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还看今朝(23)问从来谁是英雄(完)修文版

楼主: stardust1224 (咪咪喵喵咪)   2023-10-17 15:46:30
23年10月修文版 献给我最爱的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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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问从来谁是英雄(完)
  博罗的府外,已被禁军层层把守。
  当初跟随博罗起义的卫拉特人,都已在那庄严肃穆的乾清宫中,遭到圣上的诛杀;此
番结果,自是想当然耳。
  ──他们可都曾经是常弘的战友们,那又如何呢?
  当他的森哥死去的那一刻,常弘便没了心。
  禁卫军们簇拥着他,常虹却不要他们动手;他要自己来,亲手剜了这些没心没肺的叛
党们!
  乱臣贼子们,也不过尔尔,倒是没有谁真能抵挡得了他的功力……
  ‘毕竟都是当年森哥亲传。’常弘的面色仍旧肃杀,默然心想。
  当他举起手中长虹,手起刀落,将那些昔日的同袍们一个个杀害,以凭吊额森之死时
,鲜红的热血喷溅在他皎洁的玉面上;他却仿佛没有感觉。
  他很麻木。也不是未曾打过仗,他心里其实知道得很。
  ──不论在金銮殿里杀了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给森哥作活祭,森哥都回不来。
  回不来的。
  ──凭什么他们要我的森哥来替罪?
  “要杀就冲著朕来!!凭什么这么对森哥!凭什么!”
  这是常弘此生最后一次大吼,此时他的双眼眼白满是鲜红的血丝,缓缓淌下脸颊的泪
水中,甚至夹杂着鲜血。
  男人只有在事情终结时才会哭泣,然而此生这最后一泣,却是血泪。
  “你们自以为杀得了森哥……”
  其实是……森哥自愿引颈就戮,为了博罗。
  忆此,常弘不由愕然。那是一个他最想亲自割断喉咙的人,却不行。
  假如他亲手毁灭额森的梦,额森地下有知,又将如何呢?额森的这条命,不就变得一
点价值都没有了?
  “哈、哈啊……”
  直到殿内所有卫拉特人都已经伏倒在地,地上血液淹作小河,将常弘所服的黑衣渍成
绛色,发狂的常弘,思绪竟迅速冷静下来。
  身为大昼的皇帝;更是额森的异姓结拜兄弟,他常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必须在
朝上百官面前,亲自下旨。
  虽不能同年同日生,同年同日死;但是总有一天,等到自己也下至碧落九泉时,一定
能再度见到森哥。
  ‘然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亲手夺来的御座,是森哥的命换来的,便说什么都不能
再拱手让人。’
  常弘下定决心,他会终其一生,将这大宝守护得很好;只因为这是额森不惜用生命送
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事发之后,那五千名死士,以及屯兵预备兵变的宅邸,都在经过胡庄道的明查暗访以
后,被查明是王连纮的资产。
  当然,老狐狸不会将这些名晃晃地挂在自己名下,但抽丝剥茧后,总能析出一二,爬
著爬著,案情自然就水落石出,毕竟胡庄道也本来就不是吃素的。
  在常弘的命令下,王连纮株连九族,年轻女眷被卖入妓户中,世代不得改籍;年轻男
眷被发配边疆,修筑长城;老小则一律抄斩。
  王家自景泰帝登基后,原以为靠着王连纮一人,便能享尽富贵、不愁余生,不料竟会
换来这般惨澹收场。
  如今的博罗,在京中已是孤掌难鸣。
  “玉京中大部份的卫拉特人,都被朕杀了。”
  坐在幽暗的厅堂内,与博罗相对,常弘淡淡地说道:“你要当大汗的话,就必须回到
鄂尔沁草原──那个森哥魂牵梦萦的故乡。”
  闻言,博罗良久不敢启齿,犹豫再三,才说道:“陛下,我可以回去,但是请您将哥
哥的遗体还给我。”
  常弘自他的胸襟中,拿出一只芬芳异常的金缎龙绣锦囊,交到博罗的手心上。
  “这是什么……?”博罗将那只锦囊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只黑红的、干瘪的物事,
看不出是个什么。
  “这是你哥的心脏。”说完,常弘便自博罗的手中夺过锦囊,拉紧束带,封好后,再
度放入自己的胸襟中。
  “很可惜,就算你想要你哥的遗体,你哥的心脏也在朕的手里。”
  “你……!”
  博罗正要起身拔剑,厅堂中无数的守卫,便同时拿剑指着他,他只好坐回原位,低着
头,流下不甘心的泪水。他放在膝上的双拳紧握,指甲把掌心都抠出血来。
  “你不论如何都得走,这一点没得商量,这不只是朕的愿望,也是森哥的愿望。”
  常弘把手放在膝上,交叠著双手的指头,“但是要朕把森哥的遗体还给你──不可能
。”
  “打从朕复辟时,森哥就已经答应要成为我的人,他生前是朕的兄长、朕的太师,死
后也是,这点不变。”
  为了安慰博罗,常弘还是伸出手来,拍拍博罗的肩膀,虽然博罗抗拒他的触碰。
  常弘告诉博罗:“森哥的遗体所著的寿衣,还有他用的饭含,全都是以我们常家的礼
制所行。他已经是我常家的人了,他是我的大哥,便是王爷。”
  “朕今早已下诏,追封他为‘卫王’。他所征服的北境九镇,就是他的封邑。那里所
有的马奶酒、美女、军火、人丁、壮马,都是他的,永世不变。”
  ──虽然那些封邑的收入,还是会回到朕的手上,毕竟森哥的东西,就是朕的东西。
  常弘心想。
  博罗完全不接受这些形式上的说辞,他不在乎一个已经死去的大哥被封侯,这对他还
有大哥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博罗根本就不想听这些,常弘还是继续说道:“森哥将会依照皇家的葬礼,以王
爷之礼下葬于皇陵,和朕的小弟同葬。”
  “等朕崩了,森哥便会跟朕葬在一起。”
  “这对你或森哥而言,也许都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就是朕所希望的。”
  “你不能反抗,因为没有人能违抗朕。朕是大昼的天子,你威胁不了朕,也动不了朕
。”
  待常弘说完,便向侍卫使了眼色。
  伫立在门口把守的侍卫,立刻打开厅堂的大门,阳光顿时照入阴暗的内室中。
  一直以来都在阳光下征战的博罗,在这场长期的幽禁下,竟变得怕光,用手遮挡着射
到脸上的日光。
  章台路上,已有一匹佩上鞍辔的乌骓马,正朝路上踢著雪白的蹄子,发出“嘶嘶”马
鸣。
  博罗茫然地望向门外,已知自己接下来将何去何从。
  在杀了额森以后,博罗便心不附体,也身不由主;如今常弘对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常弘自漆得油亮的红木凳子上起身,捏著博罗的肩膀,令他起身,将他往门外推出。
  “我是额森的弟弟,你也是,朕是你的兄弟,永远都是。”
  “倘若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叫人送信过来吧,除了土地以外,要什么东西,朕都
会给你。”
  “……虽然脚程最快的阿喇智苑,已经被朕杀了,你必须另外训练一名使者就是了。

