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卿卿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咖啡。
好不容易熬到疫情解封,彼此命大没病死,我想去他店里蹭免费咖啡喝,顺便分享近
期辉煌的战果,却被残忍无情地拒绝了。
幸好,在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前,他答应我的邀约,但把约会地点从他那间也很命大
没倒闭的咖啡器材店改成一家简餐茶馆。记得那间店是国中小鬼的聚会热点。
猛鬼出闸是个问题。更重要的是,我无法接受心心念念的手冲精品咖啡降级成商业简
餐附赠的咖啡机污水。
当我在对话框疯狂打字抗议时,他直接打电话,用一句话说服我。
“我要介绍一个很重要的人给妳认识。”
讨厌讲电话的人用这种口气特地说明,总不可能是新认识的保险业务吧。
为了感情空窗期超越富樫休刊期的大亲友,谁在乎喝的是洗咖啡机的水还是洗果汁机
的水。
我火速答应,他光速挂断,又在网上聊了几句才互道晚安。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特地换了发型、画上浓妆,改变穿衣风格,不惜在室内挂著大墨镜来到约定的茶
馆。好在,卿卿早就订好包厢,我只要顺利躲进去就安全了。
“老师!你看他啦!”
“是他先弄我的!”
我吓到回头,发现窗边坐着三个穿便服的国中小鬼,在玩老师学生的角色扮演游戏,
吵得半间店都是他们的声音。
茶馆装潢走传统日式风格,让人体悟心灵祥和的枯山水摆在那桌小鬼旁边,真不知是
讽刺还是糟蹋。
他们的桌上摊着数学参考书,还有一人的书包放在地上,上头血淋淋写着我任教的学
校。
此地不宜久留。
我快步找到指定的包厢,逃难似地冲进去。推开障子门,穿着白T恤外搭浅蓝牛仔衬
衫,打扮跟街上大学生差不多的青年已经坐在里头。
一看到人,我墨镜都没摘就抱怨起来:“什么地方不挑约这里,还以为我被学生抓
包!”
“对不起嘛,因为他说很怀念这里的咖哩饭。”
“谁?”
他没回答我的疑问,拿出一个纸袋灭火,“翡翠庄园艺妓,日晒、水洗各半磅。看喜
欢哪一种,再跟我说。”
“噢!知我者,卿卿也!”我打开纸袋,发现不是平常喝的绿标。“你不是说红标只
能在拍卖大会买,不好拿?”
他点头,“刚好有朋友买到,跟他拗了一点。”
“……应该没有那个半磅要两三千起跳的猫屎咖啡贵吧?”
“没有啦。”他摆摆手,“这回不收钱,小店招待。”
多年交情我没跟他客套,一边接受招待,一边质疑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卿卿正要说话,门又被推开。
“不好意思,停车位不太好找。”
单穿深蓝牛仔衬衫搭配休闲裤的男人边道歉边走进来。嗯?也是牛仔衬衫?
坐在卿卿对面的我把视线在那两件绣著同样商标的牛仔衬衫间绕一圈,往上看清男人
的脸。
我把墨镜摘下,再确认一遍。“靠!真的是你!”
男人挑了挑眉没吭声,一屁股在卿卿身边坐下。
卿卿也很意外,“你们认识?”
男人说:“认识二十五年了。”
“这么久!”卿卿慢半拍反应过来,看向我,“我记得妳今年不是……”
我没好气地回:“他是我表哥。就是之前跟你说,为了电玩展专门请特休飞出国的那
个肥宅。”
“那是粉丝节,不是电玩展。”男人澄清。
我才不管,“随便啦,都一样。”
卿卿的重点跟我们不同。“……肥宅?”
我指向要把体重乘以二才跟肥扯得上关系的表哥,“他一直都自称肥宅啊。”
表哥反驳:“我没有。妳造谣。”
“我哪有造谣!你明明开口闭口就说身为一个肥宅怎样怎样……”
他继续睁眼说瞎话,“妳不要因为自己是肥宅,就觉得全世界都是肥宅。”
“我哪有肥?你才肥!”我转头告状,“卿卿!你看他啦!”
“……亲亲?”
“是卿卿,不是亲亲。”卿卿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外号而已,不重要。”
“什么外号?那是爱称好吗!”我当场用诗歌朗诵的腔调背起课文:“意映卿卿如
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
本名易映的卿卿单手掩面,声音虚弱,“森川太太,拜托妳,快住口。”
“森川太太?”
坐在卿卿对面的我用同一手遮脸,顺便复制他的台词:“外号而已,不重要。”
表哥在0.2秒内推论完毕,“你们是网友?周昀岚妳会打电动?”
“candy crush算吗?我们是大学社团认识的啦。”
“但真的熟起来,是因为某部神作。”卿卿补充。
眼看表哥想追问,我马上转移话题,“你们咧?你开超跑在转角撞到咬著吐司要赶上
班的卿卿?”
卿卿吐槽:“如果是超跑,我早就飞出去了……”
我说:“只要没死就好。重伤住院是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
卿卿很快被说服,“这么说也是。”
“对吧?”我抛了个得意的媚眼给他,“真的挂点,还可以转生异世界嘛。人家都是
被大卡车撞,你是超跑耶!有没有很高级?”
“咳咳!”表哥咳得很假,“两位,我还在这里。”
我嫌弃地看向他,“对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卿卿说:“他是今天会约在这里的理由。小岚,我想请妳帮我们一个忙。”
我把头一撇,“他刚刚骂我!”
“……我一直自称肥宅没错,因为我的灵魂就是个肥宅。”看起来是跟我说话更像在
对卿卿解释,表哥把菜单往我这里推,“刚刚是我乱讲话,别生气。随便点,我请。”
在这间平价简餐茶馆里,最贵的晚间套餐加服务费也不到五百元,用这个道歉是否搞
错什么?
“冯先生,我很怀疑您道歉的诚意。”
冯先生火速改口,“饭店、餐厅随便挑,金额无上限,我请。”
“这才差不多。”我瞪了肥宅表哥一眼,点了那款据说让他很怀念的咖哩饭套餐,勉
为其难开口:“好吧,要我帮什么忙?”
一张填好大部分内容的结婚书约出现在我眼前。
卿卿笑得腼腼,“我想请妳当我们的证人。”
证人需要两个,一栏已经填上一个我不认识的姓名,另一栏空白。显然,只要我签完
名,这张印刷精美的硬纸卡就可以拿去户政事务所申请,让他们成为合法伴侣。
情况从糟糕变得难以理解。
我想拿菸,好死不死看到贴在墙上的禁菸标志,只好作了个比庭院深深深几许还要深
的深呼吸。
再抬头,我下意识用对待学生的口气质问两人:“说吧!你们交往多久了?”
两个男的对看一眼。
“三天?”
