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G:稻草人、蝙蝠、微血腥、年更(可当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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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的墓园总是静谧,但今日却与以往不同。
应该挂有皎洁月光的黑夜被蒙上白布,覆蓋在墓碑上,覆蓋在枯枝上;冰雪好似蜘蛛
网黏住了所有声音,只剩寒风切割空气的震动。
稻草人看着手中难得死白又干净的入住簿。
饥饿、酷寒、掠夺、生存,这几个简单的单字装饰在满天纷飞的白雪之中。
墓园里很吵也很安静。
每当新的灵魂来到墓园时,稻草人总会将他们分配到适合的圈子,非自然死亡区、谋
杀区、意外死亡区,就算生前与人格格不入,在这里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他们会聊天,会交流,会讨论死亡原因,讨论生前明亮鲜明的回忆,稻草人知道他们
总有安静下来的一天,因为他们会渐渐忘记生前的回忆,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就像那群面无表情、安静坐在自己位置的房客们,任由冰雪覆蓋,宛如装饰在园区角
落的大理石雕像。
稻草人身后的木门在强风吹拂下发出哀号,木门后的楼梯歪斜扭曲一路延伸至地底。
总爱串门子的蝙蝠不知道又弄来了什么东西,上次是糕点,在这之后是堆积如山的礼
物,有段时间蝙蝠送了很多圣经,多到稻草人不得不将那些有着坚硬封面的书册堆放在墓
园门口任人索取。
“考尔比,你又在做什么?”此时楼梯间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为了避免他的屋子发生
惨案,稻草人迈开步伐,将风雪隔绝在外。
考尔比正站在厨房煎肉排。
“我讨厌肉味。”稻草人皱眉说道。“现在我的屋子里全是食物的味道。”
“但我喜欢。”考尔比手中的黑色锅子正冒着迷人的黄色气泡,肉排在高温下裹上了
美味色泽,看起来美味可口。“而且我肚子饿了。”
这就是考尔比回应的风格。
他只说他想说,他只做他想做,没有适不适合,只有他感不感兴趣。
几分钟过去,肉排上桌。
“要吃吗?”考尔比问道。
“不用了。”
稻草人给自己沏了一壶热红茶,温润的红茶香气与肉香搅和在一起,就像他与这只无
所事事的蝙蝠待在同一个空间一样,一样诡异。
“今天有几名房客要入住?”
“你想做什么?”稻草人戒备地看着眼前的蝙蝠。
“哎呀哎呀,你知道你那眼神有多让我受伤吗?”稻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爱演戏的蝙
蝠。“那是不信任的眼神。我做了什么让你无法信赖的事情吗?”
“比如承诺清扫墓园,却跑去逛街?”
蝙蝠将注意力放到了肉排上。
“又或是抢著做看守员的工作,却忘记去迎接房客?”
蝙蝠觉得眼前的肉排真是美味极了。
“还是上次你把房客的行李弄丢,害我找了整整三天,才在你的窝里找到?”稻草人
放下手中的杯子,难看的芜菁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像是要把眼前的青年活活吞进肚
子里。
“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考尔比打断了稻草人。他瞇起眼睛,竖起耳朵,
“叩叩叩,叩叩叩。哎呀哎呀,是不是新房客在敲门呢?”
不等稻草人给予回应,青年啪地缩成了一只黑色蝙蝠,抓了桌上的入住簿就往楼梯飞
去
“考尔比,今天没有房客。”
当来到门口,一切如稻草人所说,门外除了一片冰雪之外,空无一人。
跟上去一探究竟的稻草人身边落下一道人影,并且在他的瞪视下归还了手札。
“我确定我有听到敲门声。”考尔比说道,然后他看到一个幼小的黑影站在树下。
“他是房客吗?”他问。
“房客不会躲墓园守护者,他们需要守护者的引导。”
每个新到来的房客一定会到稻草人的小屋前等稻草人,然后拿走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每个灵魂的所有物都不一样,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可能是一个执著的物品,可能是一个
回忆,它们将永远陪伴亡者,直到房客忘记自己。
考尔比又提了另一个可能性,“又或是迷路者?”尚为死亡,却意外跑来的灵魂,好
比前阵子意外到来的艾葛莎。
“我不确定。”小小的黑影消失了,稻草人扛起大斧,说道:“我去巡视一下墓园。
”
“你很在意那个黑影?”
