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分手的决心
时间飞逝,一晃眼,为期三周的实习生活已到尾声。
最后一天的午后,所有摄影师及工作人员一同在红砖仓库外BBQ,展开别离的盛宴。半年
后,他们之中将有五名幸运儿将再次回到这个国度,加入企划案的正式行列,但其他多数
人就此分别,难有重逢的机会。他们曾在日本南方这个洋派小港上相遇的事情,很快就将
成为回忆,被现实冲淡而不再鲜明。因此,常盘聪给他们的最后一项作业是:回去之前,
每个人交出一张同学的照片。
晚冬的傍晚天色未暗,灰蓝中带着一丝白,太阳的尾巴折射在云层上,映出火烧般光芒。
林少人在广场灰白色的地砖上与大伙儿席地而坐,一旁几组喇叭连接上手机,播放著不知
哪国的流行歌曲。来自中东的摄影师穿着色彩鲜艳的纱裙,与日本工作人员手搭手跳起舞
来。阳光洒在身上,驱走了寒凉,带来一股入夜前少有的暖意。
大伙儿闲散地聊著天,已不见实习时的较真模样,有人喝起酒来,提前进入盛宴的高潮。
林少人分心地看着手机上的通讯软件,最上头唯一一个标注了星号的对话串,已经整整三
个礼拜没有新讯息。他没有联系林劲,林劲也没联系他。但这很正常吧?林少人心想,毕
竟他在海外实习,林劲又忙着新戏,那么路先生呢?他跟林劲怎么样了?林少人之前一直
专注在实习中,无暇分神,现在一下准备要回归原本的生活,所有烦心事也跟着回来了。
Fayola摇晃手上印着樱花图案的啤酒罐,仰头望天叹道:“再见了,日本,下次不知道什
么时候才会再来了。”
Eva从后头推推他肩膀说:“还没结束呢,现在才要开始进入决选啊!”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所有通过第一阶段的摄影师要再交出决选作品,必须是在未来的两个
月内新拍的照片。常盘聪的团队会依此选出前五名优胜者,全部决选作品也将在几个国家
同步展出并举办颁奖典礼,包含与日本友好的台湾。
Fayola更仰头看向Eva说:“我是绝不可能的啦!回去泰国之后要工作养家,两个月内能
拍到照片就不错了,不可能拍出够格参加决选的作品,我看我直接放弃吧。”
“养家?你结婚了?”总是安静的Monika忽地问。
Fayola谈话举止都十分年轻,又一脸稚气,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
“是啊,我都有两个小孩啦,来来来,给你们看照片。”Fayola翻出手机相簿,里头满满
的小孩照,一男一女龙凤胎样,两双大眼十分机灵。
“天哪,太怀念了,这是最可爱的时期啊!”金民俊抢言道。
“金大哥也有小孩吗?”Eva好奇一问。
“有啊,但已经长大了,都去外地读书了。”金民俊感叹地说,又打起精神道:“所以啊
,决选,我会卯足全力拍的!”
一旁的Monika细细笑了起来,说:“我们又要成为竞争对手了呢。”
“是啊,最后一天的伙伴,不如就来拍张合照吧!”金民俊提议道。
“合照?”Eva打趣说:“你不会是还没交作业吧?都最后一天了。”
“早交了,我拍了少人喔。”金民俊说,看向林少人。
“我也拍了少人耶。”Monika一双小眼瞪大,看向金民俊。
林少人也跟着瞪大了眼,“等等,你们是什么时候......”
“哎呀,只是交作业嘛,前几天休息的时候就随手拍了。而且,少人很帅啊!”金民俊直
把林少人当小孩看待般的说,“又帅又认真又有天份,前途不可限量,我都想把我女儿介
绍给你了。”
“人家已经有对象了啦。”Monika幽幽应道。
“咦?”林少人转向Monika,却见Monika笑着对他眨眨眼。
“来拍合照吧!”Fayola积极地转回话题,却疑惑了:“这......该谁来拍好呢?”
