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温热的躯体、炙热的阳光、熟悉的气息。
皮拉欧醒来时,以为会看在帐篷一角,嗅到干燥的空气。
他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伊尔达特。
昨晚慑人的疼痛宛如一场恶梦,一觉醒来,恶梦被灿金的阳光趋散,下腹的伤口缠着干净
的纱布,手背的刀伤也被仔细地包扎。
哈德兰侧身睡在他身侧,面向房门,如同在厄斯里山那夜,狩猎者时时戒备四周抱有恶意
的生物,唯独信任他。
他缓慢坐起身,顿时牵动下腹的伤口,他轻轻嘶出一声,浅眠的哈德兰瞬间惊醒,狩猎者
立刻下床,扶着他坐在床沿。
“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会痛吗?”哈德兰来回扫视他的下腹和手背,狩猎者焦虑的容颜
与前一晚扭曲的面容重叠,他缓慢地拾回记忆,“昨晚那些人——”
“一个死了,一个逃了。你放心,他们没有带走蓝玫瑰。”哈德兰起身拿起一个银色瓶子
递给他,“玻璃瓶破了,你把蓝玫瑰装进这里面吧。”
他没有接过去,哈德兰注意到他的反应,主动解释:“我没有骗你。蓝玫瑰一开始就打算
让你带回大海里。探险队公会要求跟你五五对分,被我拒绝了。我说服总事务官让你带走
整株的蓝玫瑰。艾蕾卡和卢考夫并不知道内情,斯堪地联邦以为我是利用你找到蓝玫瑰,
不让他们这么以为,我们在伊尔达特就不会只碰到一组劫杀,蓝玫瑰会让所有的贵族陷入
争夺。”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下腹,迟钝地接收这一段过于庞大的信息,“我的伤——”他记得昨晚
自己被火焚烧的伤口严重到透支他的生命,刺客攻击他的蓝宝石匕首也会阻碍他的愈合能
力,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那种伤口不可能一个晚上就能自我修复到这种程度。
他抬眼打量哈德兰,狩猎者的脸色比往常更加惨白,左手腕还缠着纱布,“你的手——”
哈德兰反射性藏起手腕,“别在意,你想不想吃鱼?我让马歇尔准备,虽然没有活鱼,但
厨房有些新鲜的鱼今天刚从鱼市送来。明天,明天我去帮你抓几条你爱吃的,骑鱼好吗?
”
狩猎者过于热情又几近讨好的亲暱态度让他感到陌生,胸腔轻巧地滑过一丝暖流,然而,
暖流之后,却是一连串的怀疑与揣测。
他的心再度冷下来。
无论哈德兰如何表现,都没有消除他感到被利用的疑虑。
“你做这些,是希望我心甘情愿把蓝玫瑰送给你吗?”
哈德兰被皮拉欧冷然的态度扎伤,他咽下唾液,温声道:“我不要蓝玫瑰。我已经告诉其
他人,为了救你,我把蓝玫瑰用掉了。从现在开始,你把蓝玫瑰收好,斯堪地联邦不会再
为了蓝玫瑰追杀你。”
皮拉欧凝视着他,试图从狩猎者的神情辨认出真意。
人类过于狡诈,他不能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读懂了哈德兰,还是只是逐步坠落于另一个感
情陷阱。
“如果斯堪地联邦命令你追杀我,怎么办?”他出其不意地问。
哈德兰的脑海里闪过昨夜濒死的渔人,他的眼角微抽,立誓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
你,谁也不行,包括我自己。”
但皮拉欧想听的不是这个。“你会对你的同类,对探险队公会成员动手吗?”
他想知道的是,哈德兰的忠诚属于谁,他想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类。
“如果有必要的话。”哈德兰沉默数秒,“我没办法保证事态会演变成怎样,但若他们危
及你的生命,我不会留情。你的生命是我的第一优先考量。”
皮拉欧微微扯起唇,不带一丝笑意,“如果动手的是艾蕾卡或卢考夫呢?”
