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16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2-22 18:03:36
  不过巳时,花街上一片静悄悄,勾栏里的姑娘小倌都还睡着,白华却醒了。
  他打发睡眼惺忪的婢子,披上外衣,信步往中庭走去,直到抬头就能望见门主居住的
院落,才停了下来。白华沉吟半晌,心头始终不宁,他知何仲棠今日兴致勃勃,已出了门
,一来是与那位公子有约,二来一条布了许久的线已可收网,按门主性子,当有万全准备
,仍有不祥之感。
  突然脚步声错杂,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自里头跑了出来,手里还捧著一只雪白雀鸟。白
华识得这小厮负责打理这个院落,但平时不进楼房,那是巧燕的地盘,他蹙眉正要谴责几
句,那小厮便说了起来:原来那小厮见门主房间窗户忘了阖起,便进到房里,却见这只雀
鸟停在窗櫺上,怎么赶也赶不走,仔细一看才发现鸟爪上绑了一个小皮筒,他不敢大意,
只得抓了鸟,慌慌张张下楼,恰好遇见白华在此。那小厮神情紧张,看来不似撒谎。
  小皮筒里必是机密,何仲棠若知道雀鸟要来,断不会离开琼琚楼,可见消息之紧急。
现在门主与左右护法皆不在,白华便是唯一有权读信之人。他拆开纸卷,纸上寥寥数语,
字迹潦草,他却脸色铁青,对小厮厉声道:“备马!越快越好!”
  繁花坂就在城东郊外,若是骑得快些,半日内倒也能快马来回,每年夏季都会开上一
大片侧金盏,高逾三尺,花朵足有碗大,桃红与粉白相间,其中更有星星点点深紫色花瓣
点缀,景色煞是动人。繁花中央建有一座凉亭,可供人遮去炎炎烈日,歇口气,喝些凉水
。此地美景应当是游玩休憩的好所在,游人却甚少,一来因前朝曾有草寇在此据地为王,
掳来不少貌美女子,最后都在寨子里成了一缕芳魂,有法力高深的道士曾断言,此地百年
内怨、煞气甚深,只怕难以化解;二来则因前往繁花坂的山路难行,不仅路面窄小,坡度
崎岖,难如天梯,一旦跌落深谷,那可是九死一生。所谓的半日来去,指的是到山脚下。
  此时山道上正有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马车边跟着几个穿着寻常布衣的汉子,肩上挑
著扁担,马匹看似毫不起眼,拖拉起一辆红木制的坚实马车却毫不费力,可见其腿力强健
。赶车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她握著缰绳,一边哼著小曲,一边偷偷掏出零嘴往口中塞
,小曲儿也就不太成调。
  “别唱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姑娘立刻嘟起嘴,不服地说:“就算巧燕唱曲及
不上采露公子的一半,也没那么不堪入耳罢?”
  车厢里的人拉开帘子,一双狐狸眼微瞇,正是何仲棠,他道:“听你唱曲,我宁愿看
你练剑。”
  巧燕立刻高兴起来,轻晃系在发上的荷叶绿丝带,笑道:“门主这是夸我呢。”
  何仲棠叹道:“这就当成夸了,无怪剑术没一点长进。”
  巧燕本还想反驳些什么,突然整张脸皱了起来,紧握缰绳,紧张兮兮左盼右顾一番,
确认山道上除他们一众外别无他人后,才低声问道:“门主,‘那些人’真当会动手么?

  “灵山派盯着咱们一阵子了,若要动手,机会最佳。”何仲棠打了个哈欠,唇角微扬
,笑道:“他们二代弟子武功差劲得很,让你练练手,再好不过。”
  他早已获得密报,四大派齐聚灵山之巅,龃龉不断,光是哪个门派该作为领头羊便争
论不休,最后不欢而散,仍是各做各的。既然合作破局,便有人蠢蠢欲动,急着证明自己
的能耐。多年来灵山派始终屈居人下,与凌霄派之间心结沉疴许久,要是讨伐意欢门有功
,便可风水轮流转。
  “巧燕不会让门主失望!”