一行摄影师这下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起来。
“我来拍吧。”
忽地一个声音传来。在第一周的评选上得到10分的短发亚洲女孩正看着他们说。
过去三周的实习里,女孩总是独自来去,鲜少与人交谈,沉默得令人畏惧;再加上她技法
高超,不免让人保持距离。因此看到她出现在此,大伙儿着实都吓了一跳。
“哇......好啊,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Fayola将相机递给女孩。
女孩明快地望进观景窗,马上换了个人似的,咧嘴而笑,手比爱心,活泼地带领大家拍下
合照。拍完她即刻卸下笑容,将相机交还Fayola便转身离去。
林少人眼看是最后机会,起身追了上去,唤道:“星野玲西小姐!”
他几次在宿舍大厅听到柜台人员喊她名字,虽然有股不确定,还是依著印象喊了出来。
星野玲西回过头,诧异有人唤她名字。
林少人急匆匆地走到星野一旁说:“我是来自台湾的林少人,可以跟你聊聊吗?”
星野的神情很快地恢复平静,点点头,兀自往仓库一侧的墙边走去,在阴凉的石椅上坐了
下来,拍拍椅身,示意林少人坐她旁边。
“这么唐突,真是不好意思。”林少人自觉失礼地说,整个人没入高墙遮阴的庇护下。
“不会,”星野轻轻摇头道,“我也一直很想跟你聊聊,但你总是待在人群里。”
林少人有些惊讶,“你说想跟我聊聊是......”
“第一周评选的摄影作品,不是一直挂在仓库里吗?每次经过,都会看到你在那边看着自
己的作品,看上很久很久,很开心的样子。”星野低着头,任白色布鞋磨损的鞋底擦擦擦
地踢着地面说,“我没办法像你那样看我自己的作品,所以很好奇,到底是在看什么?有
一天你离开后,我就去你的作品前面,学你那样一直看。”
“呃......我有那样吗?”林少人难为情地说。
“有!而且看得好专注好专注。”星野点头道,语气昂扬了起来,“你的作品色彩浓烈,
模特儿的目光又紧盯着观者,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感觉被一股非常强烈的情感包围,仿佛
那个华美又精致的世界里只剩下观者与模特儿两个人。可是,其实只要再细想下去,就会
领悟那个世界里,从头到尾就只有摄影师跟模特儿两个人而已。你和你的模特儿拥有彼此
,而且也只注视著彼此,这份专属感太令人羡慕。”
林少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有些迟疑地说:“摄影师跟模特儿不都是如此吗?”
星野摇头道:“很多时候摄影师根本不必跟模特儿互动啊!像金民俊、Monika和我的作品
,摄影师都只是在捕捉一个时机,模特儿也只是画面里的一个元素而已。”
“你们那样更厉害吧?单凭一个人所思就能构筑出接近完美的画面。”林少人说。
星野轻笑道:“没有喔,掌握自己比掌握别人容易啊。像我这样不喜欢交际的人,完全无
法掌握模特儿。”
“我也很不擅长交际的。”林少人应道,“而且,话虽这么说,你的作品得到了最高分。
”
“嗯......因为有祂在保佑我吧。”星野仰头,望向逐渐变得靛蓝的天色。名为蓝的渐层
在天空拉出一整片帷幕。云层更远了,似白色棉花糖被小手一丝丝地撕开,显露出拟态的
灰白月亮之一角。
“谁在保佑你?”林少人看向星野,她少女的脸庞绽放一抹世故的微笑。
“我来不及出生的孩子。”星野说,眼里一闪一闪似星辰,“那幅作品里的婴儿,是我还
未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林少人赶紧道歉。
“没关系。年轻的时候,总要犯下一些错吧。我从小只会拍照,完全不读书,就是个到处
混的不良少女。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明明怀孕了,还上山下海到处去,一点都没
把祂放在心上。或许祂发现我不是个好妈妈,就离开我了。”星野边说边牵动嘴角,努力
微微低扬。
被星野这番话忆起自己破碎的家庭,林少人默默无语,也跟着望向天边倒挂的白月。
星野缓和气氛地说:“不过我已经振作起来了!从那之后我就改头换面,决心好好活着,
做我唯一能做的事,”她举起双手,在面前比了个拿相机拍照的动作,“摄影!所以我现
在才会在这里啊。”
“我好像能懂......”林少人兀自回想,顿了顿补上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大错。后
来每年生日,第一个愿望就是好好活下去,活着赎罪,或许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吧
。”
“相信我,你还能做很多事,”星野笑着看向林少人说:“像是,夏天的时候,我们再在
这里见面吧!”