  “但是,不论如何,博罗,你不可以再留在这里了。”
  “朕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你,因为每次只要看到你,朕就会想起森哥,想起你
的斩马刀,想起森哥是怎么被你杀死的。”
  “回去属于你的地方吧!大昼会打开边境,与你们通商,所以不要再打过来了。”
  “──至少在朕崩了之前,都别再回来。”

  奉天一年,三月,时值初春。
  剩余的卫拉特人们,自京师全数撤出,随博罗一同回到鄂尔沁大草原。
  京中上下都很高兴卫拉特人内斗,终究是把他们自己人全斗走了。
  市井小民们看着邸报,坐在朱楼酒馆中,纷纷赞誉常弘的帝王心术,说道:“原是朝
廷里那些酒囊饭袋错看了陛下!就为了刷点存在感,非得每天跟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对着
干。”
  然而,自从博罗走了那日,常弘再也不看邸报。
  章台路,杨柳枝。
  没有折柳送别,也没有临行前的歌尽桃花扇底风。
  只余寂寥。
  常弘站在博罗开着大门的府邸前,看着博罗上马的背影。
  这幢府邸既空,下一个买主会是谁?这幢府邸,会被改建为如何模样?无人知道,就
好比世事无常。
  尽管博罗一翻身,骑上马背的技术依然娴熟,他的背影却多了一丝佝偻,少了从前的
意气风发。
  那是额森还在时,他随额森一同征战、打头阵,身为少年将军的英气──如今没了,
全没了。
  常弘其实很怀疑,像博罗这样内心受伤的男人,能否担任好卫拉特的可汗一职?
  可是卫拉特人们都已经认定博罗就是可汗;这也是额森的遗愿,那么,便这样吧。
  额森一死,卫拉特人与他常弘,此世便再无瓜葛。
  看着博罗挥动马鞭,低低喊了声:“驾”,那逐渐远去的人影,常弘不禁呆立原地,
低声唱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博罗是常弘在京中,最后一个在意的人。
  他的离开,象征著常弘所有在乎的人事物都已然离去。
  于是常弘就连天下人对他的点评,都不看不顾,也无所谓。
  他开始不知道,已经坐实了帝位、无人能动摇的自己,毕竟来日方长,这下半辈子,
究竟是要当个昏君,还是贤君?
  常弘没个主意,只因为往昔替他出主意的人,已然魂归九天。

