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恢复期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10-25 16:13:14
  闹钟。
  许至清伸手一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呆坐了好一会。阳光从刻意没有完全拉上的窗
帘边照射进来,在棉被上划出一长道金色。把手放在上头,可以感觉到幽微的暖意。
  “早安。”他低声说,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电子镣铐下落到脚踝,不用几天他已经习惯了脚上挂著累赘的感觉。打了个呵欠,他
在漱洗过后盯着镜子看了看,修剪没多久的头发乖顺地垂在额前,脸上稀疏的杂毛也刮干
净了,虽然脸色还是有些憔悴,但多少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他在初春进入华美的牢狱,现在已经是隔年的秋天,天气还没真正转凉,晴天时依旧
如同夏日那样带着能把人包裹住的热度,就像是初见时在顶楼一起烤肉的那一日。许至清
在用完早餐之后到公寓旁边的小公园绕着慢跑,速度和快走其实差不多,但他知道身体的
复健急不来,他得循序渐进地找回自己刻意丢弃的力量。
  直到衣服被汗水浸溼、头皮感觉到血管的脉动、比起呼吸更应该说是在喘息,许至清
慢下脚步,缓缓地走了公园半圈,接着在花圃边坐下。
  大家都起来了吗?在做些什么呢?现在他们并不住在一起,而是散落于这个街区的附
近,Phi 和小小同住,和铃铛又当起了邻居,Sue 和洛基一块,Sandy 则是继续过着她以
车为家的生活。郑楚仁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不好以自己的身分正大光明地住在许至清隔壁
,所以屋主另有其人,郑楚仁则是对方分分合合的“女友”,每过一段时间会带人回家过
夜,不分性别、不分年龄、长相每次都不同。
  许至清听到时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一方面是佩服铃铛的化妆功力,一方面怀疑大
家想出这个计画是不是挟怨报复。
  哔。远端操纵的警示声提醒他不要在外头待太久,即便是允许范围内的公园。许至清
吐了口气,起身回到公寓。他可以感觉到管理员的紧绷,还有其他住户的侧目,偶尔也会
得到同情的视线,相通的是每个人下意识和他拉开的距离。他父母还在时也是这样的,即
便是再没有注意新闻的人,也能从他人的反应和闲话得出不该接近的警讯。等到一年后他
被允许自由活动,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还记得他。
  接下来是每日的充电,他坐在书桌边,拿起昨天看到一半的书,在文字中渡过规定的
一小时。这种时候他总会深刻感受到脚上这圈塑胶是镣铐,将他限制在这栋公寓中,也像
现在这样,将他限制在插座边。
  在固定的时间吃午饭,在固定的时间继续锻炼身体,之后又到公园晃了一圈,许至清
仿佛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三十岁不到却活得像个老人。郑楚仁说他们已经在寻找适当的
工作了,重点是要筛选出不会让监管中心起疑、但也能给其他人安全接触他的机会的职场

  离开矫正处之后他发现自己变贪心了,并非不满足于短暂的相聚,可是每次分别都会
让他感到失落。在其他人面前他将这份心情藏了起来,他能给予的帮助已经很有限,他不
希望自己成为拖慢大家脚步的累赘。
  要是他们知道了,大概会狠狠骂他一顿吧。
  “至清。”
  “……啊。”
  一进门便看见了曾经朝夕相处的面孔,许至清大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
小跑到郑楚仁面前。姗姗来迟的理智让他克制地抱了郑楚仁一下便放开,嘴角拉起笑容,
一边侧过身一边说:“留下来吃晚餐吗?我中午做了炖肉。”
  “至清。”郑楚仁从他身后抱了上来,双手在他腹部交握,“你瞒不过我。”
  许至清用后脑撞了下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改名叫蛔虫了?”
  “你需要什么就说,做得到的我和其他人都会去做。”
  “就是做不到我才不说。”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做不做得到?”
