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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风》27 DREAM 拼图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远方突然出现光点
循着光点走去
才发现脚踩在阶梯上
不论怎么走
与光点的距离却没有缩短
好像每走一步
它就会往远方更进一步

奔向那也许是唯一的出口
终于抵达尽头那扇门
强烈的光在门的另一端
用全身力量将门打开后
看见两个陌生人
退出，关门
光点消失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


“徐特助，总经理怎么没来？”张晓俐问。总经理几乎不请假，尤其今天还安排了他会喜
欢的圣诞茶会，她看出她的上司很期待，怎么到了茶会当天却不见人影？

“他感冒，这个礼拜都不会出现。”徐惠风神色未改地回答。

上礼拜有寒流，感冒是很合理的，徐惠风也以同样的理由打发前来关心的胡玉心和雷彦承
。他直接帮雷千朗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所有工作都由他全权处理。

徐惠风正迅速处理手上的工作，听说雷千朗已转出加护病房，他想尽早去探视。他趁中午
休息时间到医院，陈叔下来接他，两人一起搭乘VIP病房专属电梯。他现在知道陈叔之所
以安排雷千朗住VIP病房，是因为那里近似饭店的摆设能让雷千朗精神不那么紧绷，不然
依雷千朗的个性，应该不太愿意住VIP。

“惠风，”陈叔趁电梯爬升时说道：“你如果想跟大少爷分手，就趁现在。”

徐惠风一愣，忙说道：“我没有要跟他分手！”

陈叔叹了口气，严肃说道：“那就请你做好觉悟。不要霸着他不放，又一直伤害他。”

徐惠风心头倏然一紧，他没有想过要伤害雷千朗，但他确实一直缠着他，明明是他缠上去
的。他就像是用红色绳子将两人绑在一起，保持着他觉得舒适的距离，想靠近时就拉紧绳
子，想远离时就推开，但他始终拉着那条绳子。而现在，雷千朗自己将绳子扯断。

病房内，病床上的人两眼盯着天花板，对进入病房的人毫无反应。

徐惠风抱着忐忑的心踱至床旁，轻轻地开口：“千朗。”

床上的人眼睛眨都不眨，仿佛未听见叫唤。徐惠风又唤了几次，都没得到回应。

“你现在是故意不理我吗？”

“不是。”

声音的来源是陈叔，徐惠风愕然地望向他，陈叔缓缓解释：“他解离了。现在是轻微的木
僵状态，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动，对外界没有反应。他听得到你说话，你想说什么就说，只
是他可能不会记得。”

雷千朗不是第一次这样，故陈叔并未特别惊慌。他首次见到是某天到了起床时间雷千朗迟
迟没下楼，他去敲门，门内无回应，他急忙拿钥匙开门，进房后便看见雷千朗像现在这般
躺在床上双眼直视天花板。

仿佛失去了灵魂，只留下一副躯体。

根据经验，他通常很快会恢复，这次持续的时间却比以往来得长。

大手轻轻覆上病人的前额，抚着他的发。有陈叔照料，他的脸如以往白净，眼眸依然黑得
深不见底，只是再也映照不出眼前人的身影。

他的眼里，不再有他。

“公司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徐惠风从口袋拿出披风狗，塞到雷千朗手里，手掌紧紧包
覆住他的。“我在这里，一直都在，我就在你手里。随便你捏，随便你咬，就是不要放开
我，好吗？”

他把雷千朗的手拉到颊边，贪恋地磨蹭。前几天这只手还摸进他的大衣里，在他的背部游
移。午休时间将尽，徐惠风依依不舍地带着满心眷恋离开。

一直默默待在会客区的陈叔在徐惠风走后，才拿着果酱三明治靠近床边。他将病床床头调
高，让雷千朗能呈现坐姿，然后将果酱三明治的边角抵在雷千朗的唇边。

“是草莓果酱喔，要不要吃一下？”他把三明治凑近雷千朗的鼻子，“你闻，是你最爱的
草莓。”

他反复做了几次一样的动作、说一样的话，雷千朗才勉强咬了一小口。

“要咬一咬然后吞下去。咬一咬。”

好不容易吃完一个三明治，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所幸雷千朗对服药没有激烈抗拒，虽
然仍是规劝良久。