  常弘不知道,驱逐博罗、驱逐卫拉特,杀死同袍,这些事做得究竟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博罗和那些卫拉特人杀了额森。
  那些人想杀他常弘,本来就不该留;但是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常弘只是因为额森死在博罗的手上,才会把他赶走。
  哪怕这世上,除了常弘自己以外,最敬爱额森的人,就非博罗莫属;可是这一辈子,
他还是不想再见到博罗。
  常弘已经能体会博罗的心情,他想:“如果博罗还敢再出现在朕的面前,朕一定会杀
了他,朕说话算话。”

  博罗离京的那一晚,常弘翘首期盼已久的额森,终于入了他的梦。
  阳高镇的天空高而远阔,夜空的星点明灭。
  梦里,本该高挂的天狼星竟夕熄灭。
  常弘抬眼看着,想道:“这颗天狼星,合该代表森哥的性命。”
  “本是如此璀璨、耀眼而长明,却像这样,说殒落就殒落,没人猜到熄灭的瞬间,究
竟是何时。”
  帐外,常弘坐在矮凳上,额森靠着他,席地而坐。
  额森将喝过一口的天山雪莲酒交给常弘。
  常弘仰头,饮尽囊中的酒水以后,便朝着地上扔去。
  此情此景,仿佛两人誓师上洛之前。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恍若未央。
  常弘本以为,额森是为著自己不但驱逐他的弟弟,还驱逐京中所有停留的卫拉特人,
才入梦来怪罪他。
  他原想开口先说些什么,可单单是看着额森的模样,那不灭的风华,脱俗而出尘的身
影,想着:“‘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原是这个模样。”竟无语凝咽。
  额森揉揉他的额角,问道:“弘弟,怎么哭了?”
  常弘回道:“我只是很后悔,争什么?他们不要我了,我为何非得上洛去讨公道?有
什么好讨?我干什么非得把你卷进这淌浑水里?”
  额森把手放在常弘的大腿上,娑了娑,垂着眼睑,柔声答道:“弘弟,大哥是自愿的
,当初与你立誓的人是我。”
  常弘闻言,看着额森,苦笑,终究是淌下一行泪水,“森哥,你既然已仙去了,就不
要再把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起来,你究竟是犯了怎样的罪,罪以致死呢?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觉得老天
爷对我不公平,就因为他对你不公平。”
  说到这里,常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仍止不住脸上滚落的泪水。
  额森见状,便自怀中掏出菸斗还有发烛,将菸舱内的烟草装满、压实,才递给了常弘

