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Dream to DreamⅠ CH7 记忆裂痕

楼主: tincta (失控的獨角獸)   2022-09-14 01:03:12
第七章 记忆裂痕
  杜熙唯醒来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他总觉得睡了有些久,但并不讨厌。
  他想要伸出手,摸摸隐隐抽痛的小腿,但是并不是那么顺利,终于惊动了趴在床沿睡
著的男人。
  “痛。”这是杜熙唯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床沿的那个男人跌下了椅。
  杜熙唯看着他按了呼叫铃,接着好多人,大多是医生把他团团包围。
  好多人在他身边讲话,但是到底都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办法去细想,疲倦很快的又
袭来,他只能投降。
  醒来之后的几个月里,疼痛在杜熙唯的生命里好像占了很大一部分,早也疼晚也疼,
简直是以疼痛来连接着生命。头上被剃得光光的,一切都非常陌生,包括床前的那些人。
  杜熙唯听说自己失忆了。他有某部分的记忆完全正常,另外有很大一部分,却像是张
空白的纸,怎么也找不到线索。
  站在他床前的两个人和医师面面相觑,有一个还满脸愁容,但老实说,杜熙唯觉得自
己才应该是要烦恼的那一个。
  自从情况稳定后,天天有人轮著来问他认不认得对方,想不想得起来叫什么名字,从
星期一到星期五,日日尽是新鲜。知道了自己有记忆上的障碍,杜熙唯每日都会记下自己
当日的生活,吃了什么、好不好吃、见了什么人、看到什么觉得熟悉、喜欢或不喜欢。
  除了弟弟,和那天从床沿跌下去的那个叫吴志凌的男人外,其他曾出现在床榻边的人
,杜熙唯大多一点印象也没有,包含送毕业证书来的同班同学刘德凯,和号称是前女友的
女孩子。杜熙唯只好一一认真的写起笔记。
  更多的是成群的见习、实习医科生,个个摇头晃脑的,只有主治医师大发神威,长长
的白挂到哪床都是大家的最高总指导。今天杜熙唯才听说原来把自己救活简直是意料外的
事,有一个长年旅居国外的神经外科大手竟然突然在这间医院出现,他的命运多了几分幸
运,所以就算盘根错节的疤痕像是条蜿蜒的蛇一样在渐渐冒发的头上缠绕,甚至还留了尾
巴到颈后,现在能在这里展示,都已经是个奇蹟。
  杜熙唯在过程里发现自己是不喜欢被碰触的,也不喜欢被仔细观察,但是教学医院免
不了这个过程。他只好把这当成是一种幸运的传递,想着想着,也就还能算是大方的让人
排队参观。
  他发现自己不怕痛,应该说是很能忍。他也不怎么怕热,肌肉不多,不是什么运动的
热衷者,只怕冷,怕下雨。天一冷,他的右脚就疼,根据自己弟弟的说法是因为以前腿断
过,到底怎么断的,弟弟哼哼哈哈的,说不清楚。杜熙唯觉得要想的事太多,反正不差这
一件。
  见到雨天,他就心闷,连绝望的感觉都有了,但是也不知道该向谁问,该怎么问。
  吴志凌经常坐在杜熙唯的床边,有时做自己的事,有时跟他聊天。
  这一天吴志凌拿着一份报纸,照本宣科,“……惊传失火,全案疑似陈姓男子与屋主
徐姓家族曾发生口角,心生不满,伙同被解雇人员挟怨报复,但陈姓女子否认纵火,对于
起火原因供称并不知情,目前全案由消防局人员鉴识后初步确认两人涉嫌重大,依公共…
…”
  杜熙唯打断对方的社会新闻广播教育:“我到底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因为被路边的树打中。”吴志凌放下报纸这么回答。
  “那我的医药费是国赔吗?”
  “不,”吴志凌笑,“树的主人赔了。”
  “谁是树的主人?他来过吗?”
  此时杜熙若带着水果走近床边,对着椅上的人斥责道:“你话少讲点,不知道自己多
吵吗!”接着对着杜熙唯说:“哥你先多休息,那些事不重要。”
  “可是我头被打破后,好像已经变笨了,还在这里一天到晚睡觉,万一以后变得更笨
怎么办?我要躺到什么时候?”
  “躺到你头上的毛长到正常的长度。”吴志凌露出一种微妙的悲悯神情,顺手梳了梳
杜熙唯头上少得可怜的细发,“不然我继续唸报纸给你听,依公共危险罪……唔!”
  杜熙若先用水果将吴志凌的嘴巴填起来,而后继续说道:“不然我给你带点书好了,
你箱子里那么多书,现在都堆在我那,我去帮你选一本最小本的来。”
  吴志凌嚼著水果,嘴角微抽。
  于是杜熙唯隔日拿到一本不太厚但是写满英文小字的《遗传学图解精要》,不只有看
没懂,还看得他眼睛都花了,最后得加挂眼科检查。
  
