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时，程平配合女友的特别活动，妥当的安排了打工时间，再向补习班请假，和好友陪她去CWT摆摊贩售自行印制的同人志。
下午趁她和同好网友们去逛摊不在位置上，远鸿便询问他的少年关于要怎么庆祝十六岁生日的细节？自从去年知道对方的生日，他便忍耐著等待对的时间点讨论这件事。
“我家不过生日；”耸耸肩，程平如同以往无视心口因为“过生日”一词引起的揪痛，模仿著祖母的口吻。“我大班的时候，奶奶跟我说：‘过生日是为了感念死去的妈妈；想过生日？等你妈死了，你就可以过生日了。’好笑吧？哈哈……”
狗屎！那是什么鬼？暗骂，远鸿看着他的少年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有失败的模仿，摆明了是在逞强。这表示对方从那个开始生成自我意识的年纪起，就在精神上被打了大巴掌，至今没被人祝福过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觉得自己踩到大地雷，他配合著对方聊起别的事，暗自决定一定要为他的少年过生日、洗记忆。
＊　　　＊　　　＊
开学后的某天，茉旻再三和程平确认他打工和补习的时段，请他在三月的第一个没班也没课的日子，到她家吃晚饭。
稍晚时，远鸿去接下班的程平回程寓，不由分说去翻对方的衣柜。
“你只有这些衣服？”除了居家服和制服，对方其他零星的几件外出服，没任何统一的风格，但有种共通点。“这件、这这这，和这，该不会是你亲戚还是老板的小孩，穿过季了送给你穿的吧？”
“对啊；”点头，程平微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看的出来！都是你买不起的过季潮牌运动服！心吼，远鸿扶额。早在数月前，他就观察出他的少年的穿着，有种环境养成的不健康气味。“我问你，你要穿什么去给尹爸、尹妈请吃饭？”
“嗯……大概是这件和这件。”随便拉了件外套和运动裤，程平还没理解好友的深意。
“厚！”见状，远鸿发出一个无意义的语尾音。看了一下手表，他推着他的少年，说做就做。“去拿钱，我们现在去买衣服。”
“啥啊？”没头没尾被推著走，程平莫名其妙又一头雾水。
赶在大卖场打烊前，程平被好友拉进去，直接冲到男性服饰区。
只见对方快速的在货架上翻找了，抓出一套衬衫和长裤塞给他，要他去更衣间换。
硬著头皮将衣服换好，程平暗自嘀咕：干嘛买衣服，我又不缺这个！
别扭的出了更衣间，他被好友推到穿衣镜前，抗议的低问：“你到底要干嘛啦？”
远鸿不直接回答，反问：“你觉得如何？”
“好怪！”这衣服完全不合身，不像去年好友送给他的COS服，让他看起来像大人，现在镜子里的他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没错，但是只要我帮你稍微修改一下。”蹲下，远鸿帮忙翻折对方的裤管，起身把过大的衣摆抓了抓皱塞进裤头，再调整一下细节。“好多了，对不起？”
“欸。”同意是同意了，程平还是不自在。除了他不缺衣服之外，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没买衣服的预算！
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少年在别扭什么？将对方挪转身面对自己，他的语气明确。“这叫‘约会不败经典款’，你要穿这套衣服去尹家吃晚餐。”
程平茫然的回视，不懂对方的意思。
“人家不要的衣服可以穿，没关系。潮牌的服饰就算过季也没啥不好，但要看场合穿。大卖场的商品不见得代表逊，要善用它的功能性。就像上学穿制服，睡觉穿睡衣，而约会的时候，要穿对的服饰；那表示你尊重你的约会对象，同时也展现了你最基本的格调。”动用三寸不烂之舌，远鸿洗脑对方。“你注意到茉旻一回到家，就先换洋装吗？”
程平听得有点头昏脑胀，更不解现在的情况跟女友换衣服有什么关系？想了三秒，才确定的回答。“对。”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程平依旧茫然，摇头。
