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宅可说是兰城南大街里最为富丽堂皇的一栋,只见处处雕梁画栋,红墙琉璃瓦,就
是没听过秦老爷名声的人,见了这栋宅子也能对秦老爷财产之丰略知一二。秦老爷做的是
南北货生意,听来不起眼,但除细碎什物外,由于秦老爷眼光独特,总能四处收集稀奇古
怪的玩意儿,甚至跟着官家船队出航,买回大批异国物品,再转手卖给爱收藏珍稀之物的
行家,狠狠赚上一笔,自然盆满钵盈,富得流油。
秦宅每日宾客络绎不绝,出入的皆为贵客,前些日子刚卖完了一批从南洋买回的货物
,这阵子倒是清净了些,不过来来往往的人只怕还比一些酒楼更多。秦老爷妻妾成群,多
子多孙,宅子自然也得建得大一点,正因如此,一处偏僻院落里竟聚集了江湖上四大派的
精锐高手,也无人注意。这处院落虽比其他处朴素了些,但终究华贵的很,只见里头数人
衣着朴素,身上也无什么饰物,倒是和宅子本身不相衬了。
但听一人朗声说道:“这回仓促邀众位来此,实在是不得已,若有疏漏,还请见谅。
”这人三、四十岁年纪,一张端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他又道:“这些日子来,意欢门
伤我正派弟子、毁同道镖局,死伤无数,这笔帐咱们不能不讨回来。我儿好心劝降琼琚楼
里的小倌,反被对方偷袭暗算,险些送了性命,若不是咱们纵容这头恶虎太久,又何以如
此?”
“爹!”有人喊了一声,模样与那人十分相像,正是执涛派少主宣文乐,他急忙说道
:“雅风公子并非……”
执涛派掌门宣腾浪伸出左手,阻止宣文乐继续说下去,他道:“原以为这些邪道中人
还有人性,未料他们如此恶质,飞禽走兽尚懂得反哺报恩,这些人却连畜牲都不如。折腾
了那么久,也该将意欢门一口气收拾了,避免后患无穷。”
余人纷纷称是,只听一个尖细嗓音说道:“意欢门是该除。只是咱们江湖中人打打杀
杀难免,要是受伤了那是自己学艺不精,学成了再去找对方讨公道便是,这样嚷嚷反而贻
笑大方。”这人面瘦肌枯,穿着一身泥黄色的衣服,身材瘦拎拎地好像一击就倒,却是以
使得一手好短匕的聿河派掌门凃邑秀,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以短匕作为兵器,
那真是险到了极致,他却能依此闻名江湖,可见此人功力之深。他看了看四周,口中啧啧
作响,道:“执涛派远在芃城,宣兄却认识兰城里这样的富贵人家,深藏不露啊。”
宣腾浪脸色不豫,他因独生子被雅风打伤,一时间气愤难耐,于是发信邀其他三派掌
门来此一聚,以商讨剿灭意欢门之事;数日后虽也觉得过于莽撞,但意欢门一事确实也拖
得太久,这样消耗下去,只怕己方也讨不了好,不如趁此机会,将宣文乐伤势夸大了些,
一口气将邪道给灭了。至于秦老爷,那更没什么好说,秦家出航总担心遇上海贼,执涛派
人人擅水,可说是海中蛟龙,自然往来密切,而生意上的小事,本来也就无需让其他门派
知道,被凃邑秀这样一说,反而像自己是什么趋炎附势之人。独子受伤,却被指责学艺不
精,加上秦老爷一事,他向来脾气直爽,恩怨分明,凃邑秀这酸溜溜的语气叫他怎么忍得
下去。
他浓眉一竖,正要发难,却被截住了话头。一道人打扮的老者道:“四大派同气连枝
,亲如手足,宣兄独子受伤,我们为他讨回公道也是应该。不过,意欢门狡谲难缠,由近
来众多门派受难可见一斑,若没有一个主掌大局之人,咱们难免像无头苍蝇,难以与邪道
抗衡。应该立即推派适当人选,这才不耽误了大事。”
这话乍听之下是为宣腾浪解套,实则暗贬,倒像是执涛派积弱无力,连少主受了委屈
也得找人助拳。宣腾浪自然听出话中之意,他愠道:“无石道长此话一出,想必是想竞逐
大位了?”
无石道人嘿嘿冷笑,说道:“这倒是不敢。我派掌门在此,就算是师兄,也得听师弟
发号施令。”只见另一道人打扮的人横过一眼,脸上隐隐不悦,自是灵山派掌门无嶂,他
素来知道师兄对自己不服,不过大事在前,理应先求本门团结,哪料得到无石竟在这个时
候嘴巴上诚服,语气却是不甘。无嶂道:“个人荣辱不过其次,但我灵山派确实削去意欢
门不少好手,若以大局为重,担起这重任,贫道在所不辞。”
凃邑秀阴森森笑了起来,道:“世风日下,人心炎凉,还能见到灵山派兄友弟恭,感
情甚笃,老夫佩服佩服,四派盟主之位,确实非灵山派莫属。至于到底是师弟骑在师兄头
上,还是师兄虽非掌门却成了盟主,嗯,这倒不是外人可以插话的了。”
无嶂冷冷地道:“听凃掌门此言,是要荐举自己了?”