  出院之后杜熙唯理所当然的被接到弟弟家,小孩子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要杜熙唯认认谁
是哥哥、谁是弟弟,他的反应显然迟钝。杜熙若走过来揪住两只耳朵,“不准缠着伯伯,
他现在需要静养。”
  两个小家伙上一刻答应,下一刻就忘了。孩子们的喧譁把杜熙唯拉进了这个家的热闹

  刚出院的杜熙唯并没有谋生能力,传说中应试上的工作,在住院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空
泡泡,现在是还有儿子兼付房贷的弟弟在养着他。为此,杜熙唯曾经萌生要出去工作的念
头,但是一方面身体还是容易累,加上反应迟钝也尚在恢复期,所以他只好继续面对房里
那一箱原文书,一点一点的想要在字里行间找回那个从前的自己。
  书翻第一遍大概花上几个月,翻第二次大概是将近原来的一半时间,到了第三次,杜
熙唯读完只花了几周。渐渐他有了想法。
  找过网络的资讯,看了附近大学的研究所招生资讯,杜熙唯挑了两间报考。靠着熟读
的唯一一门“生物化学”,他放手一搏,其他的科目就当成临场反应考验。
  就在以为还是落榜的时候,杜熙唯接到了候补通知。
  确定录取的那天,刚好是他去医院回诊的日子。所有的术后愈合都很完美,如果疤痕
和某些记忆仍然处于五里迷雾的部分不算进去的话。照理来说他恢复得很好,而且能做的
都做了,整年读书的过程似乎很有帮助,但是一年之后,杜熙唯觉得跟人应对还是多多少
少有点缓慢。
  最近他以为自己很有进步,有时候也可以想起一些近几年特定的事,大多还是跟弟弟
有关,好像越常接触就能越快唤醒某个层面的连结。例如有次是杜熙若喝醉了吐在身上的
事,但是地点在哪、在什么情况下、最后怎么解决,细节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杜熙唯坐在候诊的椅子上,把过去未来的种种可能胡乱的想了一遍,终于大脑当机,
直接放弃。基于自己考上基础医学相关研究所的牵引,他翻了附近架上参杂在一些莫名其
妙宣传品中,某本非常突兀的期刊。随手乱翻,全是黑鸦鸦的英文,明明考上了研究所,
比起大病初愈时实力应该是有增无减,但仔细去看这些英文却还是没几句真的全懂,杜熙
唯不耐烦的直接跳页,翻到了最后几页彩图……
  有个男人的侧面照吸引了他的目光,隐约觉得好像认识,但是记忆里又根本没有这样
的面孔。
  他合起书放回去,回到座位上,心却开始揣揣不安,异常的烦躁。
  很快轮到了杜熙唯的候诊号码,一阵惯例的问诊后,得知今天应该会是最后一次回诊
,他把想了一阵子的问题,在医师问诊的空隙里,断断续续的组织出来。
  “医师,那像这样……呃,我是说,”杜熙唯说得慢,他想把意思清楚而完全的表达
出来,“……我现在,还是有些记忆是想不起来的,我这种情形,有可能完全好起来吗?

