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26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5-30 14:37:21
  白日正盛,但漫天火光更为灼人,此时正是花街柳巷休息的时候,但见南风馆里的小
倌、婢女或小厮仓皇逃出,多半衣衫不整,只随意抓了件衣衫套上,甚至有人光裸双足。
火是从里头窜出的,凌霄派门人早在外头严阵以待,他们一行五人,以宋修齐为首,皆是
能以一敌十的好手。霎时间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夹杂呼喝声,谁也逃不出包围。
  封如闲自出谷以来潜心练剑,每日除内息运行,修补耗损真气,便是反复演示祁柏雍
所使那一剑招,虽然只是一剑,却有诸多精妙之处,他每使一次,就多了一分体会。他蜗
居宋府,那院落里只住他一人,谁也不会来打扰,有时几天里除了洒扫的仆役外,竟见不
到其他人,连师父、师弟也不得见。
  这日他让内力运转过十二周天,师弟便急急忙忙拉着他出门,不及解释,两人跨上骏
马,往东疾行一天一夜,方才到了荞城。宋修齐并未解释太多,只说得知荞城有意欢门分
舵如意坊,师父有命,偏偏排行第四的徐师弟与第六的丘师弟却身上带伤,尚须休养,不
得已只好将封如闲拉来相替。他按下复杂滋味,脸上仍是平心静气的模样,然暗暗心惊,
若非两位师弟有碍,挑了意欢门分舵一事,他竟是全然不知晓。
  封如闲到荞城时火光已起,他怒目横视师弟们,问道:“谁点的火?莫说伤及无辜百
姓,里头的婢女小厮难道人人都是大恶人?就是意欢门人,那也罪不致死。”他身为大师
兄,说话向来有份量,可师弟们虽低头将眼神避开,并无悔过之意,他暗叹一声,不再多
说。长剑在手,他招招留情,对手无寸铁之人,那便以指法将其点倒,若对方亦拿了兵器
,他也多半不伤要害,让人不能动弹就是。
  如意坊规模不大,门人多半武功不高,纵有几个不好应付的对手,又怎么难得了凌霄
派好手。他们杀了一阵,血腥味渐浓,封如闲望去,见师弟们下手毫不留情,或者一剑毙
命,或者断手断脚,他皱起眉头,又点倒了两个人。
  “师兄,随我来。”
  他依言跟随宋修齐入内,一路上密道暗室不少,宋修齐却畅行无阻,仿佛对该处哪里
有机关烂熟于胸,封如闲微觉诧异,不及细想,他们抢进一处暗室,那里竟然不受火舌侵
扰,只是并未点灯,房间深处看得不清,只能从模糊身影分辨里头伫立一人。两人不愿贸
然前进,就怕敌暗我明,一个不小心就中了别人的阴招。
  宋修齐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捏了个剑诀,正是一招“雪道横梅”,他喝道:“你就是
此处舵主玄钰?还不束手就擒!”
  那身影震了一震,但见那人从里头缓缓走出,长发未束,只著中衣,肩上披着一件酱
紫色衣袍,容貌虽美,面上却显露出诡异之色。更要紧的是,那人手上抱着一个七、八岁
的孩子,一把锋利短刀就抵在脖子上,刀刃陷入皮肤,鲜血渗了出来,沾染衣襟一片鲜红
。那孩子扁著嘴,满眼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哭出声。
  “要是向前,我就是一刀。”玄钰森然道:“堂堂凌霄派大侠,怎能看无辜孩儿在自
己面前枉死?”
  “意欢门若是连稚儿也杀,岂非猪狗不如!”宋修齐怒道。
  “猪狗不如又如何?贵派屠杀我门弟子之时,可有把他们当人看待?左右是死,何不
拉着旁人陪葬。”玄钰冷笑道,刀刃又捺进那孩子的脖子几分:“这孩子被父母卖入如意
坊,也算是意欢门的人,两位若要杀我,记得连这孩子也一起杀了干净。”
  那孩子听不太懂,只知有人要将自己杀了,脖子又痛,大颗泪珠滚落,落在染红的衣
襟上,他细声说道:“坊主,翎儿好怕……”
  “怕什么!你要是落回那对父母手里,与死何异?”
