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树风 三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22-06-25 17:37:01
树风 三
“降风大人,怎么了?”
降风回神,望向坐在他本体树边的那人,褐衣无冠,眉目祥和,正用带来的自制草药肥料
浇灌在降风草树丛周围,察觉了他在走神遂开口关心。
“没事。”降风将目光从柔和春风中收回,敛下眼神,伸手拿起桌上的玉茶壶往两个小巧
的茶杯里斟茶,“药真,别忙了。”
如今的降风也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祠堂,虽然只是用木头简单打造而成,方寸空间里只摆
放了茶壶茶杯,但也是人族部落对他施予草药的感念。
他也不再是当年十来岁青葱少年的模样,纤细挺拔,通体黛绿,只在他发稍、衣袍的末端
还带着一些稚气的嫩青,眼睫上的点点绿光则结成非常细碎的翠绿小珠子,参差缀在两排
细密睫毛上,近看竟有些迷人心智。
他初时的青涩单纯已被成熟内敛取代,话说得越来越少,许多新生的小精小灵都敬他,见
了都要称呼他一声降风大人或仙君。
“就剩这一些。”褐衣青年洒下最后一点药汁,踱到桌边坐下喝茶,看了降风一眼,“大
人精神不太好。”
“只是今年春风稍冷,不碍事。”降风抬眼看他,“给你的叶子还是很好的。”
“我哪是担心那个。”药真仙师苦笑,“您这脾气,不如我初见您时讨喜。”
降风只是沉默。
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沉默无趣,但不知怎么地,就长成了这样。
有人对他说过,好了,长大了,就来找他喝酒,他努力修练,终于长大了,才知道长大盼
来的不全是好事。
药真将杯中的茶水喝尽,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葫芦,摆在桌上推了过去,降风用
喝茶的余光瞄了一眼,没有说话。
“如今您的本体非寻常树木,已是仙药灵草,我取您三片叶子,必定大有折损。这药虽然
不太顶用,多少还是止些痛的。”
降风放下茶杯,站起神走到本体树跟前。降风草极少长超过半人高,这一片十几株降风草
大多只有两三尺,唯有他的本体树已长到六尺,枝叶茂密,翠微宜人,黛绿树干隐隐透著
光泽。
他细细观察了片刻,从中摘了三片最大最绿的下来,放进药真早已备好的药罐中。
药真接过罐子,也沉默了下来。他摩娑著罐身,像是隔空在抚摸著什么人,许久才轻声开
口:“感谢大人赐予灵叶。”
降风有些微恍神,许多年前,也有人用脆生生的声音在这里说过,多谢仙君惠赐神风。太
多年了,他片刻后才想起,那是自己的声音。
“这也是你用东西换来的。”降风低声说,转身看药真,他们都有相似的,等待着什么的
眉眼,“你觉得值得就好。”
药真只是弯腰拱手作了个揖,劝道:“药真不才,献上的药物疗效不大,但折损了您的枝
叶,还是请您用点药吧。”
降风看着药真低着的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你去吧。”
临去前,药真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他憋了好几年的话,“大人也是,一等经年,值得
吗?”
春风的尾巴将褐色衣袍吹得翻飞,药草苦香在风中飘散,降风失神半晌,转头想回应他,
药真却早已远去。他站在树边,摘下三片叶子的地方隐隐作痛,比之当年,不知哪时更疼
一些。
那一夜不太好睡。
是伤口疼痛,也是因为东风远去。多少年来,惠吾君准备动身离开的那几个夜晚,降风总
是无眠,温暖的南风将来之前那种异常的静谧反而让他不安宁,而他害怕又是一年不被看
在眼里。
他披着部落里织布最好的妇女献上的披肩,在小祠堂外的大理石椅坐下,取来药真留下的
葫芦木瓶为自己涂药。膏药的质地细致,苦中含香,恰如药真这个人的个性,待人粗中有
细,温润中带有傲气,若不是这样,又怎会每逢百年就来欠自己三叶之恩。
降风指间沾了点药,轻轻抹在还新鲜的断口上,皱着眉头,眼睫因为疼痛而细细颤动。今
年天冷,更妨碍喜好温暖溼度的他伤口复原,夜半时分生灵休养,万籁俱寂,只有在这无
人的时候他才能卸下撑著的武装,为疼痛叹一口极轻的气。
“这药是上好的灵药,但你是千年降风草,对你效用实在不大。”
抹药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僵硬停住,降风倏地抬头,石桌另一头的椅子上端坐的墨黑人影,
不是凯飏君又是谁。
“您……”
“嘘!别嚷嚷,让他们知道我来了,又要三跪九叩,敲锣打鼓的,烦。”凯飏随意摆了摆
手,“今年气候冷,我随着惠吾身后来,不若往年暖和,大家还没发现呢。”
降风哑口半晌,说不出话。多少年了,他不曾再与凯飏君面对面谈话,不想却在这元气大
伤的夜半时分,这人不声不响地出现,让他毫无防备。
他默默握紧藏在衣袍下的拳头,掩去心里的紧张,低头敛眉,恭敬道:“降风恭迎仙
君。”
“大半夜的,连努论都在睡觉,就你在这里抓蚊子。”凯飏君反客为主,拿起桌上已经凉
了的茶水为自己斟了一杯,另一手托腮看了看降风身上那三个伤口,“怎么伤的?哪个人
间顽童来摘你叶子玩?”
