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壹）
　　方逢时的尖叫声唤回了方逢源的思绪。他忙往方逢时看去，只见萤幕上聊天室像
瀑布一样刷著“恭喜”、“万岁！”。
　　方逢时兴奋地从位置上跳起来：“安东尼要上剧！方逢源你听到了吗？原来重大
发表是这个，喔卖嘎！”
　　虽然事不关己，见妹妹这么开心，方逢源也不禁莞薾。
　　“什么剧？”他随口问。
　　“好像是BL小说改编的，就是最近很夯的腐剧。”
　　方逢源说着他听不懂的名词：“他之前只演过网络短剧，但这次的戏会同步在电
视和网络OTT平台上播出，天呀！我要先去注册，还要画贺图庆祝！”
　　方逢时抱着抱枕在床上滚动，看到那颗抱枕，方逢源恍惚又想起那个人，一时没
吭声。
　　方逢时似也感觉到哥哥的低气压，她敛起肃容。
　　“对了哥，Dfool虚拟主播版那个讨论串，好像有新进度。”
　　方逢源一脸疑惑地接过妹妹手里的平板，快速滑过讨论串，越滑越冷汗直流。
　　虚拟主播的真实身分引人好奇、被人猜测是常态。虽有一派观众认为虚拟主播就
该是虚拟出来的样子，没有所谓“真人”在背后操控。
　　但也有一派人会好奇虚拟主播背后的藏镜人，因而各种肉搜热议。
　　方逢源听过有主播因为在直播中透露太多个人资讯，结果被狂粉起底，跟踪到家
里，当着主播面叫出虚拟人物的名字，因而被惊吓到毕业的憾事。
　　但方逢源对自己有信心，他直播时很小心，就算是闲聊，也不谈及真实生活，尤
其不透露自己的住居所。毕竟方逢时可是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三点五小时都待在家的人
，他不能冒险。
　　但就在数日前，有个暱称“方糖新郎”的帐号，在串里张贴了他陪艾佛夏在溜冰
场伴游解闷的那张照片。
　　照片被局部放大，特写了挂在水筒包上的吊饰。
　　“这是……”方逢源睁大眼。
　　“嗯，是‘诺亚方糖’六六六六订阅纪念。”
　　前阵子诺亚方糖频道满六千六百六十六订阅，方家兄妹手工制作了限量六十六个
方糖吊饰分送给粉丝。
　　这吊饰相当精致，结合了六面骰功能，骰点是方逢时绘制的Q版诺亚方糖脸，可
爱到方逢源自己都爱不释手。
　　当初方糖骰是以抽选的方式，从参与庆祝直播的留言ID里，随机抽出六十六名。
方逢时还亲手在每颗方糖骰上刻上编号，从001到066。
　　方逢源的吊饰是样品，因此没有编号。
　　而“方糖新郎”在原本应该有编号的骰面上，画了个红色圈圈MARK。
　　“方糖新郎>
　　＠SugarDaddy
　　Vtuber版 1天前
　　我当初开了五十个分身，抽到三个方糖骰，每颗骰子都有编号，且都在点数一的
那面，编号字迹各有不同，应该是方糖本人手工刻上去的，可以排除制作厂商漏刻的
状况。
　　既然不可能有没编号的方糖骰流落在外，那持有没编号方糖骰的人，就只有一个
可能性。”
　　方逢源看下面很快有人留言：
　　“麻的开分身占名额的就4ni！难怪我都没抽到！ B1 1天前”
　　“难道就不可能是方糖手残少刻一个吗？B5 1天前”
　　但大多数人都跟着起哄：
　　“好可怕喔这都能推理得出来 B16 1天前”
　　“你的中之人姓柯名南吗？ B25 1天前”
　　下面开始有人放出当初在推特的讨论，方逢源的名字、系级被清楚的标示出来，
还有人轻松地讨论：“原来是大学生啊！才大一？”、“听声音就是很年轻啊～”，
但方逢源已然胃袋紧缩，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最近还是暂时别去学校了，好在现在也暑假了，要是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方逢时担忧地说。
　　方逢源指尖微微发颤，但他仍对着妹妹笑了笑。
　　“不要紧，再怎么样，他也找不到我们家，不会影响到妳。”他说。
　　“谁说我担心自己了……？”方逢时嗓音一沉。
　　她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她双手插腰，居高临下地凝视著方逢源。
　　“你又要像那时候一样了吗？哥，明明害怕得要死，还要假装自己没感觉。”
　　方逢源一愣，方逢时便说：“你忘记了吗？小学时你穿了我的制服到学校，结果
被你们班男生拖进女厕里，逼你学女生的样子蹲著尿尿。”
　　方逢源有些茫然，他其实并不记得这么多细节，只记得他一直在逃、一直在跑、
拚命地跑。
　　方爸说过，速度够快的话，就能逃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找到你时，还以为你死了。”方逢时说：“你两手抱着腿，在教具间里，把