“两天。”
我学共产党领导人的招牌姿势将双手上下交叠,缓慢地拍了拍,“就算加起来也不到
七天。你们比上帝创世界还神速耶,好棒棒。”
卿卿哭笑不得,“小岚妳冷静,听我说。”
“我记得这家开到凌晨一点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想了一下,“今天没有我要
追的新番,不急着回家,你可以慢、慢、说。”
#第一天(礼拜一)
“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转过头,穿着纯黑V领针织毛衣配紧身牛仔裤的男人拿着一张电影票递过来。
目测185公分以上的身高,明显有练过的胸肌将宽松毛衣撑出迷人线条,包裹在牛仔
裤下的长腿迈著不慌不忙的脚步,此时正停在他眼前。
“啊……”他顿了一秒,决定不去纠正那个错误称呼,匆忙低头接过从口袋掉出去的
电影票,“谢谢。”
“不客气。”
男人在他收好票券,往放映厅的方向前进时,跟上他。
周一下午,影城里的工作人员比观众还多,场外没有其他人。
眼看已经走到剪票口,负责验票的工作人员就站在一旁,他终于回头看向那个一路从
购票柜台尾随至此的陌生男子。
像是读懂他的迟疑,男人亮出票根,“刚好,同一场。”
他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男人的长相。
不是帅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天菜,但在浓眉之下的深邃双眼加了很多分,是他的
菜。
他吞了吞口水,像是把本来要问出口的句子吞下,礼貌一笑,把票交给等待许久的验
票人员。
男人跟着他,验过票走向放映厅。
目标影厅在走道尽头,从验票口进去还有一大段距离,这条铺着大红地毯的路上只有
他们两个活人,安静到连空调运转声都清晰起来。
不说话,两人刚才有过短暂交流,似乎不适合装死;要聊天,他特地挑这种冷门时段
就是不想跟活人交际。
气氛很是尴尬。
正当他感念对方的恩情,打算随便扯点天气或物价的安全话题,听到男人主动开了
口。
“都快下片了,是来重刷吗?”
对方都主动破冰了,他只好回应:“工作忙,朋友的时间又对不上,拖来拖去……只
剩这种时间。”
“人少一点也好。”男人顿了顿,“比较安静。”
一听就像有隐情,他看向男人,“你看过很吵的场次?”
男人说:“我上午看完一场应援场,被吵得没办法专心,只好再看一次。那场面实在
是……”
不用多说,他从男人的表情读懂删节号后省略的五百字崩溃。
他安慰对方,“应援场嘛,就是要大声喊出来。喜欢安静的话,下次可以选安静场,
或者干脆挑普通场。”
男人很无奈,“票是我表妹给的。她临时出差,用交代遗言的口气,逼我一定要替她
去发小礼物。”
他有不好的预感,“请问一下,那是普通应援场,还是CP专场?”
男人脚长,比他早一些跨进放映厅的门。脚步停顿一瞬,放映厅内的灯光从他身后打
来,逆光身影充满一言难尽的沧桑。
“……大概是CP专场。”
“大概?”
“我从小时候的大然版看到最新的电影完全版,看了非常多遍,完全没看出来那两个
是一对。场内的粉丝还塞了很多……咳,十八禁的小薄本给我。”
他失礼地笑出声,因为目击一位误入蔷薇花园惊慌失措的纯良青年。
笑完,他继续问:“是哪两个啊?”
男人报出两个不同球队,在原著中完全没交集的名字给他。
他感叹:“果然是极圈中的极圈,值得拥有一个CP专场。”
“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吗?”
他沿着阶梯往上走,寻找自己的座位,“不知道啊。”
“嗯?”
“开心就好嘛。”他找到位置,放下包包,“我坐这里,你呢?”
男人连忙掏出纸片看了一眼,指向后三排,“我坐那边。”
他坐下,朝男人挥挥手,“那就祝你普通场观赏愉快。”
“……你也是。”
二十六年的殷切等待,不止四年的心血制作,一百二十四分钟的全力燃烧。
放映结束,片尾曲的节奏还在耳边回响。灯光全部亮起,这场的七个观众留到最后一
秒,直到此刻才纷纷离席。
他拎起包包朝后看去,发现男人还坐在原位,低着头,一手摀住眼睛。
糟糕,好像有点可爱。
对方坐在走道旁第一个位置,他干脆蹲在走道上,掏出还剩半包的面纸。
“请用。”
男人摀眼的手掌缓缓移开,看到是他,用另一只手接过面纸,鼻音浓重地道了谢。
大概因为有人在场,男人三两下收拾情绪,用一张面纸擦干眼泪,再用一张面纸擤完
鼻水,顺手把面纸包收进口袋。
“谢谢。我再买一包还你。”
他笑了。“这种小东西就不用还了。走吧?”
场内只剩他们两个观众,工作人员拿着扫把,准备打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放映厅,回到现实世界。
场外灯光明亮,溼润的双眼和哭红的鼻头摆在属于硬汉的脸上,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反
差萌。
他在转角看到一间手摇饮料店,想请男人喝同样萌萌的新品珍奶,回过头看到对方都
会型男的形象,打消念头。
“……我记得一楼有星巴克,一起喝个咖啡?”
男人指向他看的那家店,“喝那个吧。”
“好啊。”他愉快地迈开脚步。
男人又说:“我请。谢谢你的面纸。”
“不用那么客气吧?”他失笑,“真要说,就当作我的面纸是谢谢你帮我捡到票。一
张票可以喝好几杯珍奶耶。”
“……那就各付各的。”男人还在坚持。
他妥协。“好吧。你找座位,我去点。你想喝什么?”
对方扫了一眼墙面的价目表,“跟你一样。”
“小心肝砰砰跳超萌猫熊粉红珍奶大杯全冰全糖?”
“……去冰无糖,谢谢。”
他哈哈一笑,接过男人掏出的铜板,金额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杯饮料的价钱。
没人排队,他很快带回两杯珍奶,没拿吸管。
他翻出两支玻璃粗吸管,“刚好我多一支备用的,不介意的话,要用这个吗?”
男人伸出手,“谢谢。”
他抬手敬礼:“为海龟的鼻孔感谢您的配合。”
“海龟的鼻孔?”
显然男人没看过那支影片,他拿出手机点击播放,递给对方。画面里,人类帮海龟移
除插进鼻腔深处的废弃吸管,不管看几次都让人于心不忍。
他们从海龟的鼻孔聊到最近也提到这支影片的台剧,再从职人剧和职场剧的用词差异
聊回刚刚的电影。
充满茶香的小店里,他们相谈甚欢。
饮料喝完,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去洗手间洗完吸管,来到电梯前。
“你怎么回去?”男人问。
“坐公共汽车。”他说:“我家附近就有站牌,而且比较环保。”
“我开车。顺路送你一程?”
他考虑三秒,决定天真一回,相信同好都是好人,又想起男人坚持各付各的,互不相
欠的作风。“车资怎么算?”