  面前头发花白的医师倒是说得保留,“每个人的状况不同,这也很难讲……以你的情
形来说,只有视力有点受损,戴眼镜可以矫正到正常范围,这样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你
现在恢复到可以想起片段记忆,语言思考能力可以正常反应,四肢没有发现不灵活的情形
,可以说是奇蹟。”
  接着医师顺便说了说上次血检的血小板数据,于是关于这类血液疾病的卫教又被复习
了一次。最后医师叮咛必须定期检验之类的事,杜熙唯连忙点头,想着从今而后获得暂时
不用来看医生的自由,不由得还是有些开心。
  杜熙唯离开医院的时候,穿过长廊,从校园附近离开时,正好碰上毕业典礼。
  黑白相间的袍子,学生们正在互相丢掷著方块帽。看着那些应届的青春,他停下来注
视那些在阳光下尽情曝晒的容颜,忽然体会到,他已经不年轻了。
  当天晚饭,杜熙唯把录取的事情说出来,杜熙若很开心的说:“那所大学很不错的!
而且在通勤的距离里,这样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只要买部机车就行了!”
  只是杜熙唯接着婉转的说出了想要搬到学校旁边自行居住的事实,刚刚兴奋的人停下
吃饭的筷子,“哥,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的。”
  “研究生的生活容易日夜颠倒。何况有小孩子。”
  “……至少可以省房租,学费也要钱啊。”
  “我可以申请就学贷款。研究生也有就学津贴,还可以当助教。”其实杜熙唯知道一
旦津贴过低,那也许根本就不够用,到时候还得再想办法,“……而且,你还有房贷,还
有孩子,之前我住院那么久,医药费也……”
  吴志凌这个时候出声:“就说医药费是那棵树的主人出的。”
  知道讲不过别人,杜熙唯绕了另一个圈,“还有啊,难道你们不知道,幸福的情侣在
单身的人面前放闪是不道德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杜熙若愣了愣,这句话在出意外前他也听哥哥说过,一字不差。所以,
这是他哥哥内心真实的声音,不是客套,对吗?仿佛被这件事影响了,杜熙若没再继续劝
说。
  其实原因倒是简单,呃,就是半夜里隐约听到那种限制级的声音,杜熙唯会觉得自己
侵犯了他们的隐私。
  隔了好一阵子,杜熙若又举起筷子,“哥,你真的跟以前一样……你以前说过一模一
样的话。”
  杜熙唯笑了一笑,如果这些话真的能与从前的自己对接,不知道这该算是自己个性上
的一成不变,或者是自己唬人套路上的贫乏。至少不论现在的自己能想得起多少,看起来
自己并没有真的丢失什么过去。顶多是暂时找不到。
  而吴志凌则这么解释:“你哥是想到以后有很多青春肉体可以带回家,结果被我们阻
碍了啦!我们已经害他禁欲半年了,你不要一直像只老母鸡一样盯着他,他也要去找自己
的幸福啊。”
  杜熙唯张口欲言,结果饭粒掉进了气管,咳个不停。
  杜熙若拍著哥哥的背,没有再表示反对。
  