午后，下课后的雷千夜也来探望，他现在脑海里时常会有一闪而过的画面，消逝的速度太
快以致于他无法捕捉，但这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我哥好点了吗？”

“身体状况没有大碍，不幸中的大幸。……精神状况就不是很好。”

陈叔对雷千夜隐瞒了部分事实，雷千夜只知道他哥有PTSD，心情不好在海边喝酒时不小心
摔落堤防，然后发病。

“他一直待在医院也不是办法，风声迟早会传出去……”雷千夜面露担忧。

旭元集团董事兼旭铠总经理酒醉跌进消波块──负面新闻可能会影响股价及公司营运，这
几日徐惠风也忙着封锁消息、打点媒体。

“其实就目前来说，让他出院也没关系，我能照顾他。”

“这样你负担很大。”

“所以你要帮我啊，小少爷。”

两人正谈论雷千朗出院后要如何照护，雷千夜突然感觉到一旁传来深沉的目光，他回头一
看，他哥正盯着他。原本坐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目视前方的雷千朗，此刻竟转了头盯着
他弟。

“大少爷！”陈叔急忙靠过去，帮他戴上眼镜，“你觉得怎么样？”

大少爷总算有其他反应，他松了一口气。

雷千朗微瞇起眼，皱着眉头，问道：“陈叔，我弟呢？”

雷千夜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哥。

陈叔一把拉过雷千夜，将他推到雷千朗面前，道：“在这里，你弟在这里，规欉好好。”

雷千朗的眉头拧得更深了，道：“我弟哪有那么大。”

大少爷这是失去了几年的记忆啊！陈叔迅速掏出手机，指著上面的日期，“你看，现在是
二零二三年，今天还是圣诞节呢。二零二三年你应该几岁？你弟几岁？”

陈叔不慌不忙地避重就轻一一说明，他告诉雷千朗，他醉倒在海边，被他弟发现送到医院
，已经没事准备办出院。雷千朗狐疑地看着陈叔和雷千夜，没有再提出疑问，仿佛接受了
陈叔的说法。


***

翌日上午，陈叔和雷千夜一起接雷千朗出院。雷千朗神色平淡，反应虽然较迟钝但总比毫
无反应来得好；他没再问起“他弟”，却对雷千夜视若无睹。陈叔偷偷地安慰雷千夜：“
别太难过，你当初车祸后也是这样对你哥的。”

雷千朗回家后便又躺回自己的床上，直到午时陈叔带他下楼和雷千夜三人一同用餐。饭后
雷千夜带着雷千朗到庭院散步，一路上不断说著从前他们兄弟俩在庭院的回忆，雷千朗只
是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树下木板秋千咿咿呀呀摆荡，雷千夜推著坐在秋千上的雷千朗，面色哀愁，他现在站在哥
哥背后，不用怕被瞧见脸上表情。以前都是他哥推着他荡秋千，他哥那时是不是也如他现
在这般，孤独而忧伤？

他一边推一边擦着眼泪，忍不住吸了几下鼻子。

秋千倏然被强制停止，雷千朗突地回头看向弟弟，雷千夜迅速以手掌拭去泪水，问：“不
玩了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雷千朗起身走向他，一手揽着他的肩，往屋内走去。

被揽肩的雷千夜微微错愕，他哥想起他是谁了吗？在他长大后，他哥从来没揽过他的肩，
兄弟俩也是许久没这么亲密，所以对这举动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雷千朗侧首觑向“弟弟”，他对这个人的脸有点印象，他在梦里见过。陈叔说这是他弟弟
，既然是弟弟，他也就不忍让“弟弟”难过，表面功夫他还是做得到的。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雷千朗问。

这是他清醒后第一次主动跟雷千夜说话，雷千夜难掩兴奋地答道：“七八节的课，可以再
待一会儿再出门，我晚上有事，不能回来吃晚餐，明天下午会回家，可以一起吃晚餐。”