“他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来到墓园的灵魂在你眼中都是孩子。我几乎预见你过劳死的未来。”考尔比夸张
说道,然后亲切友好地目送过劳的好友步入暴风雪之中。
暴风雪中的墓园既陌生又熟悉。
稻草人看到枯枝黑影在暴风雪中摇曳舞蹈,银色雪花在缝隙中张嘴尖叫。
冰雪里的一切都是白的。
在遥远到几乎淡忘的记忆中,也曾经有这么一片白,伴随着尖叫、束缚以及电击占据
他的生命。
没过多久,稻草人在雪地中看见了散落的小小足迹。
脚印之后是被拖行的痕迹。
稻草人掏出怀里的手札,发现原本死白空旷的字段上浮现出一个精致可爱的名字。
然后,一双赤裸小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安东妮雅吗?”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拉出诡谲线条绕上了刚诞生的小灵魂。
小灵魂点头回应。
“欢迎来到我的墓园,安东妮雅。”稻草人轻轻说道。
小灵魂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代表在刚刚这一刻,她停止了呼吸,来到亡者世界。
“你有两个地方可以选择入住,”稻草人放下大斧,蹲在小灵魂面前,“一个是非自
然死亡区、一个是自然死亡区,你想选择哪个地方呢?”
小幽灵张著清澈大眼,摀著肚子。
稻草人裂开难看笑容,说道:“是的,小安东妮雅是饿死的,自然死亡区是你该去的
地方。”
小幽灵大大点头,骄傲地拍了拍胸膛,发出呵呵声音。
安东妮雅的喉咙破了个大洞,气管与被撕开的肌肉清晰可见。
稻草人牵起小幽灵,考尔比就叼著安东妮雅的行李出现在面前。
“我以为你在睡觉。”稻草人惊讶道。
“是的,睡得很香甜,直到被这个小盒子砸醒之前。”蝙蝠抱怨道。
稻草人轻笑了几声,然后在安东妮雅闪亮的大眼下,打开小纸盒。
纸盒里面放著的是一个染上血液的十字架。
“小安东妮雅,这是你的东西吗?”稻草人开口问道。
每当新房客来领取自己的行李时,稻草人总会问这个问题。
这是你的东西吗?
不知道稻草人有没有发觉,或许在询问房客的同时,其实他也在询问自己。
这是我的东西吗?
每个人都有一个重要的回忆,那稻草人的重要回忆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成为墓园守护者,然后周而复始地问这个问题?
拿到十字架的小幽灵朝着稻草人摇摇头,接着拉着他往前走,往前走,走到一棵大树
下。
大树下缩著一个小男孩,苍白冻僵的小脸就像墓园里的房客,安东妮雅跑到了小男孩
的身边,垂在肩上的脑袋晃呀晃。
“哎呀哎呀,原来你们在玩捉迷藏吗?”考尔比幻化成人,蹲到了小男孩身旁, 没
意外的,他收到了稻草人警告的眼神。
“你先把男孩抱回小屋。”稻草人扛起大斧,“我再去墓园的其他地方看看。”
“墓园来了不速之客?”他看向小安东妮雅,脖子上的伤口一看就是被野兽撕咬的痕
迹。
“是的,所以我该去清扫墓园了。”墓园守护者的职责不单是引导亡者的去处又或是
打扫墓园而已,在这个模糊了虚与实的恶劣环境下,总有一些不该出现的生物踏足此地伤
害生者与亡者。
这才是稻草人真正的工作。
稻草人刚迈开的步伐被一双小手拉住,安东妮雅抓着十字架看着那被白色覆蓋的道路
,“你也要去吗?”
小灵魂点点头,主动揽上稻草人的脖子,他只好抱着安东妮雅一同上路。
“安东妮雅,那个小男孩是你的弟弟吗?”路途上,稻草人开口问道,安东妮雅看着
他,清澈大眼眨呀眨。
“你做的很棒,你将弟弟藏起来。”稻草人说道:“不过为什么你会在我的墓园玩捉
迷藏呢?你们还跟谁一起玩呢?”
