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11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1-05 13:18:33
  荣福客栈月余之前来了一对驾着马车的男女投宿,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出手阔绰,
一来就往掌柜的面前砸了一锭足足有二十两重的银子,说是要包下上房一段时间。这可让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毕竟荣福客栈一不出名、二不富丽堂皇,和萸城另一间丽锦客栈相
比便宜多了,就算是天字一号房,二十两银子也可支付足足半年的房钱。这对男女十分奇
怪,女的明媚动人,就是一张脸老是冷冰冰的,店小二和她说话都要打上几个寒颤,男的
倒没什么出奇,但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哑子,全凭那女子做主。有钱好办事,荣福客栈的
掌柜只要住客不拖欠房钱,就算这对男女看起来不似夫妻,也不像私奔的小情人,说是兄
妹或姊弟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他也一句话都不会问。
  这天那女子一早便出外办事,男子下楼来,要求帮他打一盆子水送到房里,掌柜这才
恍然大悟,原来这男子不是个哑巴。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把水送到天字一号房,领了赏
钱后立刻下楼,不敢久留,分明外头天气晴朗,春光正好,不少人趁机洗衣晾被,门窗都
打开来透透气,天字一号房里却门窗紧闭,白日里就点了蜡烛,阴森得很。
  男子卷起袖口,把那盆水一半倒进洗脸的铜盆里,又从一旁包袱掏出七八个形状大小
各异的陶瓶,拣选其中两三瓶,拔开瓶塞,往清水里倒进些许白色粉末。只见他自怀中取
出一个香囊,缓缓拍去上头沙尘,取出里头药草,手劲轻柔,然后才将它浸入撒了粉末的
水中,香囊一放进水里,水面竟开始起泡,彷如底下有人添柴搧风让水沸腾。过不多时,
水面平静下来,一盆清水却变了颜色,男子将香囊捞出,他又拿起别个陶瓶,将里头粉末
倒在另一盆清水中,立刻散发淡淡芝兰香气,他把香囊放入这盆水里反复洗涤,直到上头
血污一点不剩,才用绢帕轻按吸干水气。
  这人正是意欢门左护法风清,他不声不响,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香囊,睹物思人,仿佛
能听见从小到大那人喊自己“阿清”时那般亲暱的神态,他明知香囊的主人不在此处,仍
移不开眼睛,犹如疯魔。山神庙里封如闲的话又涌上心头,一时间思潮怒涌,有震惊、有
愤恨、有怀疑、有伤情,更多是一股梗在胸口的拒绝。
  房门咿呀一声开启,一个身穿丁香色衫子的姑娘走了进来,杏眼首艳若玫瑰,除了右
护法月明外还有谁。她见风清的模样,柳眉微蹙,道:“别再看了。有什么话,倒是去向
仲棠哥哥说啊。”他们三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何仲棠比这对姊弟大上五、六岁,
自然多多看顾照抚,是以私下仍用儿时称呼,公事上自然以职位互称。
  见风清不答,月明也不在意,她这胞弟本就不喜言语,她说道:“分舵被毁,现在找
人办事不易,不过萸城也没几间客栈,若绿映真跟凌霄派那家伙走了,只要还在城里,便
不难查出来。”语气陡硬,她厉声道:“你自作主张放了那个叛徒,到时候在门主面前,
就算是亲弟弟,我亦会照实禀告,你难逃责罚。”
  她见风清仍如痴如醉盯着香囊不放,冷笑一声,说道:“我也让人去莳城分舵打听,
门主将海棠香囊送人,确有此事,只是消息传不过来。依门主之令,见海棠香囊者不可打
草惊蛇,速速回秉。”她素手一伸,把香囊夹在两指之间轻晃,又道:“你一时冲动,坏
了门主的大计。”
  风清怎能容旁人将香囊抢走,即使是同胎胞姊也不行,他屈指成爪,出手便是一招“
夜叉探海”,去势又快又猛,若是臂膀被捏住了,轻则烙上乌黑指印,重则碎骨断筋。但
他二人出招拆招又岂止十载,对彼此招式皆烂熟于心,月明旋身避开,纤指轻拨,简简单
单便卸去他的攻势,接着拍出一掌“轻罗小扇”,逼得风清后退一步。
  “我不信。”风清揉身再上,掌缘如刃,隐隐有破空之声,是赵家绝学之一的风鸣掌
。“由不得你不信。”月明喝道,自然而然同样使出家传掌法应对,一招“风恬浪静”拍
向他,风清肩膀一沉,双掌顺势外推,“风起云涌”攻她胸腹,两人顷刻间又拆了数十招
,皆不落下风,月明吃了单手的亏,风清则胆战心惊,生怕香囊遭池鱼之殃。