“不用算。是你帮我提高乘载量,为环保尽一份心力。”
“哈哈……原来做环保还有这种好处。那就先谢谢你啦。”
他没让陌生人直接送到社区大门,打算停在附近街角就好。偏偏碰上临时道路施工,
休旅车绕不进另一条小巷子。
“靠边停吧。我从这里走回去很近。”
男人在大马路边停下,掏出手机,“加个Line吧?到家跟我说一声。”
他笑了,“现在还不到八点,而且我是男生。”
“男生也要懂得保护自己。”男人说:“或者,你报完平安,可以马上删好友。”
借口有点拙劣,但他并不讨厌。他拿出手机,加了对方的帐号。
五分钟后他走到家,依约传了一张我到家啦的猫熊贴图给对方,很快就收到一句
“OK晚安”。
他又回一张晚安贴图,没有封锁那男人。
忘记是谁先开始,他们断断续续聊了两天,从吃喝玩乐的生活琐事到最近发生的新闻
时事。或许意见不同,但都能理性沟通。就算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也能抱持“我并不同
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的观念,愉快地离题到十万八千里外。
就像相处多年的好友,尽管他们连对方怎么称呼都没问起。
#第四天(礼拜四)
今天刚好忙完一件很麻烦的案子,可以早点下班。为了犒赏自己,他传讯息给青年,
想约个饭。
对方一秒已读,接着回传一张哭脸贴图,说刚吃完很难吃的拉面,可能要投胎转世才
有办法忘记的程度。
他把握机会,接着预约明天的晚餐,青年反过来约他去看明天晚上的全员应援场。八
点的电影,看完哭累肚子饿,正好吃消夜,
他打字问:怎么会找我去看应援场?
──刚好看到消息w
猜你应该是DD…就问了ww
DD?你说游戏的DPS?我比较常玩坦。
──不是XD
谁でも大好き(Daredemo Daisuki)的略称。
大家都喜欢的博爱党w
我确实大家都喜欢。
──铁男也喜欢?
他沉默片刻。回答:对小三而言,铁男是个好朋友。
──小三XDDDDDDDDDDDDDD(一堆狂笑贴图)
我们那年代习惯这样叫他。
──喔w
我们这年代会叫他咪酱ww
他顺势询问青年的年纪,得知他们相差十一岁,几乎一个生肖的轮回。
那么遥远。
转念一想,因为那部三十三年前开始连载的作品,他们遇见了。
这样说来,一点都不遥远。
自我激励完毕,他跟对方敲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满心期待明晚到来。
#第五天(礼拜五)
虽然他不信仰上帝,但当天能如愿顺利下班,迎接周五夜晚,他仍发自内心感叹:
“TGIF!Thank God It's Friday!”
约在影城入口的他们很快见到面,青年把领好的入场券和附赠的礼物小卡一并交给
他,买好饮料后,一起进场。
这一回,两人踏着红毯边走边聊,周围是其他同好的兴奋交谈声,热闹又自在,一点
也不尴尬。
故事情节早在多年前就熟烂于心,但看到那些认识的角色离开纸面,走上大萤幕,从
青春年少累积至今的激情与感动仍没减少,甚至更强烈。所以他第一次看的时候被其他观
众吵得无法专心,仍觉得好看,打算仔细重看一遍。
既然那天已经特地请假,他直接买了下午的普通场连刷。
这回可以静下心好好观赏,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剧情超展开。他全心享受这部原作者
亲自筹备制作的呕心沥血之作,在熟悉主线里加入未公开的剧情,然后在看到主角母子的
海边互动时,像被按到隐藏开关,泪水毫无预警地流出。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了,不管人前人后。
他从那幕一路哭到结束,直到有个好心人拿面纸给他。
陌生人的善意格外温暖,何况对方也算不上完全陌生。事后喝的那杯饮料没有任何
酒精成分,他却像被酒精松懈心防,对着那个半生不熟的青年从电影的亲情戏聊到对母亲
的心结。
那原本是谁都不知道的祕密。
而今天,他要跟那个青年再看一次这部电影。
对他来说已经是三刷,对青年则是二刷,这部作品依旧有许多值得研究的细节。他仍
被主角母子的戏分触动,但只是微微酸了鼻头,连视线都没有模糊。
他身边的青年跟着其他人大声为萤幕上的球员加油呐喊,在最后无声的关键时刻默契
地屏息期待,再跟着萤幕上的胜利爆出欢呼,疯狂尖叫。
从头到尾都应援得非常认真。
场灯没亮,故事还剩最后一小段,他忍住揉揉青年的头发或拍拍肩膀的冲动,把双手
规矩地摆在扶手上,等待前两回都一闪即逝来不及看清的片尾彩蛋。
那些摆在餐桌上的照片,是很重要的纪念。
“你这次有看清楚照片吗?”
放映结束后,青年问他。
他摇摇头,“有一两张还是不确定。我等著买蓝光。”
“对……买蓝光!买一百片!”
青年握著拳头,不知道在向谁激情宣示。看着这样的青年,他勾起唇角。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他问。
青年不解,“蓝光有什么笑点吗?”
他摇头,也不打算解释。“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拉面店,要去治疗一下你的精神创
伤吗?”
青年愣了下,“你记得啊?”
“我的老年痴呆还没那么严重。”他自嘲。
青年被逗得哈哈大笑,答应他的邀约。
拉面确实好吃。点了味噌拉面的青年甚至毫不见外地跟店家要了小碗,分出一些跟点
酱油拉面的他交换吃。
“……你的比较好吃。”青年的表情有点微妙。
他连忙强调,“这家的招牌是味噌,很多人都推荐。”
青年又喝了一口酱油汤头,“我还是觉得你的比较好吃。”
“你平常是吃什么?”他问。
“味噌啊。”青年说:“红味噌跟白味噌我都喜欢。”
既然如此,在店家推荐排行榜里没被五星推荐的酱油拉面为何会如此受到对方青睐?
他心里隐隐有猜测,但不敢证实。
他把自己的碗推过去,“不介意的话,剩下的给你?”
“你吃饱了?还剩一半耶。”
他说:“差不多。年纪大了,晚上吃太多不好睡。”
“你才几岁啊年纪大。”青年笑着,爽快接受他的好意。
两人吃完准备离开,遍寻不着帐单的他才听青年说趁他去洗手间时先付了帐。他掏出
皮夹要给钱,被拒绝了。
“你根本没吃几口。而且你介绍这家店给我,帮我治疗心灵创伤,怎么可以再让你付
钱呢?”
看青年用严肃的表情这么说,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让我送你回家。”
“为了提高乘载量?”青年问。
他用同样严肃的神情回:“是的,为了提高乘载量。”
“……你有没有考虑下回干脆搭公共汽车?”
他跟青年并肩走出拉面店,前往路边的停车格。
“有点困难。距离我家最近的公共汽车站牌,至少要走二十分钟。”
“那真的有点困难。”青年遗憾地说。
“只好从别的地方爱地球了。”他作结。
两人上了车,加入周五夜晚的街头车阵。青年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拿手机点开最近狂
听的歌单播放,正是晚上那部电影的原声带。
热血摇滚把他们带回场边,耳边响起一次次牵动情绪的运球声和永远让人为之清醒的
入球声。
出手、入球、得分。
不知是谁先唱出声,察觉到时,两人在昏暗的车内对看一眼,随即大声合唱起来。
歌曲结束时绿灯正好亮起,往前开就是青年预定下车的巷口。
车在路边停妥,青年一手抓着门把,突然回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他愣住了。
“呃……我知道这要求很突兀,但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打开车内的小灯,方便看清对方。
“你就那么确定我是同性恋,而且未婚还单身?”他问。
青年回:“不确定啊。”
“那你还……”
“所以我不是问了吗?如果你喜欢女生,有老婆或女朋友,就不会答应我了吧?”
