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许品皓承认这个男孩的确跟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
　　不论是他说话的方式，还是他谈话的内容，许品皓都能读出几分超龄的成熟。
　　尤其是他对电影如数家珍的样子也让他印象深刻。他碰过很多声称喜欢电影的人，可
是他们所谓的“喜欢”大多都围绕在商业大作系列上：漫威、玩命关头、DC……许品皓当
然也喜欢动作片，只是如果讨论的东西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就太无聊了。
　　至少这个小男生还说得出其他东西。比起他们公司新进的实习生或菜鸟，他已经有脑
太多。
　　但许品皓暂时没有打算这么频繁跟他来往。
　　归根究柢，这段关系是Leo硬塞给他的。对象本身的好坏不是问题，而是“被迫接
受”这件事情让人反感。他人生中有够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这个小男生让他没那么讨厌的理由之一是他很生涩。他没有什么侵略性，也会因为吃
了软钉子就退缩。许品皓没有因为他的存在感到困扰，某种程度上，他甚至觉得他比Leo
还听得懂人话。
　　另一个理由则是Leo一再强调他跟这个弟弟已经认识三、四年，他可以保证他不是雷
包，而且他们一定有共同话题。就这点而言，他也没说谎。
　　只是他最近的社交额度已经满了。
　　08:55 江少轩Shawn：早
　　08:55 江少轩Shawn：（白白拍萤幕贴图）
　　09:32 江少轩Shawn：今天要一起打第五章吗
　　所以当许品皓坐进办公室后看到对方的邀请时，他只迟疑了几秒就决定拒绝。回了一
句“改天吧”后，他便放下手机，不疾不徐地享受着自己刚买的咖啡。
　　在手机萤幕暗掉以前，小男生的讯息也从画面顶端跳出来。
　　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吧？许品皓没料到他会秒读秒回，他偏过头，用眼尾瞥了一眼。
对方只回了一句“好喔”。
　　许品皓挑起眉毛。
　　幸好他不会跟Leo一样卢小。他想。
　　＊　　　＊　　　＊
　　接下来的几天，小男生还是会传讯息给他；许品皓也维持不冷不热的态度，视情况决
定要不要回应他。
　　只是自从他们有过关于电影的对话后，小朋友就像找到方向一样，隔三差五就会丢一
些电影的情报给他。特别是当他分享PTT电影板的文章时，许品皓都会有种奇妙的违和
感。
　　现在的年轻人还会用BBS吗？
　　如果说他对电影的认识让许品皓感到惊讶，那他会用PTT这件事就是让他感到惊吓
了。老实说，他很想知道这个小男生是怎么开始用这个平台的，毕竟这东西是他们出生以
前的产物了。
　　但许品皓始终没有发问。这几年来他总是有意识地回避跟其他人交流，也安于这样狭
窄的生活圈。他太习惯一个人，习惯到“建立关系”渐渐变成一件繁琐又充满风险的事。
　　他既不想踏出那一步，又不觉得有封锁这个小弟弟的必要。他的优柔寡断总是让他一
再陷入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地。
　　不过目前他还找不到一个讨厌他的理由，所以维持现况或许也是一个选择。
　　17:29 江少轩Shawn：三月有蝙蝠侠跟坏蛋联盟欸
　　17:42 Max Hsu：嗯
　　17:43 江少轩Shawn：我爸说会带我们去看蝙蝠侠
　　17:44 江少轩Shawn：不过我们家不常看动画片
　　17:44 江少轩Shawn：通常只看皮克斯
　　17:45 江少轩Shawn：（柴犬微笑贴图）
　　18:58 Max Hsu：Soul不错
　　18:59 江少轩Shawn：我也觉得很好看
　　18:59 江少轩Shawn：那你会想看坏蛋联盟吗
　　这个问句让许品皓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背后代表的意思太明显了。
　　他不排斥这部电影。如果有朋友非得拉他去，许品皓也不会推辞。但是跟这个小男生
的话──
　　19:17 Max Hsu：一般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19:17 江少轩Shawn：（白白点头贴图）
　　19:17 江少轩Shawn：那
　　19:18 江少轩Shawn：你今天有空打BIO吗
　　19:19 江少轩Shawn：（白白戳手指贴图）
　　许品皓微微蹙起眉头。
　　他的手掌在大腿上拍了几下，仿佛在思考什么。
　　他今天晚上没什么事，六代也不是什么需要动脑的游戏，跟这个小男生打一场不是多
麻烦的事情。退一步想，总比被Leo揪出门轻松。
　　19:21 Max Hsu：晚点有空回你
　　19:22 江少轩Shawn：好啊
