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恶魔奋力挣扎着，被深红的手臂紧紧绞住，霍华挑了挑眉，看来灵体也是
有痛觉的。
　　如今两人的灵魂纠缠在一块，逐渐被吸入龙族的刑具之中，即使情况险恶，霍华
还是抽空看了一下金属球的运作方式，对打造此物的工匠感到肃然起敬。
　　“一起死吧，小鬼。”
　　耳边响起巴萨特的恶毒笑声，霍华瞪着苟延残喘的恶魔，直接给了他一拳，又戳
伤几个紫眼试图让对方松手，但巴萨特只是颤动了一下，深红的手臂依然紧抓不放。
　　原以为事情会有转机，结果还是得跟这个家伙一起同归于尽，对这样的结局感到
既火大又郁闷，霍华又揍了恶魔几拳，这时好友的脸庞忽然掠过脑海，他仿佛看见诺
兰拿着葡萄柚苏打水，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一时想到什么，霍华低下头，忙不迭地在自己的灵魂身上翻找，记得东西应该在
附近。
　　几条深红的手臂突然齐齐断裂，巴萨特瞪大仅存的紫眼，看见驱魔师的灵魂手中
握著一把小刀，他继续挥动刀刃，斩断更多手臂，就这样脱困了。
　　“不……不可能！你为什么会有那个天使的‘刃’！”
　　“没有朋友或伙伴的你，应该很难理解吧。”霍华笑了笑，将小刀插进恶魔的灵
魂，直没入底。
　　巴萨特僵直了一下，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量，小刀也随之消散，霍华抽身退到一
旁，他本来就不是龙族刑具的目标，运转中的金属球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危害。
　　恶魔的灵魂只剩下一小部分露在外面，就在即将被吸入时，上面浮出了一张脸。
　　“我没有输，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巴萨特愤恨地说道。“别以为这样就结束
了……”
　　嘶哑而不甘的话语戛然而止，恶魔的灵魂完全被吸收进龙族的刑具里，在金属球
的中央不断辗压凝聚，最后变成一颗紫红色的魂晶。
　　霍华静静地看着，他的灵魂上还缠绕着恶魔的灵魂碎块，不过怎样都比原本预期
的状况要好得多， 虽然还有其他的麻烦尚待解决。
　　“小华！”黑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迟缓而艰辛地爬上高台，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瞧见驱魔师的身体倒在地上，以及龙族刑具里的那颗魂晶，他愣了愣，抬头望向
驱魔师的灵魂。“结束了吗？”
　　‘嗯，都结束了。’霍华扬起嘴角，露出了男孩般的开心笑容。
　　他终于了结了这个恶魔，终于了结了史坦格勒家的噩梦。
　　头一次看到驱魔师笑得这么灿烂，黑泽完全呆住了，不过他马上怀疑对方是不是
撞到头，虽然灵魂会不会撞到头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为了确认心中的疑惑，他一把抓过驱魔师的灵魂，左右翻动，上下检视。即使很
想把上头的恶魔断肢剥掉，残余的毒性还是让他浑身痉挛加干呕，实在是没办法。
　　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灵魂归位，不然闲置太久的身体会死去。
　　黑泽拎起霍华的灵魂，正准备往他的身体里塞，手里的驱魔师忽然大喊。
　　‘等一下！’
　　“又怎么了？”
　　‘先把那个手铐解开，然后你看一下我外套的右边内层，里面有没有几个管子？’
　　黑泽卸下手铐，翻开驱魔师的残破外套，在里面找到四个管状物，但其中一个已
经破裂。
　　“这是什么？”
　　‘恶魔化的抑制剂，那家伙把我的身体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
霍华皱眉道。‘待会你先帮我打两剂，如果我回到身体后有什么不寻常的反应，就把
第三剂也打进去。’
　　“噢。”黑泽翻看着管内的蓝色液体，发觉这是个针筒，前端有塑胶盖覆蓋，拔
开后即可直接注射。“要打哪里？”
　　‘先打手上好了。’
　　依言在对方的左右手臂上各打了一管，黑泽拉过驱魔师的灵魂，将其归回肿胀变
形的身体里，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霍华倏地睁开眼，整个人开始剧烈抖动，他想坐起身，皮肤表面上的
血色纹路却不断伸缩窜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啊……啊……”他痛苦地翻腾著，长长的指甲在自己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灰
绿的眼眸既混乱又疯狂。
　　黑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抓住驱魔师的手，听见他不断喃喃道：“第三……剂……”
　　急忙取来第三管抑制剂，由于驱魔师挣动得太厉害，黑泽只得绕到后面抱住他，
手脚并用地缠住四肢固定，这才把第三剂打了进去。
　　好半晌，霍华终于瘫软下来，虚弱地喘着气。
　　“小华，你还好吗？”一手抚著驱魔师的脸颊，黑泽担忧地问。
　　“不太好……”霍华气若游丝地说，他还以为自己死了一次。
　　“要带你去医院吗？还是你有认识的医生？”
　　“……带我回家。找尤里斯跟我的……父亲，他们应该有办法……”
　　“好。”
　　“还有那个项链，记得……还回去……”
　　“好。”
　　“……手铐……给雷门……”
　　“好。”
　　感到怀中的人越来越虚弱，黑泽连声答应，神情有些惶然。