  @
  
  找指导教授的过程并不顺利,候补的人能够进去的实验室,已经是正取之后的余额。
指导教授是统称,实际上收学生的并非都是教授,可能是助理教授、副教授与教授,但比
起职称,杜熙唯更在意他们的专长。他在网络上仔仔细细的读过老师们的授课专长,想要
去的领域大概有三间实验室有涉及,实际与老师们通过电邮,虽然几乎都同意与他面谈,
但是他心知肚明想要去的实验室大概机会不大。
  他与第一位教授面谈的时候,人刚开始看起来还和气,接下来问到过去的学经历,就
不怎么客气了。
  教授望着自己桌上的文件,像是用回过神的语气说:“……啊,你是那一间大学的啊
?”
  那一间大学,杜熙唯的母校,是一所不怎么样的私立学校。公立研究所资源多于私立
,私立里也有一二三流之分。而杜熙唯在其中大概算是三流出身,现在靠着候补窜到一流
,实际上他也知道这些老师心知肚明,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个教授摆这么明。
  “你大学有做专题实验啊?做哪一方面?”
  杜熙唯去图书馆借过那本自己所写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平装本报告,此时出口完全是
凭著印象,所以讲得有些零零落落。
  “喔,那跟我们实验室,差得有点多……喔。”
  教授微微拉长的尾音,让杜熙唯觉得应该去试试别间实验室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办公室时,想着与其这样,不如还不要录取。
  终于在第二间实验室前停下来的时候,杜熙唯像刚刚一样敲了高耸的灰色大门,转动
手把,门却是牢牢的锁著。
  他看着表上的时间,时针准准的落在约定的时刻。
  “我虽然笨,可是我很实在。至少我准时。”杜熙唯对自己这么说。
  在他等了三十分,终于在门口蹲下来揉腿的时候,传说中的理学院院长出现了。
  “你还好吧?”他抱着黄色纸袋,略微困难的拿出一长串钥匙开启门锁,“抱歉,我
的会议延迟了……先进来。”
  杜熙唯跟着他的脚步走进门去。这间学校的实验室设置都是大同小异,甫进实验室,
映入眼中的就是实验用的黑色长桌,连着人员休息区,最后是办公室。
  他无意识的一直跟着这位范教授,等到教授打开办公室的门时,他跟着跨了一步,才
看到教授意味深远的目光,“你……”
  “我……我、我先在外面等老师。”惊觉到自己的鲁莽,站在连接实验室与私人办公
室的通道旁,杜熙唯涨红脸,“……抱、抱歉。”
  教授倒是微微一笑,没有表示情绪,“是我先让你等了。你先坐一下。”他指著旁边
的座椅。
  办公室门合上,再开启时,范教授叫了对方的名字:“熙唯,对吧?请进。”
  杜熙唯谨慎的走进办公室,他看见教授神色自若的端坐在扶手椅中,手中拿着打印出
来的电子邮件,应该就是他寄的那封。
  在杜熙唯依教授手势坐上办公室内的椅子前,教授已经开始发问:“……从哪里来的
?外县市?希望没有耽误到你的交通。请坐。”
  “不,我是本市人。”
  范教授点点头,接下来问了跟上一个教授一样的问题,不过当杜熙唯带着必死的决心
报上校名时,他只是这么说:“啊,那虽然在北区,不过还是在同一个市内……所以说,
你应届毕业之后,想再回来唸书吗?不过……”教授眼神从纸面转到研究生脸上,“……
你这一年,是当兵?”
  杜熙唯不太喜欢说太多个人隐私,但是指导教授挑学生的时候总是多有考虑,也算是
互信的基础,“我……我本身免兵役。但是我发生了一场意外,所以休养了一阵子。”
  “现在还好吗?”
  很普通的关心,却是杜熙唯目前听到最具善意的话。
  他点头,“记忆力有比较差,但是还好。”
  这句话出口,杜熙唯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别人的面试都是在想办法为自己加
分,而他的面试则是在防止自行挖洞被扣分。
  教授垂首思考了一下,笑容再度在脸上绽开的时候,他才又说话:“我这间实验室的
生态……压力会有,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今天研究生刚好都不在,目前有一个硕士生,
暂时没有博士生,因为我是理学院院长,行政的工作很花时间,这是很实际的问题,收了
学生,就必须要花时间指导……但我真的没什么时间。”
  很婉转的拒绝,杜熙唯很庆幸自己的迟钝在这个时候没有影响到收讯。
  在礼貌的道别中,杜熙唯踱出他的办公室。
  最后一间预约面试的实验室,是一位系上年资普通,据说是刚从别校过来的吴副教授
。不同于理学院院长的西装领带,这位副教授穿的是件Polo衫,还会擦香水。
  吴副教授倒是很爽快,直接答应收入麾下,“……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杜熙唯回答等生活安顿好,大概会是月底。老师似乎不满意这种回答,忽然说:“其
实我来这里也是很多人想进我的实验室呢,只是我并不打算收那么多人。”
  说到这个,杜熙唯顺便问了:“请问您,实验室的成员,目前……”
  “我目前实验室也才刚设,你可以算是第一批新手,不过我有一个行政助理,所以你
以后不用烦恼报帐。”
  吴副教授最后补充:“你能早点来就早点适应,要来的话先打我办公室分机,我不一
定常在实验室,会没有人帮你开门。”
  杜熙唯有点疑惑,有行政助理在,会没有人在实验室?所以这所学校的行政助理有专
门的办公室?但是他刚刚去过的几间都是安排在实验室后面的人员休息区里,跟研究生坐
在一起的啊?
  杜熙唯在疑惑中接过他的名片,也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回到家,杜熙唯花了些时间终于看懂了研究生住宿申请的相关流程,顺便搜寻了一下
这位吴副教授的资历。
  选实验室,通常看的是几方面:研究室的生态,每间老板的个性和老板做事的态度;
研究领域的方向,基本上还是会有一些差别,但是并非绝对,跨领域有一定的优势存在,
不过对于只想读个硕士的人而言,眼前的领域就比较重要了。
  最后的重点是实验室的经费,一间实验室没有接到计画,就没有钱养研究生。实验要
花钱,研究生津贴也要花钱,所以实验室多半除了拚命申请国科会、农委会计画,也喜欢
与国卫院合作,争取医院一起与学校写计画的情形更是多不胜数,医院出钱,学校出人,
共享实验成果。
  吴副教授的为人与实验室风气全然不可考,因为根本没有学长姐或是大学部,连实验
室都只设一半。学经历很普通,国内私立大学硕士,国内国立大学博士,专业是微生物,
之后在几个私立学校之间滚来滚去,刚升副教授,今年到这所学校任教,国科会计画没有
,是产学合作的计画在支持,但也只有一个。
  有老师收已经是好运,杜熙唯也就不再去深想。
  
