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治半历史架空,与真实历史有出入
本世BE,来世HE,第一阶段在本世完结
01.疯子
1942年
白幡布在天空飞舞著,随风飘飞;白色灯笼顺着风势打转旋转,苍白色的笼身加上上
下两圈黑边,凹凸的纸面上写着‘奠’字。
石板路上散落着洒到天空然后落下的楮黄色圆形纸钱,经过踩踏,显得污秽破烂。原
应该是肃穆哀伤的法事,停棺待旧友祭奠,却没想到的是繁复刻花雕琢的大门之外,却是
喧闹不休的怒骂嘈杂。
“叫你们能主事的人出来!不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著!”
“老爷死了,其他人呢?季家其他的人都死光了吗?”
“出来面对!出来面对!欠债还钱……”
“咱们上官府去!让警察大人来主持公道……”
数十人群围在季宅大门前,无视里头传来焚烧纸钱的焦灼气味,大声嚷嚷,手里甚至
还持棍棒等器物,愤忿情绪盈满在这些人身上,从西装马褂到粗布衣衫,叫嚣怒骂,恨不
得下一瞬间就冲入大宅院中。
“各位大爷!求你们行行好,我们老爷才刚过世……”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跟数名家丁
挡在门前,推搡之下虽然没有让来讨债的债主们冲破宅门防线,脸上身上都已经挨了不少
拳头与巴掌,衣衫也遭到拉扯,狼狈模样让众人看起来都很凄惨。
“你家老爷过世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但是积欠的货款谁来处理?不能让我们底下的人
全都喝西北风,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
“对啊对啊……”
“我媳妇都快生了,季老爷还欠着我们几个月的粮费未给,这、这孩子出生了……是
要逼死我们一家子人吗?”
“欠债还钱,不然拿东西来顶,一个堂堂的季家总不会连可变卖的东西都没有吧?”
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嚷让管家福林额上满是焦虑的汗水,前天能挡、昨天能挡、今天呢
?得到季家倒台负债消息的各家厂商们逐渐从四面八方各地而来,每日都在找理由推拖,
说季家主事者会出来面对,前几日还能用夫人的威名震慑阻拦,可眼下该怎么办?
“夫人……我们夫人会……”正当福林要昧著良心再次找理由拖延时,帐房马先生却
从屋里头冲出来,截断他的话。
“少爷!我们少爷接到消息要从国外回来奔丧了,再过几天……不是,这几天就会搭
船入港,恳求诸位大爷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别再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少爷一定能担下季
家的生意,给大家满意的交代,求求你们了!”
马先生主掌季家生意的帐务出入,也常随着季老爷四处谈生意或执行每年向佃户收租
工作,这些与季家有经商往来的商行与生意人全都认得他,一见他出面,滔天的怒气稍微
降了下来。
只是一旁的福林听见他这么说,却反倒流露出担忧惊恐的神色。
“马先生,您说的这是实话吗?别呼拢我们啊……”
“再要拿不到这季款项,我们工厂所有工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马先生……”
此起彼落的哀求声让人听到都不忍,每个生意人背后都要养一群工人或一家子人,世
道不稳,谁也禁不起这样拖欠款项。
“拜托大家再给我们几天的时间,少爷一定……一定会给你们满意的交代……”
连声道歉与安抚,好不容易将挡在门口前的人送走,一些从远地赶来的商户还在苦恼
要找地方落脚等待消息,马先生与福林对看一眼,赶紧进屋,让家丁将门实实关上。
门一关掩,福林这才表现出火急燎原的真实表情。
“马先生,您在开玩笑吗?这谎言能撑多久?少爷他根本就……”
“无论如何,什么方法都先试一试,我已经让人给警察局长送信,他会赶紧派人去搜
寻夫人的下落,然后银行方面……情况不佳,老爷似乎在生前就将很多厂房与宅院土地抵
押转让出去,房产屋产多数已经不在季家名下,就算我们想替那些债款人处理,完全是动
不了一分一毫。”
马优生虽然是季家帐房,但他经手部分只限于生意上的金圆流通,许多旧属季家产权
部分,季家老爷是另外有请外面的人处理,听说还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这一方面他就
不是很清楚,老爷跟夫人这几年的经营,根本就把季家搞到一团乱。
“我已经让底下人清点家中的所有值钱饰品骨董,要来核对有多少东西早就被夫人转
移出去,夫人的贴身女佣阿云刚刚巡视整理房间,确定许多珠宝首饰都已经被挟带出去,