  常弘接过菸斗,熟稔地用发烛,将菸舱内的菸草点燃,而后抽吸起来,仰头望着星点
明灭的夜空,吐出一口香草气息。
  “森哥,你瞧,这夜空中的星点子,犹如恒河沙数一般。”
  “这天上的星子,就跟地上的人一样多。每晚有多少的星点殒落了,就有多少人死去
。”
  “每天在各个地方,怎么死的、死了多少人,那是数也数不清的;可唯独森哥,你的
死,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我总觉得是我害了你……若我当初不要贪图那名山事业、功成名就,将那传国玉玺
交在你的手上,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在你死后,每天睡前,我都扪心自问著。”
  “说来,这天地间,终究有什么是我常弘的?人一死,不就是一杯黄土。这个捞什子
帝位,根本不值得拿大哥你的命来换!”
  额森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望着常弘哭红的双眼,轻声回道:“弘弟,为兄好不
容易把你带回玉京,这里才是你的故乡,龙座本是属于你的位置,你何苦说这些呢?”
  常弘看着额森,抽著额森的菸斗,转头吐了气,而后对着那额森的幻影,真情实意地
说道:“我只是后悔,自己当初早该答应森哥,随你回到那鄂尔沁大草原。”
  “那里没有朝廷,没有百官,没有奸臣,没有太后,没有斗争,没有逼宫。有你、博
罗,还有你的妹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就像天堂一样。”
  额森越听越舍不得,终究是起了身,弯腰,搂着常弘的肩膀,安慰着他,抚摸他乌黑
而纤长的发丝,说道:“弘弟,你是真龙天子,大草原不是你的归属,卫拉特部也并非你
的故乡。”
  “不要怀疑自己脚步踏差,不论我是否在你身旁,这条王道,你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常弘也回抱着额森的背。
  他终于得到这魂牵梦萦的拥抱,额森的背本应是坚硬、宽广而厚实的,如今抱起来,
却如同空气般,一点实感都没有,这让常弘愈发泫然欲泣。
  原是梦里,一切自是不大真切;尽管如此,常弘却渴望永不醒来──他已不愿醒来,
不敢再睁开眼,面对那个额森已不存在世上的明日。
  常弘轻轻地推开额森的胸膛,抬头仔细看着他的脸庞,问道:“森哥,你还会像这样
,来梦里来看我吗?”
  额森不答。
  翌日,阳光透过窗櫺,照入乾清宫。
  常弘醒来,已泪流满面。
  常弘心想:“额森大哥被博罗杀了,常钰小弟服毒而死。”
  “朕还是那个皇帝,就和一年半载前无异。”
  “这个江山还是朕的江山,满朝的文武百官,不论朕走了,还是回来了,都还是那样
勾心斗角。”
  “龙椅上坐的是不是朕,都与他们无关。”
  “不论龙椅上坐的人是谁,谁死了,都无所谓;我方唱罢你登场,这个大昼朝还是会
继续生生不息地运转下去,有没有朕都一样。”
  “──就为了这样一座破落的江山,朕的知心人,在这世上,竟是糟踏得一个也不剩
了!”
  常弘惨然一笑,“朕的这个皇位,坐得是无情多寂寥……”

  在山高水远、天青水蓝的滇州,一座依山傍水、群青围绕的高脚屋上。
  一名身着傣族男装的男子,赤着脚,正坐在门口吹风,看着港口往来的渡船。
  “望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男子柔声唱着小调。
  此时,一名头顶双翅乌纱帽,身穿紫金袍、腰系蟒带,蹬著官靴的清秀男子,掀开渡
船的帘子,屈身下船,踏上港口的渡桥后,便迳自前行,从傣装男子的视线中消失。
  随后,紫袍官人走到傣装男子的身后,蹲在地上,从后头抱住了那名傣装男子。
  “…唔嗯!”傣装男子一惊,正要挣脱,随即自后方那人身上,嗅见熟悉的芝兰香气
。他猛然回头,看见了身后人,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殿下,微臣已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
  原来那名身着傣族男装的男子,正是自诏狱脱逃后,大难不死的于和廷。
  他向常钰伏地,深深地作了个揖,“殿下,若非是你,微臣只怕已死在天牢中,尸身
被草蓆一卷,丢进沟渠,飘向哪方都无人知晓。”他的感激之情溢于颜色。
  常钰忙将拜谢的于和廷扶起身,而后重新抱住他,把脸埋到他的颈窝里嗅了嗅,“益
弟,在无法与你相见的这段期间,本王时常想起你身上的味道,本来应是宣纸、墨汁的气
味,还有些许的硝烟味,如今硝烟味倒是没了。”
  于和廷面有赧色,却不敢推开常钰,只细声说道:“殿下……光天化日之下,不成体
统……”
  “难道在我的寝宫里,这样就成体统吗?”常钰坏笑道。
  这话说得于和廷更加心虚了,只低声道:“殿下离京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轻轻地推开常钰,仔细地端详著常钰的脸,只见在云南的艳阳照射下,如今的常钰
笑得多么灿烂,早已没了人在京中时,处处受人挟制的阴霾之情。
  于和廷见状,也颔首道:“人既已离京,便别顾虑体统了,这东西又不能吃。”