  言下之意,竟是别有隐情。
  双方僵持不下,宋修齐气愤难当,封如闲亦是怒不可遏。江湖虽不管王法,也自有一
套规矩,挟持稚儿自然是恶,就是打家劫舍的绿林盗匪,也不伤妇孺,谁要是打破了禁忌
,那便为江湖人所不齿。他结识海棠公子与意欢门其他门人以来,虽是邪道,心里仍对他
们存著一分敬重,而眼前这人品行如此低下,他不禁心生厌恶。
  封如闲剑尖轻颤,他见那孩子吓得厉害,心下不忍,强歛怒气,温言道:“玄钰坊主
,若你将孩子给放了,封某答应,绝不伤你性命。”
  “哼,口说无凭,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就凭封某说到做到。”铮的一声,他还剑入鞘,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便要去接过那
孩子。
  “师兄!”宋修齐急得大喊。
  玄钰面露踌躇之色,眼珠子转动,从上到下打量封如闲,只见他突然面色狰狞,目眦
尽裂,癫狂大笑,怨毒说道:“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原来就是你!我还想海棠香囊究
竟给了谁?无怪机关重重也挡你们不住,原来是被自己人出卖了!”他不再犹豫,手起刀
落,利刃狠狠划开那孩子喉管,封如闲虽抢步向前,又怎么阻止得了。
  温热鲜血溅得他们一身,封如闲以擒拿手法抝断玄钰肩膀,宋修齐的长剑却已刺入腰
胁,玄钰登时气绝,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名为翎儿的孩子。
  宋修齐蹙眉问道:“师兄,那海棠香囊……”话还没说完就被截断,封如闲神情严肃
,语气凝重:“师弟,是谁告诉你如意坊即是意欢门分舵?又是谁将机关图给你?”
  “师兄,我不能说。”宋修齐直直望向封如闲,眼神坦然,说道:“师父不让我告诉
你。”
  回到兰城,又是一天一夜,未料到福伯焦急等在门口,原来是李叔李婶已寻得绿映踪
迹。两老一路追踪,绿映竟回到萸城,只是香花已殒,未及留下遗言,不知遭谁毒手。
  “公子请随我来。”
  封如闲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站在琼琚楼前。回到兰城,他仅匆匆洗漱过
,换了件衣服就离开宋府,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跨出大门时天色还亮,现在却已入夜,
没想到自己竟走到了这里来。门口小厮认得他是熟面孔,一边派人去通报,一边热络招呼
。他紧握著腰间系著的海棠香囊,原想推拒,但有太多疑问待海棠公子来解,纵然对方不
想见他,他仍渴望一见,于是点了点头随小厮入内。穿过大堂与回廊,海棠公子楼前点着
灯笼,大红灯笼在夜色沉沉里格外醒目,屋里也亮着灯,代表此间主人今天有客。他微微
一愣,记不起前几番来到这里,灯笼是明是暗。
  拾阶而上,推开门扉,清冽中带着辛辣的气味不变,时序入秋,夜凉如水,屋里却另
有一股暖意。海棠公子依旧红衣粲然,绯色绸带束著腰身,眼角一抹胭脂点缀,既艳丽又
风流,当时他初次进到这间小厅,对方便是这副模样,封如闲倒觉生分,不如在谷底时亲
近。海棠公子见他来了,便往酒盏里斟酒,封如闲的脚步却僵在门口,难以向前再走一步

  他低声道:“你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何仲棠慵懒一笑,拉着封如闲的手入座,将酒盏推到他面前,自己仰头喝干了另一杯
酒,笑道:“男人到南风馆来,还能做什么?无非贪求鱼水之欢,露水姻缘。封公子深谙
此道,倒是让人讶异。”他挟了几箸吃食摆进小盘里,又道:“酒是蓟城名酒,酿酒之人
已逝,弥足珍贵。搭配正当时令的菌子食用,更添鲜美。”
  “我不是……”封如闲急忙反驳,他望向海棠公子,那双狐目虽然弯起,却无半点笑
意,他心下难受,说道:“我来,是想问海棠公子几个问题,盼能得到回答。”
  “封公子要我用什么身分回答你?是海棠,还是……幽歌?”何仲棠勾起嘴角,又抿
了一口酒,问道:“你又以什么身分听?是恩客吴公子,还是封如闲封大侠?”他端著酒
盏起身,毫无预兆往封如闲腿上落坐,凑近耳边低语:“或者,封公子别有所图,不过想
听听床笫间的胡话?”