　　一道黑影忽然笼罩而下，涅兰德站在两人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驱魔师。
　　这个人给了巴萨特最后一击，一直以来，自已都希冀着能亲手结束兄长的性命，
如今却再也办不到了。
　　察觉气氛有些异样，黑泽紧抱着驱魔师，警戒地看着沉默的魔王。
　　他不知道涅兰德的恶意从何而来，但现在的霍华非常脆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再
受到伤害。
　　涅兰德往前逼近一步，黑泽如惊弓之鸟般抽动了一下，一双黑翼倏地展开，保护
性地挡在驱魔师身前。
　　“涅里哥哥……不要……”他低声哀求着，翅膀上的包扎处已被扯开，疼得他微
微颤动。
　　见从小宠爱的青年两眼泛红，眼角含泪，张开的双翼斑驳落羽，其上还有一个血
肉模糊的伤处，涅兰德怔了怔，仿佛这才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叹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青年的头。“你都这个样子了，我怎么下得了手呢。”
　　黑泽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但依然紧紧抱着驱魔师不放。
　　“翅膀上的伤，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休养，他的毒，很麻烦”。涅兰德又摸了摸
青年的头。“还有，做为交换，‘那个’就给我吧。”
　　弯身拾起地上的龙族刑具，涅兰德扭开金属球，从中取出了那颗紫红的魂晶，静
静凝视一会，他露出了有些怅然的笑容，就此离去。
　　黑泽目送着魔王的背影，神情有些黯然，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转头发现负
伤的雷门竟扶著断墙缓缓向这边靠近。
　　看着眼前的两名伤患，黑泽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身为事务所老板，他必须振
作起来才行。
　　几只黑鸟冲上天际，向林外传递讯息，不一会众人赶来，见到助手与驱魔师的伤
势都是一惊。
　　玫若琳立即为雷门治疗伤处，竫炎在旁边焦急地看着，虽然很想把那个恶魔五马
分尸，但对方已经被“处刑”了。
　　赫天鸣检视著霍华的身体，对恶魔化的症状无能为力，但仍可以先用一些药物延
续他的生命。
　　黑泽静静地站在一旁，等著双亲的施救告一个段落，这时有人轻轻触碰了他的翅
膀。
　　“少爷，您的绷带松开了。”
　　“赛巴……”
　　“巴萨特不是一般的恶魔，幸好这次您没事。”赛伯拉斯微笑。“先让我为您重
新包扎吧。”
　　伤患的情况稍微稳定后，玫若琳上前拥抱孩子，见他有些憔悴，便想带他回去休
养，但黑泽却摇了摇头。
　　“我要先带小华回家。”
　　“好。”一旁的雷门应了一声，吃力地站起身。“霍华有告诉我位置。”
　　“不行，你别再乱动了！”竫炎急道。
　　“我去吧！我知道霍华先生的家在哪。”黑刃赶忙上前。
　　“好，黑刃，你去吧。”
　　黑泽攀上黑龙的背脊，在上面找了个地方坐定，众人将霍华送上去，让他斜靠在
青年的身上。
　　赫天鸣递出一些药物，玫若琳替两人治疗好身上的大小擦伤，嘱咐儿子人送到后
就马上回家休息。
　　黑泽接过药包，向双亲点了点头。“谢谢妈咪跟爹地，我走了。”
　　“路上小心，小乖。”
　　浮云飞掠而过，黑龙在天空飞翔著，墨黑的鳞片在夕阳下闪著温润的光辉。
　　由于身上载着伤患，他的飞行速度比平时慢，高度也降低了些，小心翼翼地保持
著路途的平稳。
　　晚风吹拂，黑泽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感到怀里的驱魔师动了一下。
　　“小华，你还醒著吗？”
　　“嗯。”霍华睁开眼，被黑泽的父亲施用一些灵药后，他感到自己稍微有精神了
些，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远方的天空云层涌动，阳光自云边的缝隙间洒落，随着飘移的云身明灭闪动，仿
若天光的帘幕。
　　“之前我就想问了，小华，你会祈祷吗？”黑泽忽然问。“我看其他的神职人员
老是整天天主天父的唸个不停，为什么你都不会？”
　　“因为，祂很忙。”霍华望向天空，遥远的天光缓缓摆荡，就像是天国之门透出
的余辉。“有太多的人需要祂的帮助，所以，我尽量不想麻烦祂。”
　　“这样啊。”
　　黑泽安静了一会，突然一把捏住驱魔师的脸。
　　“这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你跟雷门果然有事瞒着我。”他不悦地瞇起眼。
　　“一下炸弹一下手铐的，你们是到底是从哪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还有你
干麻把这两个都带在身上，是不要命了吗？”黑泽越说越生气，他知道巴萨特很危险，
却没想到霍华竟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这太疯狂了，也太悲伤了。
　　“身为我黑泽事务所的员工，就这样随便死掉的话，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喂，
你有在听吗？”黑泽气冲冲地扯著驱魔师的脸颊，发现他的嘴角竟弯了起来。
　　“你还笑！臭小华，你觉得这样子很好玩吗？有没有看到那家伙的灵魂开了一个
大洞，最后还被弄成那个鬼样子，如果今天换成是你，我就……就……”
　　事务所老板的数落声忽然一滞，感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霍华愣了楞，灰绿的
