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手表传来微微的震动。我轻轻移动手臂,乔出能够看到表面的姿势,十点四十分,这代表
闹铃不是第一次响了。我眨眨惺忪的眼,垂下视线,宇希栗色的短发窝在我胸前,我看不
见他的脸,只感觉沉沉呼吸的起伏,庆幸刚才的闹铃震动没有吵醒他。我更轻手轻脚地掀
开被子一角,半坐起身,准备起床,才稍微离开床被,就感觉手被拉住,宇希纤长的手指
轻勾我手腕,迷濛地说:“不要走。”我不可能抵抗得了他这番挽留,不禁吻上他的额头
,一吻就是一连串,从眉间、太阳穴、发鬓到脸庞,最后落在他耳边低声说:“十一点杰
飞要来,我真的该起床了。”他半睁开眼,挪了挪身子,如飞鸟过水在我唇上浅浅一吻,
又缩回被子里阖上了眼。我屏神凝视他的睡容好一会儿,帮他盖好棉被才离开床边。
杰飞是我父亲公司旗下的艺人,小我两岁。签约时多家唱片公司都十分看好他,但出道几
年一直没红,便自一线退了下来。他是乡下北上的小孩,性格淳朴,不太能适应演艺圈的
环境,曾经抑郁好一阵子,当时我因为林劲的关系经常进出公司,自然而然地跟他成为了
好友。不过他现在已经雨过天晴,去年更在金曲奖夺下年度歌曲的奖座,进入演艺生涯的
飞跃期。
我正想着要先去煮一壶咖啡时,门铃便“叮铃铃铃——”地响起。被宇希耽搁了一点时间
,墙上的钟只差几步就要指上十一点了。等等再用吧,我心里溢着一股甜,披上薄衬衫就
去应门。
打开门,果然是杰飞,我说:“那圈子没人像你这么准时了,快进来吧。”
杰飞一身低调,外套、T恤、牛仔裤清一色黑,头上的深蓝色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只说了
声“打扰了”就窜进房内,直往沙发走去。他熟门熟路地边走边摘下帽子、脱下外套、丢
下背包,一屁股坐上沙发,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
“欸,我坐过、睡过这么多沙发,还是你家这套最好。”他大力拍著椅垫说。
“喜欢的话就送你吧。”我说,往餐厅的方向走去倒水。
“送我?我怎么敢,这可是林劲特别请人帮你订制的。你就帮我问问他是在哪里做的。”
杰飞说。
“我又跟林劲提分手了。”我将一杯温水放上茶几给他,补充道:“虽然他不接受。”
“什么?”杰飞猛地坐直起来。
“你上周不是去了他在台中的片场,没听说吗?”我问。
杰飞摇摇头,神色诧异地说:“没有啊,没听任何人说。不过……这样说起来,我去的时
候剧组的人的确说林劲这次开拍后不太寻常。除了上戏的时间,几乎不与人交谈,余导好
像还以为他病了,问他需不需要减少戏份,早点拍完回台北。”杰飞边说边恍然大悟般的
点着头,“原来是你又跟他提分手了。”
听到杰飞这么说,我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担忧。林劲无论在哪个剧组里都是定心丸,双子
座的他幽默也温暖,不会落下剧组里任何一个人,而且很能带动片场上的气氛。过去和他
提分手时,从没听过他这般失神,难道他知道我这次铁了心要分手?而我竟感到心疼起来
。我背叛了他,逼他分手,还无知地以为他只会恼羞成怒。
杰飞见我神情转变,开口说:“你跟林劲这些年的状况我都知道。林劲也许是有些问题,
可是他对你超级好、超级专情,这大家都看在眼里,你确定要跟他分手?”
我叹了口气说:“别人怎么看我跟他之间的事我都不介意,但是连你也只看到他对我好吗
?”
杰飞无法反驳似的,刻意啜了一口水,又吁口气说:“我以为你之前跟他提分手都只是说
说而已。拜托,他是林劲欸!尹怀伊,你现在是在跟时下最热门、女性票选最想跟他结婚
的男明星提分手,你知道吗?”
