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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吗?我了解了。”萤幕对面传来林宏扬带着悲怆感的高音:“吴先生,辛苦你了。但是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找到偷走毒药的人……”
“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吴以澄说。
“我下午已经接到警方的联络了,”林弘扬一脸惊惶地说:“他们明天会过来找我跟校长谈。唉,这下该怎么办呢?恐怕会有人说学校应该要早点报警的……”
“林主任,”吴以澄说:“总之先配合警方的调查吧。我今天下午已经跟他们说了大致的状况,警察应该只是想要再做个确认而已。只是这件案子是发生在冯昊远的家里,难免会引起媒体的注意。”
“我知道。唉,得要跟公关室的人谈一谈该怎么应付媒体……”即使隔着萤幕,还是可以看到林弘扬泛著汗水的额头。明明就是另一波寒流来袭的夜晚,林弘扬还是紧张到全身冒汗。校务主任这工作真是难为。
“对了,那个廖伟樵,他真的是用偷来的氰化钾自杀的吗?”
“从现场状况看起来,这个可能性蛮高的。但是法医还在相验中,可能过两天才会知道结果。”
“真是糟糕呀……这下该怎么办呢?”林弘扬喃喃地说,似乎是脑子里正转着各种学校该做的应对方法,已经忘了他正在跟吴以澄通话了。
“林主任,”吴以澄不得不打断林弘扬的喃喃自语。“这个案子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学校的委托是找到偷走氰化钾的人,以及追查氰化钾的去向。虽然很遗憾是以这种形式找到廖伟樵和他偷走的氰化钾,不过我想,我身为侦探的工作应该到此就结束了。”
“啊,对,是的。”林弘扬回过神,有些狼狈地说:“这一次真的谢谢你了,吴先生。但该说是运气不好吗?你这么快就发现嫌疑犯是廖伟樵,还有也说中了他偷走氰化钾的手法,就差一步可以找到他了,但没想到他竟然先一步……”
“我也觉得很遗憾。”吴以澄说,这句话多少包含了一些真心。
“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就交给警方了。”吴以澄很快地说:“现场看来虽然很像自杀,但还是要经过检验才能确认。等确认廖伟樵的死因之后,我想就可以结案了。”
“好……好的,那就麻烦吴先生再提供结案报告。”林弘扬脸色惨澹地说。
结束通话后,萤幕里林弘扬那张焦虑惨白的脸孔还映在脑海中。S东大学理工学院研究室有毒化学物消失事件算是落幕了,但学校所要面对的风暴却正要来临。学校应该会被责难没有提早报警吧。但其实就算真的立即报警,也不见得就能早点发现嫌疑犯与他偷走毒药的手法,进而追踪到廖伟樵,阻止他使用氰化钾自杀。但舆论可不会管这种事。人们就是想要找一个显而易见犯了某些错误的人物或是团体来责怪,以正义感来掩饰自己心中欲发泄的不满和愤怒。
但是S东大学接下来要面临的批判,吴以澄也莫可奈何。他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只希望S东大学的校务人员们可以挺过这个风波。
吴以澄一抬头,看到在他对面的李承择正企图逗弄橘橘。橘橘大概多少受到乳牛影响,开始对李承择好奇起来,再加上李承择这几日留宿,让橘橘也熟悉了他的气味。现在橘橘正在李承择的附近徘徊,但始终不愿意靠近。李承择试图拿逗猫棒跟牠玩,橘橘虽然在地板上跳来跳去,看起来玩得挺开心的,但还是不让李承择碰。
今晚又是一波寒流袭击,看来也让李承择再度找到借口住下来。吴以澄发现他还拿了一些贴身衣物过来,这应该是早有预谋了吧?但今晚的气温跟上一波寒流一般降到谷底,仓库想必不是可以舒适过夜的地方,吴以澄也只能同意让他多住一晚了。
李承择试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碰到那橘色大肥猫,但乳牛倒是舒适地倒在他的腿旁。李承择一边摸著乳牛黑白交杂的背部,叹气说:“哎呀,结果还是只有乳牛要我。”
他转头看像对面的吴以澄,发现他跟林弘扬通话结束后,还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便开口:“以澄哥,确定要结案了吗?虽然找到犯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过也算是有始有终?”
