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寄人篱下
季桓竹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空间,空气中传来像是药水
的气味。
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动了动手脚却没有力气,视线环看周遭,像是在病院中,他第一
个念头是:明秀呢?这阵子比较清醒,都一直是明秀在他身边,如果没有明秀,他什么也
办不到,像个废人一样……
在昏迷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人在身边握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记不
起那人的面容,不过……那应该是明秀吧?
助手从半掩的门边探头,看见床上的人睁眼,赶紧唤来医师。
没多久穿着白大褂的郑鸣河走了进来,一边检查季桓竹的眼耳鼻舌还有呼吸情况,一
边开口问:“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季桓竹。”眼见来替他检查的人是医师,季桓竹虽然紧张,但也舒了口气。
“很好,来,用力吸一口气……再吸一次……很好,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不舒服的
情况?”郑鸣河取下听诊器挂颈上,掀开棉被,慢慢按压季桓竹的胸口、再到腹部。
季桓竹的眼神有点涣散,却还是感受着医师压过他的身体部位,察觉是否有那里疼痛
,但感觉却很迟钝,说不出哪里特别疼,可又全身透露著异样的肿胀感。“……不知道…
…没有很疼,可是……很不舒服……”
“我先帮你注射一些药剂,注射完后可能会舒缓一点。”郑鸣河从外头取来针筒及药
剂,回到床边替季桓竹在手臂上消毒后注射,“吸口气,要打针囉!”
针戳入皮肉中,季桓竹没有太大反应,他的呼吸断断续续不稳,手脚有不自觉的发颤
现象。注射完成,他虚弱地问著医师:“我还能撑多久?是不是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了?
还是我要死掉了?”
“没那么夸张,我会开药给你,这几天都要过来注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来检
查,再持续注射,几次疗程之后,应该会有改善,至少你意识混乱、认不得人的情况会好
转,但要完全治疗好,应该有点难度,后遗症很大,也不能跟你保证还能活几年,只能说
不会马上就死去。”郑鸣河将酒精棉球压贴在注射处,然后收拾针筒。
“疯病能治?”季桓竹好讶异,他本来以为要被送进精神病院等死了。
“呃,这个……”郑鸣河沉吟几许,却还是没说出来,“国外有国外的治疗方法,咱
们试试!试试看!”
本来以为会收到没药医的等死宣言,季桓竹不敢相信,原来像现在这样子还算清醒的
状态可以持续下去,就算不能完全治好,至少……至少也许他可以活得比较像个正常人了
!
“谢谢……谢谢医师……谢谢医师……”
郑鸣河勾起嘴边一抹微笑,冰冷表情温暖不少,“我叫郑鸣河,从今往后就是替你看
病的医师了。”
一想到不用再被送回到那个狭小绝望的石造仓库中,季桓竹眼眶泛红,眼中噙满眼泪
,不会再锁着他、不会再把他当牲畜一样关着、不会再让他捶著石墙喊著放他出去,喉咙
都嘶哑冒血丝也无人理会,指甲因不停抓强而脱落流血……这一切,真的都不会再发生了
?
此时病房门边传来叫唤,助手探头说道:“罗先生来了。”
“好,我这就出去。”
郑鸣河拿着金属盘走出,下一秒蹦蹦跳跳的明秀就冲了进来。
“少爷!”有着一双大眼睛、稚气面容的明秀跑到床边,拉着季桓竹的手。“少爷、
少爷,你还好吧?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家?他还有家吗?季家都垮台了,他季桓竹现在只是个落魄少爷,还能回到那个被外
人霸占的地方吗?