其实很难说。但他不忍为青年揭示人心险恶,只好挑另一个更客观的理由:“我们才
认识四天。”
“第一次见面是礼拜一,今天是礼拜五,严格来说是五天。”青年微微一笑,“我爸
妈是抢停车格认识的,一见钟情。结婚三十年到现在还肉麻得吓死人。我家有五个小孩,
我排老四。要不是我爸怕我妈身体吃不消,大概还会继续生……”
资讯量有点大,他只来得及抓住最关键的部分。或许是被最近热爱中国宫斗剧的表妹
洗脑成功,他运作失常的脑筋接错线,冒出一句:“喔,四爷吉祥。”
“噗、哈哈哈……”青年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揉揉脸颊,没忘记一开始的问题:“那
……你愿意当我的若曦吗?”
他讶异,“那么老的哏……你居然知道。”
“我妈常拉着我一起看。”青年解释完,发出最后通牒:“要不要?一句话!”
他看着在暖黄灯光下的那张脸,年轻、认真、生机蓬勃。眼底有着他艳羡的光。
他咽下所有迟疑,难得勇敢一回,低声说:“我的荣幸。”
确认关系后,青年拿出手机,“虽然是DD……但应该有最喜欢的角色吧?”
不知为何话题从中国又绕回日本,他顺着对方回答:“真要说……应该是小三。”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对方通讯录上的称呼从“威秀型男”变成“咪酱”。
他挣扎,“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那是你家的猫?”
“猫怎么会有手机?谕吉都没有。”
“谕吉?”
“一只超巨大的家庭煮夫黑猫!厨艺一流,家事万能。我也好想要一只喔……”
可以吐槽的地方有点多,他临时找不到切入点。
青年发现他的茫然,解释道:“上季的超治愈新番,我回去丢介绍给你。巴哈就可以
看了。”推销完毕,青年又把话题拉回去,“还是你想叫若曦?但他们BE了,感觉不太吉
利。”
好像哪边不太对,又说不出所以然。不管是猫主子还是若曦主子,总之,他算是有名
分了。
发现他放弃抗辩,青年笑咪咪地收起手机,“那就这么决定啦!咪酱晚安,谢谢你载
我回来。”
他看着那笑脸,心情跟着飞扬起来。
“四爷晚安。谢谢你让我载回来。”
#第六天(礼拜六)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礼拜六,睁眼捞过手机一看,下午两点。
作为一个被手机控制的现代人,他不急着起床刷牙洗脸,趴在床上随手滑了滑IG,
看到亲友炫耀美食与男友的照片,默默点了个爱心,转头就去找昨晚新出炉的男朋友哭
诉。
他劈里啪啦地打字:我现在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我也想去吃美食看夜景QQ
男朋友大概在忙,隔了一阵子才回他。
──你想去哪里看?
趴在床上的他干脆坐起来,更激动地打字:夜景不重要!重点是美食啊QQQQQQ(附上
一堆打滚哭闹的动态贴图)
这次,对面的反应变快了。
──想吃什么?我去接你。
有那么一瞬,他反省起自己。昨天才刚确定关系,今天又要见面,会不会太黏了?
他慢吞吞地回:你今天没事吗?在家里休息?
──固定团的补师去相亲了,这礼拜不打。
好吧。对一个电玩宅来说,这就是今天没事,闲到长草的意思了。
他心安理得地把亲友看夜景的地点和吃美食的餐厅资讯丢过去,讨论起是要抄袭别家
情侣的行程,还是根据他们的喜好修改。
夜景终究得晚上看,他们决定先去吃晚饭。
亲友去的那家网美餐厅非常难订,他们对贴照片骗爱心也没有太多执念,就在看夜景
的地点附近挑了间评价不错的海产店。
从那间天使主题的网美餐厅到海产店,不说天堂到地狱,至少也是天堂到海边的差
距。
“你确定?还有很多漂亮的餐厅。”
在他的人已经坐上车,调出导航路线之后,手握方向盘的男朋友还在问。
“确定、肯定、决定了。”他强调:“重点是食物。那些照片拍得再好看,看起来就
吃不饱啊。”
“……我不知道你食量这么大。”
他笑着回:“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好啦,快点出发,我好饿喔。”
男朋友发动引擎,抽空指向副驾驶座的置物箱,“里头有吃的,先垫一下。”
“耶!咪酱万岁!”
欢呼过后就是一阵拆解食物包装的细碎声响。男朋友趁著等红灯的空档看去,正好对
上半块抹茶杯子蛋糕。
“我用剥的,没沾到口水。手也先擦干净了。”他补充。
男朋友迟疑几秒,听到他催促:“快点,等一下就绿灯了。”
对方依言张口,收下那半块杯子蛋糕,嚼完还是说:“那是帮你准备的,不用分
我。”
“一人一半,感情不会散嘛。”他再拆开一个草莓夹心贝果,注意到前方灯号转换,
“专心开车,等一下再喂你。”
男朋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抿了抿唇,踩下油门,“……好。”
假日走走停停的漫长车程因为喂食与聊天不再难熬,晚上八点多,他们抵达海产店。
两人站在门口,发现店内已经人声鼎沸,几乎找不到空桌。
男朋友说:“我记得附近还有……”
话没说完,店员上前招呼,告知他们正好空出一桌两人的位置。
他看向原本打算放弃的男朋友,“一定是篮球之神的眷顾!走,吃饭去!”
显然不明白篮球之神跟海产店有什么暗盘交易的男朋友带着有点迷惘的表情,跟上他
的脚步。
点完第一轮的菜,在他要点可乐时,男朋友阻止他。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但你可以喝一点。”
“没关系啊,我不喜欢喝酒。”他说:“虽然来热炒店不喝酒很奇怪。”
“是有一点。”男朋友随即补上:“反正……”
“开心就好。”他笑着补完自己的口头禅。
同样是气泡饮料,可乐跟啤酒带来的愉快心情没差多少。现捞海鲜和时令蔬菜摆满眼
前,他连第二碗饭都来不及添,光吃菜就忙不过来。
半碗饭吃了整晚的男朋友在此时提醒:“别吃太饱,山路绕,容易晕车。”
“……对吼!等一下还要去看夜景。”
男朋友觉得好笑,“其实,你只是想来吃饭吧?”
他一边把追加的金沙中卷夹进碗里,一边回答:“我一开始就说了,重点是食物!”
“重点不是约会吗?”
“呃……”他这时才停下筷子,看着眼前的男朋友,“你发现了?”