“嗯。”
“不过,你很在意?”李承择窥伺著吴以澄的表情。
吴以澄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忽然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罐啤酒。回到客厅后坐下,随即打开其中一罐,开始喝了起来。
“说不在意当然是骗人的。”喝了几口以后,吴以澄才开口。
“对呀,毕竟都亲眼看到了。”李承择说:“不过今天下午真是有得受的,跟警察打交道好累呀。”
在冯昊远亲眼见到图书室内的尸体后不久,警察就抵达了。警察随即将众人赶出图书室,由鉴识人员进驻,事发当时在宅邸内的人,当然也包含了尸体第一发现者的吴以澄和李承择,都被带去问话。吴以澄表明身分,据实以告。当然警察的讯问方式就是会一再地问各种细节,对于这点吴以澄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李承择大概完全不习惯吧。
讯问结束后,警察约莫是认为吴以澄和李承择没有嫌疑,就先让他们回去了。两人摆脱嫌疑的原因,据一个警察稍微透露,是因为尸体经过现场初步的检验,认为廖伟樵可能是在吴以澄他们进入图书室的30分钟到1个小时前身亡,这段期间他们还未抵达冯昊远的宅邸。当然也不能排除两人其实早已经来到附近但说谎的可能性,不过这件事情只要调阅车站至冯昊远宅邸一路上的监视器纪录就可以厘清了。
反倒是当天在宅邸内的工作人员们有很大的嫌疑,每个人都被警察询问了很长的时间。但据说,宅邸内没有一个人承认认识廖伟樵,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陌生人是如何进入冯昊远的宅邸内,而能不被其他人发现。
“真是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进去房子里的耶,”李承择说:“不过,听到你说廖伟樵15年前曾经是‘远程电机’的员工,我还真是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很奇怪,就算是前员工,那也是15年前的事情了,为什么现在还跑去冯昊远的家里自杀?难道是有什么恩怨吗?”
“有没有恩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对‘远程电机’,或说对冯昊远有一些想法,这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想法,让他想要在那里自杀。”
会跟自己的猜测一样吗?廖伟樵以前是冯昊远的专任秘书之一,应该也频繁出入过这栋宅邸,对内部结构大致了解。但即使如此,他有办法避过宅邸内众人的耳目,偷偷溜进图书室吗?
2周以前,廖伟樵离开自己的住家后就失去踪影,这段期间他可能躲藏在某处,但是并没有接近冯昊远的宅邸附近,直到今天,他突然像是熟门熟路一般直捣黄龙,一下就侵入宅邸,在图书室内喝下氰化钾。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到底缺了什么?
“大家一定很慌乱,屋子里突然多出一具没人认识的尸体。”李承择喃喃地说:“但一个陌生人可以随意在房子里走动,不会被发现吗?”
“不是廖伟樵非常了解这栋房子的结构,就是……你干嘛?”吴以澄说到一半,发现李承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没有啦,下午发现尸体以后,以澄哥好像一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李承择微笑:“我以为以澄哥是不是被尸体吓到了?但看来好像也不是。而且你刚才在讨论的时候,感觉眉头比较放松耶。”
眉头比较放松?这意思岂不是我整个下午都紧锁眉头?吴以澄有些不悦地想。但又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是如此吧。吴以澄直觉地认为廖伟樵不仅是S东大学理工学院研究室有机化学物失窃事件的犯人,他也应该是另一件案子的关键人物。然而,在真正能与他面对面之前,他却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无法阻止他自杀,以及无法与他谈话的事实,都在吴以澄的心中留下了名为悔恨的情绪。
廖伟樵自杀时使用的应该是他从实验室偷走的氰化钾,知道这些事实之后,吴以澄所接受的委托就结束了,接下来是警察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探查下去了吗?身为侦探,且是没有申请登记调查自杀或谋杀案营业标签的侦探,吴以澄已经无法再介入调查了,他甚至连要向警察提出建言,都得事先提出申请。
“以澄哥,别想太多了。”李承择说,也伸手拿了一罐啤酒。“不过现在想起来,下午的时候真的好惊险呀,还好我没有真的去踩到他的衣服。警察一直问我有没有动到现场或是摸到什么东西,如果我当时真的踩到了,搞不好会被当凶手耶。就连我外套口袋里放著那个水枪,也被他们拿去检查了半天。”
“你现在才知道?”吴以澄斜睨了他一眼。
“哎呀,还好以澄哥当时拉了我一把。”李承择嘿嘿笑了一声。
“拉了你一把,结果你还压在我身上,真是忘恩负义。”
“对不起嘛,因为我吓了一跳呀。不过,也多亏我当时发挥腹肌的力量,才没整个压到以澄哥。”
“腹肌?”这家伙是在说什么呀?