我双手攥著水杯,看着杯里澄澈的水说:“既然大家这么爱他,就还给大家吧。”
“还给大家有什么用?他就只死心蹋地地爱你……”杰飞默默地说。
分隔客厅与寝室之间的百叶拉门后方传来窸窣声响,我知道是宇希起床了。宇希住进来之
后,我就把寝室换成遮光窗帘,怕白昼直晒的强光会打扰到他休息,中午之前与客厅之间
的百叶拉门通常也都是关上的。 宇希拉开拉门走了出来,里头寝室的窗帘已经完全敞开
,正午的太阳斜斜射得一床洁白,仿佛连空气都洁净无瑕。
杰飞从林劲的话题里猛地回神,瞪大双眼盯着宇希瞧。宇希没有不自在的样子,走过我身
后,一手划过我的后颈在肩膀处停下,对着我和杰飞说:“早啊,要帮你们冲个咖啡吗?
”我向他点点头,接受他睡饱后可爱的笑、轻柔的抚触、领口隐隐露出的锁骨、白皙的肌
肤,以及这十足刻意的举止在在激起了我的情欲。他绝对是故意在杰飞面前这么做的,因
为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宇希背对着我们走向厨房深处,杰飞的视线始终盯着他不放,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忿忿看
着我低声说:“干!尹怀伊,就是他吗?”
“谁?”我问。
“你以为我没看你的新连载吗?而且你那房里就一张床,还能有谁?”杰飞又转头望了望
宇希的背影,说:“你才刚跟林劲提分手,就已经找到这种货色的新男友?干,你要别人
怎么活。他住在这里吗?你不是说绝不跟男友同居?他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觉得有点眼
熟?”杰飞摸了摸后脑勺,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没地方住,所以住在我这里。”我简单地说,“好了,你今天有什么事要找我?”
“喔,对,”杰飞重新坐好,靠回沙发上说:“听说葛姐要自立门户了。”
“葛姐要自立门户?”我非常惊讶。葛姐可说是父亲的接班人,在父亲无能的带领下,公
司这些年的新人几乎都是葛姐签下的,大家心里也一致认定葛姐就是台面下的掌权者,公
司将来势必会交给她。
“不只这样,据说她还会带走一票人,”杰飞看了看我说:“包括林劲。”
即使我没有参与父亲的事业,仍不得不内心一震,却说:“大家都是有签约的,没有人想
闹得不愉快,而且新公司没个底,如果我爸出手干涉,还有可能被电视台封杀,林劲不会
这么傻。”
“林劲还在势头上,他去哪里,钱就去哪里,电视台就算真想封杀他也下不了手。不过我
现在觉得,他是因为你提出分手,才会答应跟葛姐走的。”杰飞又瞥了瞥我,说:“你看
,林劲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吗?如果当年不是你的剧本捧红他,他怎么可能站上一线?再说
了,老板那样无能众所皆知,林劲也从没说过老板的坏话,在背后都没有。”
“林劲是靠自己的实力成功的,我只是凑巧推了他一把。而且他是个很懂分寸的人,所以
媒体才会这么喜欢他,对他这么好。”我不想话题继续绕着林劲转,于是说:“不谈他了
,葛姐呢?就我所知葛姐家里状况不好,前几年才还清欠债。她如果愿意等,说不定没几
年我爸就不做了,公司直接是她的。她何必要挖走同一批人,自己从头开始?”
“她看不惯老板的做法吧?公司最近气氛挺怪的,老板经常不在,聚餐应酬的对象也都跟
之前不太一样。这是我私下听老板的秘书说的。”杰飞说。
不只是最近,我心想,已经好一阵子了。
这时,宇希踏着猫般的步伐拿着两杯咖啡走回来,放上茶几,将一杯推到杰飞面前。宇希
一出现,杰飞就又立刻紧盯着他看,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干嘛啦!”杰飞瞪我一眼,直对宇希说:“谢谢,谢谢你啊。”
“不客气,你们聊。”宇希说完便离开客厅,往寝室去了。
望着宇希的身影,杰飞的表情益发困惑,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杰飞确实见过宇希,有一天他会想起来,但不是今天。
■
冬天拖着尾巴不走,眨眼已是春天。走出便利商店,夜还未深,外头却已一片深黑。视线
所及漆黑如墨,抬头望月,仅细细如眉,但四周闪著无数星辰,一明一灭在夜空上竞相争
艳。我一手握著宇希的手,一起收进外套口袋。空气干冷,我们外衣的肩肘相碰,激起细
小的静电。我以眼角偷瞄他,他抬头仰望星空,完全没有在看前方的路,无畏地任我牵着
往前走。
这是一趟突发的旅程。向出版社交出新的连载篇章,揭发了邵雪的职业,徐言菲就一整天
不断讯息轰炸,我决定暂时忽略,连同另一个不断播打进来的电话号码,全部选择不看。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不想被打扰,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宇希一起度过。几乎每天都有工
作的宇希也刚好空出了时间,此刻我们俩才能在这家标高2050公尺的便利商店外,吸吐著
仲春山上冷冽的空气,提着零食与啤酒,并肩走在这条无光的路上。宇希提议要玩问答游
戏,正热烈进行着。
“最喜欢的颜色?”他问。
“黑色。”我笑说,觉得这个答案普通到无聊,“你呢?”
