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淤泥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11-28 14:35:18
  “你最近收获不少啊,小谢。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别忘了我们局的目标
,要是因为拖垮了总业绩被究责可是得不偿失。”
  “组长您说的是。”
  “最近有一批装备需要汰换,不过上头发下来的预算大多用在这段时间的维稳事务上
了,你会愿意帮忙的吧?毕竟组里很多人都有家庭需要照顾,我们得让大家能安心工作才
行。”
  “明白。”
  “我就知道你明事理,相信以后你能走更远的。话说回来,你最近旧伤怎么样?连续
下了好几天的雨,你应该不大舒服吧?”
  “我的身体状况不大会受到天气影响。”
  “是吗?那就好。当初你出事时还有很多人为你惋惜,不过也是因祸得福,现在你不
需要像以前那样出生入死了,同时你在做的依旧是对国家极度重要的工作。”
  “是。”
  “希望你不要忘了这点。”
  “不会。”
  “你可以走了,让小庄进来。”
  谢廷退到门边鞠躬,即便腰部隐隐作痛也没有表现出来,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撑了一秒
、三秒、五秒,最后才在男人的哼气声中打直身体。这是一门他没有想过得钻研的学问:
应该对谁低头,应该怎么去低头。曾经他即使面对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也不会藏起一身
的反骨,只因为有父母的老友保护,在周围还存在着抱持正义感的战友时,他得以当他想
当的那种人。
  可是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对洪流之下试图逆行的异类来说更是如此,谢廷至今还是
不知道当初的意外只是单纯的意外,抑或是一种警告,但探询真相已经没有意义,放弃了
原则的人没有回头的可能。
  办公室的同事都在埋头工作,一个个如同工蜂般透过临检和民众的检举满足分局对业
绩的胃口,前段时间供给远远大过需求,维稳组的成员难得不需要为了达标在街上骚扰一
般人,随便选一所大学都能找到非法活动的线索,很大一部份都和许至清的那段“演出”
有关,谢廷因此没能抓好收贿放人的平衡。
  他希望这场蓝色的温火能够持续延烧下去,就如同他曾经希望许闵文引发的反动不会
有消失的一天,但现实残酷得一视同仁,他依旧看不见那太过正直的一家人所希冀的未来
实现的可能性。
  “怎么样,被警告了?”
  “老样子。”谢廷收拾好东西,“我走了。”
  “又去酒吧?”
  “嗯。”
  走进 Spark,谢廷选择角落的老位子坐了下来,看着人们用酒精让自己忘记不能说出
口的真相。这里也是一样的,曾受惠于许闵文的影响力,却一点痕迹也不敢留下,在起诉
的消息释出之后立即休店整修,拆除了舞台,改变了装潢,连名字也改掉了,像是在求饶
,或是在宣示忠诚。
  不再是谢廷第一次感受到灵魂被音乐震慑的舞台,也不再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许闵
文影响力的地方──仿佛受到爱戴的仁君,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背景的顾客主动围成人墙,
挡住前来逮捕他的警察,冲突一触即发,是许闵文阻止了他们,带着笑容说这不是第一次
了,他很快就会回到这里,再一次为大家唱歌。
  一次又一次,谢廷也曾不理智地相信许闵文最终总能脱身,不是看不见写在墙上的注
定,只是错把暗自的希望当成了对未来的揣测。
  “谢先生。”
  “滚。”
  来人长著一张谢廷不想看见的脸,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会离开。”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拜托你,谢先生。”
  “坐好,我没有看别人下跪的兴趣。”谢廷揉揉太阳穴,“他被送到那里是好事。”
  罗宇盛眉头深锁,显然无法相信一对一矫正能比牢狱好到哪里去,一开始谢廷的反应
也是一样的,他鲜少有机会接触到脱离矫正体系的年轻人,但有时候零星的样本已经足以
呈现整个结构的病态。
  不过这是许至清真正的伙伴努力达成的结果,将陪伴许至清度过这段时间的那个人也
坚定得让他不得不打消疑虑。更何况他还有什么选择呢?即便他自认为了得到改变的力量
牺牲了原则,他能做到的事情依旧少得可悲,只能争取到送许至清一程的机会。
  “……得多久?”