降风愣了一下,握著的拳头竟是松开了。
凯飏君,已经不记得他了。
等不来答案,凯飏君的目光从茶水移开,见降风紧皱眉头,神情恍惚,原先轻松随意的神
情闪过一丝不忍,顿了一瞬后,将举著的杯子放了下来,扬起手道:“这么痛吗?那我来
——”
降风立刻退开身体站起身,遮去伤口,“不必劳烦仙君,小伤,已经快好了。”
坐着时凯飏君没细看,反而降风站起来后,因角度关系照着了月光,将他睫上的青色晶珠
反射得闪耀点点绿光,照在他因成长而越发精致的脸庞上,竟同时惑人又禁欲。
像受了光亮蛊惑的虫,凯飏君追着那萤绿光点走向前,降风向后一步,却抵在了自己的本
体树上,退无可退,被困在自己和凯飏君之间。
南风仙君抬起手,手掌倚著降风的侧脸,像当年一样,用拇指在他的睫毛上轻轻刷拂而过
,这一回,那些凝结其上的晶亮绿珠不再遮掩自己的光华,随着风神指上的动作,如夏夜
树丛中的萤火虫飞舞,在他的眼下映出淡淡青芒。
凯飏君没忍住,倾身在那片萤光中落下一个吻。
降风因突然靠近的嘴唇而闭上了眼,他失去了视线,于是相隔千百年,他再次闻见林地潮
湿芬芳的气味,听见溪水潺潺的声音,感觉近在咫尺间仙君细微的呼吸,和他碰在自己睫
毛上微不可察的力度,及温度。
唇吻退去,降风睁眼,不期然撞进满池星空,如此璀璨,仿佛含情,他想起这几多年来不
断落空的等待,猝不及防地鼻头一酸,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
泪水滑过他的脸颊,挂在下巴将要滴下时被凯飏君以指衔住,转了个方向,竟将那泪珠喂
进了降风口中。
“!”降风紧张地收紧了嘴巴,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满脸羞红,慌忙又张了口向后退开,
让那根扰乱他心志的手指退出去,他望向凯飏君,南风大人此时正将手指放在自己唇下,
促狭地看着他。
“怎么这回不拿瓶子来装眼泪了?长大了修为就能随便不要了?”
降风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凯飏君。
那副呆愣的模样竟有了当年青涩的样子,让凯飏君笑了出来,手指点了点降风的额头,
“以为我忘了你了?这么多年不见,讲话像个老头子,跟在你红桧姐姐身边就都学了这
些?”
降风偷偷往一旁的桧木上头瞄,红桧高高地坐在几尺高的树干上,双手环胸闭目装睡,看
起来是听见了,只是气得不敢也不想回话。
“长得倒是好看,舌头也——”
“大半夜的偷偷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欺负我们山上的孩子。”
两人同时往声音来处望去,努论坐在他祠堂前的桌边,桌上备了酒,不知已在那里看了多
久的热闹,降风低头退到一旁,感激山神大人解危,截去南风仙君也许不堪入耳的后半句
话。
“我哪里欺负他了?他半夜痛得唉唉叫,我关心一句也不行?”
降风抿著嘴又红了脸,他哪有唉唉叫疼,分明是这人又来撩拨他,才惹得他……他侧过脸
,用衣袖把颊上的溼痕抹去。
努论看看降风又看看凯飏,终究没说什么,只伸手斟酒,“隔壁山头的桃花酿,尝尝?”
“当然尝尝,几十年才出一盅,我也是蹭你的福气才能喝到。”
凯飏君边说边挪动脚步往努论那边去,降风暗暗抒了口气,想退回自己的祠堂里疗伤,却
见凯飏君又转过身来,扬着他那勾人的俊朗笑容问:“不知这位小仙愿不愿意赏光一起喝
一杯?”
降风感觉自己又有落泪的冲动。
等你好多了,长大了,我找你喝酒。
早就不知这句诺言被南风仙君忘到哪里去了,但降风一直等著,直到他知道等不来了,也
依旧记着,始终在旁看着的神桧姐姐劝不了他,深知个中苦楚的药真仙君也劝不了他。
以致终于听到了,竟一时却步不前。
“怎么?喝个酒还得你们家山神大人同意?”凯飏君似乎没注意降风黛绿眼眶下悄悄地红
了,嘴上还调侃著,“努论,你准不准啊?”