  “我又不是笨蛋,而且这也只是暂时的,我等得起。”
  郑楚仁的叹息撒在他耳后,环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点。曾经许至清的身材比郑楚仁要
厚实许多,郑楚仁也只是比一般成年男性要消瘦些许,但现在他们拥抱起来都能感觉到两
具骨架在相撞。未曾完全消散的歉意再度浮现,许至清不愿再纠结自己的选择是否是错误
的,可是刻意回避一个念头是世界上最徒劳的尝试。
  “至少说给我听。”郑楚仁低语,“不用担心我心里会有负担,能做的我会做,做不
到的我会推迟到能做到的那天来临,这只是在安排时间表而已。”
  这个人似乎总能将情感上无比复杂的事情用客观的语言说得再简单不过,许至清在他
怀里转过身,对上郑楚仁没有波澜的眼睛。在这样的现实下他不需要更多,也不能要更多
,但他想要什么呢?当洛基带着八卦的笑容问他和郑楚仁的进展、当 Sue 花了一整个下
午在他窗边组合出小小的多肉造景、当铃铛动作轻柔地替他修剪头发、当 Phi 带着自己
画的漫画上门咨询、当小小因为他睡不好而陪着他拼了一夜拼图、当 Sandy 让他一起写
广播用的文稿,还有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时,以及郑楚仁为他挪出的每一刻,许至清心中
总会涌现不现实的冀求,即便被理智否定依旧顽固地生根发芽。
  “我──”喉头一紧,许至清摇摇头,累积起来的缠结思绪无法化为声音。他皱起眉
,按著自己的脖颈,像是这样就能把话语挤出来。郑楚仁圈住了他的手腕,拇指轻轻按在
他的脉搏上。
  “你说你做了炖肉?我来煮饭。”
  有了个再也藏不住事的对象,许至清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安心。
  *
  “洛基今天去看方老师了,虽然原本的补习班被勒令停业,不过他过去一年累积起来
的人缘不错,学生也信任他,几个家长联合起来请他私下教课了。”
  “要是被发现,方老师会被单独究责吧?”
  “没事,其中一个家长是方老师以前的学姐,他们有‘请朋友帮忙教小孩’这个借口
,其他孩子只是顺带来听课的。”
  “酬劳怎么办?”
  “台面上他是另一个家长的私人助理。”
  “好迂回啊。”
  “这也没办法。”
  “苏宁祎他们的社团怎么样了?Phi 说他要跟小小去上‘社课’?”
  “侦测器给他们了,多少有份保障,原本他们想查教授滥权逼迫学生参加临床试验的
事,不过牵涉的利益比较大,Phi 让他们先帮忙当眼线,其余的小霜会负责。”
  “没问题吗?”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对她和黄小姐都是,市长千金现在也只是人脉网络中的一个
点而已。”
  “现在大家用的是什么名字?上次好像没有提到。”
  “Blue Rainbow,你别那个眼神,不是我想出来的。”
  “但一开始是你们起的头。”
  “是‘我们’,现在这个名字也已经不属于谁了,每个人都在和自己的伙伴实现自己
的正义。”
  “……这是好事对吧?”
