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持剑者在花荫下入梦(7)

楼主: cherry427n (煮劍)   2024-01-04 05:08:13
7
熬到训练结束时,天色尚晴。
入春后天光一日比一日灿烂,他抬头望向天空,才知道春心躁动这回事,原来自己到头来
也躲不过。他没有经历过这样子的心绪浮乱,虽然想通了自己的心意,又怕说出口会让人
为难,本来急冲冲想与安杰见面,现在又感到踌躇。
踌躇归踌躇,他倒没想过要放安杰鸽子。
他一鼓作气,快速跑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上一套清爽的便装,临出门前,从抽屉抓了个东
西,往长裤口袋一塞。
抵达魔法塔旁的湖时,安杰已经先到了。紫发少年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袍子,长发随风飘扬
,坐在绿草之间,掌中召唤出一小朵火焰,正自得其乐玩着。黄澄澄的阳光落在少年葱白
的指尖,仿佛那朵火焰来自天边的太阳。
他静静走到安杰身边。
“您来啦。”安杰随手收起火焰,朝他微笑,注意到他穿的不是制服与轻甲。“您洗过澡
才来的吗?”
“嗯,不然太臭了。抱歉,让你等我。”
“您不臭呀。别担心。”
他在安杰旁边坐下,没有将对方安慰的话当真。他的身上笼著淡淡的皂角香,但那一点也
比不上安杰发丝拂到自己脸上时,隐约透出的浅香。安杰的香气并不张扬,像是数种淡雅
的花香揉合而成,他很喜欢。
他轻轻抓住一小绺发丝,凑在鼻下细细一闻,还是辨别不出那是什么花的味道。
因为是发尾所以香气不够明显吗?如果靠近一点的话,能更清晰吗?例如颈侧?
他想着,转头看向安杰,只见安杰满脸通红,维持头发被拉住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好
像一只捉迷藏失败的小羊。他笑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您、您才是在做什么……?”
安杰没想到他明知故问,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把自己的头发拿回来,但他轻手轻脚一闪,
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他的力道掌握得很好,既传达出不打算放手的坚定,又不至于让对方疼痛。安杰又试了几
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掩著脸,放任他将自己的一大把长发都握在掌中。
“……您找我来看夕阳,结果都在闹我。”安杰小声抱怨。
他闻言愣住了,赶紧松开手。“让你有这种感觉,抱歉。我没有想欺负你的意思。”
“您今天显得比较浮躁,怎么了吗?”安杰接受了他的道歉,抬起脸,关心地询问。
“我,有话想说,但还没想到要怎么说才好。”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发丝落在上头的触感还未消退,他改以双手握拳,放在膝上,以防
自己又去摸人家的头发。
“哦……那,您慢慢想,不用着急。”安杰试着宽慰。
“事实上又感觉挺急的。”
“那该怎么办呢?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觉得自己这样反反复复很烦。话语说出口的用意是什么?只是想让安杰知道的话,即使
不以华丽的言词作诗,或许也很足够了吧;然而他并不为此满足,那么,他想要的就不只
是传达而已。他想要的、如静湖般的心境乍起波澜的原因是──
安杰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为他想说什么,向前凑了近。
香气袭来,紫藤花般的人靠在他的肩旁,那一瞬间他无法再继续忍耐。他伸出手,握住一
束垂落安杰颊边的长发,安杰吓了一跳,就要闪开。
“请别躲。”他请求道。
安杰停下动作,看着他想做什么,神情紧张。
他从长裤口袋拿出一条发带。绯红色的发带折了几折,展开后尾端缀著一小颗金色铃铛,
