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歌.马份睁开了眼睛。
久卧病榻的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神智清明,
她侧头倾听,发现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呼喊声唤醒了自己。
断续、破碎…又如此哀戚。
认出声音的来向之后,她迅速地翻开了温暖的被褥,
顾不得更衣穿鞋,便赤著双足往一片黑暗中疾奔而去。
不知道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在视线被光明拥抱之前,耳边就先听见了汹涌的水声。
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以及一座斑驳腐朽的石桥。
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女,环抱双膝,在桥墩旁低声啜泣。
缀歌放慢了脚步,缓缓靠近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妳……还好吗?”
少女抬头,暗红色的双眼被眼泪焚烧的又红又肿,
“是…是谁?是女仆小姐吗…?”
茫然失焦的眼神,让缀歌惊觉,这个孩子已然失去光明。
“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女孩的神情混乱,削瘦的脸颊上满是泪痕。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
波光粼粼的河面抓住了缀歌的视线,她望向不断流转的水面,
看见了里面随着水流不断起落的人影和残像。
她看见了自己被黑色的火焰祝融,
也看见了自己躺卧在血泊中的身影;
看见了丈夫沉痛的哭嚎,
也看见了他饱受风霜,在黑暗中独自前行的身影。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恨他,”
女孩的声音如风中残烛,在冰冷的寒霜中保有着微弱的怨火。
“他夺走了我的家人…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最后他还夺走了我的生命…
…我真的很恨他……”
缀歌看着水中,面孔狰狞、无声咆哮的哈利。
“我还以为夺走他的一切就是我想看到的……但是我错了……”
画面破碎、聚合。哈利紧抱着无声无息的妻女,在血泊中啜泣。
“我不想再看了!已经够了!
就算我把自己的眼睛弄坏…
他的…他们的声音还是会一直出现!一直出现!一直出现!”
少女拧乱了早已纠结的白发,鲜红的液体从眼角涓涓流淌。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我可以收回我的愿望吗?
我已经看得够多了…够多了…不要再来了…不要……”
混沌与黑暗之中,柔软、温柔的触感迎面而来;
她感受到细柔的发丝搔痒著自己的面孔,暖暖的气息轻抚自己的肩颈;
有力却又轻柔的手臂环绕身体,压制了内心不断膨胀的狂躁;
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了。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缀歌轻轻的梳理了一下少女毛躁的白发,用袖口擦去了她双颊的泪痕。
“姊姊带妳离开这里,好吗?”
看着少女微微点头,缀歌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接着牵起了她冰冷的小手。
来自远方的呼唤声仍未消停,缀歌知晓自己的旅程尚未结束;
轻捏少女逐渐温暖的手心,两人走上了腐朽古老的石桥。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苍老、忧愁,充满悔恨。
“…我试过了,但我没能阻止他……抱歉……”
“……这不是您的错……”缀歌没有回首,只是用空着的手抹了抹眼角,
“这不是您的错。”
拨开重重迷雾,缀歌与少女缓缓前行;
石桥的尾端,一个身影孤身站立,手中推著一张轮椅,
身影的主人是个穿着女仆装的美丽女子。
头顶上,本应是纯白色的喀秋沙,却被一张黑色的薄纱取代;
过度华丽的轮椅上方空无一物,如同女子的表情,空洞无神。
缀歌将少女拉至身后,警戒的望着眼前身分不明的女人。
“…尊贵的客人呀,吾已在此恭候多时。”
女仆轻扯裙䙓,欠身鞠躬。
动听悦耳的声音响起,但女人的嘴唇没有移动分毫,
“……是女仆小姐吗?”
少女嗫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从缀歌的身后探出头,茫然地望着前方。
女仆微微点头,优雅的挺起身子,琉璃珠般剔透的双眼对上了缀歌的视线,
“接下来就由吾照看她吧,”
女仆毕恭毕敬的伸出右手,
“您要前进的方向,不便携伴同行。”
缀歌迟疑地看了看女人陶瓷般白皙的右手,又看了看身后削瘦的少女,
直到少女轻轻挣脱了自己的左手。
“没关系的…女仆小姐她…不是坏人。”
女仆顺势抱起了脚步踉跄的少女,并对缀歌点头致谢。
“尊贵的客人呀,感谢您的举手之劳。但还恕我冒昧请问,
您不辞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所求何物?”
