壁紧密地并排了书架。书架上
塞满了书和茶褐色的烧瓶。爬上梯子到"コ"字型的二楼,看过去也跟一楼差不多。东西
两侧的墙壁各有一个很大的玻璃窗,阳光从那里洒落。
我就近随手取出一本书,是红色书封的洋书;里面有好几种结构式,写满了英文。书架上
大半是专门书,剩下的则是侦探小说或"改造""讲谈俱乐部"之类的杂志。
接着是药品柜,我拿起的玻璃罐内放了疑似茶叶之类的东西,瓶身贴有“Fox glove”的
标签。旁边其他的玻璃罐则贴了“Japanese andromeda”分别意指“毛地黄”、“马醉木
”都是有剧毒的药草。
也试着检查其他的玻璃罐,有真鲤的胆囊、䌷鲨鱼干等其他毒物不说,还有巴比妥之类的
安眠药,甚至吗啡等镇静剂都一应俱全,简直媲美巷口药局般充实。再凑近看,架上还有
两个跟外面所看到相同的油罐。
接着靠近书桌。
没有抽屉,桌上整整齐齐地放了几本笔记在角落;打开笔记确认内容,但里面么都没有写
。没有找到类似日记的东西。其他剩下的就是置物箱、菸灰缸和字典。我回到书架一本一
本地检查,全部都是市售书。这里被满满的书、满满的文字包围,然而滑川的亲笔迹却连
一个字也没有。为此我感到相当地不舒服。
我拿起梯子爬上二楼。
在排满了书的书架旁墙角,放了一个收纳有绳束和铲子等物的木箱,似乎是用来收纳割草
镰刀、锯子之类的农具。
在"コ"字型的转角对面,有个简单的睡床和小书柜,邻近的墙壁则放了一把闪著黑光的
猎枪。
取下来检查,里面果然没有放子弹。打开书柜抽屉,有一整箱全新的子弹。而睡床看起来
就像直到方才都还有人睡在这里般地凌乱。
我站在床边,环视整个小屋。
为什么滑川死了?
滑川因为被拒绝,盛怒之下冲动放火把夕子的家烧了。可是,在回程上意识到自己铸下大
错而感到恐惧,因此畏罪自杀——这样还可以理解。
问题是,
、、、、、、
为什么要自焚?
、、、、、、、、、、、、、、、、
为什么选择恐怕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
从这间小屋看来,也还有其他方法。例如口含那把猎枪扣下板金;例如拿绳子挂在梁柱上
,套进脖子再往前跳;又或者,吞了楼下那堆现成的毒药。
难道是为了惩罚自己,刻意选择痛苦的方式?
    、、、、、、、、、
还是说,滑川的死并不是自杀?
忽然听间楼下传来叫我的声音。
往下一看,登喜正在门口窥视我的脸。就算主人已经死了,她似乎仍然犹豫着是否可以进
来。
我暂时中断思考,一边回应一边步下梯子。
视线另一端瞥见了什么。
我立刻来回环视确认,想找寻究竟看到了什么。靠床的墙壁上,有疑似写了文字的痕迹。
那里因为光线角度恰好可以瞧见;我再度爬上二楼,靠近墙边检视。
以膝行的方式爬上床凑近一看,登时滑川的生活气息从寝具涌出来。
我冷汗直流。
墙壁上写了“莲沼夕子”四个字。用钉子之类的尖锐物刻出来的。
雕刻了夕子姓名之处,恰好就是侧睡时可以触摸到的位置。我一用指尖碰触那个地方,立
刻就弹开了。
肯定抚摸了很多次、摸了又摸吧。
在龟裂不平的木壁之中,唯独刻下了姓名之处变得平整光滑。
--
三天后,我造访冈崎的露木家。
抵达时,露木正在享用迟来的晚餐。我说能在接待室等他,但因为露木说他并不介意,最
后还是直接被带去餐厅,坐在巨大的晚餐桌前、露木的正对面。
“不是还在生病中,吃那些好吗?”
身穿蓝染浴衣、挂着白色餐巾的露木眼前,放了有如木屐般厚的牛排和叠得像小山的野菜
沙拉。旁边的玻璃杯则斟满了红色液体。我原以为是葡萄酒,但据说是果汁。
“想尽快增加血肉的话,像这样摄取蛋白质是最好的办法了。”
露木一边往嘴里送入还带血的牛排,露出微笑说道。
“鲤城也要吃点东西吧?你跟我说,我让他们准备。”
“我只要咖啡就够了,倒是你慢慢吃,要好好咀嚼喔。”
露木笑着说"我知道啦"微微倾斜了装着葡萄汁的玻璃杯。
“对了,那个模拟约会还顺利吗?啊啊不对,你自己没提,就表示结果不太好吧?”
“简直就是最糟糕的结果。”
“那是怎么回事?”