  “没有人能确定,但至少会比原来要快。”
  “好。”罗宇盛垂下头,才五十多岁,看起来已经无异于身形佝偻的老人,“好。”
  让谢廷无端地感到愤怒。
  明明为了安危出卖了多年的朋友,明明将自己和家人摆在许闵文和许闵文的家人之上
,最终却活得像是行尸走肉。这样许闵文的苦难算什么?这样吕亭文和许至清的经历又算
什么?他宁可看到罗宇盛像是其他寡廉鲜耻的刽子手那样逍遥度日,这样他就只是个虚伪
的恶人,从未真心对待过他的受害者。
  这样算什么?
  “既然你有答案了就滚,没事我不想看到你。”
  罗宇盛沉默地点点头,撑著桌子站了起来。虚浮地走了两步路之后他顿下脚步,视线
扫过这个曾为舞台的座位区。天花板还可以看到当时的舞台灯,许闵文会抱着吉他靠着高
脚椅,蓝紫色的灯光为他镶上一圈色彩,平时温和的性格在张口唱歌时突然锋利起来,彷
彿这是他一生的战场。
  那是只留在少数人记忆中的景象,光是他正式的作品和演出纪录就已经很难取得,更
别说是在星火驻唱的日子,或是出道后寥寥几次回到这里唱歌的时候。
  谢廷别过视线,不想在罗宇盛脸上看见怀念和罪恶感。这大概是他软弱的表现吧,许
至清都能主动面对害了自己一家的人,谢廷却连直视对方也不愿意。许闵文曾说他坚强,
他没有机会告诉对方他不是坚强,只是因为天真而固执了许久。
  “你用背叛换来的人生,”他说:“给我好好珍惜。”
  罗宇盛在走离前应了声。
  *
  冲动喝下的酒无法软化意识中尖锐的记忆,谢廷在喝醉时总是如此,不听使唤的只有
身体,钝化的只有接触外界的感官,本来就关在脑中的意识却依旧清晰。他叫车回了家,
沉重的心跳责备着他的草率,他狼狈地扶著墙,尽可能快速地来到家门前,途中还摔了一
跤。钥匙插了几次才成功开锁,他在进门之后整个人撞上门板,砰地一声砸在耳膜上,让
他一时之间有些昏眩。
  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碰过酒,更是在出事过后就没有在外头喝过,动作迟钝地锁上门
,他靠着门板滑到地上,太阳穴一阵阵抽疼著。
  房里一片昏暗,连外头的月光也因为被窗帘挡住而照不进来,只有浴室的灯渗出了门
缝。他花了几秒考虑是否要开灯,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而是闭上了眼睛。好累,他没来
头地想,不是因为做了太多事情,而是因为不知道能做什么。为什么还在当警察?脑中是
许至清的声音,还有他和父亲肖似的上半脸。我没忘记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没有笑的时候
气质更像他母亲,谢廷只在许闵文被送回家时远远见过吕亭文,如果眼神有实质的温度,
负责送人的警察早已化为焦炭。
  “我们家宝贝小时候一直以为我会用魔法,是不是很可爱?”许闵文这么说时表情又
是欢喜又是悲伤,“如果我的歌声真的有带来和平的能力,即便要我唱到喉咙坏了我也甘
愿,可惜艺术终究只是艺术,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之后那被人说应该保险的声带也
确实坏了,却没能换来什么,付出和所得从来就是不平衡的。
  一命换不了一命,五年光阴换不了五年和平。
  为什么在当警察?曾经的谢廷会说体制内依旧有许多好人在,说他们能够从内部拔除
根深蒂固的腐败和残虐。为什么还在当警察?现在的谢廷没有答案,只是无法放弃用违背
原则换来的一点力量。
  摸出公事包里的手机,他按下开机键,接着就看见了一连串通知。局里的讯息、拉关
系的邀约、有意疏离的母亲传来的问候。他吐了口气,花了点时间回复长官的讯息,委婉
拒绝大多数的邀请,盯着那一句“连假回来吗?”发了许久的呆。
  最终他还是把回复的责任交给未来的自己,提起公事包站了起来,摸黑往床的方向走
。这是个除了床和生活必需品几乎什么也没有的家,他要绊倒也没有东西可绊。脸朝下倒
在床上,他伸手从公事包里摸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十万,一般人几个月的薪水,他却能轻
易用几句话换得。
  也许对那些家世显赫的人来说也是这样的,许多人怎么也夺不回来的自由,他们却能
用一点零头轻易买到。
  叮。手机收到新的讯息,谢廷按了按眼角,瞇眼看着萤幕。
  离婚手续已办妥,陈小姐请我代为向您道谢。
  他吐了口气,也许这种时候他应该要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都是因为他牺牲了心
里的安稳,才能在此时避免惨剧发生。但他的手段并不光彩,也只适用于没什么权势的加
害者。以私印书得利的证据作为威胁手段来解决家暴案件,这样在整体来说,他做的到底
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他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到底是正面还是负面?