“那代表着她在乎你；也就是说她已经是位淑女了，而你，也要学习成为绅士。”
好友的解答，教程平陷入七里云雾之中。
“因为你在，所以她会换上洋装，那表示只要你说：我们出去走走。她就可以立刻拎着包包和你出门。”拍拍对方的肩，远鸿轻轻叹气。“情场如战场，那是她的战斗盔甲。”
程平瞪大了眼，完全听不懂。明明好友说的是中文，却对不上他的电波。
“听不懂对不对？没关系。”改用另一种说法，远鸿继续敲开对方的社交意识大门。“她为你打扮，相对的，你也该如此。你现在是她的男朋友，要懂得交往的社交礼仪；你不想当没礼貌的人吧？”
“也就是我之前很没礼貌？”大惊失色，程平这下终于听懂了。
“还没到那个程度；你现在才十五岁，没人教你，你不懂也是正常的，所以我现在才教你，嗯？”见他的少年脸色又红又白，远鸿将对方推回更衣室。“把衣服换下来。”
程平的脑子一片混乱，只能按照指示，七手八脚的换回自己的衣服。出了更衣室，他却犹豫不决的不知该不该把手上的服饰递给好友。
“今天先买这套；我这几天会帮你把尺寸修改一下。”一手将衣裤抓过来，远鸿另一手将一条崭新的男用手帕叠上去。“还有手帕，以后要随身带着；这是绅士的必备品。”
“等一下，我的……钱不够！”咬牙拉住对方，程平忍着丢脸，终于把难以启齿的关键词脱口而出。
谁不知道！心喊，远鸿粗声粗气的。“别想那些，我借你！”自以为贫穷的生活方式会消磨人的志气，教人退缩、缺乏自信；他得好好修正对方这种不健全心态和观念。
＊　　　＊　　　＊
这天程平下课，好友特别盯嘱他，要他回去洗澡打扮。至于茉旻，对方会送回去。
穿上他的第一套战斗服，好友也到了，载他去尹宅。
来到门口，远鸿借口要停车，让他的少年先进去。
门开，程平才刚踏过门槛。
“Surprise!”
一串拉炮连环响，害他吓了一大跳。
接着远鸿进来了，将他又拖又抱拉进餐厅，在满桌的丰盛大餐前落座。
四周的每个人都对他笑着鼓掌，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搞清楚了原来今晚是尹家人为他办的庆生会；难怪好友要逼他买衣服！
吃吃喝喝、说笑欢唱，庆生会热闹的进行着，直到送礼的时间。
首先，尹母表示她的礼物就是料理了这桌大餐。
今天的庆生会，是远鸿特别请求她和丈夫同意办的。
几年前，她经由宝贝女儿认识这个年轻人时，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在追她的宝贝。那时她怕女儿会撑不过去，便直接问他若要追她女儿要快；她希望小女儿至少死前谈一次美好的恋爱，忘掉前不久逃跑的男孩。
不料他直接回答她，道是他的精神方面有点毛病，一直在接受治疗控制，没意思要追她的宝贝，只把茉旻当成同病相怜的姊姊。
是以她只要确定他陪小女儿玩，让她的宝贝快乐，她就把他当干儿子对待。
同样的，只要程平能让她的宝贝开心，她也乐意善待他；只是帮忙办庆生会而已，没什么难的。
“谢谢尹妈妈。”慎重的致礼，程平对尹母充满孺慕。以料理代替礼物够好了，他完全不敢奢望别的；今夜，尹母给的是他从母亲那不曾得到过的，此刻他除了感动和感激之外，不知还能说什么？
然后，尹父送出了一份红包。
“我不能收！”下意识，程平不敢接下。
“阿远说，你在学校帮小旻做很多公务，谢谢你。”握住程平的手，尹父像对自己的儿子说话；与其送不适当的礼物，还是现金最好用。“这当是奖学金，你很不错，收下。”
虽然他对女儿年纪这么小就交男朋友，暗自不悦，但程平并不是女儿的第一个男友，到目前为止也没出过错；至少没像前一个那样吓到落跑，重伤女儿的自尊，他也就不予置评。
好吧，算是他同意妻子的想法：只要女儿喜欢，他们做父母的就静待旁观。
至于他今天为什么会参加庆生会？这得提到远鸿了。
尽管对方只是女儿的好友，却是个早熟又懂事的孩子，做事很有条理。
当这个年轻人领着女儿，来跟他和妻子讨论要办庆生会时，那份为了友情设想的神情，真是只有这个年纪的纯真孩子能做到，教他被对方展现出的真挚义气打动。