缀歌沉默了半晌,
“……我是来找人的。”
女仆眨了眨双眼,精致的脸庞依然空洞,却错觉似的闪过了一丝笑容。
她从轮椅的椅背上取下一盏油灯,
明黄的火光自动燃起,照亮了三人脚边的泥泞。
“温柔的女巫呀,请您务必收下此物。”
女仆将油灯递给缀歌,通明的灯火让缀歌看清了女仆右手指节上的球状机关。
“它将引领您走向最安全、平静的道路。”
缀歌接过了油灯,照亮了前方狭窄的小径。
呼喊的声音持续不断,催促著缀歌赶紧继续前行。
“…谢谢妳。”她轻声的说。
“再见,良善的女巫,”浓雾之中,抱着少女的人偶女仆微微颔首,
“愿您在前方,寻获您的内心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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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火光照耀前方,将钟乳石尖端滴落的水珠照得闪闪发光;
缀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一座洞窟之中。
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坐在堆积成山的空瓶上畅饮著烈酒,
深褐色的液体从他破裂的喉颈间不断涌出。
“…我是…最强大的…我是…强大的…巫师…”
断断续续的字句,犹如溺毙之人的咕哝声在酒精的气味中载浮载沉,
缀歌循着呼唤声,小心绕过地上锋利的玻璃碎片,往洞窟的深处走去。
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后,橙黄的光线照射到了一漥碧绿的湖水。
缀歌提高油灯,发现胡中央有座小小的岛屿,
一个削瘦枯槁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娃娃,发出心肠寸断的啜泣。
“…为什么…妳就是不肯待在我身边呢…”
气若游丝的字句,犹如幽魂的耳语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不断回荡,
缀歌循着呼唤声,轻轻踩过湖水,往洞窟的深处走去。
又是一段寂静、短暂的旅程。
直到满天星斗照耀在缀歌银灰色的瞳孔之中,她才惊觉自己正身处一片枯萎的森林。
眼前出现了一块小小的营地,
温热的营火上,陈旧的白铁大釜正滚煮著某种香味四溢的魔药。
曾几何时,一朵纤细的白色百合被放在自己脚边。
“…可以的话,替我为我的老友献上吊念…”
凭空出现的字句,犹如幽谷内的风声在心头阵阵回响,
缀歌点点头,捡起了百合花,继续前进。
晚风轻拂枯枝,传来窸窣窸窣的声音,却不曾有一丝鸟叫虫鸣传入缀歌的耳中。
她来到了一座破败的遗迹,
断裂的石柱、破裂的雕像……在在显示出了这个文明曾有的辉煌。
两个男子正埋首案头;
有着深蓝双眼的那个,迅速地阅读着手边城山成堆的书籍和卷轴。
有着蓝黑色异色双瞳的那个,则是狂热的书写着文字。
两人时不时的交首接耳,似乎沈醉在知识的薰陶之中,
但细微的耳语在纸张翻动的声响中悄悄扩散,这自然逃不过缀歌的耳朵。
“…我很清楚,你只不过是我想像出来的影子…”
“…你得明白,我只不过是你亲手制造的妄想…”
缀歌看了看那双流露哀戚的深蓝双眼,又看了看那双琉璃珠子般的异色双瞳……
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逗留。
她继续向前,用提灯的光晕试探前方的路途。
黑暗溃散,寂静崩解;
一道银白色的柔和光束透入了她的双眼,
银光洒落在一只蜷曲在地的巨兽身上,
坚实的蹄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浓密厚实的毛发,随着急促抽蓄的吐息中剧烈起伏。
月光在巨兽头顶的鹿角上,反射成璀璨的炫白,
也照耀了牠晶莹翠绿的巨大眼珠,
一道歪曲的疤痕横跨颜面,像一道窜过天际的闪电。
牠倚窝在一扇立在虚无之中,不知通向何方的华丽门前,
不断震颤的牙缝中,挤出了穷尽渴望的呼喊声...
“...缀歌......我好想妳...
...我真的好想妳...”
油灯坠落在地,支离破碎。
缀歌拔腿向前,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巨兽鬃毛茂密的脖颈。
“我在这里...哈利...
...我找到你了...”
热泪自缀歌的眼眶溢出,湿润了巨兽的毛发。
斗大的泪珠自翠绿色的眼珠边滚落,扯落了巨兽脸上的发须。
发丝四散,跌落在脚边。
心心念念的脸庞,终于出现在眼前...
晶莹的灰色双眼与透亮的翠绿双瞳四目相对...
“缀歌...真的...是妳吗?”
“...不然还会是谁...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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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刮过身侧,发出尖锐的呼啸。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已然安然入睡,
面容白皙的女仆从怀中取出一条漆黑的布条,优雅温柔的蒙住了少女的双眼,
轻巧的在她的后脑杓上头打了个结。
远方的黑暗中,一道白光轻轻闪烁,
女仆暂停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看向彼方。
“啊啊...愚蠢又可爱的人类呀...”
女仆发出了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无论紧握,抑或放手...都会在苦痛的泥泞中打滚受难...
不愧是由执念组成的脆弱生物呢...”
女仆温柔的梳理少女纯白的长发,
“能够跨越千万世界苦痛的...大概只有爱情了吧...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呢...”
琉璃珠做的双眼望向了在文字之后窥看的您,
“...您说是吧?”
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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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与您深爱的人在新的一年都能身体健康,平安顺心。
由衷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您。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