  两人携手,回到于和廷这些时日所居住的高脚屋里。
  昔日的君臣,如今得以不分高低贵贱,躺在同一张榻子上。
  虽然情景、时地,都已与往昔不同,人却还相同──他们在这场政争中,竟能全身而
退,这是于和廷所始料未及的。
  于和廷本以为,待太上皇与额森攻陷京师之后,第一个在东市被刀斧手当场砍头的,
首当其冲必是自己。
  忆至此,于和廷不禁赞叹道:“景王殿下实在比微臣要聪明得太多了。”
  “微臣虽略知如何打仗,却不懂得护生之道。多亏殿下庇护,微臣才能留存著一条性
命。”
  常钰转身侧躺着,看着于和廷的脸庞,用手指描摹着他的下颔形状,说道:“本王现
在可是个幽灵王爷,大昼律法已经把本王当成死人,你又何必拘礼呢?快点叫本王的名字
啊。”
  于和廷被常钰这热切的眼神,还有手下的挑逗,弄得很是别扭,目光躲躲藏藏,偷偷
叫了声:“……钰哥。”
  常钰得偿,不禁露出魇足的笑容,又问道:“益弟,你扮装出逃的时候,改了什么名
字?本王想知道。”
  “……于、谦……”于和廷细声地说道:“……还是只管叫我益弟吧!现在别人叫我
这名字,我都以为是在叫别人。”
  “满招损,谦受益,‘谦和’一词也与你的名字对得上,看来益弟取假名,很有一番
讲究啊!不愧是读书人,还是我朝状元。”
  常钰开开心心地夸奖完于和廷以后,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大家应该都是直呼你的
假名吧?有其他人会像本王一样,叫你‘益弟’吗?”
  “──当然没有!”于和廷知道这个问题要是答错了,可能会倒大楣,忙解释道:“
这里的人,只管我作‘大人’呢!”
  “他们都说,要是没了我,如今此地早已成了卫拉特的领地,他们都要跟着卫拉特人
一起啃树皮、吃草根了。”
  说到这里,于和廷有些担忧地问道:“钰哥,他们毕竟都明白我真正的身份。本地乡
人,口风可紧么?”
  “滇州向来是本王的封邑,无妨的。只要本王现在回来了,这里就与朝廷一点干系都
没有。”
  常钰神色自若,悠悠地回答道:“就算大哥真的风闻了什么,也不会对绺们动手。”
  “毕竟屠戮兄弟不是大哥喜欢的作派,对我们赶尽杀绝也没什么好处。”
  “只要我们不去与大哥寻衅,像大哥这么怕麻烦的人,铁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

  起初,在听到王连纮参奏于和廷时,常钰虽不相信那封模拟了于和廷的笔迹所写出的
假信,却想着:“起初是王连纮,再来会有更多人,变着不同的法子来害益弟。”
  “古人有云:‘防微杜渐’。不论如何,朕都得保住益弟才行!不如将计就计,让益
弟先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避难。”才会心生此计。
  常钰把于和廷送入诏狱后,吩咐胡庄道,拿其他刚被处刑的死囚来代替于和廷,对外
则谎称“于和廷已死”,其实是偷龙转凤地将真身带出天牢,送往滇州。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常钰在心里盘算得一清二楚:“益弟继续留在京中,就算大哥不
弄死他,朝臣也会弄死他,因为益弟允文允武,整个朝廷里不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朕现在不把他关起来,难保大哥回来以后,不把他给杀了……只有先让益弟死一次
,他才会安全,就没有人会杀他了!”