  月明向后急跃,风清便也收了掌势,但见月明俏眼圆瞪,怒道:“门主命令,难道有
我们怀疑的余地吗?你到底不相信什么?”风清一愣,定住了半会儿,才缓缓摇头,苦涩
道:“我不信……仲棠哥哥会把于伯伯送他的东西给人。若要当作信物,琼琚楼内什么奇
珍异物没有,何必非要是这个香囊不可?”他年幼无知时曾见香囊上花纹罕见,向何仲棠
讨要,以为像平常一样,何仲棠总将稀奇古怪的东西分给弟弟妹妹,却被笑着婉拒,其中
幽微难解的种种,他直到长大才懂。
  “从以前到现在,他眼里只有于伯伯一个人。”
  烛影微动,映照着何仲棠的脸色更显阴晴不定,他一双眼只盯在香囊上,翻来覆去,
其实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确定这便是他在封如闲临走前赠与的同一个香囊,鸟兽纹、并蒂
海棠,他还道这十天半个月都没传来半点消息,原来香囊在风清手上。香囊面料洁白如雪
,和他现在身上穿的是同一块布料,当年于欢让人为他裁量的衣衫自是穿不下了,他仍命
同一家布庄年年送来同样料子,裁做新衣。
  香囊上芝兰香气浓厚,是风清调的、他专属的香调,何仲棠将香囊凑近鼻尖,依稀还
能闻到一丝辛辣气味,有谁细心洗过晾干,再将药草填回去。但为什么要洗?沾上了些什
么?肯定不是封如闲所为,那人就算心细如发,也不是用在这种小玩意儿上。
  没由来的怒不可遏,何仲棠脸上仍看不出端倪,嘴角挂著笑,他嗓音发懒,问道:“
杀了没有?”阶下众人皆是一愣,白华约略猜到海棠香囊该是送给了在何仲棠房里过夜的
“吴公子”,其他人却除命令外一无所知,风清月明固然清楚香囊原在何人手上,但不明
白何仲棠此一问,究竟何意?
  “我问你们,见到拿着香囊的那人,你们杀了没有?”何仲棠再问,声调仍懒洋洋的
,然所有人皆觉呼吸一滞。
  “启禀门主,没有。”低下头去,风清道。
  众人又是一惊,左护法素来静默,若非门主指名,一年只怕说不到十句话,他所掌职
责相比右护法,亦低调不张扬,久而久之,与其说意欢门有左右护法,倒不如说只有右护
法一人,以及一道跟在她身后的影子。此时风清主动答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地牛翻身
、铁树开花般的大事。
  “哦?怎么不杀呢?”
  “那人武艺高强,属下等人不敌。”
  “区区一个凌霄派二代弟子,既非掌门,也非传功长老,你们二人联手还打不过对方
,难道我意欢门左右护法竟是这样碌碌无能之辈,岂不叫天下名门正派所耻笑?”何仲棠
狐目微弯,语气盎然,像天真孩童在追问一件饶富兴味的大事,他拈起一颗樱桃蜜饯,笑
吟吟问道:“既然不敌,香囊又怎么到了你们手上?还是意欢门护法也做起了偷抢拐骗、
下三流的把戏?”不待风清回答,他又拍掌笑道:“不了,该称赞你们才是。既然不敌,
却又能从对方手上夺得香囊,全身而退,一点伤势也无,真是好生厉害。”
  清脆掌击之声在厅上回荡,静得连一根针掉落也听得见,此刻再如何蠢笨也晓得噤声
屏气,更何况在场皆是天资聪颖、伶俐精干之人。且不说何仲棠与月明、风清两人素来交
好,情同手足,就是在公事上,他虽言词锋利,就事论事,从来不参杂私情,众人也未曾
见过门主让护法如此难堪。
  白华心道:“原来门主已知晓那位‘吴鸣’公子的身分,凌霄派乃我门大敌……门主
明明传令要门下弟子注意那人,现在又问护法是否将那人杀了,这不相互牴触了么?”要
成为琼琚楼花魁状元,那得是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他心底已有答案,却不敢细想。
  “香囊珍贵,属下以放绿映一马,将香囊换回。”风清答道。
  “绿映是谁?”
  “萸城分舵叛逃者。”
  何仲棠剑眉一挑,怒气更盛,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问道:“身为护法,私放叛徒,该
当何罪?”
  “恕属下直言,门主为何以香囊相赠凌霄派弟子,若做为信物,大可……”
  “住嘴。”
  风清话语未歇,便被何仲棠打断,他仍是那般懒洋洋的调子,却犹如一道大浪打在身
上,震得厅上众人耳里嗡嗡作响,十分难受。
  “右护法,风清不遵门规,应当如何处置,由你发落。”
  “是,右护法听令。”月明往前跨了一步,声音微颤。
  何仲棠冷哼一声,起身离去,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张不腐不坏、坚实耐用的紫
檀木太师椅瞬间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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