今天穿着米白色工装衬衫的男朋友挽起长袖的袖口,露出前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夹过
他眼前迟迟没碰的盐酥虾。扭掉虾头虾尾将虾壳剥干净后,把虾子放回他的盘子里。乍看
只是剥虾的简单动作,有种艺术展示的迷人。
帮他剥完虾,对方很平常地说:“吃饭也好,约会也罢。只要能跟你见面,都很
好。”
他低头看着盘里两只鲜美的大白虾,“……咪酱,你这样犯规。”
“一犯吗?先帮我记着。”男朋友看他乖乖吃掉那两尾虾,干脆把整盘盐酥虾端到眼
前,继续剥。
他连忙说:“不要只帮我剥,你自己也吃啊。”
对方这才说:“你吃。我对虾子过敏。”
“下次要说啦。”
“看你吃,我也很开心。”
“哔哔!二犯。”他夹起今晚吃到最惊艳的金沙中卷送到对方的盘子里,“白色十四
号球员,请停止你的言灵攻击。”
男朋友瞇眼问他:“请问裁判,这是贿赂吗?”
感觉那眼神不太普遍级的他想快点结束这话题,“快吃!不准去检举我。”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店内的音乐放得很大声,加上很多人喝了酒,大肆谈笑的声音塞满整个空间,没人料
到变故会在下一秒发生。
隔壁桌的客人本来在划酒拳,桌上的酒瓶越堆约多,不知怎么一言不合,有人掏出随
身的蓝波刀,另一人直接拿起酒瓶要开打。
端著酱料碟快回到座位的他看到这一幕,没多想,直接把酱料碟往持刀者的方向一
丢,箭步向前,把坐在持刀者正后方,还没察觉异状的男朋友往怀里一拉,远离战场。
被辣椒酱泼到眼睛的客人惨叫着挥舞手上的凶器,混乱中,酒瓶砸破,玻璃碎片喷得
到处都是,尖叫声四起。
一时间,帮忙的、劝架的、围观的人们,挤成一团。
男朋友很快反应过来,挣脱怀抱询问他是否受伤。他帅气地摇头,正要说话,发现挥
刀的家伙还在打,甩开男友快步上前,使出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把人制伏在地,接着几个
热心大汉一拥而上,完成压制动作。
有人忙着直播,有人在第一时间报了警,加上闹事的人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场面很快
就控制住。
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两人干脆结帐要离开,店家则说为了表示歉意,半价招待。
走出店门,他笑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对方突然指着他白色帽T上的红色痕迹问:“你受
伤了?”
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辣椒酱吧。刚刚……呃……”
摇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两人的目光交会,停在他前臂那条大约五公分的血痕上。那
不像东泉辣椒酱画出来的痕迹,西泉辣椒酱也不行。
“应该是被玻璃划到,不痛,没事。”他安抚瞬间变脸的男朋友。
男友板著脸,移开目光不再看他,“怎么可能不痛。我送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这种小伤,冲冲水就好。”
“我坚持。”
“我也坚持。”他平静地劝说:“真的只是小伤,不用浪费医疗资源。”
对方站在车边,不说话。显然有他不去医院,大家就不要回家的打算。
他退一步,“不然,你带我去药局买点酒精棉片和碘酒,我们把伤口处理好,再去看
夜景?”
“你这样还想去看夜景?”
“真的只是划伤一点点,跟被纸割到差不多……”他无奈地强调,“我受伤经验很丰
富,相信我。”
“嗯?”
糟糕,好像起了反效果。
“……手给我看。”
他乖乖把爪子递出去,对方小心翼翼地捧著。
银白路灯下,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只剩暗红的狰狞痕迹停在他肤色偏白的手臂上。
确实只是皮肉伤。
男朋友叹了一口气,“我车上有急救包,先处理伤口。然后我送你回家,夜景下次再
看。”
他还在挣扎,“可是我今天就想看……”
“再讨价还价就没收。”对方凶恶的口气带着几分脆弱,“……你吓到我了。”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对方瞪起那双迷人的眼睛,“那种场合还有人拿刀,你一个普通人
就这样冲过来,万一……”
“你也说了有人拿刀,我怕他伤到你啊。”他有点委屈,“再说,我从小练柔道,不
算普通人吧?”
“原来是柔道男神,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人家比我帅多了。”他故意用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盛怒模式的男朋
友,“不要生气了。今天出来约会,要开心啊。”
“……别乱动。”对方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轻轻圈住他的手腕,为他打开车门,
“上车。”
“遵命!”
包扎完伤口,他们沿原路开回去。
路上,男朋友问起他的柔道经历,他说家里的小孩都从小学柔道,因为老爸是退役国
手转任教练。除了他,上头三个哥哥都是现役选手,最小的妹妹也在老爸的道馆里学习。
“所以你们习武之人都有保护弱小的正义感?”对方问。
听这问法,显然对刚才的场景还心有余悸。他知道越解释越麻烦,避重就轻地开起玩
笑。
“毕竟你叫我一声四爷,爷总要罩着你嘛。”
等待绿灯的空档,男朋友看他,“答应我,没有下次。不管怎样,以后都先顾好自
己。”
因为那口气太严肃,他不敢再嘻皮笑脸,只能答应。
对方却回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救你一命?没那么夸张吧?”
“谢谢你让我多活十年。”
“……咪酱,你这样三犯了喔。”
四爷的性命太贵重,负责开车的咪酱不敢分心,盯着眼前的车况,应了一声。“记着
吧。”
从郊区的海产店一路塞回市区,好不容易快到他家时,下起大雨。
“雨很大,我可以送你到门口吗?”
“咪酱,不用那么客套。”他说:“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右转。”
车子停在社区大门口,两人道完别,男朋友才后知后觉:“我车上的伞借同事了。”
看对方懊恼得像要一头撞上方向盘,他拍拍对方的肩,“没事。一小段路而已。我走
囉!”
“等等,我送你。”
对方从后座拿了一件风衣外套,没等他反应,就先冲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来。
他打开车门,撑起的防水外套下一秒就罩上他的头顶,挡住漫天大雨。
男朋友锁了车,亦步亦趋跟着他,叮咛他把受伤的手收好,别淋溼。
被如此爱护的感觉真不错,尽管他发自内心认为有些小题大作。这大概也是某种恋爱
中人的可爱之处吧。
在警卫室做完访客登记后,警卫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雨伞?”
两人对看一眼,他摇头,“不用啦,谢谢阿伯。”
他怕警卫的爱心伞会让男朋友的爱心风衣黯然失色。
从大门穿过中庭花园走到居住的那栋楼,平常不到两分钟的路程因为近乎两人三脚的
速度和暴雨影响,花了快五分钟才走到。
他受伤的右手被保护得很好,只有左肩喷到一点雨,站在他右侧的男朋友相对悽惨,
几乎淋成落汤鸡。虽然是一只很帅很性感的落汤鸡。
他按下电梯,片刻后发现对方没有跟上来。
水淋淋的脚步就停在门口,男友随手爬梳淋溼的浏海,甩了甩满是雨珠的风衣,似乎
没有跟他上楼的打算。
两人对看三秒,门口那位开了口。
“快点上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伤口别碰水。”
“你要不要跟我上去?我拿毛巾给你擦一擦。”
“不用。”对方说:“今天太狼狈,改天再跟你家人打招呼。”
他眨眨眼,懂了。“放心,我一个人住。”
“那也不太……哈啾!”