宇希环顾四周整片深黑说:“草绿色。”
我想着明天太阳升起时,眼前这片深黑就会被换上青草的绿色,唤醒现下死寂里歇息著的
丝丝生机。我看向宇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身处黑暗之中的人,而宇希,为我的人生带来
了下一次天亮的可能。
宇希以另一手在我眼前挥挥,问:“红酒还是白酒?”
“红。”“白。”
我们同时出声,说完宇希瞥了我一眼,他终于发现家里的白酒都是为他而买的。
“牛、猪、鸡选一个。”他又问。
“你晚餐没吃饱啊?”我开玩笑地说。
“快点回答啦。”他嘟起嘴怨道。
“牛。”“鱼!”
我们大笑起来,我回瞪他说:“你真的很调皮……”
宇希吐吐舌,继续问:“旋转木马还是海盗船?”
我延续著笑意说:“这又是什么问题?我选旋转木马。”
“哦……”宇希一双水濛大眼注视着我,说:“你也会怕海盗船啊?”
“你别淘气。”我伸手想惩罚他搔他痒,他一个箭步退开,但牵着我的手没放,被拉得笔
直。
我轻轻使力将他拽了过来,趁机抢下提问权说:“印象最深的电影?”
“《霸王别姬》。”宇希想都没想就说。
“你这个答案太犯规了。”我即刻抱怨。
“那我猜你喜欢……《香水》?《教父》?”宇希揪着我的眼睛看了看,追加道:“《花
样年华》?《比海还深》?……《新世纪福音战士》?”
我又笑了出来,说:“你脑袋真会转。”
“EVA很浪漫啊。”宇希美丽的眉眼绽放著笑,接着说:“你怎么不问我最喜欢哪部小
说?”
“难道不是我那本短篇小说集吗?”我回问。
“是啦……”宇希又不好意思地噘起嘴。
“有多喜欢?”我可不会错过这种好时机。
宇希粉嫩的嘴噘得更高了,片刻又忽地笑出来,贴近我耳朵说:“喜欢到上了作者的床。
”
我也笑了出来,伸手搔他的腰,拉他的手再次攥进口袋。
宇希嘴角散著一股甜蜜,没有停下发问:“那……最期待结局的漫画?”
“一定是《NANA》,虽然它应该注定是Bad Ending。”我忆起虚构世界里那些角色复杂无
解的纠缠,感到一阵苦涩。
宇希踢着地上的碎石子说:“如果是Bad Ending,你在期待什么呢?”
“故事都是有潜规则的,比如只要有人拿出枪,就必须射发子弹。以潜规则来说,结局必
须跟前面的走向做出反差,如果前面很苦,最后一定要甜。可是《NANA》不一样,它一开
始就暗示了是个悲剧。不过,莲都死了,娜娜还恢复得了,剧情已经脱离初衷,回不去了
。”我握了握宇希温热的手,说:“话虽如此,我还是对结局抱有一丝期待。”
“想要推翻命定的结局,是命运不放过人,还是我们不放过自己?”宇希淡然地说。
我看向宇希问:“你相信命运?”
