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_A glimmer of light .08
‘晨又，可以跟我谈谈吗？’
‘不要不理我，拜托。’
‘我想见你……但你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所以如果之后可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并
告诉我什么时候方便，好吗？’
‘我好想你。’
夏晨又无奈地望着通讯软件里，一则又一则，有的是文字、有的则是语音的讯息，并继续
维持着已读不回的状态。
他越来越搞不懂柴唯淳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晚他应该拒绝的非常明确了吧？他根本不想再陪着他搞什么浪漫的理由，要是最后得到
的反应是“我要找的不是你”，那他当下肯定会掐死柴唯淳。
谁叫先爱上的人，总是注定要吃亏的。
结果难过了一整夜，隔天起床，准备顶着双眼的浮肿、外出买早餐，却发现大门门边多了
张折叠椅，上头摆放著一大袋、常见于外送员后车座的方形保温袋。
那是柴唯淳不知跟谁借了厨房，为他准备的一日三餐。
夏晨又先是一愣，拿进屋子里后，原本想要当作厨余处理掉；但无奈味道很香，也都是他
爱吃的菜肴，结局便是全都乖顺地奉献给五脏庙，然后良心不安地将碗盘洗好、放进保温
袋里，再把整袋放回原本的位置上。
翌日醒来，昨夜的保温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全新、装得饱满的保温袋。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且以为只要持续不理会柴唯淳的讯息，他很快就不会再为自己准备不知该做何解释的三餐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只是免钱的三餐供应，一切还是荒荒谬谬地维持整整两个星
期。
一开始就不应该拿进屋的。还帮人把碗盘洗干净放回去，根本就是在昭告天下，感谢招待
、下次再来啊──你是白痴吗夏晨又！
拜此所赐，他更不能心软，否则几乎等同认输了。
就在夏晨又的还在为自己心理建设，并与自己约好三章、接下来一定要无视保温袋的时候
，通讯软件再次跳出新的语音讯息。
果不其然，又是那位让人无法搞懂他真心用意的家伙。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将讯息点了开来。
‘……我后天就要上船了，这次一出门就是五个月，下次能够见面的时候，大概就是明年
春天的尾巴了吧？’
那低沉好听的嗓音，明显顿了一下。
‘所以……能不能见个面，就算只有一秒钟也好？’
五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要是航行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就只有一日三秋可以
形容。
其实大海看久了，并没有想像中的漂亮；夜晚的大海更没有大家想像，每晚反映着漫天星
星的银光璀璨──实际上，更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夏晨又还记得柴唯淳曾经这么告诉他。
那是阳光明媚的晚秋午后，他们什么事也不想做。开着没人要看的电视，手握没在关注的
手机；像平常在通讯软件上的那般，只是双双窝在沙发上，百无禁忌地闲话家常。
那时柴唯淳的侧脸，在不小心探入室内的阳光衬托下，精致的线条被修饰的更加柔和、美
好且耀眼。
──说好不行的。
但诚如自己所言，他厌恶总是犹豫不决的自己。
夏晨又决定凌晨不睡觉，穿好保暖衣物，跟着装着干净碗盘的保温袋，龟缩在自家大门，
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柴唯淳上门。
或许有人会问，怎么不直接去找柴唯淳？但要是做出此决定，根本就是承认自己已臣服在
他的长裤下，所以打死也不可能亲自登门找人。
这是身为一名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失恋的人，唯一能做的最后挣扎。
不知等了多久，窗外的夜空渐渐透著带有鹅黄色的白；夏晨又打了一个哈欠，转过头，便
与熟悉的英俊面容，四目交会。
柴唯淳一脸惊讶，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夏晨又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讶然，不禁哑然失笑。
“……一秒钟未免太少了，我就可怜你这么一次。”他随后站起身，准备开门入内。“祝
你一路顺风，掰掰。”
“等、等等！”
柴唯淳一个箭步上前，正好来得及拽住他的外套衣䙓：“那……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就在附近而已，好吗？”
“我可以说不要吗？”
“算我拜托你！”
柴唯淳的哀求既急迫，又万分诚恳；好似夏晨又若没有答应，下一秒便会不顾是否会吵到
老旧透天里的其他住户，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且要是真的闹起来，他这住了两年多的舒适小窝，恐怕也会跟着这般无理取闹而化为泡影
。
因此两相权衡之下，夏晨又轻声一叹：“……好吧。”
他这绝对不是心软，绝对不是。
这回应让柴唯淳略显疲态的脸庞顿时一亮，随后便朝屋内放下带来的保温袋，迫不及待地
牵起夏晨又的手，往楼下直奔过去。
望见骑楼前停了一台黄牌重机，夏晨又还来不及思考这位会晕车的船长、该不会每天都这
么拉风的帮他送餐，便被迫戴上了安全帽，催促着他赶紧上车。
“不是说就在附近？”
“那是对于机车来说。”
即便柴唯淳戴着全罩式安全帽，夏晨又彷若还是能见到那久违的俊朗笑容。
晨光即将遍布之际，迎风之中依然严寒刺骨，但坐在后座所受到的影响，在驾驶的阻挡下
自然是少了些。不过夏晨又紧抓后座把手、没有戴上手套的双手，依旧冻得十分难耐，便
趁著停等红绿灯的时候，毫不客气地伸进柴唯淳的夹克口袋。
恋情无果，假借友情之名稍微任性妄为，应该不为过吧？
不过就是拿回一点，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内耗精光的san值。
而他这毫无预警的亲暱举动，令柴唯淳明显浑身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没有说话，继
续上路。
──看吧。
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
夏晨又正思索著，该如何才能把内心这分不该存在的期待，狠狠地抛到九霄云外。
柴唯淳就这样载着他，来到一处位于偏僻岬角、仍闪著专有灯质的白色灯塔外围。
灯塔园区因为适逢整修，并没有对外开放，柴唯淳只好拉着他的手，往一旁可远眺整个货
柜港作业区的景观台走去。
这座灯塔是夏晨又当年考上灯塔管理员，犹豫是否申请的工作场域之一──但他从没告诉
