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共7回,每周二四六更新
★第2、3回微BG,清水,非BE,可安心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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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梦便徘徊不去。
一道强光直射我眼睛,透亮得教人睁不开眼,也或许我原本就没睁着眼。我不能确定,因
为那道光太过强烈,夺走一切视觉,然后——
嗅觉活了过来,味觉活了过来,再来是听觉,最后触觉。我感到一股极静的纯净,空气里
(还是我身处水中?)散著此刻我看不见的晶细浮粒,仿佛有声却无声,近乎晶透的干燥
气息,可谓清新。
我仰慕著那道光。
和此刻灿照着大地的光同个模样。
应该是从那天开始,我发现,正午的烈日与那梦境有九分像。我借口要准备话剧比赛而离
开教室时,午间的喧嚣已全然静下,整室同样的白衫被少年细瘦微倾的驼背拉平,一列列
齐耳短发让平时低调的后颈难得宣扬。和著稀疏的桌椅碰撞声,烈日从玻璃窗射进教室,
为空调冰凉的吹拂带来些许温热。
而我正如黝黑的圆身蚂蚁,快步穿越被烈日晒开的球场。
她不在教室里。
既然如此,只会在那个地方。
我大步踏进了温室。
阻隔了球场上喧哗的温室里,黑红瓢虫爬满枝叶,竹节肆虐,蜇人的嗡嗡声作响,掩过了
风扇细微的杂音。日照穿透半圆形的玻璃天顶,或许是经过这层阻隔,炽热被削去,阳光
温柔地洒在深棕与绿意昂然的植栽上。但我看得见色彩,也就看见了肮脏——这里还不是
对的地方,只是在抵达之前,必然要穿越的污室。
抱歉,说它是污室太过夸张,并没有那么脏。可但凡一个被限制住的空间,里头就不可能
是全然的纯净了。就像有人拿一只箱子询问里面装了什么?即使它是空的,在人们心里也
已经被各自填进了想像。
我边走边想着这些每次与他见面前就不禁浮现脑海的杂想,小心翼翼地大步穿越温室。今
早的全校晨会上升旗颁奖,我于是穿了母亲给买的新皮鞋,可它一沾泥就脏。
“你又来啦,他们已经在里面了喔。”每天都戴着同副云纹袖套的工友奶奶对我说,一边
勤奋地拔除枝叶里无章的杂草。
“奶奶午安,等下出来再帮您除草。”我送上笑脸,更疾步往另一头的出口走去。
奶奶朝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啦,下次花季再叫你们来帮忙!”
我允诺地挥着高举的手,以另一手打开温室出口的玻璃门,一股盛夏难遇的凉风徐来,眼
前是音乐大楼面外西晒的长廊。长廊上空无一人,我闭上眼,任空气拂过耳畔,为我递来
远方微弱的琴声。
不必细听便知道,那是他的琴声。
我在石灰地板上磨擦鞋底,急促却维持着轻巧的动作。湿湿碎碎的小泥块落到地上,划出
几道泥印的痕迹。我踮起脚尖,更轻步而快速地穿越长廊。我不想被发现自己的到来。
长廊一侧是音乐班专用的个人琴室,最近非比赛时期,没有一室亮着。越往前走,琴声益
发清晰,交织著女孩笑开的欢声。我在最后一间大房门口止步,眼前大约在我肩膀高度的
墙上,嵌著“演奏室”蓝底白字的牌子。比个人琴室大上许多的演奏室窗户敞开,平日供
听众使用的漆白铁椅全数收著,堆满两侧墙边,偌大的室内除了角落处被红绒窗帘遮住不
见太阳,其余一切都被金白的烈日上了色,刺眼难耐。
正中央的平台钢琴前,女孩坐在男孩身旁,男孩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疾舞。
十公分,不,二十公分,背对着我,那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四段十六分音符的快版之后,一个长休止迎来慢板的七度音和弦,男孩加入了左手简单的
合奏,G大调十个小节的演奏结束在一小段滑音上。
片刻寂静,女孩开口说:“真美......你太厉害了。”话声里尽是景仰。
“该怎么说呢,”她缓了缓。我能想像她正轻皱昨晚刚修整过的眉毛,一头湛黑长发向男
孩那侧微微倾倒,“虽然很美,但也哀伤;虽然哀伤,又觉得里头有一股被压抑的开心。
”
莎翁第二幕第二场戏,我在心里想着。深夜罗密欧来到茱丽叶家的后花园,向她倾诉——
“只要是凭爱情之力所能做到的事,我都愿意冒险一试。”手仍放在琴键上,男孩出声说
:“因为被你温柔的眼神所注视,这世上就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我。”
“这是什么?”女孩问。
“《罗密欧与茱丽叶》第二幕第二场戏。茱丽叶正因思念罗密欧而无法成眠时,罗密欧就
现身了的场景。”男孩转头看向女孩。正是我的方向。我一个侧身没入墙柱之后,希望没
被男孩发现。
男孩接着说:“这场戏很有名,因为有茱丽叶的那句名言: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
偏是罗密欧呢?”