他笑了。“咪酱,你真的很符合人设耶。”外强中干的部分。
“嗯?”
电梯抵达,叮一声,厢门打开。
三两步上前,他抓住男朋友的手,往电梯的方向走。
“乖乖别乱动,我是伤患喔。”
大概从没碰过这种威胁手段,男朋友愣了下,一不小心就被他逮回家了。
出了电梯进家门,直到把人塞进浴室,交代完沐浴用品的使用方式后,他才放手关
门。
浴室内的水声隔了好一阵子才响起来。
十分钟后,对方洗完澡,穿着他出借的蓝色T恤和球裤,走出浴室。
已经擦干雨水,换上家居服的他端过一杯热呼呼的粉橘色饮料。
“我朋友从泰国回来,送我甜死人但好好喝的泰国奶茶,喝一点驱寒?”
“……谢谢。”
男朋友接下,略显拘谨地坐在他说可以随便躺的懒人沙发上。
“换我洗。”他翻出许久没用的遥控器交给对方,“电视收讯有点差。我电脑没锁,
要上网也可以,当自己家不用客气嘿。”
他拿好衣服,踏进雾气蒸腾的浴室,衣服脱一半才想到一件事。他赤裸上半身打开
门,朝客厅喊:“咪酱!你是不是不喝甜的?冰箱有无糖绿茶!”
被泰国奶茶甜到怀疑人生的男朋友缓缓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裸人形。
对方可能是被甜到当机,卡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句:“没、关系……”
他没多想,“太甜自己去加水,厨房有。”说完,缩回浴室,洗澡去了。
十多分后,他洗完澡出来,发现那人还维持刚才回答完问题的姿势,看着浴室的方
向。
穿着睡衣睡裤的他迎著对方奇异的目光走到客厅,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摇头。
“那为什么看起来呆呆的?”他觉得好玩,甚至用綑上保鲜膜防水的那只伤手,戳了
戳对方。
男朋友用不久前同样的手势轻轻圈住他的手腕,低声说:“别乱动。”
“……喔。”
他没再多问,坐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拆掉保鲜膜,确认伤口没沾溼后,用毛巾擦起
头发。
等头发擦干,他发现对方还在看他。
这一回,他不用手指戳著玩,而是开始担心,“你怎么了?还在生气?”
男朋友又摇头,一会儿才说:“我想问一个问题。”
“问啊。”
对方说:“我可以吻你吗?”
他笑了。吓死人,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我们不是交往了?”
男朋友很正经,“这种事还是要尊重对方的意愿。”
他故意问:“那我刚刚在海产店直接抱住你没先问,你会告我性骚扰吗?”
“不会,我没有不舒服。”对方秒答,又秒翻供:“好吧,是有点不舒服。”
“真的假的?!”
男朋友应了一声,“心跳得有点快。”
他扬起拳头装凶,“揍你喔!”
“原来你有暴力倾向?”
谢天谢地,男朋友总算恢复平常的样子。
他笑着嚷嚷:“只对你啦!”
“真是荣幸。”
他盯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咪酱,我是不是没问过你的本名?”
咪酱说:“我叫冯如晤。二马冯,如意的如,见面会晤的晤。”
换他自我介绍:“我叫徐易映。双人徐,容易的易,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映。”
男朋友的眼睛微弯,“好浪漫的说法。”
“还有一件更浪漫的事。”他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名字都跟林觉民有关?”
“林觉民?”
“写与妻诀别书的革命烈士。你们国文课本有教吧?”
“……对不起,我国文课都在睡觉。”
“因为熬夜打电动?”
男朋友给了个眼神,“你懂。”
“没事。只是觉得这个巧合很浪漫。”他慎重地呼唤男友的本名:“冯如晤。”
“嗯?”
他闭起眼睛,轻声说:“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一个过度轻柔的亲吻落下。与其说是吻,更像一片羽毛从天堂飘落,不经意停在唇
间。
几秒后,没有等到后续的他睁开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质问:“咪酱,你是小学
生吗?”
“……请问这是某种挑衅吗?”
他昂起下巴,“对啊,你想怎样?”
那双深情的眼眸在此时变得幽暗难解,就像不可言说的深夜。
因欲望而沙哑的嗓音响起,给出答案:“那么,现在为您示范何谓成年人。”
火辣的舌吻掠夺他所有的氧气。喘不过气的他抓皱对方的衣服,想出声,却只能发出
催促般的呻吟。
他被按进沙发里猛亲,舒服得软成一团,融进沙发。
他不禁勾起脚,蹭上对方的腰,却被一把拍开。
迷迷糊糊睁开眼,说好要示范成年人亲吻的男朋友像个初尝禁果的青少年,吓得往后
退了好大一步。
“……我、去洗澡!”
他的脸比此时的衣服还皱,“你刚刚不是洗过了?”
喘息未止的男朋友站在原处,口气郁闷,“冷水澡。”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刻意没去管被掀起来,勉强遮住两点却露出柔软腰腹的睡衣和被
扯低到露出内裤裤头的睡裤。
“你真的想感冒啊?你不顾自己就算了,我呢?”他指向身下耸立的帐篷,“都这样
了!”
对方转过头,不敢直视自己的杰作,心虚地说:“……你可以自己处理。”
他爆炸了。
“我都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处理?!”
对方的回应更虚弱,“我没带套子……”
“我有啊!”
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冲上前把人吃光抹净,对方赶紧移动脚步,回到他身边。
男友在他眼前蹲下,牵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耐心地说:“认识不到一个礼拜,太快
了。我想好好珍惜你。”
“我不懂进度快慢跟珍惜不珍惜的关系。”
男朋友没讲话,像在思考该怎么解释才能让精虫上脑的他理解。
他继续逼问:“你说你打魔兽,对吧?”
对方不知为什么会跳到这里,但听起来是个相对安全的话题。于是拉开与他的距离,
在一旁没铺到地毯的冰冷地板坐下。
见状,他起身挤到对方身边,还抓住对方的手,十指交扣。理应甜蜜的小动作却被他
搞得火花四射,像是用自己的手为犯人上铐,生怕有人落跑。
男友束手就擒,不做任何抵抗。
他满意地拉起对方的手,在手背亲了一口,说:“你开荒新副本的时候,会因为打很
顺进度太快,在最后一P前停手,跟队友说:我想好好珍惜这个副本,不想太快打完,我们
下礼拜再来吗?”
男友失笑,“怎么可能。”
“对吧?”他得意地说:“能推当然要马上推,谁会对BOSS怜香惜玉?”
男朋友拉起他的手,学他方才动作,也在他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可是,你不是BOSS,也不会喷装,我不急着推。”
他想都没想就回:“我不会喷装,可以喷别的啊。”
对话瞬间限制级起来。
男友沉默数秒,目光落在他还贴著纱布的手,“你受伤了。”
“那你温柔一点。”
眼看男友又开启沉思模式,耐性用尽的他放了大绝招:“要不要?一句话!”
对方没说话,握住他受伤的手举高,再把他压回那张懒人沙发里。
#第七天(礼拜日)
临近中午十一点。
他蹲在床边,拍了拍睡美人的肩。
“你要吃饭吗?还是继续睡?”