铃铛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他专心致志,将发带系上那绺发丝,最末打了一个小结,让
铃铛刚好能垂在发尾处。
紫色的长发缠上几圈亮丽的红,金铃铛隔着安杰一张红得不像样的脸,与右耳上的耳针隐
隐辉映。
他端详了好一会,满意极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安杰的语气困惑而微微颤抖。
“嗯……是什么意思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倾下比对方高壮的身躯,额头抵上安杰的,轻轻耳语了一句话。
──给小羊戴铃铛。
“我不明白……”安杰没有躲开,但眼睫垂著,也没有看他。
他觉得安杰不是没听懂的样子,不过对方胆子小、顾虑又多,或许他的说法是真的不够直
接,仔细想想,甚至颇为轻浮。他反省了一下。
打铁要趁热、看上好剑得赶紧买下、一个总让自己忍不住微笑的人,自然值得坦诚以对。
他微微退开,捧起安杰的面颊,酝酿着开口,“我──”
黄昏的色调泼染了一整片天际,安杰背对湖泊,抬起眼眸时,看见深白色的魔法塔在夕暮
中透出一点强劲而不祥的红光。
实习巫师的青瞳一缩,认出那从塔直射而来的红光是一束气势汹汹的火炎魔法,情急之下
,没有时间听他说话,只来得及将面前对魔法似无所感的剑士推开,自己则灵巧地一蹬,
从袍中掏出细柳木法杖,口中喃念咒文驱动湖水。
水气呼应前来,迅速在两人身前张开一道屏障。
火炎打在水墙上,燃起一阵蒸腾的白烟。
他没想过会在巫师的领地遭到攻击。剑士与巫师这两个群体之间虽偶有争执,有些人互相
看不顺眼,但一直以来仍旧是时常一起编队、出任务的伙伴,某种程度堪称共荣共损,否
则自幼培训巫师的魔法塔与剑士的训练所也不会特意相邻而建。
他往身侧一抓,想挥剑协助安杰,手掌一空,才想起洗沐过后没有带剑出门。
就在此时,只见火炎击穿水墙,安杰发出闷声痛哼,身子一斜,差点站不稳。
安杰本是擅长火系魔法的巫师,驱使起相反的水元素不仅相当吃力,恐怕也事倍功半。他
着急地守在一旁,想帮忙又怕干扰到对方,眼睁睁看见安杰伸手挡住那束恶火。
强光将少年葱白的指尖映出斑驳的轮廓,那纤细的手指没有退却,反而探入火中,安杰苍
白著脸,另一手将整片水墙收束成一股滚滚的水流,接着倏地,把拦在掌中的火摁进浮在
空中的水团里。
水团剧烈一震,直接吞熄了张牙舞爪的焰火。
他赶紧上前接住颓软的安杰,稳稳将人抱在怀中,没有了魔法的干扰,他以优异的视力瞧
见某扇窗后有几个人影匆匆跑走。安杰大喘了一口气,一双蓝眼睛气愤地望向塔。
“是之前常常欺负你的那些人吗?”他一针见血地问出口。
“我想、是的。您被我……连累了。我很抱歉。”安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安杰自责自厌的神情让他一颗心像是被那束火焰啮咬、烧灼著。
他抱紧怀里纤细的少年,用力摇了摇头。“帮不上你的忙,我才觉得很抱歉。不,不只是
抱歉,我气我自己没用、也气那些讨厌鬼卑鄙,除此之外,我──”
安杰不久前还被他逗得双颊通红,现下却一脸毫无血色,仿佛被乱雨打散的蒲公英花绒,
气息奄奄。都这样了,竟然还急着安抚他:“您不需要道歉……”
于是他明白了什么是心痛与疼惜。
不只是见义勇为、不只是打抱不平。
不是任何一个有相同遭遇的别的人,都能激起自己这般汹涌的心潮。
这一个人……看似荏弱,却拥有勇气强行使用超出能力的魔法;如紫藤、如蒲公英、如小
羊,如一切美好的存在。比一切美好的存在还要更美好之人。
他希望自己能够是一片支撑藤花的棚架、庇荫小巧花草的巨木、或者羊羔能尽情安歇其中
的一双臂弯。而他最希望的、能以剑士身分做出的最大的许诺是──
“安杰,我敬佩你。我非常喜欢你。若你允许,我想成为守护你一辈子的人。”
他不再纠结自己是否无法如诗如歌地阐述心底的爱意,言词直白而真诚,倘若这样的话语
无法传达出爱意的千分之一,他只乞求自己能有无数个千日,并在这一日一日中无止无尽
地去诉说。

安杰屏住呼吸,随着他说出的一句句话,颤抖了起来,蓝眼睛里有着惊讶、害羞,以及更
多难以言喻的纠结。
是错觉吗,总感觉那纠结里还有着不堪的味道。
安杰颤了一颤,回避他深究的眼神,从他的怀中退开,跪坐在地,咬著唇一脸为难。
他不明白安杰的反应,两人相识以来,他总能感觉到安杰对自己的亲近,是他自作多情了