哥哥问一句，他回了好几句。

雷千夜虽然还是学生，却有忙不完的活动，倒跟徐惠风一样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哥在公
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消息一定会传到爷爷那里，他还得帮忙去跟爷爷解释──当然不能
说实话──还好在这个时期，请一个礼拜的病假还不算太突兀。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陈叔和徐惠风。陈叔在雷千朗的外套内袋翻到原本应该装着安眠药和镇
定剂的夹链袋，里头还残留着药物的粉末。他推测雷千朗是拟定计画刻意让自己失温，如
果雷千夜晚一点发现，他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在寒冷的冬夜于睡梦中永眠，倒是雷千朗的风格。



夜晚，陈叔陪着雷千朗吃晚餐，雷千朗现在不用劝说就能自己吃饭。餐桌上一如既往安静
，陈叔暗自观察著雷千朗，心想明日还是得带他回诊才行。

身后传来脚步声，徐惠风下班后便风尘仆仆赶来，看到雷千朗在吃饭有些喜出望外，他原
本还担心雷千朗会拒食。

雷千朗抬眼见到徐惠风，愣了一下后问：“惠风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徐惠风拉了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好像没听到门铃？”雷千朗侧首看着徐惠风落座，眉头微
乎其微地皱起。

脸上笑容微僵，他还开心着雷千朗会说话、如以往唤他惠风哥，却突然被问这个问题，他
朝陈叔抛了求救的眼神。

“我帮他开门的。”陈叔淡淡答道。

“可是我没听到门铃啊？”雷千朗疑惑地问。

陈叔瞥了徐惠风一眼，更正答案，“你之前把钥匙给惠风了，记得吗？”

雷千朗满脸困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望，像是纳闷自己为何要给徐惠风家里钥匙，半晌，他
低头继续吃饭。

饭后，陈叔收拾完桌面，端出水果让雷千朗和徐惠风一起吃，自己则是在迅速洗完碗后离
开厨房，让他们两人独处。

徐惠风早就收到陈叔的讯息，说雷千朗疑似失忆，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雷千朗表现得
太冷静了，不太像是失忆的反应。

雷千朗被盯得不太自在，问：“惠风哥，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徐惠风抬手想抚摸他的发，被雷千朗闪过。他一手挡住徐惠风伸过来的手，再问：“惠风
哥，你要做什么？”

心头惆怅难掩，徐惠风稍微哽咽，问他：“你不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惠风哥啊。”雷千朗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记得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吗？”

雷千朗思考几秒后回道：“同事关系，我是你的下属。”

“不对。你是总经理，我是你的特助，我才是你的下属。”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
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让徐惠风难以喘气。“而且我们……正在交往，记得吗？”

雷千朗双眉紧蹙，脑子里闪进一些画面，那是他做的梦。他梦见他成为总经理，梦见自己
和徐惠风交往──看样子他果然还没从梦中醒来。

眼前的人一脸茫然，徐惠风有点手足无措，两人之前在激烈的争吵后不欢而散，现在雷千
朗的记忆似乎退回到几年前，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才好。他并不想放弃雷千朗，但是雷
千朗还想跟他在一起吗？如果时光倒转，雷千朗还会选择他吗？

雷千朗默然起身收拾吃完水果的空盘，徐惠风跟着站起，随他走到流理台。他站在一旁看
著雷千朗冲洗空盘，接手将空盘擦干后收进烘碗机。

相同的场景，不同的心思。之前他们饭后总会一起收拾，徐惠风有时会从背后抱住他，将
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在他耳边吹气，雷千朗一开始会红著脸叫他走开，到后来则是淡
定地将手上泡沫往他脸上抹，上演一场厨房追逐战。

一样的站位，徐惠风无法再拥抱他，只能眼巴巴瞅著自己的心上人。

蓦地，雷千朗转头看向他，轻轻说道：“惠风哥，谢谢你喜欢我。”

──他记得，在那个梦里，徐惠风跟他告白。徐惠风带他去了很多地方，他帮徐惠风画了
好多的画，他们一起到欧洲旅游、一起看极光。

天地黑暗，一片浑沌中降下冬雷。

徐惠风尚来不及反应，雷千朗又继续说道：“我很开心，但是，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千夜
还在等我。”

──这个梦很美好，但是梦终究是要醒的，现实里的雷千夜需要他，他不能丢下弟弟，他
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暴风卷动，记忆的碎片纷飞，止不住的蜂鸣干扰着他，他无法完成脑内的拼图。

“对不起。”

雷千朗倏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撞向大理石材质的流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