  @
  
  入学之后的生活非常忙碌,选课、认识新同学、熟悉实验室,还有适应老板吴副教授
的脾气。同学多半也已经到齐,杜熙唯进来的时候是近七月底,后来才听说有人六月一毕
业就来了。
  也因为研究生进入实验室的月份通常会提早,无法刚好配合学期起始,而且研究生经
常晚归,所以这所学校大部分的研究生都是在外租屋为主,宿舍族反而是少数,因此杜熙
唯申请宿舍异常顺利,与一个他系的研究生共用了一间两人寝室。
  听到范家的杨妙抱怨他们家meeting时那副腥风血雨,杜熙唯才蓦然发现指导教授从
来没有向自己提过这回事,他到实验室这将近一个月时间几乎都在帮忙安排仪器。
  之后终于听到老板提了实验,他大致听懂了之后要做的事:养菌,复制几个特殊种类
vector(载体),最后借由限制酵素进行剪切接合,建立新的系统,这就是几个月内的中
长期目标。
  没有研究生的老板并不亲自指导学生,杜熙唯丈二金刚里被转给隔壁实验室的一位大
学部学生指导。
  虽然说一个硕士班研究生向大学部学生请教在大家眼里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但是术
业有专攻,找到对的人──会做的、肯教的、态度佳的,绝对是种好运。
  但人的好运并不多见,所以教自己的人已经具备前面两者,他也是该偷笑了。
  “学长,你都没有用过吗?以前你不是有待过实验室?”
  杜熙唯对着大学生点头,眼睛盯着那台直立型灭菌釜。
  “那不可能没灭过菌吧?”
  “呃,我忘记了。”他很难跟她解释因为头坏掉过,所以都忘了。
  于是大学部学生看着杜熙唯连这种他们日常做惯的事都要一一记在笔记上书写要点,
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在抱怨。
  “以前我学长都不准我们做笔记,因为真正正确的方法是要把实验过程背下来。”
  杜熙唯勉强挤出笑容与罐头回答:“这样啊。”
  次人一等是学生听见杜熙唯母校的直接反应,而他的记忆力差,更加深他们的印象。
  为此,杜熙唯奋发图强了一阵子,所以他们对话里的,以及被安排去听的演讲里那些
一时半刻听不懂的专有名词,他都写在笔记本里,回去暗暗搜寻资料读起来放。
  
  时间走到开学,随即提醒了一个现实,研究生的必修重学分大敌──研讨会(
seminar)的抽签顺序出来了,杜熙唯是第五个。系上今年有十五个研究所新生。
  硕士生在硕一上学期的研讨会比较松,是自选paper上台报告,但这个上台可不是一
般的台,底下坐着五位系上教师,剩下的也都是同为硕一的学生,算是小型的“硕一上学
期限定电击课程”,一旦下学期到来就必须加入其他硕士与博士班他们的“全系震撼教育
”,被系上所有老师检视之外,有更多准硕士、准博士,甚至是外系旁听的老师都会举手
发问。
  杜熙唯按照规定,选了该领域点数达到标准的文献寄给老板,老板没有反对,他就这
么老老实实的往后读下去。
  研究生全都有一样的苦水:实验、老板、学分、研讨会。
  因为杨妙是与杜熙唯一起负责同一门课的辅助助教,也就是大学部口中的小助教,半
强迫的互动里,她已经算是同届硕士生之中与他最熟识的了。
  有了相同的话题,实验室也近,所以就更容易相熟,虽然从暑假到开学之后不过三、
四个月,两人渐渐的变成做作业和吐实验室苦水的固定班底。
  是日,为了要做一份两人一组的投影片报告,杜熙唯跟杨妙在她的实验室一起窝到晚
上十一点,还只算找齐资料,接着分配了一下原文段落与页数。而后的工作就只是搜寻图
片来制作投影片的流程,所以两个苦命的学生开始闲聊。
  “啊,出这什么鬼报告,我都快被整死了。”杨妙说著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老
板可是每天都很准时下班,更准时上班的耶!除了这个报告,还有我的研讨会预讲啊!”
她抱住定型完美的大波浪卷发头,“我到底要连续熬夜多久啊?”
  为了分散她研讨会抽签抽到三号的苦命哀号,杜熙唯把话题回到前一个抱怨点,“你
说范老师都很准时啊?我的老板倒是常常下午才到。”
  这个时候杨妙拖住杜熙唯的鼠标,神祕兮兮的说:“欸欸,我问你喔,你老板……是
不是……”
  “是不是?”
  她瞇着眼看着杜熙唯几秒,“你家助理都几点来上班?”
  显然没有天分的人不太懂这个问题与前一个问题的关联,不过他还是老实的回答:“
不一定。”
  杜熙唯又想了想,好像真的有点不合理,但是实验室助理的工作时间本来就比较弹性
,不是吗?
  他又回去做投影片,等了老半天,还是没有听到下文,“你不是还没说完吗?”
  杜熙唯从笔记型电脑侧目一看,隔壁的人竟然偷偷趴着睡着了,他推醒对方,叫她直
接回家去睡比较实际。
  
