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枫晚的目的地是距离住家步行约六七分钟的便利商店,他在店内买了两盒菸、几包洋芋
片和一个塑胶袋,再循原路折返。
短短三分钟后,天空发出轰隆声,斗大的雨珠从天而降。
起初冀枫晚不以为意,顶着雨小跑步穿过斑马线,可是在他打算穿越第二个路口时,雨势
已加大到会影响视线的程度。
不得已下,冀枫晚只能穿着半湿的衬衫,留在骑楼和没雨伞没雨衣的路人一起等雨停。
“不妙,要迟到了。”
“要叫出租车吗?”
“气象预报没说会下雨啊!”
“喂──是我,我被雨困住了,能带伞过来……”
路人们的话声和雨声一同包围骑楼,冀枫晚站在远离旁人的角落,心思渐渐从雨幕退回家
中,落在让自己头疼、挫折、近距离体验惊悚电影的俏丽仿生人身上。
虽然很对不起林有思的好意,但他想把小未拿去退货,折成现金还给老友了。
平心而论,小未是一个很能干的仿生人,既擅长家务──烹饪除外,又能充当声控搜寻引
擎,还以奇妙的手段让冀枫晚的电脑效能上升50%,扣除用语微妙外也算不错的聊天对象
。
但是家事冀枫晚自己就会做,查资料时动手指和动嘴巴所花时间精力没差多少,电脑效能
够处理文稿邮件就便足以,且最重要的是他不需要聊天对象。
总之,小未有诸多功能,可没有一个是无法取代,或让冀枫晚涌起“有人会做这件事真好
”的感觉。
──不过没有发票可以退货吗?
冀枫晚蹙眉,他没在装小未的箱子中发现发票或出货单之类的文件,甚至找不到寄件人,
如果安科集团以资料不足拒绝退货……
“枫晚先生──枫晚先生您在哪里──”
绝对会让环保局开单的喊叫声穿过雨水,冀枫晚从思绪中惊醒,看见小未撑著雨伞在大马
路上东张西望,完全无视快转红的红绿灯。
“小未!”
冀枫晚扯嗓呐喊,快步靠近马路挥手道:“别站在马路中央,过来!”
小未迅速奔向冀枫晚所在的骑楼,在看见作家后先松一口气,再抛下雨伞一把抱住对方,
抖著肩膀细颤。
冀枫晚吓一跳,僵直五六秒才回神,尴尬道:“喂,你这什么反应。”
“我以为枫晚先生死掉了。”
小未收紧手臂,死死靠在冀枫晚胸前道:“您一直没回来,天上又在打雷,如果雷打到枫
晚先生……”
“以我的身高,很难在都市丛林被雷击。”
“也有可能被车撞,毕竟枫晚先生的反应速度很慢。”
“揍你喔。”
冀枫晚作势要敲小未的头,两手按在对方肩上将人推开道:“我只是被雨困住,想等雨停
再回去,不过既然你送伞过来,现在就能走。”
“所以我帮到您了吗?”小未两眼放光。
“算是吧。”
冀枫晚弯腰捡起伞,嘴角微微一抽,面色迅速转为凝重。
“怎么了?”小未靠近冀枫晚问。
“只有一把伞。”
冀枫晚沉声回答。作为一名单身汉,他家里理所当然只有一把伞,一把左看右看都不够两
人撑的折叠伞。
小未愣了一会才明白冀枫晚的意思,露出笑容道:“没关系,枫晚先生有撑就好,我不怕
雨淋。”
“雨势很大,你确定不会故障?”
“不会不会!我的机体做过多种测试,就算是反坦克火箭也能挡下!”
“你是哪来的黑科技仿生人啊?”
行人灯号在冀枫晚说话时转绿,他跨出骑楼,踩着斑马线登上人行道。
环绕公园的人行道没有遮蔽,雨水雨声自四方包围冀枫晚,碍于伞面遮挡打不湿他的身体
,却屡屡利用地面反溅进攻鞋面裤口。
冀枫晚拉平嘴角,下意识加快脚步,但走没几步就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看才发现小未停
在五六公尺后。
──说不怕水是骗人的吗!