“这......”林少人迟疑了,他其实对决选一点信心也没有。处处透露著天才气息的星野
肯定能够通过决选,但是他自己呢?张照新要他从心生出美,常盘聪要他交出自己,与人
连结,对他来说都好困难。他的心很黑暗,人也沾满了鲜血。
星野偏过头问:“你不会是没信心吧?那如果我告诉你,第一周的评选我给了你最高分呢
?”
这直接也毫不保留的赞美,让林少人忽地就想起了谁,那个他誓言要为了他成为更好摄影
师的人。
星野撇撇嘴说:“常盘聪那个老家伙,竟然只给你8分,他说你那幅作品哪里不好了?”
“他说我一心只追求完美,没有放开自己的心。”林少人应道。
“哈哈哈哈哈,”星野倏地朗声大笑,“要疯了,哪是随随便便都做得到完美?我看他是
故意打击你,想看你还能拍得多好。你那张照片大家早传遍了,抢著收藏呢。”说完,星
野向林少人伸出了手,说:“答应我,你一定要再回来这里。”
林少人松缓下怯怯,迟疑须臾,仍握上了星野的手应道:“好,就这么约定。”
沁凉也温暖,曾与母亲这个身分擦身而过的手,不管怎么触摸都是少女的柔嫩。林少人深
深意识到他与星野都曾毁掉过相同的什么,在不可切断的血缘关系里,下手一次屠杀,而
这应该就是他第一次看到星野作品时所感受到的死亡气息了。
“你们在约定什么啊?”Eva爽朗的声音远远地从广场上传来。
一旁的Fayola大声朝星野说:“原来你也是有表情的嘛!”
星野的嘴角自在地高高扬起,看向林少人说:“那是因为少人的作品真的太厉害了。”
“就是啊,”金民俊同意道,走近他们身边说:“还是少人你可以介绍你的模特儿给我女
儿认识?”
林少人偏过头笑道:“别打他主意。”
落后大伙儿一步的Monika也微笑走上前,定定地下了结论:“夏天,我们再在这里相会吧
。”
“没问题!”
“嗯。”
“好啊。”
“Fighting!”
傍晚的风带上港口的咸涩,从船只来去的码头一路吹上石子地砖的广场,钻入亮起夜灯的
红砖仓库,躲进被保暖衣物烘得温热的身体。离别若有温度,林少人从没想过会是此般热
切。大伙儿手搭着手,心知没有可能,仍同声预约好下一次相会。毕竟,只要持续按下快
门,不管在哪里,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
飞机告别永日,从平流层滑入黑夜之中,熟悉的城市上空飘着潇潇细雨,打上机窗。
林少人拉起白色窗板,伸手触上冰冷的窗框,向下俯视,底下是闪著点点灯火的家乡。他
暗暗轻抚怀里的相机,萤幕上是先前去花莲时,一早与林劲上山拍的照片。
眼下深黑的,乐高玩具般大小的建筑、街道、船只、车子一字排开,就连乡间水塘都清楚
可见。小车子缓缓移动,大飞机也仿佛跟着缓缓移动。林少人转回视线,看向照片里笑眼
盛放的林劲,心事重重。
三周前去日本的前一天,他因为舍弃不下良知而拒绝了林劲,结果被路先生捷足先登──
后悔,这两个字又浮上脑海。目睹鲜血涌出的后悔,目睹林劲被别人紧抱的后悔,接着便
是杀意。他甩甩头,揉揉眼,向空服员又要了杯水,试图冲淡这骇人的思绪。
片刻后,一阵轰隆震动,机轮碰上机场跑道的瞬间,林少人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一行讯
息写着:“Baby,欢迎回国。”后面自然带了颗爱心。林少人关上手机画面,揹上手提行
李,没入等待下机的人群之中。
过海关,等行李,没有起伏的长长手扶梯将林少人一步步送进国门。出关时已过深夜十一
点,闸门外旅客与等待的亲友零星可数。他没有与谁约好,内心也无期待,拉着行李箱默
默朝机场捷运的方向走去,这时间还有车可搭。
“少人!”熟悉的声音忽地传来,划破空荡的机场大厅,程令欢来了。
林少人并不非常吃惊,却仍木然。过去三个礼拜他几乎没有与程令欢联系,并非刻意,就
是忙碌与逃避同时使然。
程令欢一身轻便休闲服,明显是从家里特地出门的模样,快步奔向林少人身旁,亲密地挽
上他的手说:“Surprised!有没有吓一跳啊?”