  结果隔天到上课钟响五分钟后,杨妙姗姗来迟跟授课教师一起入场。那瞬间杜熙唯与
对方对望一眼,终于知道问题的症结。
  早上第一堂课是折磨,而要报告的课是地狱,在报告前一刻,双人小组的投影片还没
合体,那叫做完蛋大吉。
  于是杜熙唯先上台报告的时候,老师开始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电爆,轮到杨妙时
则延续了上半场的火药味,一路炸到翻。
  原本三小时的课程要有三组报告,最后两人被勒令重报,后面的人以两人为戒,统统
下星期再来。剩下的同学以十分感激的眼神望向他们,尤其是原本今天要跟他们一起被轰
炸的两组人马。
  同修这一堂课的一位姓苏的医师像是看到他被炸得尸横当场,离开前拍了拍杜熙唯的
肩膀,“啊,简老师就是这样啦。”
  杜熙唯笑着回应,医师们往往聪明,抓到关键一点就通,上台报告与笔试他们几乎都
很少失手,倒是“全职”学生经常被雷劈中。
  “唉,真对不起啊。我因为研讨会的预讲跟范教授就约在今天,所以昨天同时在做两
份投影片,唉,真是糟糕,我现在还不能泄气,等等一个小时后我又要上场了……”杨妙
说。
  这时候杜熙唯才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和她的报告日期只差两个星期,怎么没有什么预
讲之类的训练?
  回到自己的实验室,杜熙唯正以杨妙为榜样督促自己,准备绞尽脑汁写出应该很悽惨
的摘要时,隔壁实验室的学长阿毛敲门后直接冲了进来。
  “欸欸,我很急!你上次说你们家为了仪器资料建档,有买一台数位相机对吧?我可
以跟你们家借一下吗?因为我的相机忽然没电,但是我的小鼠今天一定要照肿瘤啊!”
  阿毛是进入硕二的毕业死期紧急状态,杜熙唯知道要是出一点差错,延毕就不远了,
行政事务是由助理管的,所以杜熙唯只能勉强试试,转头尝试交涉:“陈小姐,请问,上
次实验室买的数位相机……”
  因为逛网拍网站被打断,所以助理脸上就不是很耐烦,“喔,在我这里啊,”接着她
从抽屉里拿出亮桃红色的相机,“你用完要记得还我喔!”之后又很干脆的回到她刚刚比
价的网页上。
  学长道完谢,眼神向杜熙唯眨了一眨,见他一脸迟钝,嘴里啧啧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杜熙唯去公共仪器室离心菌液,杨妙刚好过来照她已经跑好的胶体,明
明都已经要开紫外灯了,却先一步拖住杜熙唯。
  “我听阿毛学长说你家有一台小桃红喔。”她那“小桃红”三个字还特别用了娃娃音
,让杜熙唯起鸡皮疙瘩,“你们家干嘛那么闷骚?是你挑的喔?”
  “哪有啊!”杜熙唯赶紧否认,“我只是接到系办的指示说要有仪器清册附图,所以
建议老板要买……非实验相关采买这种事当然是他助理决定啊。”
  “喔──”杨妙把尾音拖长,“所以就是……我说你啊,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买台相机很奇怪吗?有养显微镜的人家里通常也买数位相机啊。”杜熙
唯表情一亮,“啊,难道是国科会经费不能买相机吗?可是不对啊,那个谁家也……”
  “不是啦!你重点错误啦!”此时杨妙戴着那只有致癌药剂的手套,所以只是原地摆
了摆手,“问题是!你!我问你,你一个大男人,会买桃红色的相机吗?”
  还真的不会。杜熙唯接口:“但是,如果是交由她负责,在价格上允许的情况下,偷
渡一点个人喜好也不是什么很……”
  “我说你啊,迟钝到家了,简直没有一点敏锐度,肯定没有女朋友对吧?”
  杨妙翻白眼,“谁会买桃红色的相机,最后放在女助理的抽屉里啊?”
  杜熙唯无言。
  “而且,我不是有养猫吗?”
  杜熙唯点头,杨妙是系上出名的猫奴。
  “我之前送碰碰去洗澡,领牠回来时,看见她牵着一只狗走到他的车上去……”
  “什么……哪个他她?说清楚点啦。”杜熙唯难得追问。
  “就是你们家小桃红牵着狗走到你老板的车上啦。”她四处张望,很小声的说。
  小桃红已经完全借代使用了,等等……这……这件事非同小可啊!杜熙唯的内心剧场
突然变得很忙。
  “所以啊,你恐怕前途多舛,要保重。”
  而后她开始照胶,杜熙唯则内心五味杂陈的回到实验室去等待离心时间。而在这黄昏
日暮时分,小桃红早就已经下班了。
  