“南风大人请喝酒,何须经我允准?”努论啜饮了一口,睐了降风一眼,“把你祠里那壶
部落献上的花露取来吧,就当感谢凯飏君慰问你了。”
降风低头应了,转身进到祠堂里,趁著拿东西的片刻平息自己的情绪,将那一点泪意忍了
下去。
期盼千年,努力修练,就是为了这一刻,即使知道那人处处留情,不曾用心,也好过转头
再忘个几千年,不再有交集。
他闭眼片刻,平静内心,取了露水走出祠堂。

南风平时并不总是待在努论山上。
凯飏君自南而来,一路温暖海上各座岛屿陆地,这座形似鲸鲵的岛屿不是起点,也绝非终
点,岛上千百群峰,万物生灵也都等着他送来潮湿水气,他个性又闲不住,总是在各个山
林河川之间穿梭,这边串串门子,那边蹭蹭酒喝,大约每过一旬才带着酒气,或沾著哪位
仙人妖精的气味,飘飘然来找努论讨酒。
今年倒有些稀奇,他虽仍得巡视百岳,均霑群山,但几乎每夜都回到努论山,也不做别的
,照旧调戏小花小河小石头,和山神喝喝酒。
不过今年酒桌旁还多了降风树灵,他辈分最小,就陪在一旁恭敬而沉默地侍候,杯子空了
就斟酒,茶水缺了就煎茶。
“……接着薰林那小子就被那株紫薇花追着跑,真丢脸,还是个仙君呢,人家乐意投怀送
抱,不吃才是傻子。”
努论笑着摇摇头,“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人生得意须尽欢,岁岁年年重复这些工作多无趣,总得找点乐子,我要是和他一样来去
自如,才不像他那样不懂得利用。”
四方八风神,其中东南西北四位正风神是不能随时随地随意移动的。他们身上带着强大的
力量与节制气候的权力,同时也肩负维持季节伦常的责任,若在错误的时节到了不适合的
地方,除了带给世间灾祸,万物天神也不会轻饶。
“你要像他那样自由,恐怕天下真要大乱了。”
“好说,太看得起我了。”
凯飏君瞥向一旁安静倒酒的降风,指了指他面前满杯的酒,“同桌几晚,你怎么都
不喝?”
降风手上动作不停,也没去碰酒,“降风酒量不好,请仙君见谅。”
“有什么好见谅,几杯酒也不会真把你放倒了。”凯飏君干了降风新斟的酒,手上还不老
实,伸手想去逗他的睫毛,这动作已成了他这几日的习惯。
往常凯飏君与山神饮酒,桌边随侍的小仙到最后不是坐到他腿上就是送进他卧室,今年来
努论这里吃酒倒老实,未曾风流一度,也不曾对降风动手动脚,只是养成了逗弄降风的习
惯,时不时就去扫扫他眼睫,让那些小小的绿珠子随风跳动,痒得降风皱起眼睛,那模样
总是让凯飏君忍不住发笑。
“这酒好喝,香醇带甜,还能长修为,陪我喝点?”
南风仙君亲自劝的酒,无论如何也得喝的,降风为了躲避逗弄,也为了不扫兴,端起酒杯
喝了一口,随即被入喉的热辣呛著,捂著口咳了好几声。
凯飏君哈哈笑了起来,笑他连酒都不会喝,但仍是伸手为他拍背顺气,即使隔着衣物,降
风依然能感觉贴在背上的温度,与凯飏君身上属于夏日的气味,让他紧张得绷直身体,倒
是不咳了。
“你这样啊,就是因为不熟练,来!本仙君陪你练酒。”凯飏君说罢,亲自将降风的酒杯
斟满。
“他是真不能喝,酒会让降风草脱水。”一直在旁不作声的努论终于开口,为小树开脱,
“虽然如今已经不影响他修为,身体还是会难受的。”
凯飏君闻言立时变了脸色,语气怪异地问他:“喝不了你怎么不说?”
降风坐直了身体紧张地解释:“降风……不愿拂了仙君雅兴。”
“拂了雅兴……什么雅兴……”凯飏君盯着手上的酒杯半晌,方才还被他称赞香气凛冽的
佳酿瞬间便失去了吸引力,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在降风的脸颊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喝腻了,去隔壁走走。”
话是对努论说的,降风只觉一阵强风刮起,待他再睁开眼睛,凯飏君已乘风到东边的山头
去了,来去不过瞬间。
降风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失神喃喃低语:“我惹他生气了。”
“不是你的错,他脾气就是这样。”努论喝尽手上的酒,在降风头上拍了拍,黛色发丝因
他的动作而柔软飘动,“休息去吧。”
降风点头收拾了桌上残局,默然回到祠堂去。
作者: ootanipretty (DOM)   2022-06-25 19:25:00
好久不见的车车,推一个~抓个虫,复“原”跟以往作品风格不同,满新鲜的,期待后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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