  “钰哥,我本听闻你被陛下幽禁以后,服毒而死……起初,我以为,是那昏君逼死了
你……”
  “陛下不但挑拨护送他回来的卫拉特人内斗、用计害死了恩人额森,就连你是他的亲
兄弟,也敢下毒手,而今的陛下,手段真是狠辣至极,但是他的帝王心术确实首屈一指。

  “依微臣之见,如今卫拉特部经过几番鏖战,已然式微。在承平帝的带领下,我大昼
朝定能长治久安,国祚绵延百年,几至千年。”
  说到深情处,于和廷不禁朝京城的方向远远地作揖,流露出对常弘的钦佩之情;哪怕
常弘一直都很想置他于死地,这点于和廷心里也有数。
  就连常钰也不清楚额森之死、博罗离京、卫拉特人撤出玉京,这一连串的事,是否真
为常弘“运筹帷幄”所算出?
  从“废太后”争议那时,常弘在朝上流露出的愤怒与情意,看上去竟丝毫不假──圣
上可是真真正正地在乎那位异族“太师”额森,所以才不愿意让任何人动他的一根手指;
就是他的亲弟弟都不行。
  这感觉究竟像是什么……就像是……就像是自己害怕于和廷要是真的为常弘所斩,当
时自己亦有类似的怅然若失的心情,因此常钰反而是最能与皇兄共感的
  尽管身处朝中,权位愈高,却愈容易遭受左右权臣们所蒙蔽,也因此,常钰所知道的
情形,并不见得就比勤于走动的于和廷要多出多少。
  常钰老实回答道:“益弟,额森那厮是怎么死的,本王并不清楚。至于本王服毒而死
一事,便是你错怪了皇兄;那是本王吃了‘假死药’以后所营造出的假象。”

  初时,常钰被幽禁在绮兰宫中,郁郁寡欢之际,他从胡庄道那里得到一服“假死药”

  他曾向胡庄道疑惑道:“胡爱卿,这药吃了以后既然会筋络闭塞,以致气绝,难道真
不会闹出人命来吗?”
  胡庄道伏首在地,虔诚说道:“回禀大王,弑常氏血脉,罪连九族,就是微臣的性命
无足轻重,也绝不敢拿整个家族的性命来开玩笑。”
  “大王如今被幽禁在绮兰宫中,内外皆有重重禁卫把守,无方出逃。若要离宫,恕微
臣愚钝,这实在是微臣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常钰闻言,思忖一会儿,叹了口气,“眼下既然只有此方,本王便与他赌罢!赌老天
爷究竟是要本王活呢,还是死?”
  “本王若还能活着,便在此立誓:此生定然不再搅扰京城之事,不再沦落至这般境地
。本王一定会逃得远远的,与常氏一族再无瓜葛。”
  “本王若死了,至少也遂了皇兄的心意。皇兄不必再怕本王复辟,或是与其他常氏共
同策反,欲夺他天下。”
  常钰心一横,手拿着一壶温热的铁观音,倒出一杯热茶,便配着茶,服下那“假死药
”。
  顿时,茶壶自茶座上掀翻,茶水泼洒一地,胡床也应声倒地,常钰已软绵绵地瘫倒在
地。
  胡庄道见状,立刻去探他鼻息,为他把脉,摸他心跳,确认事成,便不动现场,悄然
离去,只吩咐绮兰宫中自廊下经过,一名尚年幼的宫女,说道:“景王出事了,快去看看
!”