  @
  
  为了持续自我鞭策,杜熙唯决定自己向老板提出研讨会想要预讲的事。但是根据经验
,老板一向神出鬼没,他又急着要知道答案,结果就是心虚中又去请托了小桃红。
  站在她的座位旁,杜熙唯有些无措的开口:“呃,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请问,老师他
今天会什么时候回来,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他喔,我忘记了耶。你很急吗?”她抬眼,“我等等打电话叫他打给你。”
  跟人讲话时,杜熙唯已经很容易紧张了,跟老板讲电话他大概会晕倒,“那我自己再
写电邮给他好了,谢谢。”
  结果下午杜熙唯见到了老板,他正准备递出那张呕心沥血的摘要和提起预讲这回事时
,老板先一步发话:“刚刚系办临时发的通知,报告日期有异动。”
  杜熙唯点头,赶快将摘要塞到老师手里,“老师,那请问预讲……”
  “喔,你想预讲喔,不用了啦,投影片你传给我,我帮你看一下就可以了。”
  杜熙唯硬著头皮往下约时间,“那下星期一,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空……”
  “我会印出来用笔改,你再自己修正就好了。”
  这时候小桃红送茶水进到他办公室,杜熙唯很识相的赶快结束与老板的对话,退回到
座位上。
  他的电脑萤幕跳出视窗讯息:“我得救了!我的顺序顺延到最后一位了!”杨妙传的

  下一刻杜熙唯马上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因为学者来访,原研讨会的时间改成在大礼
堂听演讲,下周报告者杨妙被顺延到所有同学的最后。
  简而言之,这样原本在杨妙后受死的杜熙唯反而要先上战场了。
  杜熙唯有些哀怨的在名为研究牲的群组中留言:“看来我离炸掉的日子很近了。”
  
  最后杜熙唯的摘要被改了几个错字,投影片也只有简单的几句提醒。
  事实证明:这样怎么可能行得通呢?
  他报告的那天,老板根本就没有到,这注定了他被炮轰的命运。
  当天的一切都有预兆,好好的天花板投影设备竟然坏了,结果害得杜熙唯又去借单枪
投影机。接下来的第二张Result(结果)就开始被老师们问问题,结论是一整个混乱,老
师们的脸也开始变色。
  当问题被提出,但是台上的报告者无法回答时,场上就呈现一种恐怖的寂静。
  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杜熙唯脱口这么说:“呃……我、我不是很清楚。”
  在静默之后,后来老师直接忽略该题,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问了新的问题,但是他这次
连题目都听不懂了。
  杜熙唯的回答只剩下“嗯……”,然后把该字无限延长。
  一位老师的眼神开始露出杀意,而后敛眉,“那你先讲下一张吧。”
  终于其中某老师终于问了一个依照现在程度杜熙唯应该可以回答的问题,但是他却因
为一直太紧张,竟然脱口:“我、我不知道。”
  当然,杜熙唯后来才知道,“我不清楚”与“我不知道”是绝不能讲的禁语。他一连
犯了两个大错。
  最后终于讲完了,因为指导教授没到场,所以众老师一个接一个毫不客气的做出结论