自己缩成一颗球，一动也不动，对，就像现在这样。”
　　方逢源一愣，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腿缩到了秘书椅上，双手抱着。
　　“我摇你、叫你，你都没有反应，我那时候是认真觉得你死掉了，还哭着跟老师
说要赶快把你送医院。”
　　方逢源曾经想过，人所以会痛苦、会感到难受，是因为有感官的缘故。
　　吃不了辣、是因为舌头和胃承受不住，伤口流血会疼，是因为皮肤和神经太过敏
锐。而心会感到难过，是因为脑子想得太多。
　　既然如此，把那些感官关闭、什么都不去感觉、不去想，甚至终极的状态，假装
自己没了生命，那就不会痛了、也不会流血受伤。
　　“……我真的没事。再说我也不是小学生，都快成年了，妳别瞎操心。”
　　方逢源松开抱住膝盖的手。
　　“对了，星期天直播后，有想去吃点什么庆祝吗？哥哥请客。”
　　没问题的，方逢源告诉自己。
　　他长大了、变坚强了。
　　即使不装死，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伤害得了他了。
　　（伍拾贰）
　　“先做个总结，金轮汽水那边，我去跟他们谈，请他们暂缓解约动作。至于Eaon
厨具那里，我看大概是没望了，我会去说点情，想办法把违约金谈低一些。最后，Ne
stflix那边提出的违约方案……”
　　韩茂山坐在会议桌首席，拿着文件揉着太阳穴，桌边一圈人全是安古兰经纪公司
的干部和股东们。
　　这些日子以来，韩茂山他们不知开了几次会了，公关危机、厂商解约、戏约换角
，对投资人说明、还有针对媒体的诸般对策……演艺圈看上去光鲜亮丽，说到底也是
在做生意。
　　而韩茂山做为安古兰最大股权合伙人，又身兼首席经纪，头发都多白了十根。
　　“……至于卢其恩和悦声那边，我跟几个杂志社问了几次，他们都说没收到消息
，暂时应该是不会再有动作，只能先放著。”
　　桌边的人都点了下头，公关主任还拍了拍艾佛夏的肩膀。
　　“辛苦了，小莫、茂山。我看风向，还不至于真的就那么糟，或许过一阵子，事
情会有转机，你就当是休息吧！”
　　这阵子网络风向确实微妙，在各大网红、论坛把艾佛夏轮著痛骂一顿后，也出现
了少数不同声音。
　　有认为艾佛夏其实是被害人、卢其恩不该逼迫他的。也有认为艾佛夏坦承出柜、
即时停损，反而对他有好感的。
　　还有一派死忠粉丝甚至主张：“你们不觉得弱气的小太阳很可爱吗？”、“坏女
人闪开，小太阳的贞操由我来守护！”
　　一群人鱼贯从会议室离开，只剩艾佛夏坐在桌边，韩茂山走到他身后。
　　从上次在艾佛夏的公寓不欢而散后，两人几乎没再对话过，就是相偕出席各大投
资人会议，也是各据一角，像陌生人一般。
　　韩茂山从十多岁就跟着身为导演的父亲艾嘉，原本是打算做导播，但艾嘉看出他
的经纪才华，一手提拔他，成为艾家的专属经纪人。
　　他也做过女演员路兰的贴身经纪。陪母亲走过一个个片场，替她送水、拭汗、撑
阳伞，在母亲醉倒在酒馆时偷偷摸摸把她送回家。
　　艾佛夏出道后，韩茂山的工作清单里就多了保姆。
　　艾佛夏童星时期的维安、青春期闹别扭闹失踪、开荤后闹绯闻，还有路兰自杀的
身后事，全都仰赖这位高山一般的保父。
　　对艾佛夏而言，韩茂山与其说代替了无缘的母亲，更像是他另一个父亲。
　　因此艾佛夏虽然劣根性满满，也从不曾真正违背过韩茂山的话，别说吵架，多数
时候都是韩茂山单方面的调教他。
　　韩茂山坐到他身侧椅上，从怀里拿了份文件出来，扔到艾佛夏面前。
　　艾佛夏问：“那是什么？”
　　“那个男孩的征信报告。”韩茂山说。
　　艾佛夏瞪大眼睛，“你调查他吗？”
　　韩茂山双手抱胸：“不行吗？何况这是例行程序，你和那个不求人女拍拖时也做
过，你是公司的重要资产，总不能放任别有居心的女人接近你。”
　　艾佛夏看了眼那厚厚一叠的报告，吞了口涎沫：“……有发现什么吗？”
　　韩茂山把报告推到他眼前，“你自己看吧。”
　　艾佛夏只抗拒了一下，便拿起报告来，先是粗略地翻过一遍，终究忍不住好奇心
，仔细地读了起来。
　　征信公司是长期和安古兰合作的，信誉良好，能力也深受信赖，几乎把方逢源祖
宗十八代都调查了个遍。
　　上面说，方逢源的父母同属剧团“Arche”，意思是“诺亚方舟”。
　　父亲方如冬是团长，母亲魏承安是当家花旦，两人是同所艺校的学长学妹，巡演
时日久生情，后来奉子成婚，生下来的双胞胎，就是方逢源兄妹。
　　方逢源的学历相当完整，国高中唸的都是升学取向的私校。