薄被里伸出一只前臂贴著纱布的手挥了挥,想把吵醒美梦的狼爪拍掉,未果。
“中午了。”他继续扰人清梦。
那只手停下动作,接着,落回被子上。
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的睡美人转过脸,睁开眼。
“……早安。”
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知为何,他很想给对方一个吻。
“早。”他重复台词:“你要吃饭吗?还是继续睡?”
小男友盯着他的脸,牛头不对马嘴冒出一句:“我昨天说会喷别的,没有开黄腔的意
思。”
他回忆半天才想起是哪段对话,干脆在床边坐下,凑近对方问:“那是什么意思?”
发觉他靠得太近,小男友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缩。
“……我是想说,不能给神装,但我可以给你别的。”
“比方?”
“我的爱啊。”
“……四爷,您这句话犯规了。”
四爷一摆手,“记我家咪酱帐上。”
“那他就四犯了吧?”暂时不当咪酱的冯先生抓住那只手,低头亲了一口,“请问,
你的爱有什么具体表现?”
“很多啊。”小男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算起来,“难过的时候拍拍你、绝望的时候抱
抱你、生气的时候替你揍人之类的。”
“怎么都是负面情绪?”
对方理所当然地回:“人在开心的时候,有没有男朋友陪,比较不重要嘛。”
他摇头。“我现在非常开心,我的情绪从没有如此正面过,但我还是觉得男朋友很重
要。”他停了一下,更正道:“徐易映,你对我很重要。”
“哔哔──蓝色十四号,五犯毕业。”
“确实该吃午饭了,起来。”穿着蓝色T恤的他不慌不忙,朝还赖在床上的裁判伸手,
“犯满离场前,请容我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说啊。”小男友搭上他的手,任他把自己像拔萝卜一样拔出糜烂的被窝。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蛤?我们昨天不是喝可乐吗?”
“我昨天没喝酒,今天也没喝。”他说:“我知道这要求很突兀,但你可以考虑一
下。”
机械提示音从外头传进来,给了小男友转移话题的机会。
“那是什么声音?”
他说:“应该是床单洗好了。不好意思,我擅自翻了你的衣柜找换洗床单,还用了洗
衣机。”
“没关系,说了当自己家嘛。”小男友看向身下的床单,想起昨天睡前似乎不是这
款,灵光一闪。“咪酱,你该不会因为睡了我,所以想负责吧?这位大哥你醒醒,大清
已经灭亡了。”
“……确实想负责,但那不是主因。”
对方又问:“主因是什么?”
他说:“我不想把你交给别人。”
“翻成白话是你想睡我一辈子?”
他的表情有点纠结,“这说法有点下流,但本质差不多。”
小男友看起来没在意那么多,“我现在没办法思考,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想考虑多久?”他斟酌一下,“三个月够吗?”
“也太久了吧?你当新进员工试用期啊?”
“那……”
咕噜噜。
对方摸摸出声抗议的肚子,“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告诉你。”
他率先走出房间,给对方留下冷静的空间和时间。“我还借用厨房做了点东西,你随
便吃一点垫胃,我们再出去吃。”
没多久,盥洗完毕穿好衣服的小男友来到餐厅,以为自己开错门,回到老家。
桌上有半锅香气四溢的地瓜粥,旁边是煎到周边微焦的菜脯蛋、日式炒牛蒡、烫地瓜
叶、海苔肉松……都是他喜欢的菜。
对方指向那一桌子传统早餐,“都是你做的?你还去买菜?”
他说:“附近市场买的。肉松是你提过的,水果摊旁边那家店。”
“……那市场至少要坐四站公共汽车吧?全联不是比较近?”
他为对方拉开椅子,“你说你不喜欢统一,我猜可能也不喜欢全联。”
“你懂我!”
如果现在是用手机聊天,对方那句话之后应该会接着一大串哭脸和狂奔扭动的动态贴
图。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为对方盛了半碗粥,“试试,应该不烫了。”
对方也装了满满一碗回敬他,“有这桌我干么还要出门吃?咪酱辛苦了!一起吃。”
收到邀请,他在对面落坐,观察起对方的反应。
小男友夹了菜脯蛋和牛蒡丝,风卷残云地干掉第一碗,随即又盛了八分满的第二碗配
地瓜叶和海苔肉松。
期间都没有再说话。
他有点忐忑。“不合胃口吗?”
对方摇头。
“那味道如何?直接说不要紧。”
对方眨了眨眼,“真的?多直接都可以?”
他点头,做好心理准备。
小男友如他所愿直言:“我们结婚吧。”
他没有笑,甚至皱起眉头,不知道是在消化情绪还是检索适当的回应,好一阵子才有
些干涩地开口:“因为想吃我做的饭?”
“对啊。”小男友开心点头,“想吃一辈子!”
他垂下目光,喝了一口变得无味的地瓜粥,“你三个月后再回答我。”
“为什么?”
他抬头,看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对方,“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理由一时冲动。”
欣喜的表情从脸上消失。小男友放下吃到一半的粥,叫了他的全名。
“冯如晤,我发觉你双重标准。”
“有吗?”
“有。你睡了我,睡完很开心,想要睡一辈子,所以跟我求婚,对吧?”
基本上没错,但他不喜欢这说法。
“没讲话当你默认。”对方没给他挣扎的时间,继续说:“那我吃了你煮的饭,吃完
很开心,想要吃一辈子,所以答应你。为什么你的决定是认真,我的就叫一时冲动?”
“我……”
“回到老问题。一般人的交往流程是认识、暧昧、追求、交往、分手或结婚,没错
吧?”
“是。”
“……是都出来了。”对方苦笑,“在我看来,认识暧昧追求交往都是相处的过程,
既然我跟你相处愉快,那我们直接做决定有问题吗?就像昨天讲的,有办法把副本打通,
为什么要在那边拖拖拉拉,说这样太快这样不珍惜……是不是莫名其妙?”
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对方的怒气。尽管对方的言行还算平静,讲起话来也条理
分明,比他更有逻辑。
现在,他应该要暂时离开现场冷静,但他认为对方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盯着瓷碗上的花朵图案,他想起老家也有一模一样的碗。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说:“大概是因为……我怕你之后发现我太多讨厌的地
方,最后离开我。”
“为什么不是你受不了我离开我?”
“我不会。”
“凭什么不会?”
“我有这自信。”
“自信谁没有?我国中的时候还想征服世界咧!”空气凝结一秒,对方的气势立刻弱
下,“当然现在有时候也会想啦……”
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有那么可爱的人?
他揉揉额角,放缓语气,“易映,对不起,我错了。”
“对嘛……”
他把话说完,“是我太冲动了。结婚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
原本松懈的神情紧绷起来,小男友甚至举起拳头,“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揍你了。我
的柔道奖牌在老家挂了一整面墙喔!”