  首先发难的是霍教授,“你自己讯息传递途径没有弄得很熟,中间那几个问题都无法
回答,而且说得太快了,大家会听不懂。”
  范教授慢条斯理的,很有避重就轻的感觉,“摘要有很多错字,标点空格也有问题。
你应该先给你们老师看过。”
  ……老板还真的有看过。杜熙唯在心里默默反驳。讲评还在继续。
  “要搞清楚如何分辨蛋白质减少是因为被分解,还是合成过程被阻断。有些专业用词
翻译反而会听不懂或是容易混淆,我建议你就不要翻比较好。”蔡老师这样讲。
  在座还有几个老师,但他们并没有要发言的倾向。同学只有一个人有问问题,杜熙唯
知道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人真的听懂他在说什么。
  指导教授讲评的时间被省略,因为他没来,于是大家提早散会。
  意外的是,没有老师要杜熙唯重报。重报是指学生表现不佳,就请君“下次再来,再
接再厉”。
  更令他意外的是,在隔了两个星期之后,指导教授竟然这么问:“你报告的投影片没
问题吧?到时候我会去。”
  杜熙唯告知他已经报完时,老板错愕的表情让他明白,老板完全搞错了时间。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学期的研讨会一旦过去,研究生的目标就会马上转移,完全聚
焦在实验上。
  所有的实验方向都必须跟指导教授讨论,但杜熙唯本身就不善沟通,最后没有明确结
果的实验方向被老板一下转向蛋白质萃取。老板这次与上次如出一辙,只交代了杜熙唯该
去找谁学,而后就下班了。
  有些实验室会特别相熟,那么出去玩或是订东西就会凑在一起,但是不相熟的实验室
若是单枪匹马的过去,很容易就遭白眼。
  这回杜熙唯只能再去请教当初教自己使用灭菌釜的大学部学妹,跟她学蛋白质电泳胶
体制造,从洗玻璃片、组装骨架,到制胶、注胶、凝胶、跑胶的每个细节,杜熙唯都需要
学,而这仅是胶体备制,样品处理又是另一门功夫。
  这种实验常常一做就是整天,一直到实验结果出来,必须要两、三天的时间。
  
  这天,杜熙唯算是已经进入实做,和学妹一起制作胶体。
  好几种配方必须混合,混合上也有先后次序的差异,等他注入下层胶液,覆上酒精待
其凝结的空档里,学妹似乎为了善尽上层交代的督导之责,所以她自己做完,也等在一旁
看着他的动作。
  好不容易等到下胶凝集,接着开始做上胶,学妹一样动作熟练,先做完的人因为没办
法先走而叹了口气,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杜熙唯继续做。杜熙唯初做仍有一些战战兢兢,总
是得停下来看手边的笔记本确认,上面写了许多注记的重要事项,所以速度就更慢了。
  “以前我学长都要求要背起来。”
  杜熙唯不是第一次听她这样讲。但他也只能笑,充耳不闻。
  等到上层液态胶体也凝固,他与学妹再次一起从休息的地方回到实验区,接下来做的
是把胶体架设在缓冲液里,拔去胶体最上层的齿梳,将样品小心的注入齿缝间,而后就是
很简单的通电让整块胶体进行电泳。
  胶体本身是透明的,缓冲液也是透明的,在液体中找到齿缝注入的动作听起来简单,
但是刚入门的杜熙唯简直眼花撩乱,深怕弄错样品的顺序与位置。
  “学长,你要动作快一点。”
  杜熙唯在完成了手边的事之后,才有余裕回答对方,他对着深感不耐的学妹回应:“
比较慢……会怎么样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是容易做不出来?样品
会分解?还是胶会跑不漂亮?容易定量不准?”
  结果听到的没一样是他意料中的事。
  “是不会怎么样。我只是觉得,学长你动作要快一点。”
  回想起刚刚的事情似乎做得并不快,杜熙唯尴尬的接口:“喔,我只是在确定样品有
没有进去齿缝,所以做得很慢。因为我还是有点看不见齿缝。”
  学妹听了之后,呆了几秒,继续接着说:“学长,我不是说那个。”
  她盯着杜熙唯看,仿佛这是什么大事,如果不说到点上就吃了什么亏似的,“学长,
我是说……应该是我个性比较急……”她神情还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认真,“如果做快一
点,就可以多做很多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熙唯甚至不知道接下去还能怎么回应,只是木讷的重复,“
我知道你的意思。”
  反应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被因此看轻、耻笑、嫌弃,被年纪小的当作废柴,被
同侪看成笑话,让长他岁数的人觉得无知。
  其实,不过是这点脸,丢也丢惯了,本来就没什么可捡。杜熙唯安慰自己。
  
  终于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宿舍,杜熙唯躺在床上,听着腕上那只表滴答滴答,日子是
那么确实的在每一天每一天向前走。
  带着记忆的裂痕,他日复一日的运行,希望能像行星那样,吸引到完整自己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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