露木一边咀嚼满口的莴苣,一边露出讶异的微笑。
“你该不会要说途中发生了什么暧昧的事?够囉鲤城,我可不想听这种话。”
“笨蛋,哪可能有那种事。”
“所以?”
“对方死了,我是说那个男的。”
正在拿刀切牛排的露木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我。
“你说什么?”
我啜饮一口热咖啡,开始从在聚乐回赶走滑川,到他自焚身亡的整个经过,穿插着我打听
来的情报,都一起说给露木听。
“还真是悲惨的结果呢。”
露木握著叉子,撑着手肘托腮道。
“我离开滑川家后,也跟名叫山田的邻居老爷爷问过话,他因为睡不着而在缘廊下抽菸,
托他的福才能注意到异状;据说起因是听到有谁在说话的声音。”
“从滑川家?”
“没错。只是,究竟是两人以上在对话,还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也听得不是很清楚。”
“那么,也可能是滑川本人的声音囉?”
“似乎没办法确认,但的确是有人在说话没错。然后,因为好奇三更半夜的在做什么,他
越过围墙往那边一看,就瞧见了亮光,没多久便传来烧东西的焦味。”
“跟莲沼夕子通知滑川死亡的事了吗?”
“好像是警方那边联络的,昨天我去找她时,看起来已经调整好心情了。”
“因为解决一桩麻烦事了嘛。”
露木用叉子叉起大片肉片,一口塞进嘴里。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滑川的尸体有没有什么外伤?”
“我跟京都日报的记者稍微打听过,只在后脑勺有一个跌伤,但貌似也不是致命伤的程度
。”
“那么死因是?”
“全身烧伤导致的休克死亡。据说喉咙也有吸入煤炭的痕迹,因此是生前烧伤,活活被烧
死这点应该没错。”
露木单手撑著脸颊,喃喃说著"没有外伤啊"
“灯笼不是残留有血迹?那个呢?”
“警察也考虑过了,应该是挣扎打滚的时候撞到的。除此以外没有明显的外伤,内脏也检
查过,没有中毒的迹象。”
"可是"我加重了语气说道。
“也能这样考虑吧:那天晚上,滑川在小屋附近跟某人对话,之后发生争执,激动的对方
推倒了滑川,滑川因此撞上石灯笼,晕过去动也不动。对方见状便认为滑川死了,为了毁
尸灭迹而在滑川身上淋油点火,实际上还留有一口气的滑川在这时醒过来,但也太迟了,
浑身着火的他就这么痛苦地死去。”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明明还有其他自杀手段,没理由特地选择自焚这种最痛苦的方式吧?”
“这样啊。”
露木若有所思地含下葡萄汁。当他的嘴唇离开玻璃杯,便显得益发红艳;理应没有喝酒的
他,连平时没有血色的脸颊,也薄薄地染上一层绯红。
“嘿鲤城,尸体附近有打破的洋灯对吗?”
“因为聚乐回的藤吉目击道滑川带着洋灯,应该是用来当作纵火的火种。”
“如果调查那些碎片——不。”
露木以遥远的目光看向我。
“鲤城你啊,不太希望滑川是自杀呢。”
我握著咖啡的手僵住了。露木将目光移向眼前的盘子,把切细的肉块吃进口中细嚼慢咽,
并缓缓喝下果汁。
“为什么那么想?”
“因为这么回事吧,如果滑川是自己寻短,那就是因为你演的那出戏造成的,莲沼家的纵
火案也是。可是,你不需要露出那副钻牛角尖的表情呀,因为明明是就算被拒绝也对夕子
纠缠不休的滑川不好。”
"还有"露木以宽慰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放心吧,那个滑川,
、、、、、、、、、、、
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而自焚。”
“畏罪自杀吗?”
“不,刚好相反。”
“相反?”
“他放火烧了莲沼夕子家之后,不是接着往自己身上点火?