应该是早就计画好的,看来准备很久……”
季家老爷突然病故,最初还有夫人掌管家务与主持丧礼,他们也没发觉有不对劲的地
方,可就在前日清晨,阿云发现夫人房中乱成一片,看来是仓皇收拾后离开,只字词组都
未留下,等到他们惊觉不对事态严重,已经到了中午时分,要再派人追查,也过了最佳时
机,南来北往的火车早已出班,天南地北毫无线索,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夫人一不在,许多生意上的问题马上浮现出来,不只要支付出去的款项都被拖延,夫
人还与一些商行私下都还有借贷关系,这全部都成一团烂帐。
马优生与福林是季家残存两位主心骨,可是身分上终究不是季家传承之人,不只对内
,对外也难以服众。
“你知道吗?少爷其实……好像没那么疯了。”马优生看着福林,斟酌地说道:“虽
然讲话还是颠颠倒倒,也不像能认人,但……阿秀说他……似乎……比以前好多了……”
福林一听心就一惊,连忙问道:“你不是认真的吧?刚刚对那些债权人说的少爷会出
面处理,不是假话?少爷那么疯傻……”
“先带出来再说……我让权姨还有阿秀把少爷拉出来,在后院冲洗,等下、等下再去
看看……说不定能成……”虽是这么决定,马优生还是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有所保留。
“嗳!你真的是……”福林一顿足,身形转向后院方向,三步并作两步急跑过去。
穿过主屋,直达仆佣活动的后院,那里除了水井外还有汲水帮浦,洗涤物品全在后院
操作,而现在几名女佣中心围绕着的是──一名瘦骨嶙峋的孩子。
来不及烧水,一桶桶的水直往他头上身上浇,略带寒凉的水让枯瘦的身形缩得更小,
多年未剪的长发披散覆蓋了大半脸面与身形。
福林在一旁止步,而看到他来的女佣们也纷纷停下手上动作,用犹疑的目光看着过来
的管家与帐房先生。
“状况如何?”福林马上先问一句。
“那个……阿秀来说……”资深女佣权姨看着另一旁手足无措的少年。
被指名的少年慌张一抖,但还是努力将话说出:“少、少爷……他真的……好了很多
,这阵子……他、他不疯了……有时候不疯……可以跟我说话……真的……我没有说谎…
…”
少年名叫阿秀,因为与少爷年龄相仿,加上两人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这三年照顾
少爷的工作就落到他身上,如果要说谁对少爷的病况最熟,那就一定是阿秀。
“不疯?有多不疯?他能认得人吗?能开口说话吗?”福林紧抓住阿秀纤瘦的肩膀,
就差没猛力摇晃他逼问:“如果情况有改善,为什么你都不说?还有谁知道少爷的状况?
”
“我、我有对夫人说啊……”阿秀被吓到直发抖,一张小脸白成一片。“可、可是…
…”
看见少年的迟疑,马优生在旁安抚,“阿秀别怕,我们不会怪你,你把过去发生的事
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就好。”
知道自己动作太过激动粗鲁,福林也放开手,拍拍阿秀的肩膀。“你跟夫人说过,然
后呢?”
“夫人……夫人有请医生来看,给、给少爷的药也不太一样,可是……可是我觉得…
…少爷只要一吃药,脑子就会不好……所以、所以我擅自……偷偷……好一阵子没给少爷
吃药了……”阿秀慌张替自己辩白,“不吃药,但是少爷有变好啊,有时候他可以跟我讲
话……真的……他说他也不想吃药了……一吃药他就头痛……”
看着哭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阿秀,马优生与福林对望一眼,他们在众仆佣面前很难
说出猜测,但是心里头都有了深深的恐惧。
“那个……”福林清了清喉咙,对着权姨说,“现在……少爷的状况如何?能认人吗
?”
权姨看着如落汤鸡般湿淋淋的少爷,明明是身分尊贵,现在却毫无尊严赤身裸体呈现
在仆佣面前清洗,他们的确把少爷当疯子,可是一想起过往的照顾,眼中就带着不忍与心
疼,“不清楚,从刚刚被带出来就没听少爷开口说话……”
“少爷?”福林站到少爷面前,示意让女佣用干净布巾将赤裸的少爷擦拭遮掩,“您
能认得我吗?我是福林啊!小时候您常常要我揹著您上街,您都叫我管家叔叔,还记得我
吗?”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众人却觉得像是隔了很久,然后看见少年缓缓抬头,瘦到有如骷
髅死尸般渗人,蜡黄面容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像是招唤恶鬼前来的讯号,仿佛被他一看,
就会夺魂。
“管家……叔叔……”
如在砂砾上磨擦似的破碎难听叫唤,从季桓竹干裂的口中缓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