吗?可安杰刚刚听着自己说话时,分明不曾露出厌恶的神色。
“您不需要……对我如此许诺。”好半晌后,安杰才回了话。
他的预感没有错,自己被拒绝了。他忍下心中的失落。
也是。说要守护人家一辈子,可刚才被袭击时,实际被解救的竟然是他,束手无策的也是
他。
“我明白了。”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平静地点头,接受了安杰的拒绝。
这副干脆的态度令安杰更加不安,少年膝行一步,将手搭上他的指尖。“我并不是讨厌您
。”
他不觉得安杰需要解释什么。他想给出一份心意,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被赠与的人就
必须接受。稍早前他不也推辞了另一个人的心意吗。
“不要紧,是我不够好。你别有压力。”他忍住不抽回指尖,他觉得否则安杰可能会难过

“您没有不好、是我的问题!若您有其他愿望,我会答应的。”安杰声调很轻,因为体力
不支,语速很快,像是怕自己说不完这句话,并在说完后彻底脱力了,再也坐不稳。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掩饰好情绪,安杰才要可怜他?
他扶住对方,抚顺安杰被魔法冲击吹乱的长发,发丝又软又滑,安杰人也软软的。他忽然
想起同僚拿来蹭自己的兔子,对他而言,兔子不可爱,真正可爱的另有其人。
他轻拨安杰发尾的那颗铃铛,幸好他绑得够紧,那条红缎带还别在安杰的发间。
“那么,在我变得更好之前,你能先留着这个吗?”
安杰没想到他会这样要求,微微睁大眼,应了声好。
“谢谢。”
“这样就够了吗?”安杰问。“若您、您要是……”
安杰靠着他动了一下,羞于启齿的样子,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凑在耳边,宛如一阵让人
心神动摇的风。
他察觉了自己萌动的爱意,而那份情绪所向之人,轻率地应允了“若有其他愿望,都会答
应”。安杰一定也知道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可以激起他许多的期待、可以令刚被拒
绝的他忍不住以卑鄙的方式解读,就好像他提出别的什么过分要求也没关系。
少年身上的袍子有些乱了,他伸出口,搭上凌乱的领口。安杰闭上眼睛。
这是不是在鼓励什么?他的指尖一顿,接着握成拳。
他抱着人站起身,决定把这个因为透支使用魔法所以脑袋也不清楚的傻瓜带去好好治疗。

虽然被明言拒绝了,他发现与安杰相处时,与以往相比,距离竟更近了。
──物理上的意味。
为了避免再被安杰的同僚突袭,这几次他们多半约在离剑士训练场近一点的地方。河面流
水潺潺,平静的小溪能承接的夕阳不多,不似湖间那般闪闪动人,但他并不介意。他介意
的是其他事。
后来他询问安杰是否清楚那些人忽然发动攻击的理由,得到的答案是“测试新咒语时偶然
不慎”。听起来就很没有诚意。他很愿意出面去找那些人讨公道,毕竟他确实也是受袭者
,但不论怎么提议,安杰总是婉拒,眉梢的线条看着也愈发柔弱可欺。
这一次他注意到安杰的长发似乎短了一截,一问才知道,原来又是那些人做的好事。
“这一回是趁研习魔法时烧你的头发,下一次就要直接攻击人了吧?不对,确实是攻击过
了啊。”当着他的面。
闪烁的夕阳安抚不了他,因为功绩足够而即将获得的银星徽章也安抚不了他,手中的剑无
法守护该守护的人,一切尽显得徒然。他气得不行,对着不应该动怒的对象,胸中的愤慨
比真心被拒那时还要深刻。
安杰手足无措地面对他的怒气,拉了拉他握紧的手。
“……我很生气。不是对你,让我静一下就好。”他压抑情绪,拳头还是握得很紧。
安杰不安地看向他,他别过脸,不想被瞧见自己没风度的模样。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与他并肩坐在河岸的安杰半跪起身,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倾身而
来。
粉樱色的唇瓣离他越来越近,带着香气的紫色发丝随风飘来,发带上的铃铛发出很轻的声
音。安杰闭上眼,他看不见那双蓝眸里的情绪,觉得此刻对方的神情像是一匹自愿献祭的
羔羊。
尽管安杰不能接受他那份喜欢的心意,但能折衷以这种方式安抚他吗?