冀枫晚心头一紧,快步折回小未身边,一手持伞遮雨一手晃动仿生人的肩膀问:“嘿,听
得见我的声音吗?还可以动吗?”
“可以。”
小未缓慢地点头,将手伸出伞缘,展开五指问:“枫晚先生,这就是……雨水?”
“是,所以得快点回去。”
“和淋浴间的水不一样。”
“当然,一个是从莲蓬头洒下来,一个是从天上掉下来。”
“也和水疗池不一样。”
“这两者没有可比性吧。”
“打在手上冰冰凉凉,又有一点点痛。”
“既然痛就把手收……小未!”
冀枫晚大喊,因为小未忽然冲出雨伞。
“这就是雨!”
小未张开双手,在绵密、宛若豆粒的大雨中转圈,仰起头兴奋地喊道:“雨的感觉、雨的
气味、雨的声音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记住了!用皮肤、神经和脑袋记住了!”
──这种无聊的事不用记。
冀枫晚想这么回应,然而小未脸上的喜悦太过纯粹,使他不忍打断。
他就这么撑著雨伞披着半湿的衣裤,看少年仿生人在雨中跳跃、踩水、举手接雨,直至乌
云散去。
※※※※
当冀枫晚回到公寓时,鞋子虽然还是湿的,不过上衣已经接近全干,而小未仍是刚从水里
捞出来的状态。
他将仿生人赶进浴室,抓来广告纸塞满两人的鞋子后,拿拖把处理绵延半个客厅的水滴。
清洁途中冀枫晚有些发冷,但他没多留意,仅是在小未出来后洗个热水澡再煮一碗方便面,
接着便自暴自弃地将笔记型电脑搬到客厅,一面卡稿一面看小未在困难模式下以二十级─
─小未在他出门时升了七级──之姿虐杀四十级之王。
晚餐过后,冀枫晚感觉身体有些酸乏,提前上床睡觉,再次张眼时眼前不是漆黑的卧室,
而是飘着灰烟的神明厅。
冀枫晚所住的公寓没有神明厅,他蹙眉注视放有观音像的神桌,先觉得桌子莫名眼熟,再
猛然想起在哪看过,倒抽一口气转身踢开身后的门。
门外是映着火光的楼梯,冀枫晚快步下楼,一脚踏上温热的地板,在绕着火舌的客厅中呐
喊:“爸、妈、哥、奔驰──失火了!快起来!”
回应冀枫晚的是橱柜崩落的顿响,冀枫晚后退躲避喷飞的星火,跨过火尖急急往屋里走。
“家里烧起来了!火灾──快出去!”
冀枫晚扯著嗓子呐喊,穿过客厅直直往前走,想前往父母、兄长和爱猫睡眠的房间。
然而记忆中短短不到五公尺的路途,冀枫晚却跑了足足五分钟都没看见尽头。
于此同时,脚下的地板、包围身躯的空气从温热升级到烫热,吞噬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爸、妈、哥、奔驰!快醒来!”
冀枫晚再度嘶吼,声音和脚步都开始颤抖,看着前方始终无法接近的房门,感觉每条神经
、每寸肌肉、每个脑细胞都被链锯割扯著。
终于,他耗尽了力气,膝盖一软摔到地上,巍巍颤颤地撑起上半身,一抬头看见火焰轻易
接触他摸不著的房门。
“不要……”
焰苗在木门上滋长。
“大家……快点出来。”
门板上的挂画开始燃烧。
“醒来……”
门扉不动不响。
“……不要留下我一人。”
冀枫晚沙哑地请求,然而火舌轻易吞噬房门,从四面八方包围他。
在他化为灰烬前,一双冰凉、纤细却异常坚定的手突破火幕,将冀枫晚拉入宁静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