宇希仰望星空,泄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命运,我怎么会遇见你。”
不管是不是命运,我都会去找你的,我心想。但我明白,对宇希来说,把人生归类到命运
那一局,会比较好过。
“我的人生,能有Happy Ending吗?”宇希自言自语地说。
“当然能啊,”我给他安抚的笑说:“但怎样对你来说才是Happy Ending呢?Happy Endin
g也是很因人而异的。”
“Happy Ending吗……”宇希停了下来,怔怔思索著,澄澈的眼看向我。
就在我期待着他的回答时,无人的山路上,一阵清晰的哭声传来。那声音太过突然,我和
宇希霎时愣住,紧牵着的手松了开来,转向彼此的方向回头看,一位约略幼儿园年纪的小
女孩正站在我们身后几公尺处哇哇哭着。我的余光注意到更远的后头,有一个像是她母亲
暗暗的身影也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就在我仍琢磨要如何开口向女孩搭话时,宇希已经走上前去,在女孩身前蹲了下来,说:
“小公主,你怎么了?”
或许是听到“公主”这两个字,女孩立刻缓了抽泣,一双红肿的大眼圆睁说:“小小不见
了……”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再次放声大哭。
“小小是谁,是你的好朋友吗?”宇希不慌不忙地问。
女孩用力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找它,好吗?”
女孩更用力地点了点头,向宇希伸出了手。
宇希牵起女孩的手,站起身时,貌似女孩母亲的女子追了上来,“小萱,小萱,”女子气
喘吁吁地喊著,看向我们说:“真抱歉,这孩子搞丢娃娃,找一晚上都没找到。”接着转
向女孩说:“小萱,现在已经好晚了,小小可能去别人家休息了。你看,我们还有新的娃
娃啊,它跟小小长得好像呢。”女子手拿一只可爱的粉色小熊,在女孩面前强装愉悦地舞
著。
女孩挥手打开小熊,带着浓浓的鼻音尖声道:“我不要!它跟小小一点都不像!”
我注意到宇希的神色闪过一丝落寞,却仍向女孩母亲投以没关系的柔和眼色,对着女孩笑
笑说:“哥哥陪你去找小小。你能告诉哥哥小小是什么模样吗?”
女孩牵着宇希的手握得很紧,可爱的童音缓缓说了起来,边说边往山边小路走去。我向女
孩的母亲点点头,两人以落后眼前最爱几步的距离,从后头一并跟上。
月亮露脸,星辰闪闪,我们成双走在山间漆黑的小径上,以手机手电筒清明的光照着土路
与四周高高的草丛,探寻着可能藏身其中的迷途小熊。女孩说那是一只粉红色,肚子上绣
著一颗红色大爱心的小熊娃娃。宇希与女孩手牵手走在前方,我和女孩母亲紧随其后,虽
然距离不是太远,但宇希的声音很小,夜晚呼啸的风声掩去女孩与宇希的对话,我仅能从
两人的神色勉强看出,女孩不再是哭着流泪的模样。
夜色渐深,群星愈亮,温度更低了些。我们循着小径仔细地绕一圈,大概两刻钟后,又走
回最初买零食及啤酒的便利商店外,没有发现小熊的踪迹,甚至一点人迹也没有。女孩沮
丧著小脸,女孩母亲则是一副万分抱歉的神情,无论我怎么说没关系,仍频频向我致歉。
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这个突发事件,触动我内心的是,宇希没有向我寻求帮助,而是独自
一个劲地安抚着心伤的女孩。我感觉像是看到了年幼的宇希在安抚著更加年幼的女孩,那
身影好单薄、好寂寞,让人很想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可是那个心伤的世界隔了层帷幕,我
触及不了。
我们在便利商店外头停驻,宇希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圈住女孩小小的身躯,让她坐在玻璃
门外的长椅上,接着对我们三人说:“等我一下。”便跑进了便利商店。
一会儿再出来时,他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和黏胶,又向女孩母亲借了新的粉色小熊及一支口
红,在女孩身旁坐下说:“小萱,哥哥来施个魔法,让小小今晚回来陪你,好吗?”女孩
立即露出惊喜的期待眼神,宇希又补充说:“但是只有今天一晚喔。”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正思量著宇希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翻出一边裤子口袋的内
里,剪下一块爱心形状的布料,接着转开口红,轻柔地为爱心涂满红色,微微伏贴到新小
熊的肚子上。
“是小小!”女孩一双乌黑的眼睛雪亮起来,高举著小熊开心叫道:“妈妈,妈妈,小小
回来了!”
女孩与母亲脸上都扬起了笑容,高兴地看着多了红色爱心的小熊,我也笑着转过头看向宇
希,然而宇希脸上却沉静得没有一丝喜悦。
女孩转身大声向宇希道谢,宇希挂上浅浅的笑容,弯身抚摸她的头说:“哥哥的魔法只够
让小小回来一晚上,你答应哥哥,等下跟妈妈回去之后,好好跟小小说再见,跟它一起度
过这最后一晚,好吗?”