  刹时“轰”一声,地摇天动,震得人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若非几人皆为好手,只怕当
场便站不住脚,跌进深谷里去。紧接着又是轰隆巨响,抬头一看,山壁上大小石块纷纷滚
落,那气势有如山洪爆发、长河溃堤,任凭绝世高手也会心生畏惧,只见落石未到,风压
已刮得人皮肤隐隐生疼,往一行人身上狠狠砸下。拉车的马匹惊得高声嘶鸣,前蹄高高举
起,想往前疾冲,何奈身上被套了缰绳,还拖着一辆马车,躲也躲不开,终是化作一滩肉
泥。
  这下变故太快,众人不免左支右绌,即刻就有两三人受伤、一人被砸落谷底。此地山
势崚峭,本就有落石风险,但漫天尘埃中,却有一丝火药味,只怕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何仲棠自是毫发无伤,巧燕在他出手相护下亦是丝毫未损,所乘马车已被砸得支离破
碎,要不是何仲棠反应极快,在巨石落下时带着巧燕飞身而起,只怕两人也像马儿一样血
肉模糊。何仲棠脸色不豫,他适才挥掌震开落石,牵动真气,在普门寺所受皮肉伤本就还
未好的完全,现下亦迸裂开来,渗出血水。此行带来的好手已折损一半,则是始料未及。
  地鸣声尚未完全消散,烟尘茫茫,便有数条人影随着一声清啸由山崖上跃下,随即又
有七、八人跟着冒出,将何仲棠等人圈在中间,呈包围之势。待得尘土散去,眼前四人身
穿道士衣袍,须发皆白,怪的是面上光滑泛红如婴孩,一条皱纹也没有,可见其内力之深
厚精纯,他们手上拿的也不是拂尘,而是四把精钢长剑。四人剑尖指地,先礼后兵,然而
守势严谨,难有破绽。
  何仲棠看来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打了个突,他使眼色要其余几人暂且按兵不动,自己
往前踏出一步,朗声道:“无嶂道长好大的面子,竟将‘灵山四松’也请了出来。”
  无嶂道长乃灵山派现任掌门,十余年前与其师兄无渊、无石三人以掌门信物为注一战
,胜者为下任掌门,接掌灵山派至今,并未愧对前任交托。“灵山四松”则是祖辈师叔,
将一套“松涛剑法”用得炉火纯青,江湖上少有敌手,获得四松美名。这四人早已退隐,
因年事已高,行踪成谜,多年来武林中知者甚少。
  何仲棠知此战凶多吉少,年轻一辈灵山派弟子不足为惧,这回带上来的好手皆可以一
敌三,巧燕近来大有进展,单打独斗能不落下风,但灵山四松确实难缠,光是其中任何一
个,他都没有必胜把握,比起普门寺一战,岂止凶险万分。他错估无嶂势在必得的决心,
以为对方只会派出二代弟子,毕竟自己在这些正派人士眼中,不过是个小小的琼琚楼楼主

  “听闻贵派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何仲棠看了看四周落石碎块,笑
意盈盈,他赞道:“不仅剑法有独到之处,掌力亦能开石裂碑,让人好生佩服。”
  江湖上,使用毒、暗器或火药,都是不光彩的作法,名门正派多半不屑为之,何仲棠
以言语挤兑,猜想对方或许会心生羞愧,能为己方带来几分优势。不料那领头道人对此听
若未闻,脸不红气不喘说道:“贫道松壹等人今日前来,想请幽歌楼主帮个忙,回答三个
问题。”
  “若是回答了,道长便可放我一马?”
  那道人摇了摇头,道:“你意欢门多年来残害多少江湖儿女,怎能放过?贫道允你绝
不多加折磨,让你死得痛快就是。”
  何仲棠闻此言并不恼气,假如今日易地而处,他也会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不留半
个活口。何况灵山派用了炸药这等卑劣手段,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在江湖上也为人不齿,
这些名门正派,最看重的莫过于名声。一抹身影浮现脑海,曾有个重恩义、守许诺的名门
正派弟子,不在意名声而愿为一个小倌赎身。他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自己为何在此时想起
封如闲来。
  “我这义女年纪尚幼,道长何不网开一面?”