“嗯,很惊喜。”林少人赶紧应道。然而,随惊讶而来的却是强烈的愧疚感,因为直到刚
才,他整颗心想的全是林劲,烦恼是否该主动传个回国讯息,又不确定传了之后该如何应
对。总之,只要想到林劲他就心浮气燥,无法平静。
“我开车来的,载你回去吧,摄影师大人。”程令欢紧搂着林少人的手,笑脸盈盈地拉着
他走往停车场。
一上车,林少人马上感到一股倦意。一来在九州时几乎毫无歇息,一天十几个小时脑袋都
在运转,不仅眼睛疲劳,感知也乏了;二来程令欢的出现让他必须强制赶走心里的林劲。
不再思考那个男人的事情,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疲倦感也跟着涌上。
程令欢见林少人频频揉眼,递上外套说:“你睡一下吧,到家再叫你。”
“谢谢。”林少人朦胧地接过暖和的外套,忆起以前还在狱里时,晚上作恶梦睡不着,典
狱长会特许程令欢跟他通电话。听着程令欢的声音,他也就慢慢能够入睡了。此刻程令欢
的声音也似一道催眠之咒,即刻就让林少人坠入了梦乡。
告别老人破屋外的海色,通往山上的小径是整片一眼望不尽的芒草。林少人踏着未知的步
伐,拿着相机跟在林劲身后一小段距离,喀擦喀擦地记录著这一刻的山色。满目苍茫,万
鸟失踪,不闻虫鸣,只有随着冬风自海边带来咸涩的气味,袭上整座芒草山谷。他们脚下
也没有所谓的路,仅由天上直射的太阳与远方广漠的海水指引方向。林劲很熟似的,偶尔
回眸笑笑,像是在关心他有无跟上,便又自在地快步走向前。
须臾,芒草渐矮,少许葱绿进入眼帘。林少人迈步追上林劲,与他并肩而行,一边持续不
停地按著快门。
“你太近了。”林劲深粉的唇角高昂,伸手挥挥要林少人退远一点。
“让我拍几个特写就好。”林少人稍微停下,稳住脚步又一阵连拍。
“我没上妆,你不要靠这么近。”林劲斜眼睨向林少人说。
“没关系,我比较喜欢这样的你。”林少人按著快门,直觉就脱口而出。
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突兀,竟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但林劲仅瞥了他一眼,便没事般的
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转眼已到山顶。顶上是一望无际的青绿草地。
林劲更加快步伐,几乎在草地上小跑步起来,一八五身高的长腿不容领教。林少人没有跟
上,而是远远地拍著林劲越来越小、直到躺上草地而消失在观景窗里的身影。
林少人信步朝那方向走去,也在林劲身旁躺了下来。
一切都消失了。
风消失了。云消失了。海消失了。只剩下眼前时时燃烧着,教人备感温暖的太阳,与身边
伸手就能触及的,喜欢的人。比起一起关在密闭房车里,或者握着手躺在身旁,此刻辽阔
的天地间没有任何阻挡与限制,仿佛只属于他们俩,不可能存在的时间。
林少人偏过头看向林劲,俊美的侧脸双眼轻闭,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你有想过遇到下一个人吗?”林少人没来由地脱口就问。
林劲笑了起来,露出深深酒窝,但仍闭着眼说:“有啊。”
“如果下一个人出现,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细密的睫毛轻轻眨动,林劲蹙起眉头,“......可是他已经有对象了。”
林少人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猛地松开,怕落到地上会碎裂扎人,却化成了水,扩成一滩。
“那......如果他分手的话,你会想跟他在一起吗?”林少人说著转开了视线,不敢闻答
。
但林劲睁开了眼,侧过头面向他,湛黑的眼里不见一丝闪烁,诱人的唇瓣微开。
林少人后悔了,想伸手覆上林劲的唇要他别答,已来不及。
“当然想。”林劲说。
“少人,到家了喔。”程令欢模糊的声音传来。黑幕似苍鹰掠过草地,一瞬就带走眼前整