　　他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
　　接着他走进厨房，准备把柜子里即将过期的方便面吃掉。
　　＊　　　＊　　　＊
　　一直到晚上九点，许品皓才又传了一则讯息，而对方也如他意料地迅速回复。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桌上的双萤幕已经停留在游戏接口。他戴上耳机，开始调整自
己需要装备的东西。
　　他照惯例带了无限弹药跟提高枪械威力的技能，但是第五章好像就没有特定敌人了？
许品皓浏览著几乎全部解锁的技能字段，思索著怎样可以更有效率地结束游戏。
　　接着他的LINE传来了拨号声，他也顺手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钮。
　　“喂喂？”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就传进他耳里，“有听到吗？”
　　“有。”
　　“好喔好喔。”小男生显得很兴奋，“今天来把这篇结束掉。”
　　“我以为你会跟Leo打。”许品皓的眼睛上下滑动，最后他决定选择快速装填子弹的
技能。
　　“他──”对方像是回忆什么般拉长声音，“最近好像认识一个女生。”
　　嗯？许品皓愣了一下。他以为Leo说约了妹子吃饭只是开玩笑，原来真的有这一回
事。难怪这几天他安静得跟什么一样。
　　“第五章会很麻烦吗？”男孩有些困惑。
　　“还好。”
　　“好。”
　　游戏开始后，许品皓趁著动画的时间喝了一口水。他动了动肩膀，漫不经心地开口，
“所以Leo平常都怎么叫你？”
　　“蛤？”他呆滞了一下，“他都叫我弟或是Shawn。”
　　自己有一个小弟还不够，连在网络上都要认弟弟是怎样？许品皓忍不住翻了一个白
眼。真不知道Leo这种喜欢当大哥的个性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对于电话另一头的小男生来说，或许还不是坏事。
　　“我朋友是都叫本名或尚，反正知道是叫我就好。”他的语尾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
　　“好。”
　　“那我要叫你……”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些许踌躇，“Max吗？还是？”
　　不知道为什么，许品皓忽然觉得很好笑。他又不会吃人。
　　“嗯。”
　　“好。” 男孩的声音又恢复原本的语调。“所以你也喜欢恶灵古堡吗？”
　　“我从一代打到现在。”他平淡地陈述。虽然以前只能借同学的游戏主机，但他也算
从小玩到大了。
　　“哇……”江少轩发出赞叹的声音，“我去年入坑，现在才玩到六代而已。”
　　他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敬，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但许品皓完全不这
么认为。在他看来，在这个时间点还愿意踩进这个坑里的年轻人更让人不可思议。
　　他一边击杀眼前的怪物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喜欢BIO？”
　　菜鸟接触这种十几二十年的老IP成本太大了。在游戏供过于求的年代，他想不到一个
理由要特地补完这么庞大的世界观。如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手游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嗯？”江少轩发出了短促的疑问，“因为我喜欢的实况主有玩啊。我看了之后觉得
剧情满感人的，就开始追了。”
　　“哪代？”
　　“八代啊。”他理所当然道。
　　“喔──”许品皓想了想，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他小声地碎碎念著，“八代喔……
那我懂了。”
　　“我本传都有玩。”江少轩自豪地说，“重制版也玩了，等这个破了就要去打七
代。”
　　“七代喔。”他按下左键，用左轮手枪打飞另一个怪物。许品皓哼笑了一声，像是喃
喃自语般说，“自求多福。”
　　七代可不是这种打爽的游戏，他完全可以想像这个小男生会被第一人称的画面吓成什
么样子。
　　“Leo说他会陪我打……”
　　“嗯，放心，他一定会为了女人抛弃你。”许品皓毫不留情地吐槽。
　　“呃。”江少轩听起来有点尴尬，“反正，就……先把六代打完吧，其他就再看
看。”
　　说著说著，他们终于把所有机关都启动了。
　　在进入另一段过场后，江少轩闲聊般开口，“所以你跟Leo认识很久吗？”
　　“他是我直属学弟。”
　　“喔，那你们认识很久欸。”在第一个敌人随着动画结束从天而降的时候，许品皓听