  琼琚楼中众人皆知巧燕身分特殊,虽名婢女,实则当作女儿来养,但何仲棠从未亲口
承认,此言一出,听者无不感到诧异,巧燕更是红了眼眶,晶莹泪珠在里头打滚。
  “巧燕愿与楼主共进退!”巧燕急道,铮的一声从身后抽出两把短剑,眼见就要上前
拼命,却被何仲棠挥袖斥退。
  “不成。虽是幼苗,未来也必是个祸害,纵放不得。”
  何仲棠偏著头,长眉挑起,笑道:“既是如此,那三个问题也无须再问。”不待对方
回答,他右臂轻颤,执剑在手,银白软剑透著雪色锋芒,一招“烟波十里”递了出去,剑
势凌厉,已将松壹道人笼罩于剑光之下,霎时一片桃花漫漫,肃杀剑气中竟揉进春色。
  松壹道人非省油的灯,看出此招不过是个试探,并不与其交锋,反倒侧身一避,喝道
:“邪魔歪道!若你老实交代何仲棠人在何处,或者贫道可以手下留情,准你自尽。”
  何仲棠冷笑道:“意欢门门主,岂容你这糊涂老儿随意拜见?就是道长承诺饶我一命
,只怕也难以取信于人。”
  他揉身再上,手中长剑如灵蛇出洞,尽是杀招,一时间松壹道人饶是功力深厚、临敌
经验丰富,也不能占上风。
  松壹久未下山,不料这年轻魔头奸诈狡猾,武功不弱,竟将他逼退几步。习武之人多
半胜负心极强,非要争个高低,况且在场尚有后辈弟子,他这一退,更是颜面挂不住,气
得满脸胀红,他怒道:“邪魔歪道!贫道今天就替上苍收了你!”
  随着松壹一喝,两群人登时便斗了起来。意欢门一行中,自然以何仲棠武功最高,松
壹虽自恃身分,却也知这幽歌楼主绝非能轻易拿下,于是灵山四松中,倒有三个人都围着
他。何仲棠身法诡谲,飘忽如魅,四松不敢贸进,面对何仲棠一人,守势竟多于攻势,幸
因如此,何仲棠暂能勉力支持,只是他朝其中一松的空门进招,另外三把森森长剑便趁隙
抢上,要不是他速度太快,十次中有九次尚能回剑自救,身上早就被捅穿了无数个窟窿。
  那方灵山派二代弟子确实不足为敌,一上来便被意欢门好手杀伤大半,就连巧燕也杀
了一人;灵山四松确实难对付,一炷香都还没烧完,意欢门人又有两人接连死在他三尺青
锋下。巧燕与賸下一名好手后背相贴,咬牙苦撑,然而功力毕竟相差太远,纵然她将一双
短剑舞得密不透风,实在已使出生平绝学,仍是不敌,两人节节败退。
  但听一声哀鸣,那道人已将手中长剑刺入巧燕胸前。
  “巧燕!”
  武人皆知与人相斗最忌分神,何况当下乃生死存亡之际,何仲棠本就无多少胜算,容
不得半分差错,然而巧燕从六岁开始随侍在他身边,至今整整七年,莫说何仲棠待她如兄
如父,虽无血缘关系,情分却浓,即便是主仆之情,也足够让人神伤。此刻何仲棠亲眼目
睹巧燕重伤,心胆俱裂,也不过就是顿了一顿,高手过招哪容得如此,石破天惊的一掌已
袭向何仲棠后背。
  一股巨力击在身上,后续更有掌力绵延不绝,这气势万钧的一掌,实则层层叠叠,名
为“九重天”。何仲棠呕出一大口鲜血,将一袭素色淡绯夏衫溅得艳红,犹如红梅盛放。
这掌不仅震伤他五脏六腑,更将何仲棠推出山道,由崖边直直坠下无底深渊。
  “倒叫你见识见识,灵山派的掌力,确实开石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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