凃邑秀听了这话,反而气定神闲,说道:“我聿河派势单力薄,就连大弟子给人杀了
,也报不了仇,今日随侍身旁的弟子也不过刚入门三年,哪敢与诸位争能?”他端起茶杯
,悠悠哉哉地抿了一口,又道:“祁兄向来不与人相争,想来对这盟主之位是一点儿兴趣
也没有,否则以凌霄派居我四大派之首,本来就该当盟主。”
众人目光飕飕地往祁柏雍那里看去,他沉吟半晌,还未回话,就听无嶂道人说道:“
祁兄武艺高强,品行高洁,只是……要担当盟主,贫道认为不妥。松壹师叔曾对贫道提及
,凌霄派门下弟子封如闲与意欢门人从往甚密,不惜为邪道中人顶撞正道师长,莫要是有
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才好。”
语毕,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祁柏雍身后的封如闲身上去,无嶂又道:“贫道绝非怀
疑祁兄为人,就怕封师侄年轻气盛,反被奸人所利用。因此盟主一位,凌霄派还是退出的
好。”宣腾浪连连点头,大为赞同,他虽不喜无石,但对无嶂颇有好感,四大派中凌霄派
独占鳌头,若这次盟主之位又让祁柏雍给占了,执涛派更难有翻身之时,他道:“无嶂道
长说得不错,盟主由谁来当,那倒是其次,万一咱们之中有了奸细,那便糟糕。”
“说得有理。”
宣腾浪一愣,他没想到凃邑秀才刚荐举了祁柏雍,转头又来赞同自己的说法。
凃邑秀缓缓说道:“这样一来,执涛派也不该担任盟主。我聿河派不争,凌霄、执涛
两派亦退出,这下盟主便落到灵山派头上啦。就不知是师兄出马呢,还是师弟?”
宣腾浪喝道:“慢著,我执涛派什么时候说要退出了?”
凃邑秀嘿嘿笑了几声,道:“令郎什么时候招降琼琚楼的小倌?两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我们全都不知,既然凌霄派的封师侄与意欢门人来往,祁兄便得不争这盟主之位,
令郎与琼琚楼小倌相识,执涛派岂不是该同样退出?宣少侠,你欲招降的小倌,是琼琚楼
里的哪一位啊?”
宣文乐看了看父亲,后者点了点头,他便说道:“是雅风公子。”
封如闲在旁始终不语,就是话头到了面前,师父未发话,他也就不替自己辩解。这时
听见宣文乐与雅风相识,心头一震,不由得往宣文乐看去,但见对方伤后脸色发白,面上
神色复杂,显然对父亲所言不是完全同意。若非情况不许,他或者早就上前问宣文乐,是
否与自己一样,心思已乱。他又想,雅风公子动手伤人,今天若换成海棠公子,是否也会
动手伤他?
他心下暗叹,其实要他帮自己辩解,他也不知从何辩解起,毕竟,他一再错失机会,
甚至将海棠公子从濒死中救起,耗费真气替对方疗伤,也是事实。
凃邑秀哼笑两声,道:“是琼琚楼三大公子呢,地位不低啊。”
宣腾浪道:“我儿既被对方打伤,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焉知不是苦肉计。”凃邑秀看向灵山派两人,问道:“论武功是无嶂道长较高,这
事十余年前争掌门之位时,各派见证人是都知道的。不过灵山派伏击了琼琚楼一行人,却
偏偏漏了楼主幽歌,让对方活着回来不打紧,还大张旗鼓收了义女,只怕无嶂道长力有未
逮,还是得要无石道长掠阵。”
厅室中一片静默,各人怀着各自的心思,竟一时无语。
过了半晌,只听祁柏雍慢条斯理说道:“凭祁某才智,自是不足以和各位相争,只是
有一事,柏庸不得不在此时说明。日前龙兴、蛟福与德威三家镖局遭人埋伏,不仅趟子手
尽数罹难,尸身上伤痕也都都被捣烂,分明刻意让人摸不清是谁所为。意欢门下手从来不
加遮掩,不屑将过错推到旁人身上,因此可知本案事有蹊跷。”
封如闲脸色一变,又怕让人看出端倪,只得强忍。当时他从琼琚楼听见案件真相,醒
来后立即向祁柏雍禀明,师父却要他不可声张,现下正是情势迫切之际,要是说了出来,
使正派间相互猜忌,那便输了一筹。纵使他百般不愿意像屠尽那分舵般再向意欢门动手,
但四大派与意欢门间龃龉已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场大战在所难免,非他一人可以
阻止,他也就照着师父的话按下不表。
今日四大派聚集,火药味甚浓,聿河派掌门又处处挑拨,四大派已然不合,师父此时
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只会加剧,无疑提油救火。封如闲思来想去,只能设想或许师父自有
妙招,能解决当下眼前的冲突。
祁柏雍又道:“龙兴、蛟福与德威三家镖局和执涛、聿河与我凌霄三派关系密切,这
其中却偏偏少了灵山一派,便是关键。”
无石道人大声喝道:“祁柏雍,灵山派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他心里始终有愧,倒
不是惋惜那三家镖局加起来上百口的性命,只是这事逼得无石不得不手刃几位亲信,以确
保不会泄漏出去,于他而言,实在难受。无石本想这事应无人知晓,反正一股脑全推到意
欢门头上,料来幽歌楼主也不会反驳,怎知祁柏雍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竟在这时抖了
出来。
祁柏雍神色泰然自若,并不理睬无石的威吓,续道:“诸位早先问祁某意欢门分舵所
在地的消息从何而来,当时不便告知,是因疑心未完全解除,现在十来个分舵已破,想来
足够证明该人忠心。此人乃意欢门里一位护法,向凌霄派投诚,镖局一案,即是他向祁某
细细说明。”
封如闲几乎叫嚷了出来,这事分明是他在海棠公子卧房听见的,为何师父要说是旁人
?他猜师父为保他的清白,不叫人质疑他为何会听得此事,于是移花接木,把说话的人给
改了,于事实无伤大雅。师父又说反叛者是意欢门中护法,思及此,出谷那日风清怨毒的
神情仍历历在目。
他胸口一痛,若真是风清,不晓得海棠公子当如何伤心难过。
“无石道长,请你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