片青绿。
林少人醒了,已过半夜零点,车窗外一片深黑。他揉揉眼,拿上背包说:“谢谢,那我回
去了。你等下路上小心点,到家跟我说一声。”说完拉开门把要走,但车门上了锁,打不
开。
林少人转向程令欢说:“你忘了开锁了。”
程令欢眼神飘忽,又盯向仪表板平和地说:“你之前说回国就要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林少人没料到这一句,却觉得程令欢仅是一提,便说:“下次再说吧,现在已经很——”
“我现在就要知道。”程令欢打断道,话声急促却克制,但情绪已然转变。
林少人放下背包,思考是否要现在就摊牌。
程令欢兀自说了起来:“我去问了N台,他们说之前根本没去花莲拍外景,还说你档期很
满都敲不到。我不相信你会骗我,所以又去问了周大哥,他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只
一直要我别生气。”她说著看向林少人,“你到底去干嘛了,为什么骗我?”
林少人脑子纠结成一团。他必须跟程令欢分手,且时机已到,可他没想到要开口说出那几
个字会这么难。正愁烦时,手上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一则来自林劲的讯息:
00:19 到家了吗?欢迎回来,早点休息,再聊。
林少人更愁烦了,分明是他推开了林劲,没给台阶下也没有一句道歉,拖拖拉拉结果竟让
林劲先主动联系他,想着就窝囊。
“是他吗?”程令欢问。
“谁?”林少人不觉得程令欢有看到讯息上的人名。
“林劲啊,是他吧?”程令欢说着手伸了过去,放上林少人大腿,语气缓和下来说:“你
是陪林劲出去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绯姊之前说你们很常联系,我还觉得怎么可能,林
劲那么忙。”熟悉的手感在卡其色休闲裤上细细摩娑,带起一股燥热的悸动,程令欢更柔
声说:“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啊,我知道,你们那行交际很重要,何况那是林劲。如果能
得到他的青睐,对工作肯定很有帮助。可是,大家都知道的嘛......林劲是同志,他喜欢
男生耶,像这样一回国就传讯息给你,我当然会担忧啊。”
林少人覆上程令欢的手,轻轻移下他的大腿说:“对,我是陪林劲出去没错,因为我喜欢
上他了。”
“喜......”程令欢甚至说不完这个词,一双大眼瞪大,红唇绽开,愣著看向林少人。
“对不──”
啪的一声,林少人道歉还未说完,程令欢已经一巴掌打上他的脸。沉重的一声响,让他别
过头去,啐出一丝血。
“对不起,”林少人侧着脸,缓声将话说完,“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喜欢上他,也不该
离开你,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再欺骗你......所以......”
“下车......”程令欢低声说,浑身颤抖起来,“你给我滚下车!”说完大力解锁车门,
按下后车厢开关。
林少人惭愧更难受,愤恨的余温在他脸上炽热烧着。程令欢别过视线,望向黑夜里一片空
无。林少人默默拿了行李,没再多说便关门离去。
片刻后,连幢电梯公寓的六楼边间亮起了灯,这万户皆眠的时刻,一点光芒就能传得很远
。日光灯清白的光被距离削弱,远远映在楼下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渗进女孩独处的空寂密
室里。晚冬的凌晨很冷,即使被密室锁住也不怕让热度闷死,程令欢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无助地低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