渴求之人近在咫尺,无声献予。他的绿眼睛闪动难以形容的光。
他明知自己不应得,意志力却不够坚定,最终只微微转开了脸,让安杰的吻落在颊上。那
一个吻干燥柔软,触感极好,仿佛皇族才能享用的最高贵的手工织巾,而他清楚知道自己
出身平凡。
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确实忘了要继续生气。他猛地站起身。
安杰困惑地问:“您不喜欢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您喜欢的话,不必有所顾虑的。”
他不明白安杰说的话,什么东西不必有顾虑?
安杰随着也站起身,拢了下长袍,收紧的衣袍下显露出少年纤细的腰身。“您不必给予我
您的誓言,否则待您未来取得骑士资格,反而会被我拖累。不过,您想的话……”
就怎么样?
他从安杰泛红的脸颊意识到那未竟话语的委婉真意;不是错觉,对方的确是在献祭。
安杰走近一步,羞怯的表情很可爱,神情明明是羞涩的,仰起头靠近他时,举止却不管不
顾。只要他微微低下头,就能得到一个货真价实的亲吻。他凝视安杰,少年在他的目光下
逐渐抿紧双唇,薄红的唇在齿间微微泛白。
他刚刚才知道这两片宛如花瓣的唇是什么触感。
他晓得要怎么让那双唇重新染上蔷薇似的色彩。
这是上苍在考验他的心性吗?安杰不要他的承诺,却表现得仿佛唇与身躯都能任由他撷取
,这不是他所理解的交往方式;安杰的理由他也不懂,谁在乎哪时候他能受封骑士?假使
当真有那日,他又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希望追随之人?即便那人与自己一般出身寻常。
他已经闪避了两次,一点也没有把握还能这样一次又一次推开主动靠近自己的安杰。
安杰的蓝眼睛水润润的,因为他迟迟不动作,涌起混合了不安、挫败,焦虑以及自卑的情
绪。
他一点也见不得对方的这副神情。他果然还是欠缺心性的锻炼。
若献祭的祭品是这匹羔羊,若他真是邪神或恶魔,恐怕任何愿望都将应允。
他倾下身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得很短,四目相对,一错不错。安杰的脸又慢慢红润起
来,他抬起右手,拇指抵住安杰还抿著的双唇,轻轻一揉。
“亲爱的小羊,为我张开嘴。”他哑着声,暧昧的气息吹拂在安杰耳边。
少年乖巧极了,在双唇被他袭上时,顺从地微微张开,他觑著隙,探入了舌头,轻轻一挑
对方的。比嘴唇还要湿润、温滑的感觉令人着迷,他在那一瞬间似乎成了鸥或鹬一般的水
鸟,终日不倦地啄食贻贝的软滑。
偷取不属于自己之物,偏偏对方心甘情愿,竟仿佛得偿所求。
他的小羊伸著软舌回应时,他毫不客气地缠上前,将人吻得潮湿而艳丽无比。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