“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别的地方?要把我赶走?”季桓竹被明秀扶起,身体发软坐靠着
后墙。
“没有、没有!”明秀赶紧摇手澄清,“武大爷没有要赶少爷出去,您别担心。”
“五大爷?”这什么军阀时期的称呼啊?是说他还不知晓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
好像要吞了季家,但又为何将他送来医院?这一想,季桓竹的脑袋就疼了起来。
“武……那个……”认字不多的明秀很难解释新来大爷的名字,然后大爷叫什么全名
他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武大爷、武大爷的叫,“就是武大爷……少爷您不知道他人可好
了,反正我也说不清……武大爷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明秀不过是家中最低阶层的仆人,要不是他跟季桓竹年龄相仿,一起长大且后来照顾
责任在他身上,让他还能进得了主屋,而不是在后院做最粗重的体力活,但整个季家真正
面临到的问题他就不是很清楚。
脑中混沌的季桓竹自然更是无法厘清现在的情况,要真还有个栖身之所就好,只怕哪
天又疯起来,他会被扔到大街上也说不定。
又过了一阵子,郑鸣河才跟着罗武映走进来,两人脸上表情都是很严肃凝重。
“你叫……明秀,多谢你把之前的药送过来,我会好好检查,会再开新的药,你要每
天按时盯着你家少爷服用,知道吗?”郑鸣河交代著。
“知道!”明秀元气满满回答。
“就先这样,这几天还是要把人送过来打针注射。”郑鸣河转头对身边另一人叮咛。
“你就不能天天都到季家去一趟?”每天至少还要拨出一个人力送人过来,罗武映想
想真觉不划算。
“你当一个医师每天都闲到没事做吗?除非状况真的很不好再赶紧开车来接我过去,
不然请亲自过来好吗?”郑鸣河啧了一声,就差没送罗武映一个白眼。“我去开药。”
罗武映转头对着床上两人说道:“走了!”
季桓竹坐到床沿,让明秀替他穿鞋,一踩到地板上却是两脚虚软,差点没往前跌,幸
好明秀动作快一把拉住小少爷,才没让他跌到颜面尽失。明秀虽然长了季桓竹半颗脑袋,
身体也强健,但十六岁的他除非将人揹起,不然就这么扶著近乎脱力的小少爷走出去还是
有点困难。
一旁的罗武映看不下去,大步走过来,拉了季桓竹的手臂勾上肩膀,直接就将人打横
抱起,突如其来的飞升让季桓竹惊呼一声,又怕摔下去,下意识紧紧抱着男人的颈脖。
“我先上车,小鬼你去找医师拿药。”
“好咧。”明秀听话跑出病房。
季桓竹就这样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被抱出医院放到车上,开车的谷萨只是看了一眼
,没有过多反应。
“谢……谢谢……”虽然他身体不好,但终究是一名男子,季桓竹对于自己轻易被抱
出来的这个行为,还是感到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些微红晕,赶紧跟对方道谢。“我想您知
道我叫季桓竹,请问大爷您是?”
好不容易才从疯癫状态好转,罗武映猜想这个病秧鬼应该也不了解季家这阵子到底发
生什么事情,没想过多解释,只淡淡回了句:“罗武映,接手你们季家的债主,四维罗、
武功的武、倒映的映。罗武映。”
对方都直说是季家的债主,季桓竹瞬间觉得自己的身分矮了一截,再想到自己的病况
,觉得虽然人好不容易好转清醒,却是前途茫茫。
“治病的费用……我……会不会很贵?我房间应该还有一些舶来品可以变卖……”
此时拿好药的明秀奔上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我拿好药了!”
谷萨开车启动前行。
罗武映看了季桓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罗家与季家上一代有些渊源,抵押房产
欠债是一回事,我没有冷血无情到会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置之不理,季家大宅已经属于罗
家,让你占用一个房间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往后吃穿用度及治病的费用都会记录下来,当
作你欠罗家的,这样可以吗?”
才几个日子,季桓竹就从被关在后院仓库的疯子少爷沦为连家产田地都没有的普通人
,要是罗武映没让他有个寄人篱下的空间,是真的就会被扫地出门,所以罗武映提出的赊
欠方式,他又如何能说不?
“我知道了。”季桓竹没有发现放在双腿上的两只小拳头已经握得紧紧,指节都泛白
。
直到回到季家……现在已经是罗宅,整个车内安静无语,连前坐的明秀也只能睁著一
双大眼睛时不时向后偷看,一句话都不敢说。
车子在大宅前停下,车门一开,罗武映首先下车,季桓竹挪动身体要跨出车外,却没
想到又被一把抱起,他吓到睁大眼睛,满脸都是尴尬羞赧,这样被季家的仆佣们看到,那
他、他……
没理会他的心情,罗武映很自然而然将人抱进屋,甚至抱上二楼,这期间引来不少仆
佣们的注目,让脸皮薄的季桓竹连脸都不敢抬,羞到连耳朵都红了。
回到房间内,罗武映将人一放在床上,就迳自走了出去,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不一
会儿明秀就跑上来。
“少爷,您还好吧?咦?耳朵好红!您发烧了吗?”
季桓竹赶紧否认,说自己身体没有不舒服,就在明秀去端茶水之时,他却不知为何觉
得,有些来自久远的记忆、一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