  郑楚仁撑著下巴,伸出另一只手拨了下许至清的头发。
  “是我很久以前就应该考虑的路,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
  “是‘我们’。”
  “你第五年才加入。”
  许至清踢了下郑楚仁的脚,郑楚仁笑弯了眼,在许至清能把脚收回去之前勾住他的小
腿。
  狡猾。许至清想,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之后郑楚仁用自己只煮了白饭为理由担下洗碗的工作,但对许至清坚持待在厨房瞎忙
的举动没有多问,显然已经了然于心。在郑楚仁到来之前太安静的空间多了碗盘轻敲的脆
响,还有因为开得小而音调特别高的水流声,填满了许至清空了几天的胸腔。他忍不住伸
手碰了下郑楚仁的上臂,接着爬到肩膀,停在头发剪短后露出的苍白后颈。用“轻松”这
个词来形容并不适合,不过这段时间郑楚仁肩上的重量明显少了一些。
  这颗顽固的大树学会了让其他并肩而立的伙伴一起承担责任,这片树林又一起明白了
看似荒芜的土地也能开出花的道理,这些变化都是在许至清看不见的时候发生的,他一时
之间似乎还无法跟上他们的脚步。除了好好休养之外他还能为其他人做到什么呢?帮忙整
理资料、帮忙出主意、帮忙写稿,但离不开这里的他需要其他人主动寻求他的帮忙,无法
再像过去那样确保乱吃东西的惯犯规律饮食、陪着盯着萤幕烦恼的伙伴熬夜、主动担下风
险较高的任务。
  他知道自己有点钻牛角尖了,也知道自己只是需要时间调整过来。
  “你真的有在增重吗?”
  “有。”郑楚仁瞥了他一眼,“你呢?”
  “我已经重了一公斤多喔。”
  “是吗?”郑楚仁擦干手,转过身把许至清抱了起来,“感觉不大出来。”
  “等我练回来就换我扛你了,当麻袋扛。”
  “我很期待。”郑楚仁走没几步就把他放了下来,“骨头还是满重的。”
  噗哧一笑,许至清整个人瘫在郑楚仁背上,让他拖着走,但又忍不住偷偷帮忙,实在
无法安心让另一个人承受他全部的重量。这大概是他怎么也无法根除的习惯,也未曾认真
想过要根除,即便在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理障碍阻止他开口求救之前,逞强就已经写入了
他的本能,毕竟他就是靠着逞强走到这里的。
  把他带到床边让他坐下,郑楚仁拍拍他的头,说:“我去隔壁冲个澡。”但在起身之
后改口:“我去拿衣服过来冲澡。”
  “我──”许至清顿了顿,“主卧室的浴缸很大,坐得下两个人──”他摀起脸,“
我不是……这不是那种邀请,只是我还很小的时候经常跟爸妈泡澡,我还满喜欢那种感觉
的,但一个人泡很无聊──”他呻吟了声,“没事,装做我什么都没说。”
  郑楚仁的笑多了分用另一个声音说话时带着的钩,像是刮搔着他的耳朵那样让他头皮
发麻。“泡澡纯聊天?”他把许至清的手从脸上拿开,“好,我冲一下就过来,麻烦你放
热水?”
  “你就不能失忆个五秒吗?”
  “不能。”郑楚仁亲了下他的额头,“给我五分钟。”
  郑楚仁穿着浴袍出现时许至清已经泡在热水中,正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冲动还是少根筋
,以及他到底对自己和郑楚仁的自制力多有信心的问题。不对,他确实对郑楚仁的自制力
有信心,毕竟这是个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半天后还能只亲他额头的家伙,他自己对性的需求
也不算高,这让他在一年半的矫正中少了一个可能困扰其他人的麻烦。
  (在他被释放前的三个月,苏暮晖曾经透过郑楚仁询问他是否有这个需求,他们可以
特别替他安排女人来奖励他的安分。许至清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厌恶,也在郑楚仁眼中看见
了同样的情绪,他不知道苏暮晖的意图,也许是对他的性向有所猜测,才故意那样恶心他
的──虽然他就算对女性有兴趣,也依旧会因为这样的“奖励”感到恶心。)
  热水随着郑楚仁的浸入包裹住许至清的肩膀,他往后挪动了些,给郑楚仁多一点空间
,戴着镣铐的右脚搭在浴缸边缘,免得泡到水里。郑楚仁修长的腿折了起来,只露出有些
苍白的膝盖,和许至清同样曲起的左腿微微相贴。
  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度过了连真心话都鲜有机会说、每一次触碰都得偷来的时间,有