不过说到这不能不提，他真不明白女儿对异性喜好的“口味”；怎么不选各方面都明显较为成熟的远鸿当男朋友，而是挑了还像是孩子的程平？
当然了，他之前也从妻子那听说过远鸿有点精神上的问题。但对方接受了医疗行为，言行举止也完全看不出有异，是个诚实又有义气的好孩子；罢了，就当远鸿是女儿的异性玩伴吧！不然还能怎样？
话说回来，远鸿跟他谈及一些关于程平的成长经历，请他同理，并请他在今晚当做是日行一善、帮助孤儿，适时给予程平一些类似父爱的鼓励。
是的，就当是日行一善；只是以长辈的立场说几句场面话，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也没损失。“过几天就满十六岁，你快要变成大人了；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很辛苦，仍得努力迈向未来。”
面对尹父温暖又严谨的直视，程平的眼眶热辣。除了师长和老板外，没父执辈的成年男性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语、肯定他的存在。眨巴着眼，他收下了红包，转头看向女友含笑，心头又暖又酸，心道：好羡慕，妳爸爸和妈妈都好好……
接着，是女友和好友送他的礼物。
“你回家再拆。”
她不知是害羞还是怎样？软语要求他回家后再拆礼物，他也同意了。
＊　　　＊　　　＊
时间不早，今晚的庆生会圆满成功。程平再三谢过尹爸、尹妈，与女友话别了，才让好友载回家。
“我和你一起拆礼物？”在公寓前停好车，远鸿不客气的要求。
“好。”也没多想就领好友上楼进门，程平一回房迫不及待先拆女友送的礼物：是一幅油画肖像。
“旻旻画的太好！我不是长这样的！”热了脸，他把画像放桌上，然后拆好友送的礼物。
远鸿含笑不语，只是盯着瞧。看到随着包装纸被撕开，他的少年双眼瞪大了、咧开嘴，他也得意的跟着扬起笑音。
“F-14！F-14！靠！”原地蹦跳起来，程平不敢置信的又笑又叫。“真的吗？F-14！你送我这个？”
“对啊！喜欢吗？”揽住他的少年的肩，远鸿揉对方的发顶。
“超赞的！靠靠靠！”抱着好友的礼物，程平忍不住高声笑叫，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送他梦寐以求的模型。“Yes! Oh! Yes! Yes!”
远鸿抱着他的少年，分享对方的喜悦。“等你要拼它时，叫我，我们一起拼，好吗？”
“好好好！”明明笑得停不下来，程平的脑海里却无法自己的流转起一个又一个的画面。
自有记忆以来，他没过过生日，也对此没概念。
直到念幼稚园时听同学提及，一知半解的回家问起，得到了那个“等你妈死掉”的答案后，这件事变成他记忆里的黑洞。
接着上小学时，相同月份生日的同学，会收到一份校方发的“寿星牌点心包”。
听着同学语带炫耀的嫌弃这份点心包，根本是骗小孩的鸡肋，哪比得上父母精心准备的蛋糕，和长辈亲戚送的礼物时，他只能默默将自己的点心包收好，带回家偷偷的慢慢吃。
国中时，他暗自羡慕同学们会呼朋引伴开庆生会，但他没钱又逞强，洗脑自己长这么大了还过生日很孩子气，他才不在乎“过生日”那种事。
没错，没什么好在乎的。每年的这个时期，他都会例行性的催眠自己。
不料，今天他竟然在尹家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生日派对：那么惊喜又温馨，如此的欢笑却又相对的心酸；这全都是女友和好友带给他的，让他体验何为“正常人”家庭生活的样貌。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掩饰的伸手抹掉，像要抹除心中那羞于见人的黑色地带。
被好友抱在怀里，见对方为他开心、为他祝福，他暗自决定：几个月后是好友的生日，他要和女友一起为对方庆祝，就像今天这样！
与好友你推我、我挤你的一同笑叫着，他让自己激动的思绪被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淹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