小灵魂没有回话,而是伸出手指著前方,然后一阵强风朝他们袭来,伴随而来的是一
股血腥味以及诡谲的咀嚼声。
一个巨大的人影趴伏在地,将头埋在一个小小的身躯里,喀吱喀吱、喀吱喀吱,他啃
食著稚嫩的内脏、柔软的胃,吸食黏糊的脑浆、滑嫩的眼球。
小灵魂望着那个人影,手里紧紧握著十字架。
稻草人知道那是什么,它是由贪婪、欲望所组成的怪物—温迪戈。
它有着巨大骨架,骨架上包覆枯瘦的死灰色肌肤,它的眼窝塌陷,嘴唇破烂,全身散
发鲜血与腐败的气息。
他们啃食人肉,并且永远饥饿。
“安东妮雅,”稻草人说道:“你的死因––是被温迪戈啃食而死,地点就在我的墓
园。”
“pa……pa……”安东妮雅掏出十字架,在稻草人面前晃着。“pa……pa…… ”
“小安东妮雅,他已经不是妳的父亲了。”稻草人就这样抱着小灵魂看着她曾经的父
亲一口一口啃食自己的至亲骨肉。
安东妮雅的父亲已失去人类的样子。
眼前的男人已经完全堕落成温迪戈。
“你早就发现了对不对,发现父亲不正常的行为,所以才将弟弟藏在树下,在寒冷的
墓园中奔跑求救。”稻草人可以想像小安东妮雅跑的多努力、多慌张,但最终她还是被温
迪戈捉到。当尖锐獠牙撕开那具小小的身体时,小安东妮雅仍旧担心弟弟的安危,她那半
脱离的灵魂依循本能找到稻草人的小屋,她求救著,拍打着木门,直到小小的、承受着巨
大痛苦的身体断气为止。
小灵魂缩在稻草人的怀里哭泣。
“小安东妮雅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温柔的声音包裹着最残忍的真相,就算面前
的只是一个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小孩,稻草人还是将真相还给了安东妮雅。“所以非自然死
亡区才是小安东妮雅该去的地方。”
同时间,啃食人肉的温迪戈终于发现了稻草人的存在。
长满尖锐长牙的大嘴发出刺耳的嘶嘶声,他一把拍开剩下残肉的女儿尸体,朝稻草人
冲来。
稻草人举起大斧扛下了温迪戈的攻击,他一手抱着小灵魂,一手挥舞大斧,锐利大斧
划开了空气中的白雪、击碎了黏在冰雪上的声音。
温迪戈不断威吓吼叫,然后又朝着稻草人奔驰过去,但刚堕落成温迪戈的生物怎么会
是稻草人的对手,稻草人已经担任墓园守护者数百年,击退了无数个想来破坏墓园宁静的
恶魔怪物。
很快的,温迪戈就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被打倒在地。
当稻草人即将斩首温迪戈时,安东妮雅却突然抓下他其中一只眼睛,稻草人因此分心
而被温迪戈咬掉了半截小腿。
“安东妮雅。”稻草人大声道。
小灵魂抖了一下,但稻草人没有喝斥她,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要她把眼睛还给他。
“ pa……pa……”安东妮雅又举起十字架,稻草人知道,她是想要用十字架驱走附
身在爸爸身上的恶灵。
她不要爸爸死,她天真地以为手中的金属可以让眼前的怪兽变回以前那个温柔慈祥的
父亲。
所以她才会说十字架不是她的东西,那是她要给爸爸的礼物。
稻草人接过十字架,手覆蓋在安东妮雅的眼睛上,然后用握有大斧的那只手,斩杀了
扑来的温迪戈。
考尔比总说稻草人很温柔,很温柔却也很残忍。
温迪戈就像小小的安东妮雅一样,巨大的头颅在脖子上晃呀晃、晃呀晃。
“安东妮雅,我们回去吧。”稻草人说道,“你的爸爸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这是第一次,稻草人撒了谎。
然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白雪中。
事后,考尔比抱回的小男孩被人在墓园旁的石屋里发现,小男孩身边塞满了许多稻草
以及小果实;墓园深处则发现了几个残肢,以及安东妮雅的头颅跟一枚染血的十字架。
被稻草人斩首的温迪戈尸体则由考尔比处理掉了。
稻草人对考尔比清理的方式没兴趣,只要别留在墓园里,他都无所谓。
“你说谎了。”帮稻草人缝合断掉小腿的蝙蝠说道,“堕落成温迪戈的灵魂无法回到
亡者世界,小安东妮雅永远都等不到自己的父亲。”
安东妮雅的家庭虽然贫穷却充满活力,她的父亲努力工作、他们也努力生活,但还是
熬不过残酷的酷寒以及饥饿,他们的父亲原本想带着安东妮雅跟她的弟弟穿过墓园去更前
面的救济站领面包,但在过度饥饿以及现实压力下崩溃。
那位温柔慈爱的父亲最后啃食了自己的孩子。
堕落成温迪戈。
安东妮雅的故事与以往的房客不同,没有不肯面对的谎言,没有刻意忽略的真相,她
很认真的生活,认真地活下去,这只是一起悲剧,没有任何借口的悲剧。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小安东
妮雅很努力的想活下去,所以才会在白雪中奔逃,敲响小屋的木门。”
“哎呀哎呀,你在替小安东妮雅不舍吗。”蝙蝠瞇起眼睛,又继续动作,将稻草人断
掉的小腿缝合到原位。“你真的很温柔。”
“你有看到我的眼睛吗?”稻草人问道,他从小安东妮雅手中接过眼睛之后,就不知
道忘到哪里去了。
考尔比从口袋掏了出来,在收到稻草人的困惑的眼神后,他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帮
你收好。”
稻草人一把夺过来,小心的安装上去。
“你很珍惜这个眼睛。”考尔比说道。
“我只是已经习惯它了。从我醒来后就它一直帮我观看这个世界。”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稻草人首次提到自己的诞生,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但不急,因为还有很多时间。
他会时常来拜访、来聊天,有一天稻草人会越透露的更多、更多。
他期待着稻草人身后的故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
“习惯总能改变,不然下次我帮你带新的眼睛来吧。”考尔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