到江少轩的赞叹声，“十几年有了吧？我记得Leo说他三十几了。”
　　“是很久。”虽然许品皓至今都不确定这段友谊是好是坏。
　　“Leo好像也是少数我还有持续联络的朋友，哈哈哈。”江少轩不好意思地干笑几
声。
　　“什么意思？”对方的话让许品皓疑惑了一下，也让他的角色被狙击手从后方射中。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蛤？我本来就没有很多朋友，高中以前的毕业后都没有什么交集啊。”江少轩的语
气很理所当然，“只有一个女生从国中认识到现在……如果要论时间，Leo或者我其他网
友都比现在的大部分朋友长啊。”
　　“这么小就开始当边缘人。”许品皓摇摇头。他不想当爱说教的大人，但他还是想说
两句，“你以后会后悔。”
　　“我跟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啊。”江少轩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他劈哩趴啦地抱怨，“
跟他们聊电影他们又聊不起来，可以聊的又都是漫威。其他人都在追剧、看抖音，不然就
是打手游。”
　　他的话让许品皓又多了一丝好奇，他挑起眉毛。“所以跟Leo就比较好聊？”
　　“我在网络上认识年纪比较大的网友都比较好聊啊。”小男生的角色转身给了敌人一
个肘击，“就，国高中生都会因为一些很奇怪很白痴的原因吵架啊，不然就是一堆小圈
圈，很无聊。”
　　许品皓在内心笑了一声。这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心态也是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常有的，
但不是每个人都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么成熟。
　　“我妹小我三岁，我都觉得她还比较好聊。虽然她比较多是在追韩星啦。”江少轩滔
滔不绝地说，“你知道她在网络上都被当成高中生欸，因为讲话不像国中生。”
　　“嗯哼。”许品皓没有多做评论。“所以你现在高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高三啦！”江少轩澄清。
　　“喔。”
　　“而且我上礼拜满十八了。”江少轩得意地说，“以后可以光明正大买酒了欸。”
　　“说得好像你以前偷买过一样。”
　　“是……买过啊……”江少轩的声音拖得很长。
　　“呵。”许品皓小声地笑出来。“也是，你都在玩恶灵古堡了，你有什么不敢。”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敌人也被他们全数歼灭。许品皓盯着已经看过十几次的剧情，
默默地伸了一个懒腰。当萤幕上出现这个章节最后的敌人时，他听到另一头的小男生发出
哀怨的碎念。
　　“怎么又是他啊──”许品皓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苦笑，“整个杰克线都打他就饱
了，是怎样啦。”
　　“总比克里斯篇好。”许品皓随口点评。
　　“好烦啊。”
　　等等还有更麻烦的。许品皓没有点破，而是期待对方到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才刚说完，江少轩的角色马上就被敌人击飞在地。他下意识地哀号，同时又马上站起
来。几番来回后，剧情又进到了另一阶段。
　　“我的枪……”江少轩有些呆愣。
　　“加油，我在上面掩护你。”许品皓看好戏地说。
　　“杰克线也太多要徒手打的剧情了吧！”江少轩拔高音量。与此同时，他又再度被对
方揍倒。
　　许品皓用手掌撑住脑袋，游刃有余地盯着画面。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困难的，随便打打
都会过；他的部分更是简单，简单到他有很多闲情逸致听通话那端传来的吵闹声。
　　他不是个打游戏会有很多动作跟声音的人，也很少跟过度浮夸的人同队。但是江少轩
的反应十分刚好，就好像他真的专心在剧情上，每一个惊呼都是顺其自然地发生，而不像
某些人总是刻意为之。
　　好吧，这个小男生确实满有趣的。许品皓转动眼珠，撇了撇嘴。
　　最后，当他们打败敌人、坐上最后的货车时，许品皓以为这章终于可以结束了。他慢
悠悠地喝了一口水，准备迎接结局动画。
　　“啊啊！我按错QTE了──”
　　他差点被口中的水呛到。
　　然而，害他呼吸困难的不是江少轩的失误，而是毫无预警刺进他耳里的大喊声。许品
皓的脑袋一下子闪过好几句脏话，但他忍住了。
　　他下次一定会记得把音量调小一点。
　　他一边咳一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