　　征信社神通广大，还调到方逢源在校时的五育纪录。
　　令艾佛夏意外的是，方逢源的成绩相当不错，虽不到顶尖水准，但基本都在前段
班。但出席率奇低，只到学校规定的最低出席日数，病假事假荣誉假，基本能请的假
都请光了。
　　征信报告上还写着：
　　“目标对象十三岁时，父亲在泰国曼谷巡演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目标对象十八岁时，母亲改嫁同剧团成员张琅久，因而离家。”
　　先前方逢源聊天时，总是只提到妹妹，明明还是学生，却甚少提到父母亲，艾佛
夏就有猜到他和家人可能处得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
　　征信社还拍了方府的外观。艾佛夏看着照片上那幢五颜六色、颇具艺术感的铁皮
屋，一时哑然。
　　“难怪他上次怎么也不让我们接近他家。”韩茂山说。
　　征信社还拍了方逢源的各种照片，包括他去大学上课、在速食店吃饭、还有在家
附近超市采买的生活照，分辨率高到艾佛夏有罪恶感的地步。
　　“……你们跟踪他？”艾佛夏抬起头来问。
　　“放心吧，他们很专业，那个小朋友绝对查觉不到。”
　　艾佛夏看着那一帧帧精美的照片，方逢源在装扮自己这件事上，真的丝毫不退让
。透著清纯感的米白夏日洋装、一本正经窄裙套装、青春洋溢的细肩带牛仔裤……配
色、配件、妆发、指甲和眉毛，没有一样马虎。
　　艾佛夏看得入迷，倒单非男孩的姿色，在演艺圈二十载，他什么帅哥美女都看尽
了，单纯美人只让他觉得腻味。
　　而是神态。不管穿什么，方逢源都是一副旁若无人、岁月静好的模样，艾佛夏用
拇指抚著那些彩色照片，觉得仿佛从中看见了光。
　　“好美……”艾佛夏喃喃说。
　　韩茂山误会他的意思，在一旁评论道。
　　“五官是长得不错，就是身高矮了点，包装一下，当个平面模特儿也还行，但演
戏什么的就差得远了。”
　　艾佛夏没理会韩茂山的专业评论，他抚著那份报告。
　　“所以Mountain，是允许我跟他往来了？”他试探著问。
　　韩茂山瞪了他一眼，“我是要你认清现实，报告上写得很清楚了，他是男的。”
　　“我也跟全国观众讲得很清楚了，我喜欢男人，Mountain，你得接受这件事。”
艾佛夏也很快反击。
　　韩茂山似还想说什么，但艾佛夏抢在前头。
　　“茂山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感激。但我是人，有感情的
人，会有讨厌的事、也会有喜欢的人，我知道想成功，本就得有所牺牲，但牺牲二十
年，也该够了。我不想像……路兰女士一样，最后把自己也逼疯。”
　　这话说得韩茂山微微一颤，艾佛夏润了润唇，又说：“反正我现在也没工作了，
正好能拿掉艺人这个身分，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你就放手让我去吧！”
　　韩茂山这回竟没有马上反驳，也没像上回在寓所里一样，叫他清醒点。
　　艾佛夏见他憋著那张肉饼脸，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有个新Offer。”韩茂山总算开了口。
　　（伍拾参）
　　“Offer？现在吗？”艾佛夏瞪大眼睛。
　　韩茂山咳了声。
　　“嗯，是朱晶晶导演透过你父亲艾嘉传达的，你也知道他们是老朋友。朱导说，
她看了你的新闻，她最近想拍一部新戏，嘱意找你来主演。”
　　朱晶晶就是〈好好先生〉的导演，某些方面也是艾佛夏的贵人。在那部戏之前，
艾佛夏拍什么黑什么，能有现在的成就，全凭她当年慧眼识英雄。
　　“什么角色？什么我都演，朱老师的戏，我演一棵树也行！”艾佛夏立马振奋起
来。
　　但他同时也觉得怪，这么重要的事情，韩茂山却没在刚才会议上说，而是拣只有
他们俩在的时机。
　　“实际内容要等拿到剧本才知道，但大致上是让你演双胞胎兄妹中的哥哥，妹妹
意外亡故，灵魂附身在你身上，在这种灵异背景下开展的恋爱喜剧。”
　　韩茂山闪避著自家艺人的视线。
　　“总集数是六集，预定在VOD及OTT平台同步播出。我跟朱导演说了，先让你考虑
看看，等你正式答复后再讨论合作细节。”
　　艾佛夏奇怪地问：“听起来很不错啊！再说我们现在也没资格挑工作吧？所以女
主角谁演，是新人吗？”
　　韩茂山犹豫良久，这才开口。
　　“和你谈恋爱的，是主角公司的主管，也是男性角色。”
　　他看着艾佛夏逐渐恍然的眼神。
　　“这是出BL改编剧，Averson。”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