、、、、、、、、、、、、、、
正是为了自焚,才放火烧了她家。”
我察觉自己一直拿着杯子停在半空中,便将它放回偌大的餐桌上。
“我说露木,虽然每次都这样,但现在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是吗?我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露木重新拿正叉子,再度动手切开剩下的牛排。
“滑川喜欢那个名叫莲沼夕子的女孩,从此陷入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的苦恋,因此才
开始跟踪她。她用什么姿态走路呢?见到美丽风景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休假时穿着什么
样的衣服、去什么样的地方?喜欢吃些什么呢?总而言之,有关夕子的一切他全都想知道
。他大概压根没想过,就算这么做也只会被更加讨厌而已;抑或是虽然知道,但连他自己
都无法克制自己……对吧!正因为如此,滑川才会对你演的那出戏大受打击,而决定杀人
。”
“这些我知道,对夕子的爱意有多强烈,由爱生恨的感情就多激烈。”
“如果那能称作爱的话;不过……”
露木撇了撇嘴唇,一瞬间流露出轻蔑的表情。
“只是鲤城,你那样想就错了。滑川他……并不是因为憎恨夕子没有选择自己而杀她,而
是因为他办不到。但若走到失去她的地步,那他也活不下去了,然而又无法放弃挽回的念
头,因此干脆杀了她。”
被露木这么一说,我哑口无言,还是无法理解,只觉得原来世上也有这样的感情。
“想得到那个女孩,但既然得不到,与其让给别人,那不如别让她成为任何人的东西,由
自己亲手毁掉好了,是这样的心情唷。所以滑川才会想亲手杀了夕子,然后再一起死。
、、、、、、、、、
所以他才会选择用火。”
“你是说滑川打算强迫对方跟他一起殉情?可是……”
“殉情也分很多种类喔,鲤城。”
露木将好几枚莴苣叶浸泡在肉汁里一口吃下,大快朵颐之后又喝了果汁,才缓缓地开口。
“所谓殉情,是指相爱的两人基于某些理由决定一起赴死,例如在同一个地方、同样的时
间,还有……同样的手段也算数。通常是同样的地方,但就算分开不同场所,只要能事先
说好同日同时赴死也行。或是还活着的一方,在日后使用对方拿来自尽的物品追随而去也
算。不管哪种方法都算殉情,其中最明了易懂的,果然还是死在同一个现场吧,因此滑川
相当憧憬这点。”
"所以才选用火啊"露木再次说道。
“严岛神社所在的宫岛弥山,传说有为了空海和尚修行所点燃的灯火,那灯火传续了千年
以上而不熄灭。听到这个传说时,我立刻就联想到:如果用那火焰点燃香菸的话,不就等
同于空海大师替我点烟了吗?”
我忽然感到拨云见日、恍然大悟。露木见我激动得站起身来,不禁莞尔一笑。
“你明白了吗鲤城?
、、、、、、
是相同的火源。滑川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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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才会把在莲沼家放的火,装在洋灯里带回家。
在他的计画里,莲沼夕子会被自己放的火烧死,而他掌握了那个造成火灾的火源,自身淋
油后再用那个火源自焚。
     、、、、、、、、、、、、、、、、、、、
也就是说,他会被包覆在跟烧死夕子相同的火焰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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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地点不同,但两人会一起死在相同的火焰中。”
我双手撑著餐桌,呆立在原地。头脑仿佛麻痺般,除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再也说不出其
他话语。
“不敢相信?”
“当、当然!这太超乎常理了,不可能吧!”
“那是一种傲慢喔,鲤城。”
露木告诫般地道。
“会单纯地这么想,是因为鲤城一直走在幸福的人生道路上;如果是你,大概真的难以置
信吧。只是,若认为世上没有抱持那样想法的人,就太过武断了。”
“可是……”
“这不是很好吗?滑川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死的,仅仅如此而已。”
我说不出话,只好默默坐下。脑海里有千头万绪,但全身却像虚脱一样使不上力。
露木把最后的肉片放入口中,以白布擦拭嘴角,低声道:这是火中之莲华啊。
我不明白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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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去西镇的医院探病,在病室前就看到夕子跟藤吉状似亲暱地在谈话。
夕子一看到我就慌张地离开藤吉,朝我走过来。我什么都还没问,夕子就说藤吉会来帮忙
新家的安顿。她没有化妆的脸颊,浅浅地泛红著;而藤吉看过来的视线,明显是见到了电
灯泡。
由于滑川已死,因此委托工作到此结束。因为也添了麻烦,所以本次委托不收费用。我简
单说明后便当场告退。
在楼梯前方微微回头,两人再度坐回长椅上,和睦地说著悄悄话。
我想起露木所说的"火中之莲华"
之后稍加调查才知道这是佛教用语,字面上的意思是:犹如在火焰中盛放的莲花,引申为
世间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滑川心底渴求的夕子身边之位,最后是别的男人进驻。他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成为火中
之莲华。
在自己点燃的业火中燃烧的同时,滑川又在火焰深处看见了什么?
我抱着外套,速速地步下楼梯。
第二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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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ontontonni (只有眼泪是真的)   2024-01-09 17:46:00
神文先推再说
作者: Takhisis (尽归尘土)   2024-01-09 20:11:00
这话明明是守护青春少女 结果看完印象最强烈的是露木雪白的胸、削瘦的背、濡湿的红唇、泛红的双颊真是糟糕啊鲤城先生~(咦?是他的问题吗?)内心活动正直地担心健康 但眼神非常直勾勾@_@
作者: kevinapo (龙羽)   2024-01-09 22:16:00
先推再说 十分明白发文后想要被推文、被讨论的心情 每个推都是对发文者/翻译者的鼓励
作者: wintersail (木末辛夷知静雅)   2024-01-10 08:39:00
推推推可留良超~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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