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者之间,以神识打招呼也是一种礼仪,可莫违这一手半点善意也无,简直是抄著
棍棒朝来访者迎头劈下。
薛千韶当即护住自己和小十,但他不过金丹后期修为,终是在境界上差了一点,如此
一对冲,顿觉额心刺痛不已。幸好才疼不过一弹指,便有另一道神识强硬撞了回去,让薛
千韶如释重负。
莫违与那神识交锋片刻,惊觉讨不到好,眉头一皱,将神识与威压收回。
薛千韶回过神,发觉隳星不知何时已护在他身前,以按捺不满的语气对莫违道:“如
此招呼太鲲山掌门,未免太过了些罢?”
莫违脸色有些苍白,却仍强撑著姿态傲慢地道:“你是何人?我只答应见太鲲山掌门
和中咒者,你又是哪来的无礼之徒?”
──还真是没给楚铭远半点面子。薛千韶暗想。又或者,他认为答应见人,便已是给
足了楚铭远脸面?姿态摆这么高的?
隳星接言道:“苏某不日将出任太鲲山客座长老,掌门被他派长老挑衅,不好失了身
份回击,自然是在下代劳。”
闻言,楚铭远诧异地看向隳星,又转而朝薛千韶投来询问目光。
一般而言,若一个门派要招睐外派的有才修者,便会给出这样的位置供奉之,又或者
门派中担任要职的弟子,与他派修者结为道侣时,也有可能许出这样一个名份,莫违在九
霄门中也是同样的情况。
薛千韶心道:别问我,我也不晓得这回事。方才那些话,全是隳星现编的,完全没和
我通过气啊!
莫违听了这话脸色一沉。掌门对掌门,长老对长老,他原是想用修为和前辈架子压人
一头,被隳星这一插手,反而被压得比楚铭远还不如,自是不悦。
但他却对隳星的实力有些忌惮,只得压下怒气生硬道:“我不过想试探那小娃身上是
否残留魔念,并非针对太鲲山掌门。”
楚铭远这才配合著给他搬台阶,对薛千韶拱手道:“莫违长老在咒印领域,乃是一代
宗师,深得敬重,行事随兴不拘小节惯了,还请薛道友海涵。”
言下之意是,他也须对这等老前辈避让七分,但这也侧面证实,莫违是有真本事的。
薛千韶正要和楚铭远客套几句,隳星却抢先一步对莫违拱手道:“原来是莫违仙君,
久仰。不知青暝仙君如今可好?”
此话一出,莫违的脸色又阴沉下来,目光有如暗夜巡游的鸮。楚铭远闻言也是一愣,
薛千韶不知内情,只记得青暝仙君是莫违的道侣,再多便没有了。
莫违冷冷答道:“我道侣如何,又与你何干!?”
隳星浑不在意地一笑,又道:“耳闻青暝仙君一剑惊风雨,诛魔无数,有一回遭魔族
暗算中了恶咒,便是由莫前辈亲自照料,想来应当已康复无碍了?只是这几百年来,却竟
未听说过青暝仙君再出山的消息,在下一直扼腕未能亲见,才有此一问。”
薛千韶终于听出蹊跷之处。魔族恶咒向来少有道修钻研,是因为此法阴毒不祥,若无
契机,道修多半避而远之,而莫违之所以能成为宗师,起因很可能就是为了要解道侣身上
的恶咒。
然而,若真如隳星所言,青暝仙君已有百年未曾露面,很有可能便是莫违压根解不了
他身上的咒。
隳星言下之意──一个连自己道侣都救不了的“宗师”,又摆什么架子呢?
莫违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当即脸色铁青地摔了茶盏,那茶盏撞上地面后,碎片却反
常地暴起,挟著凶悍灵力直朝隳星攻去。
隳星抬手一挥,释出灵力化解攻势,瞇起眼一笑,又道:“前辈何需如此暴躁,在下
作为散修,得到的消息总是不够切实,不过是好奇一问罢了,若不经意说出了什么冒犯的
话,还请前辈海涵。”一面说著,茶盏的碎块缓缓聚到他掌中,又被拼回原来的样子。
莫违瞪了瞪眼,眼看隳星丝毫不受影响,转而朝薛千韶道:“薛掌门,这便是贵派求
人相助的态度?”
隳星却又抢话道:“前辈哪儿的话?一人做事一人担,在下还未正式计入太鲲山门下
,掌门又哪里管束得了我?”
莫违怒道:“既然你谁也不是,又有什么资格待在我面前?还不滚!”