  常钰的身体自饮药以后,便断气了十二个时辰,心脉俱伏而不动。
  御医验尸完后,奉常弘之命,遣宫中守卫将灵柩运出京城。
  出关以后,灵车便被胡庄道及其亲信接手。
  一路上,胡庄道都待在灵车上,坐在开了盖子的棺材旁,亲自陪侍在景王的身旁,等
待他苏醒。
  待景王终于张开眼睛时,胡庄道悬著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忍不住流出喜悦的泪
水,“太好了,大王您终究是醒来了,微臣不必被抄灭九族了……”
  景王初醒,还迷迷茫茫,却仍挂心着一件事,第一句话说起来还无甚力气,开口便问
道:“……于和廷,人呢?”
  胡庄道向景王报告道:“回禀大王,微臣为护于尚书周全,将于尚书送至大王您的封
邑,已为他着落了屋邸与仆从。”
  “大王若要去与于尚书会合,此趟自京赴滇,旅程颠簸而修远,大王需先将病体调理
周全,这才好踏赴旅程,免得路上若有个万一,您与于尚书便天人永隔了。”
  胡庄道这话虽说得难听,但是实在。
  景王依言,待灵车在附近的村庄停下,他便在村庄中将养,请村里的大夫来替他调理
,足足休息了三个月,大夫才研判他能继续启程。
  于是乎,于和廷等呀等,始终没等来景王,原以为景王真死了,三个月来,茶饭不思
,夜不能寐,差点没因消瘦而死、还泪而亡。
  直到三个月后,他才自心心念念的景王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听完一切经过,于和廷不禁感慨:“胡指挥使真是位善良的好汉,即使冒着被株连九
族的风险,也要替大王您出逃。”
  常钰也颇有同感地点了头,“他不但是个好人,还懂得变通。”
  “如今皇兄在位期间,仍留用他续任指挥使。你已隐居,王连纮被抄了九族,但是胡
庄道依然还在朝为官。”
  “他是我们所有人里头,最懂得为官之道的,心又宽厚;你既然已不在朝为官,那么
他就是大昼朝的顶梁柱。希望皇兄懂得善用他来对付朝中奸佞。”
  常钰说道:“本王在离京前,已将所有物产转给了胡指挥使,相信他会妥善运用,不
会像那利欲薰心的王连纮一样,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高脚屋里房间少,所谓隔间,也只是以屏风区隔出来的。
  于和廷起居吃食,都在厅堂中,收拾干净,便可入眠。
  常钰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倒也不打算搬出于和廷的屋子。
  夜里,当于和廷入睡以后,常钰看着于和廷魇足的睡颜,替他盖好被子。
  他对着于和廷的耳畔,悄悄地呢喃了声:“别把肚子露出来,小心风寒。”
  常钰看着于和廷的睡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覆在被子下,于和廷那清瘦的身子,
心想:“益弟穿着那傣族男子的服装,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比之在朝为官时,更觉可爱
。”
  于和廷“嗯……”了一声,动了一下,便继续睡了。
  “益弟,不闹你了,你好好休息吧。”常钰轻声说道,语中柔情四溢。
  常钰转过身去,独对着案上火光摇晃,时而明灭的红烛。
  他以纤细的素手执著金铰,将烛泪剪下,又自案上取来纸笔、砚台,开始磨墨。
  经历过这一趟似死还生的旅途,又与于和廷促膝长谈过后,常钰的内心陡然生出许多
感触。
  自从他的“赌博”成真以后,常钰便深信,这一生,常弘是不可能再动他了──常弘
就算知道自己骗他,也不可能杀他。
  常弘已经眼睁睁地看过常钰死了一次;额森方死,如今若连常钰都杀,常弘便成了真
正的“孤家寡人”。
  哪怕常弘是当朝的真龙天子,在这一世,他也会变得无人可再牵挂,亦无人会挂念著
他。
  于是常钰决定亲手写一封长信给皇兄,写完以后,命仆从送到驿站,走官道,由御马
亲送。
  他写道:
  “皇兄亲启:
  对不住,臣弟本是狭隘之人,心不宽,容不下苍生百姓,只好把混乱而颓败的玉京留
给皇兄。
  说来可耻,分明是弟在逃避与卸责,但是接下来,不论如何,这从祖宗手中交付到皇
兄手中的大昼江山,还请皇兄务必继续担著。
  弟若继续待在京中,自是少不了江湖风波恶,有党徒想让弟复辟,或藉著弟的名号,
在朝堂上攻击皇兄。
  弟自小便受皇兄诸多照顾,实不愿与皇兄兵刃相向,更不愿被奸臣拿来当枪使,这才
出此“假死出宫”之下策。
  窃以为这等妄行,可省去兄长继续将弟幽禁在绮兰宫中的麻烦,既得承受天下骂名,
又得忧心弟是否哪日又成了叛逆。
  臣弟趁著皇兄离京之际,篡位为皇,致使皇兄再也不信臣弟,此为理所当然;臣弟只
好以命相证这一片丹心,万望皇兄莫责。
  弟虽妄然行事,但是在不想继续内斗的前提下,惟有如此,方能自这险恶的京中保存
你、我和益弟的性命。
  小弟虽是诈死,料想大哥应也发现了端倪,否则怎么可能让弟的灵柩这么顺利地出关
呢?所以弟以为,兄长定然已原谅了弟,这才提笔,写下这封长信。
  于大昼律令上,真正的景王.常钰既已死了。
  活着的布衣常钰,有生之年将隐居于青山绿水之地。
  有益弟在身侧陪伴,我俩将一同见证,在皇兄的掌舵下,大昼朝的历史如何续写下去

  望皇兄独在京中,龙体安好,一切安稳。
  臣弟 钰 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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