柴唯淳这件事，而对方应该也不知情才是。
不过就是巧合，不要老是自作多情了。
“……其实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带你到大屿灯塔。”闻声，夏晨又便将视线拉回眼前男人
的背影。“可惜那里需要搭船，又是军事管制区，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听你亲口为我介绍。”柴唯淳转过身，微笑地拉着夏晨又的臂弯，将他带到自
己身旁。“我想知道每次出航时，为我指引方向的那座灯塔的故事。”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
夏晨又抿著双唇，望着远方海平面上逐渐明朗的晨曦，幽蓝的海面波光粼粼；良久，才缓
缓回道：“……现在出航根本不需要灯塔，灯塔充其量不过是个座标，实际上只要倚靠卫
星定位，以及专业的引水人就足够了。”
“但是我需要。”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名船长这么说。”
“因为好不容易盼到返航，且在一片仿佛无尽的汪洋之中，看见熟悉的灯光闪烁，是多么
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柴唯淳将双手倚在景观台的栏杆上，弯下身来，迎接冬日晨光的照耀。
“那个时候，即便这趟航行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有什么让人心烦的事情，也全都烟消云
散了。”他笑着解释，“灯塔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重要，它的存在是指引着我……回到名为
‘家’的避风港的路标。”
偷偷望着那被朝阳的光芒，勾勒出优美线条的侧脸；夏晨又转过身、背对着晨光，倚著栏
杆，直接席地而坐。
“明明就没有家的人，还谈什么避风港。”
“……之前总是以四海为家，但年过三十，终究还是想要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对于他毫不留情的批判，柴唯淳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然后就会开始思考，要是那
个家里，有个每天都会等待自己回家的人，不知道又是什么感受。”
“结果说了那么多，你也不过是想要体验有家及家人的感觉？”
“因为不曾有过嘛。”
夏晨又只觉得荒唐，但考量到柴唯淳的身世，这一切似乎又变得合理起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每天等你回家的那个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
柴唯淳没有回话，同时蹲下身，坐在他的身旁。
“那个人为了你，改变了自己原本的生活。配合你而住在一起，陪你玩、陪你笑、陪你哭
，然而你一旦出航远行时，那个人就只能独自承受难以忍受的思念与孤独。”
不知是否因为整晚没睡的缘故，在早晨暖和阳光的包围下，夏晨又有些昏昏欲睡。
“这就是你所好奇的‘爱情’，那是世上最傻最笨的感情。只要那位本来与自己毫无关系
的恋人，无法理解自己的付出，那么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就会全部付诸流水，变得什么
也不是。”
他低下头，将整个脸庞埋入胳膊里，然后感到暖和许多后，便侧着脸，观察身旁男人的一
举一动。
“……所以你才会说，”应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柴唯淳便将目光拉向他，轻声问道。“不
希望我为了你，做出任何改变吗？”
“因为你在我眼里，既不懂爱又自私，这种人说要为他人改变，往往是最危险的。”夏晨
又轻哼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过，就不会轻易说出那个烂爆的愿
望，然后逢人就说‘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没有逢人就说。”
“不接受任何异议，现在就给我认真反省。”
“好吧。”柴唯淳扁著嘴，“那么……要是真的有人愿意这样为你付出，你会怎么做？”
“……你这问题是认真的吗？”
“大概？”
还大概？
“……如果不喜欢对方，就不要绑着他；如果喜欢对方，就好好珍惜他。”但睡意袭来，
夏晨又因此不想继续计较柴唯淳那总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思考逻辑。“如果是喜欢到想跟他
走一辈子，那就为了他，做出一些改变吧。”
“那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我会先把你宰了，然后分尸，再一块一块的丢进海里。”
“为什么要先宰了我啊？”
听见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柴唯淳不禁失笑，边看着夏晨又因为困意而闭上双眼，边伸手
轻抚他那被微风拂翘的发梢。
“……因为你不是值得托付真心的人。”
夏晨又的回应愈趋含糊，接着摆了摆手，试图甩开男人在他头顶游移、抚弄发梢的修长手
指。
“但是，偏偏我无法控制自己。”发现甩不掉，他索性直接抓住，拉着垂落在身侧，自嘲
似地笑了下。“所以要是无法狠下心来杀了你，我就要试着做出改变了……。”
“……”
意识朦胧之际，夏晨又阖上双眼，不想去思考柴唯淳为何再度突然沉默。
只觉得他今天不太对劲。
“……晨又。”
“嗯？”
“你……喜欢我吗？”柴唯淳低声问道，“不是友情的喜欢，而是爱情。”
闻言，夏晨又蓦地感到恼火，但紧接而来的是一阵鼻酸。
他想气柴唯淳为什么看不出来，毕竟打从那天晚上在港边独自生气的同时，他就没打算继
续掩饰，被发现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然而仔细想想，自己什么也没说啊。就连自己的过往都不曾提及，那又有谁会明白呢？
“……我只能说我讨厌。”
“……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的不是你，也不是这份心意……而是随随便便就爱上你，以为你也爱着我的
自己。”
“……”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整夜未眠而袭来的万分困倦，导致夏晨又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只记得柴唯淳在他语毕之后，便凑上前，在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并在他的额角印下一
吻。
最后就在意识朦胧之际，露出了他不曾见过、让人甘愿为之沉醉的美好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