女孩依旧是似懂非懂的表情,却雀跃地直点头,最后和宇希打了承诺的勾勾才不舍地向我
们道别。我始终注视著宇希,他呵着白气,视线望得很远,无言地送走了母女俩。
我重新为他围上围巾,问:“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
宇希垂下脸,看着我为他围围巾的手说:“人为什么这么恋旧呢?因为我过去从没爱过,
所以不懂吗?可是总觉得,她那样执著地喜欢一样事物的模样,很动人。”
“因为从前很美好,所以忘不了。这是很好的事情啊,能够拥有美好的回忆。”我把围巾
一端穿过他衣领前的空,再轻轻将两端拉紧。鹅黄色的毛线在他精致的脸庞前鼓得像一颗
大棉花球。
他的声音更小了,视线依然没有看向我,问:“所以你对林劲也是这样吗?”
“嗯?”宇希这个问题太过突然,我倏地愣住。
宇希露出心灰般的笑,说:“虽然你总说跟林劲在一起很痛苦,但我却觉得,你之所以逃
避林劲,其实是因为你还喜欢他、离不开他,即使你知道必须离开。”花白的雾气在我们
之间蒸升,宇希搓揉着双手取暖,淡淡地说:“我是那个破坏你们之间的第三者,本来就
没资格说什么;我们现在在一起的时间,也都是多出来的、原本不属于我的时间……所以
,我懂,现实太多痛苦,而你太温柔。我不介意的,无论谁还在你心里,我都决定要等你
了。”
宇希握上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我却细细颤抖了起来。原来宇希一直都知道,我心里还
有林劲。
“不是的……”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不是你破坏我跟林劲,是我自己喜欢上你的。”
宇希轻皱眉头,露出疼惜的笑说:“谁是谁、谁又如何都不重要,我喜欢你。而且……你
接受了我,像我这样的人,你也愿意接受我。所以我决定等你,即使是离不开林劲的你,
我等。”
山间夜鸟轻啼,宇希的话如落花瓣瓣,轻柔地沾附到我身上。眼前直视着我的栗色瞳孔凝
聚著无庸置疑的坚定,我过分紧束的心上拉扯过猛的线倏地断裂,所有情绪瞬间散了开来
。
宇希加重了握着我手的力道,说:“那你可以答应我吗?好好跟林劲说再见。无论要花上
多久时间都没关系,他非常爱你,即使这让你不舒服了、让你很想逃离,你还是要好好对
待他的爱。有一个人这么爱你,是很珍贵的,不要让他更伤心了。然后,不管我们最后走
到哪里,你都要为尹伊晟和邵雪写一个好结局,”他停顿了下,又说:“我想看他们一起
走到最后。”
宇希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真诚。看着这样的宇希,我心里更加懊悔了。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
烂人,我说过会和林劲分手却没有做到,我连背叛都承担不起,还要宇希替我跟林劲着想
。更差劲的是,我让宇希把我的糟糕和他的无助混为一谈,我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我
为什么会这么无用又窝囊?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伤了宇希很深?
我的话声颤动,说:“好……我都答应你。”
宇希松开我的手,轻轻捧上我的脸,千般温柔地在我额头留下一个吻。我只能怔怔看着他
,仿佛下一个天亮就要来临,终有一丝光线会照进我藏得最深的渊底。我一直以为深渊从
不渴望太阳,是我想错了,再骇人的祕密,都仍渴望有被接纳的一天。
宇希伸手摸向外套口袋,掏出一朵四瓣的幸运草轻柔地抚平,递向我说:“生日快乐,怀
伊。如果可以,我想把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给你。”说完浅浅笑了起来,他拿着幸运草细
茎的手转啊转,绿瓣像跳芭蕾的女孩身上的蓬裙,一圈圈转出起伏的美丽伞影。
我从没告诉过宇希这天是我生日,也没在网络上留下过任何生日资讯。但是我完全明白,
宇希之所以知道这个日子,并且也知道我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因为,我和宇希
之间,还隔着一个人。那是每次一浮现我脑海,我就杀掉一次的名字。宇希的笑容很美,
这浑然天成的一刻,我的心却被伤得更深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