看着对方,他温和地说:“我想,应该是你的家庭很幸福,所以你能那么勇敢。”
小男友突然起立,绕着餐桌走了两圈,又一屁股坐回原位。“虽然评论别人的父母很
没礼貌,但事关我下半辈子的幸福,请你体谅一下。”
“你说。”
对方深吸一口气,“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你爸妈爱情长跑十年,结婚半年就因为婆媳
问题离婚。你妈妈那时已经有三个月身孕,结果你爸爸还不知道,你是到小学三年级才发
现原来自己的爸爸还活着?”
“……是。”
小男友的脸色更难看,“不要用那种口气回答我。”
他不知道这种口气哪里不对,只能先改再说。“那……对?”
“这个可以。”对方点头,往下说:“好,我们假设交往是一个高级副本,恋爱和结
婚是副本的前后阶段。你爸妈在恋爱阶段打十次都无伤通过,但转阶到结婚后,打一半就
灭团,最后只好解散,搞不好一气之下还去巴哈发帖挂人。”
想像他妈去巴哈发帖骂他爸是猪队友,引起群情激愤大家来吃瓜的画面,有种地狱式
的幽默。
他低下头,企图遮掩哭笑不得的失控表情。
对方还很激动,以为他是因为父母被外人评论不舒服,解释道:“我知道这比喻很
烂,但我现在没什么智商而且很生气……”
“没事,你继续。”
对方又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有共识,关于恋爱这阶段我们已经熟悉,能够妥
善处理所有机制了,没异议吧?”
“没有。”
“很好。”对方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那我们挑战下一个婚姻阶段,试看看我们能打
到哪里,有问题吗?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你不能因为打同一个副本就认为他们打到
翻脸,我们也会翻车。”
他犹豫着开口:“我只是……”
“只是什么?放心,我不会真的揍你,说。”
知道小男友在努力调节气氛,他配合地扯扯嘴角,“我也知道我很矛盾。不想错过
你,又怕你发现我不够好,配不上你。”
“这简单啊。”小男友用一加一等于二的口气说:“你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好到我
的眼中只看得到你,其他人都不要,不就解决了?”
他呆坐在椅子上,脑中无限重播对方给出的答案。
原来这么简单吗?
小男友走到他跟前,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咪酱,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可是永
不放弃的男人呢。”
他露出在餐桌边的第一个笑容,尽管有些苦涩,像他炒焦偷偷倒掉的牛蒡丝。
其实言语的力量很贫乏,经历过人世沧桑的成年人都知道。现在许下一辈子的承诺,
可能下礼拜就变质,保存期限比冰箱里的鲜奶还短。但在那天来临之前,哪怕自欺欺人,
生物本能总会让人朝有光的地方前进。
父母的悲剧不见得会在他身上重演,这道理他懂。自己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新时代
好男人,配不上率真开朗举手投足都迷人的小男友,这事实他也知道。但现在有人很认真
地用他最喜欢的电玩游戏举例说服,盼望他相信: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可以为通关努力,
为幸福尝试。
“我……真的可以吗?”
大概是昨夜运动过度不想久站,小男友拉过自己的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小男友用没
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咪酱,你一定是那种把鸡腿留在最后吃的人。”
他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个第一时间把鸡腿吃掉,还去抢别人的鸡腿吃的人啊。喵哈哈!人生
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懂吗?”
“……你是中文系的?”
对方用刚才戳过他的手指摇了摇,“不,念中文系的是我大亲友,她在国中当国文老
师,改天介绍你们认识。我是观光系的,纯粹混文凭,跟你一样上课都在睡觉,现在有一
家没赚钱但还饿不死的咖啡器材店。改天来店里,我请你喝咖啡。”
“你家里没有咖啡吗?”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喝到对方为他煮的咖啡。
“没有耶。我喝咖啡会心悸,只喝应酬咖啡。”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既然这样,为什么之前约我喝星巴克?”
对方腼腆一笑,“因为你看起来就是喝那个的精英人士嘛。”
“一点也不。”他说:“我念电机,后来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市府当税金小偷。”
小男友惊喜地说:“原来我那么早就开始花钱养你了啊?”
他配合道:“谢谢四爷赏饭吃。”
“我以为念电机的都会去当工程师。”
“电机是我妈要求的,其实我没兴趣。”
对方歪头看他,“……所以你是妈宝吗?”
“我觉得不是。”他说:“但这种事我说不算数,改天你见过她再说。”
大概是想起当初因为电影情节哭到失控的他,小男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现在跟妈
妈……或者该说,跟自己和解了吗?”
他低头喝了一口粥,咽了半天才咽下。
“……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我们能正常对话、我也会固定时间回去看她。”
“听起来还不错。”对方夹了一块菜脯蛋到他的碗里以资奖励,“那么,你还有什么
问题想问我吗?”
听起来是最后的提问时间,他咬咬牙,问出一直很在意又不敢问的问题。
“虽然问这种事很小气,但我还是想知道……”他说:“你交往过几个对象?怎么分
手的?”
没因为这问题为难,甚至像早有预感。小男友扳手指算了算,“如果从大学开始算,
四个吧。两个说感受不到我的爱,主动提分手。一个劈腿被我抓包,反过来说因为我不够
爱他。”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啊……”对方想了想,“算是和平分手吧。彼此观念差太多,两个多月就
掰了。”
“那我们……”
对方打断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开始聊天,我丢了一堆乱七
八糟的话题跟你聊?ACGN啊政治啊宠物啊消费观念之类的。”
他才反应过来,“那些都是面试题目?”
“一半一半吧。”小男友说:“一开始我也没想那么远,但能跟我聊得那么多事情,
还不会吵架的人,你是第二个。”
他忍不住问:“第一个是谁?前男友?”
对方哈哈大笑,“是我大亲友,女生。放心,她说她只把我当战友看,不喜欢我这
款。”
“战友?”
“一起去同人展抢限量首签的战友。”
“跟那个念中文系的是同一个人?”
“对啊。就是她。”
危机暂且排除,他转向关心另一个问题:“他们说感受不到你的爱,是怎么回事?”
小男友略显尴尬地搔搔头,“有时候是我忙着考试恶补,有时候是我忙着看新番或跟
朋友去参场,冷落他们了吧。”
“他们没想过跟你去?”
“他们没兴趣。我是不强求,毕竟这种事很看电波,但起码要尊重我吧?我去逛场子
买本叫浪费生命乱花钱,你跟朋友去打球冲夜唱就叫享受人生,不太对吧?”
“这种人不要也罢。”
“对吧!”小男友调皮地眨眨眼,“好啦。我的黑历史交代完了,你呢?”
“……我的历史可能更黑一点。”
“没关系,没有黑历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稍微放下心。
“我正式交往过两个人,念书时一个,出社会后一个,大概是我没有谈恋爱的天分,
都搞砸了。但和……嗯……”他看了对方一眼,鼓起勇气往下说:“三四个人有过肉体关
系。”
小男友秒懂,“喔,炮友。”
“……对。”
“现在还有吗?”
他赶紧摇头,“没有,几年前就断了。”
“几年前?那这些年你都?”
他耸耸肩,“双手万能嘛,不然也有玩具。为了发泄特地去找活人,还要维持长期关
系,很麻烦。”
小男友看起来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