时候许至清会矛盾地满足于最点到而止的肢体碰触,却又一刻也不想失去那一点连结。一
个眼神、一个话语间的停顿、一个不明显的小动作,细沙般稍纵即逝的情意不经意堆叠,
直到某一次和郑楚仁对上视线,许至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填满淹没。
  “老大。”他喊,“郑楚仁……楚仁。”
  “虾仔。”郑楚仁学着他顿了顿,“许至清……至清。”
  嘴角兀自弯成笑容,许至清泼了郑楚仁一脸水,被报复地揉乱了头发。他听见自己的
笑声在浴室里回荡,陌生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人。
  “你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容易胡思乱想。”许至清终于回答了郑楚仁先前的问题,虽然
并不是正面回答,“在看守所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已经承担起所有危险,所以你们只要
在一起就一定不会有事。在苏暮晖那里你总是在我视线中,我相信你已经把一切安排好,
也相信如果有谁出事了,我能从你脸上看出来。可是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我从醒来
的那刻就一直在担心。”他吐了口气,“是不是很傻?明明在我加入之前,你们就已经过
了好几年彼此照顾的日子。”
  “什么都不做很困难,这我明白。”郑楚仁捏了下他的膝盖,“可是光是见到你都能
让大家打起精神,至清,不管是你的意见、你的陪伴,还是你过得好好的这件事本身,对
我们来说都很珍贵,这跟认识时间的长短没有关系。”
  “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我这么说不是要你压抑自己的心情。”
  “我没有压抑自己。”许至清在郑楚仁的注视中微微低头,“就一点点。”
  “之前是谁要我别什么都自己扛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就像我刚才说的
,你不用担心我会有负担。”
  郑楚仁一把将他拉近,许至清下意识撑著郑楚仁的腿,岌岌可危的右脚在郑楚仁肩上
找到了支撑点,被揽住的后腰让许至清险险维持住平衡。
  幼时的经验并没有错误,在这样亲密的情境中,有些话会变得好说出口许多,但父母
是父母,郑楚仁是郑楚仁,许至清也已经不是对另一个人的身体毫无意识的年纪。明明在
温热的水中还是觉得皮肤相贴的地方要烧起来了,许至清突然有点不敢看郑楚仁,却又怕
闭上眼睛只会让感官更加敏锐,只好别过头盯着墙。
  “……你──我不是担心你有负担,我只是……呃……大腿……有时候你两三天没过
来……你大腿为什么这么滑?”
  郑楚仁挑起单边眉毛,“我腿上有疤。”
  “啊,因为那个时候?这里──不对,我不是故意要摸──”
  “故意摸也没关系,泡澡不是纯聊天也没关系……对了,你的大腿也很滑。”
  郑楚仁笑弯了眼,许至清不是很认真地掐了下郑楚仁的肩膀,放弃用已经昏头的脑袋
继续这场对话。
  “就喜欢逗我。”
  “嗯,欢迎你逗回来。”
  摀住郑楚仁黑亮的眼睛,许至清吻了上去。
  *
  清晨醒来时房里只剩下许至清一个人,他总是让郑楚仁直接回隔壁睡,但郑楚仁总是
坚持留到许至清睡着为止再离开,空了几个小时的那一侧床没有留下体温,只有几根比他
要长一些的头发。这是不是也会成为风险呢?需不需要每天换床单,或是让郑楚仁戴浴帽
?许至清被自己大不敬的想像逗笑了,同时也拿自己的草木皆兵没办法。为了让自己安心
下来,他还是拿着吸尘器把整个家都吸了一轮,还好他没有其他邻居,不用担心被人投诉
噪音污染。
  “早安。”他对不在这里的人说,一边伸懒腰一边走进浴室,洗脸洗到一半,他才在
抬头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镜面上是用口红留下的工整字迹,像电报一样简单写着:“早安,电锅,7 pm”。
  拇指抹过“早”字长长的尾巴,许至清兀自笑了起来,亲吻染上红色的指腹。
  下一次、再下一次,他会努力一点一点说出自己的冀求。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