  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已经收到了报酬。他打好字送出,把脸埋进枕头里。
  躺了好一会睡意却拒绝造访,谢廷撑著昏沉的脑袋从床头板夹层中摸出早已停产的音
乐播放器,接上耳机戴好。多年没听见却在好几个晚上伴他入睡的声音唱出舒缓的旋律,
闭上眼睛,他还能清楚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见许闵文现场演出的感动,还有他最后一次听
见许闵文哼歌时的无力。
  被关在拘留室的许闵文依旧是笑着的,笑着感谢他偷偷带来食物和饮水,笑着告诉他
以后别再这么冒险了,笑着说可惜他们一直没有吃到饭。谢廷当时撕下一小片面包,说:
“就当我们约饭成功了。”许闵文看了他好一会,只说出“至清”之后就没了声音,他知
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最终没有提出请求。
  但就算许闵文有问出口,谢廷也会在不久之后变得自顾不暇。“辞职吧。”那时他母
亲在病床边这么对他说,谢廷的回答是“妳先回去”,之后没有通知她一声便自己办了出
院,成为她几乎和失踪人口没有两样的儿子。
  现在他已经从头到脚陷进了泥淖,即便想奋力挣脱,踏出的每一步也都会留下脏污的
痕迹。
  叮。连续几声通知成功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拖了出来,谢廷皱着眉翻过身,拿起手机
解锁。
  陈小姐坚持要好好表达谢意,但她不方便自己出面,因此由我来代劳。
  朋友开了间餐厅,我想会和您的胃口,还希望您赏光。
  请不要觉得有负担,这些年我也受到您很多关照。
  最近收到了不错的茶,舒缓神经的效果不错,我会一同带上。
  他不知道这世态下的记者是否都得学会绕着弯说话,但萧郁书一直都深谙此道。谢廷
叹了口气,最后投降地回了“好”。
  叮。请赶紧休息吧,我们都不是能消耗身体的年纪了。
  我们?谢廷微哂,把手机丢在一边,再次闭上眼睛。
  *
  许至清接受矫正的一年半短暂却又漫长,萧郁书会在每几个月一次的会面中为他捎来
许至清的消息,像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鲁莽的行为。不过是萧郁书多虑了,谢廷不是看不
清现实的人,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介入许至清伙伴的计画。曾经他试过要成为他人的英雄
,最后迎来了惨痛的失败,现在那已经不是他能够扮演的角色。
  得知许至清终于能回家的那天,谢廷同样守在对街,看着他走进公寓。消瘦的背影和
一年半前那个挺拔的年轻人是如此地不同,让谢廷无法不想到连走也走不稳的许闵文,还
有像是要把他藏进怀抱中的妻儿。这次许至清没有家人迎接,谢廷却也无法补上那个位置
,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呢?心中燃起没道理的不满,但更多的是针对自己的无力。然
后他看见了一个高挑的“女人”驻足于公寓大门外,转过头往谢廷的方向看,仿佛能透过
贴了隔热纸的车窗和他对上视线。
  三分钟后,当那道身影同样消失在公寓中,谢廷收到了未知号码传来的讯息:“想偷
看就不要被发现,您已经不是菜鸟了。”惊诧地“哈”了声,谢廷双手交叠搭著方向盘,
将额头靠了上去。
  是他想错了,许至清不再只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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