李承择站起身,开始比手画脚地说明起来。“那个时候我不是往后倒下吗?就这样倒在以澄哥身上。那时候我就想,不行,如果我整个人跌下来,以澄哥只怕不会被我压扁吧?所以我灵机一动,就一手撑住沙发的扶手,运用腹肌的力量撑住上半身,才不至于整个人都倒在以澄哥身上。”
他说著开始演示当时的状况,先是做出一副要往后倒下的动作,然后右手撑着地板,上半身向上挺,做出用力撑起的样子。吴以澄皱眉看着这看起来像是下腰的动作,总觉得好像在哪部老电影里面看过这场面。不过,要整个人向后仰并好好撑住上半身,确实很需要腹肌的力量。
“但你下半身还是压在我腿上吧?你知道你很重吗?”吴以澄撇撇嘴说。
“哎呀,下半身就没办法了,不可抗力嘛,那时候除了沙发扶手以外,也没找到其他支撑点。”他说著脸带笑容靠过来,“你看,这都是我平常锻炼的腹肌发挥了效果。”
李承择拉起自己身上的T恤,露出一半的小腹。吴以澄只瞥见一部份衣服下比想像中还要白皙的肌肤,以及明显的肌肉线条,便赶紧抓住李承择的手腕往下拉。
“你干嘛?我又没有说我想看。”吴以澄尽量以冰冷的口吻说:“你是暴露狂吗?”
但李承择倒是力气挺大的,那只手不动如山。“我哪是暴露狂,想炫耀一下我平时锻炼的成果也不行喔。”
“你什么时候锻炼了?”
“搬货的时候呀。还有,厨房的工作意外地需要体力跟肌肉喔。”李承择微笑着说。
“那又怎样?”吴以澄松开手,转头继续喝啤酒。
虽然被拒绝了,李承择还是一脸笑容。不过倒是放弃展示他的腹肌,自己也喝起啤酒来。
“可是今天下午这么一闹,以澄哥跟冯昊远的会面也不了了之了。”
吴以澄转眼看李承择,发现他的表情相当平静。“你不是很想跟他面对面说到话?觉得可惜?”
李承择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后说:“也还好,可以进入冯昊远的宅邸,还亲眼看到他,已经足够了。”
吴以澄又看了他一会儿,但有些不确定那双带着棕色光泽的漆黑眼瞳内的情绪。“是吗?”
“倒是以澄哥你,其实还是很想知道吧?”
“想知道什么?”
“后续发展呀。”李承择拿着啤酒馆,挪移著屁股在地板上移动,靠近吴以澄,近到吴以澄可以感受到他的手臂传来的些微热气。“以澄哥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去冯昊远的家里自杀吗?那个人偷走氰化钾,却没有马上就喝下去,反而是过了2个多礼拜以后,才偷偷溜进以前老板的家里自杀,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确认他是自杀,而且用的是他偷走的氰化钾,我就可以结案了。”吴以澄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作后续调查了。学校没有委托,我的事务所也没有登记调查自杀或谋杀案的营业标签。”
“但有办法知道警察后续做了些什么调查吗?”
“他们才不会透露消息给不相关的一般民众……不过……”吴以澄沉吟。不是没有方法。如果只是刚好在现场的一般民众,警察自然是不会透露太多消息,但如果不是呢?
吴以澄喝下最后一口啤酒,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拿起手机,寻找某个人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