隳星道:“虽然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却略懂一点恶咒的门道,自然要替掌门分忧,以
免被哪儿的江湖术士唬弄了去──当然,前辈乃一代宗师,不可与那些轻易就被看破手脚
的骗子相提并论,在下死皮赖脸留在这,自是想瞻仰前辈才学。”
说罢,隳星自顾自上前取了一个新的茶盏,为莫违斟茶、奉上。
莫违瞪着那杯新茶,神色变幻莫测,两厢僵持半晌后,他才终于接过茶水,冷哼一声
道:“敢在我面前自称略懂魔族恶咒?那好,我瞧你能看懂多少。”
隳星勾起笑,抱拳一礼道:“前辈请。”说罢,他抬手运著灵力轻轻一推,将小十送
到莫违面前。
薛千韶和楚铭远面面相觑,皆不明白事态是如何急转直下的,但眼见事情终于上了正
轨,便也只得如此了。楚铭远趁机对莫违告退,临别前给了薛千韶带着歉意的一眼。
小十虽然一声不吭,僵硬耸起的肩头,却显示了他对莫违十分警惕。
好在莫违只是端详他后颈的恶咒一阵子,很快便入神地推算起来,几乎到了无视外物
的地步,显然小十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研究标的,并未被放在眼里。
隳星静立一旁默默看着,偶尔莫违开口刁难,考校他恶咒的事,他也对答如流,气氛
微妙地和谐起来。
薛千韶虽因此松了口气,却越发对隳星的来意感到疑惑。隳星魔尊在等待过程中,丝
毫没有露出半点不耐,也不知该说他是演技超群,还是心思深远。
在薛千韶又一次若无其事望向隳星,揣度着他的想法时,隳星却挑起一边的眉,眼带
笑意睨了他一眼,如同在用眼神说“看我做什么?好看吗?”,又像是他已将薛千韶的心
思摸透,知道他此刻在揣测自己的想法。
薛千韶没有预期到会与他四目相接,惊得心跳漏了一拍,不知怎么有些心虚。
不过多时,莫违对恶咒的研究告了一段落,便出言让小十转过身,随即扣住小十的脉
门,打算探他的灵脉。
小十明白过来莫违要做什么后,很是吃了一惊,却无法将手抽回。
隳星这才忽然出声道:“前辈,他中了这恶咒,自是无法输入灵力探测灵脉的,您怕
是忘了吧?”
莫违不太自然地顿了一下,松开小十的手,僵硬地道:“只是想一试罢了。”
隳星笑道:“此刻真想探脉,大约只能用魔气试试,前辈若输入灵力,只怕会被咒印
反噬,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莫违斜了隳星一眼,似是无声的交锋。薛千韶从旁看着,本想缓颊两句,但双方很快
又移开视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约半个时辰过后,莫违才取出足有两片手掌大的珍珠色符纸,以毛笔沾灵墨绘了几划
,又面有难色地停下,斟酌下一笔的落处,如是几次后,莫违歇笔,首次以较为和缓的口
吻道:“此咒印艰深难解,我尚无十足把握,不如将此子留在万里客栈,待我斟酌几日,
再完成解咒之印?”
隳星将目光落到薛千韶身上,像是在等候他下指示,可不知为何,薛千韶却读出了几
分不以为然。
思索片刻后,薛千韶方一礼道:“多谢前辈鼎力相助,至于让徒弟留下一事,我还是
去向楚掌门商量罢。”
莫违没再多言,摆了摆手让几人离开。
几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莫违才瞇起了眼,阴冷锐利的目光落在隳星和小十身上,若有
所思。
回到客栈大堂时,楚铭远已去操持其他事务了,只剩他的几名徒弟正和徐卓相谈甚欢
。幸好楚铭远设想周到,留下的徒弟都是能拿主意的,也早早就腾出了房间,方便让太鲲
山一行留宿。
薛千韶本想应下,但他怎能让魔尊屈尊,住在这栋满是仙门修士的客栈里?便只让徒
弟留下作客,又向徐卓嘱咐几句后,方离开了客栈。
两人在徐卓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出了客栈大门,薛千韶才开口对魔尊道:“你没有话要
说吗?”
隳星笑吟吟地凑过来道:“薛郎想知道什么?”
薛千韶瞥了他一眼,道:“你和莫违仙君相熟?”否则怎能对他的脾性如此熟悉,挑
衅和奉承都能落到实处。
隳星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有些人呢,若不先将他的气焰打压下去,他就听不进半
句人话。再说,我也是想试探一番。”
薛千韶一顿,道:“难道你认为,他可能是下咒者?”
隳星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反问道:“难道薛郎未曾疑过?据我属下来报的结果,此人
确实也在有本事下咒的名单之列。”
薛千韶蹙眉答道:“这我也晓得,然而我想不透,他有何理由这么做……他已是九霄
门供奉长老,有何理由涉入魔域纷争,对你下手?至于对小十动手……太鲲山与他秋毫无
犯,更是完全说不通。”
隳星将目光落到远方,漠然一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因他是仙门中人,才没了防备
之心。岂知有些人作恶不需利益驱使,更有些恶人从不认为自己在作恶。”
薛千韶听他话中有嘲讽之意,自己却一头雾水,有些着恼地拧起眉低声质疑道:“你
到底想说什么?”
隳星这才转过头来,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说罢,他飞快地凑了过去,在薛千韶唇上印下一个短暂的吻。
薛千韶愣了一下,才感觉整张脸迟缓地烧了起来,他忙回头瞥一眼客栈方向,才怒瞪
隳星道:“你又做什么!”要是恰好被认得他的修士瞧见,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隳星却道:“被他瞧见了才好呢。”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神情却舒展了些,隐隐的郁
气登时一扫而空。
薛千韶却没意会过来,反射性问了句:“他?谁?”
隳星默默不语,收回目光,暗暗想道:
──这人看着还算精明谨慎,却不知在人心的恶意之前,这点防备心还远远不足,竟
还将徒弟扔在狼窝。
──也罢,此处乃属魔域,他的人手多得是,不怕九霄门意图不轨。再说他也想瞧瞧
,看莫违这条毒蛇能有多少耐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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