  分明在谷底时两人极尽暧昧,天天前胸贴后背,但隔着几层秋衣,封如闲仍觉得相触
之处犹如火烧,火星燃上身躯,转眼间便将人烧得体无完肤。他想立刻站起避开,却又不
敢乱动,双手亦不知安放何处是好。他面红耳赤,急促说道:“我愿回到谷底,你我以诚
相待之时。”
  屋内一片静默,烛火轻晃,漾出一片暖黄微光,两人间却冷了下来。封如闲不明所以
,只见海棠公子起了身,往前走几步,他怔怔望着那一身红衣的背影,那人仰头喝尽了手
里的酒,青丝如瀑,再转过身时又是那张盈盈笑脸,指了指桌上酒杯,笑道:“一杯酒,
回答你一个问题。”
  他喝下杯中琼浆玉液,无心分辨滋味如何,思忖再三,问道:“普门寺众僧可是你所
杀。”
  海棠公子长眉微挑,像是不曾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是。”
  封如闲胸口一震,不敢相信事实真是如此。他信海棠公子不是恶人,信意欢门卖赤(
鱼需)有其苦衷与隐情,但普门寺十余口无辜僧人的性命,却真真切切葬送在那人手里。
他声音微颤,问道:“为何这么做?”
  “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
  那人浅浅一笑,将他眼前酒盏斟满,封如闲抿了抿唇,再次喝尽杯中物。
  “意欢门人……杀人何需理由。”何仲棠忆起当时,笑靥越深,眼眸如一池寒潭,极
静,极冷,他轻笑出声:“那些大小和尚既称我为邪魔歪道,死在我手下又有何足惜。”
他抬手将酒满上,轻声道:“这杯酒喝了,封公子便能问第三个问题。”
  封如闲端起酒盏,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喝下这杯酒,想不想知道那些答案。
  海棠公子手上有鲜血,他又何尝不是。
  这杯酒他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啜饮,仿佛能将烦恼随酒液吞入腹中,好不容易下
定决心,一口气将残酒饮尽,他却突然失了力气,手指拿不稳杯盏,一晃便掉落桌上。他
试图驱动内力,未料丹田空荡荡的,竟无力可借,封如闲大惊,身子却不受控制,慢慢软
倒,浑身犹如火焚,能听、能视、能嗅,可是连一根小指头也挪动不了。
  他趴伏在桌上,知道自己著了海棠公子的道,三杯酒,是他自愿喝下。
  “情势如此,你仍只身前来,究竟是有勇无谋,还是蠢傻?”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封
如闲欲辩解,可舌头像被吃了一般,说不出话。他暗暗叹一口气,自己不过是凭著一股确
信,相信海棠公子不会加害于他,因此毫无防备,或许确实与蠢傻无异。
  “封大侠所中,是意欢门的独门媚药‘夜合欢’,没有解药,若不与人交合,即会气
孔闭塞而死。”
  海棠公子凑在耳边说话,气息弄得他又热又痒,胸腹间升起一股燥热,封如闲哪里服
用过媚药,他只觉天旋地转,周身无处不发疼,每一寸肌肤都像架在火炉上,烫得吓人。
若非他无法动弹,只怕真的要跳起来,将外袍里衣全都脱去,浸入冷水里,才能去除这份
燥热。
  “或者,封大侠将清白之身交在我手里,你可愿意?”
  他理应生厌,或者忿忿不平,但封如闲内心一凛,发觉自己就算能发声,也说不出宁
死也不愿意与海棠公子共赴巫山的话语。他神智渐散,眼帘阖起,晕过去前脑海里只有海
棠公子那双读不出喜怒的眸子。
  红烛成泪,何仲棠将封如闲打横抱起,穿过珠帘走进卧房,轻轻放在床榻上,此景相
似,此情已与过去不同。如今意欢门与武林正派间风声鹤唳,一触即发,他前手灭了四大
派的人,后手又有一个意欢门分舵被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他以为自己已对封如闲摸得
透彻,可却猜不透这人为何还来琼琚楼?
  他从木柜中翻出一个小小瓷瓶,青绿瓶身,细颈宽腹,容纳不了太多东西。放在酒中
的药不是“夜合欢”,是“蝴蝶梦”,不是媚药,只是不那么寻常的迷药,蝴蝶幻梦有解
,合欢之欲则无。何仲棠含着解药,俯身以唇相覆,撬开封如闲的牙关,将药渡了进去。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何仲棠伸袖擦去对方唇角溢出的药液,忍不住多停留了一
会儿,他低声问道:“若真是媚药,你又会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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