眼眸缓缓睁大。
　　更多的液体滴落在脸上，一路下滑到唇边，带来一丝苦涩。看着流泪的青年，霍
华眨了眨眼，一时说不出话。
　　即使之前就猜到黑泽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哭，意料之外的状况让霍华有些不知
所措，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话。
　　“别哭了，很难看。”
　　“你管我！还有这都是你的错，谁叫你要吓我！”黑泽边骂边抓起驱魔师的衣服
擦脸，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泪汪汪的，满是恼怒与委屈。
　　被他这样看着，霍华还真有些内疚起来，他宁可黑泽打他或骂他，而不是一副被
欺负了的模样。
　　“你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敢有下次，我就把你塞进马桶里一万次！”黑
泽继续嚷嚷着，不过满脸泪水的样子实在缺乏魄力。
　　霍华一阵无言，他曾经在下水道跟恶魔战斗过，区区马桶根本不成威胁，真要说
的话，某人的眼泪还让他比较头大。
　　“小华你听见了吗，下不为例！”
　　然后那个某人还继续边哭边骂人，活像什么压力测试，弄得人心浮气躁的，想清
静点都不行。
　　想到他之前在涅兰德面前护着自己，明明也是个伤患，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捏了
把冷汗，真要说的话，打从进入事务所开始，这家伙就保护了自己好几次，从周遭亲
友的诧异反应来看，对于自己的事，他也是一再破例的。
　　明明自己的生活目标是不计一切代价地除掉巴萨特，就算付出生命亦然，结果这
家伙半路横插进来，既任性又强硬地把事情搅得一团乱，而且什么常理跟常规还通通
不适用，导致自己的冷静与理性也一去不复返。
　　就算到现在还是搞不懂，自己怎么就碰到了这个既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的家伙，
对他的感觉非常混乱，整个厘清困难，分析失败，简而言之就是剪不断理还乱，就像
一颗黑得发亮的毛线团，即使扔到旁边，还是会自豪地跳回来撞你脸上继续刷存在感。
　　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像条抛物线，没想到现在竟然被这颗毛线团撞飞了，
然后还不知道会一路飞到哪里去。想到这，面对一边哭一边喋喋不休的事务所老板，
霍华顿时有了种奇妙的无力感与无奈感。
　　“……好吧，你赢了。”他投降道。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大概真的拿这个人没办
法。
　　“什么叫我赢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黑泽理直气壮地拿驱魔师的衣服继续擦脸。
“总之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揍你一顿！倒时候别给我跑……”
　　驱魔师忽然撑起身子，回过头给了事务所老板一个吻。
　　黑泽睁着眼，一下子懵了。
　　嗯，终于安静了。霍华露出满意的表情，用指腹抹掉青年颊上残余的泪水。
　　眼前突然一阵模糊，看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希望自己能尽快醒过来，不然这家
伙八成又要哭了，就不知道下次醒来时他是不是还是一样聒噪。
　　见驱魔师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黑泽赶忙伸手扶住对方。
　　“小华？”
　　驱魔师没有回答，只是颓然软倒在他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Ｇ家宅邸，偌大的庭园里一片生机盎然，翠绿的草地上，一场突发的下午茶即将
进入尾声。
　　“真是的，要喝下午茶你们自己喝就好，干麻非得要把我抓来。”尤里斯打着哈
欠，漫不经心地啃著最后一块司康。
　　“偶尔晒晒太阳有益身心健康。”莫菈没好气地喝光杯里的茶。“尤里斯，你太
白了，再这样下去，哪天被雷欧纳他们当成吸血鬼轰掉也不奇怪。”
　　“他们敢？”尤里斯哼了哼。“对了，大卫，你的射击训练怎么样了？如果没进
步的话，我就扣雷欧纳的薪水。”
　　“哇，尤里斯你这个惯老板，还是应该叫你怪物家长？”
　　“两个都不准，我这叫雇主的特权。”
　　大卫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拌嘴的兄妹俩，身为独子的他一直感到很孤单，
待在史坦格勒家的这几天，他仿佛多了哥哥与姊姊，度过了一段弥足珍贵的时光。
　　四周突然一暗，三人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天空中的黑龙。
　　想起兄长之前搭乘黑龙离开的事，尤里斯与莫菈立刻站起身。
　　黑龙这次看起来很焦急，降落的动作不若之前优雅，几乎是坠落在地面上，龙背
上的两人掉了下来，其中一人张开翅膀，将另一人护在怀里。
　　尤里斯跑上前，脸色一变，开始大声呼喊宅邸的其他人来帮忙，莫菈跟在他后面，
那名有着黑翼的金发青年她并不认识，被他抱在怀里的人身形浮肿，衣着破碎，以往
炯炯有神的灰绿色眼眸如今紧闭着，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
　　莫菈发出惊叫声。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