我悄悄回身,倚著窗框再次看向他们。依然看不见女孩的脸,只能想像她的红唇笑出月儿
的弧线,看着男孩的那双大眼澄澈透亮。
“所以真的是既美又哀伤,却也有开心呢。”女孩说,偏过头,就要往男孩肩上倾倒——
我不意踏出了步伐。
长发在男孩肩上一扫而过,两人显然被我踩进室内的响亮鞋声给唤起,应声转头望向我的
方向。
“子桓!你怎么来了?”范晴一双大眼乍亮,立刻起身奔向我,一把挽住我臂膀拉着就往
钢琴走。
“上午的课睡得太多,现在睡不着就过来了。”我随口应道。
林劲在琴键上敲出两声不以为然的和弦,玩笑地说:“第一名上课睡觉。路子桓,你真的
可以再嚣张一点。”
“好啊,那我就再嚣张一点。”我加快脚步,换成是我拽著范晴往前走。
林劲瞇起眼,向范晴使了个随我的眼色。我在他身旁跨坐上琴椅,右手旋即搭上琴键,一
音不差地弹下他刚才的一长段演奏,顺带调整了几处和弦,说:“你长休止之后进入慢板
,只要三度音就够了,这样的进场会比较柔和……而且,如果要加入左手的话,”我抬起
左手越过他身前,在琴键上落下和弦,“走八分音符的行板四四拍比较好。”
我的手在最后滑音时再次越过他身前,余光自然地瞥过他的脸。他的神情里藏了千分认真
,微张的唇复诵着我刚奏出的旋律,一边低语一边俯身从脚边的书包里翻出白纸,拿笔写
了起来:
“加入左手的地方,要改用——”
我双手离键,抽过他手上的纸,再来是笔,说:“我帮你写吧。”
纯白的纸被铅笔画上淡淡的五线谱,接着填出音符与节拍,便仿佛有了声音。
范晴从身后圈上我脖子。我过于专注在谱曲,几乎忘记她的存在。她的发丝轻柔地垂到琴
键上,说:“你看你,又让他认真了。”
她在说我吗,还是林劲?长发阻隔了我们之间的零距离,不确定她在对谁说话,我继续往
纸上画下音符。
“子桓是钢琴天才啊,”林劲笑说,“如果我跟你们两个同班,就不用在这里献丑了。”
我才不是天才,而且你弹得好极了,我心想,却说:“话剧比赛你不演戏要弹琴,我当然
要帮你一下。”
“他要演罗密欧喔。”范晴立即纠正道,下巴倚上我肩膀,侧脸贴上我脸颊。我嗅到一股
女孩独有的清香。“钢琴给吕霜盈弹,茱丽叶是严苡绯要演。”
喔,啊,我心里掠过千思万想,音符只画了一半,不禁瞥向林劲。
但林劲没有看我,他的视线越过范晴被风轻吹的黑亮发丝,望着我笔下刚生成的乐谱。
“你不可能觉得他们班有林劲在,还有别人演得了罗密欧吧?”范晴说,话声里泛着明显
的笑意。
林劲打断道:“别说我了,我比较想看你们两个演罗密欧与茱丽叶,然后让我弹琴就好。
”说完抬头对上我与范晴的眼。
我内心突然升腾一股浮躁,“可是我们班要演《狮子王》了。”
“咦咦咦?”范晴搭在我肩上的下巴瞬间扬起,瞪大双眼看向我问:“什么时候决定的?
”
“就在刚才。”我说。
“你别闹了。”
范晴笑着轻推我额头,我飘移的视线聚焦在林劲眼底,看见他隐密的唇语对我说谢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