“艾蕾卡如果想动手,她昨晚就会做了,她知道你对我的意义。”哈德兰的脸上带着坚毅
与决绝,“我会确保卢考夫知道这件事,他应该跟你赔罪。如果他没办法理解,他就不再
是我的朋友。”
他凝视著哈德兰的眼睛,狩猎者这句承诺远比他预期的更多,他知道卢考夫与哈德兰拥有
超过十年的交情,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如今,哈德兰却愿意为了他舍弃挚友。
从昨晚到此刻,这一切都发生太快,他对哈德兰的信任被一再翻转,让他迟疑着再一次付
出信任。
忽然间,狩猎者扭曲的表情闯进他的脑海里,那种伤痛强烈得让他过目难忘。他不确定自
己想得到什么答案,心比大脑更快一步问道:“哈德兰,你喜欢我吗?就算只有一点点?
”
哈德兰轻轻吐出一口气,猛地凑上前,吻住皮拉欧,舌头伸进渔人的嘴里,划过渔人尖锐
的齿列,鲜血从舌尖溢出,他含着皮拉欧的舌,默许渔人加深这个带着血味的吻。
又甜又暖烫的血流进皮拉欧的喉头,他一直都喜欢在亲吻哈德兰时吮到狩猎者的血,但此
刻,模糊的熟悉感悄然涌上,他感觉到血液滑进腹部,下腹的伤口产生极其轻微的酥麻感
。他反射性用力吸吮哈德兰的舌尖,将尖端的血珠吞吃入腹。
哈德兰被吻得喘不过气,抵著皮拉欧的额喘息,片刻后,他靠近渔人的耳侧,声音又低又
沉,“我要怎么证明我真的喜欢你,让你捅我两刀好吗?给你我的命好吗?”
他的话里满是无法抑制的情感,带着走投无路的焦躁。
皮拉欧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哈德兰的真情告白很动听,他分明被完全打动,但心里却有一股尚未散去的闷气。
哈德兰解释自己刻意让斯堪地联邦误会蓝玫瑰去向的原因,也澄清攻击他是卢考夫的个人
作为,但这并未让他完全释怀。
无论哈德兰有多么充足的理由和动机,他确实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不是因为他打不过对
方,只是因为他在哈德兰的房里、哈德兰的朋友面前放下戒备,于是被火焚烧,被刺客逼
到绝境。
和哈德兰有关的事物,成了他的弱点,让他不似以往,所向披靡。
这种非自身因素造成的挫败很陌生,他无法排解,他理智上清楚这不能责怪哈德兰,但却
暂时不想接受哈德兰的告白与示好。
这场刺杀后,他仿佛一夕之间长大,看清了现实。
昨晚的事件显现出他们两人完全不同的立场与生活,他仍然喜欢哈德兰,哈德兰也喜欢他
,但喜欢不能弭平火焚与刺杀,也不能弭平人类与渔人之间的立场问题。
在他找到平衡之前,他无法纯粹地对哈德兰献上他的感情。
他付出的感情,只能用对等的感情来交换。
“嗯。”他平淡地应声,作为对哈德兰告白的回答。
狩猎者明亮的双眸黯淡了几分。
○
“这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
艾蕾卡将一把蓝宝石匕首与一串锡币项链交给哈德兰,哈德兰端详那把匕首,它的形状类
似皮拉欧的“缄默”,但是刀型较短,刀柄的装饰较为简练,刀柄尾端镶嵌的蓝宝石也较
小。
总体而言,这把蓝宝石匕首不如“缄默”精致,但单看外型与做工,它可能同样出自渔人
的国度。
至于那串锡币项链,样式很熟悉,锡币表面雕刻着一头鲍狮,鲍狮头外绽放著一圈铃兰花
,哈德兰拿出前些日子从另一批刺客身上得到的项链进行比对,昨晚刺客戴的那串锡币项
炼刻着六朵铃兰花,而另一批刺客身上的锡币则刻着五朵铃兰花。
哈德兰思忖铃兰花数的意义。
究其任务,孤身刺杀皮拉欧更凶险,这意味着昨晚的刺客级别更高,能力更强。那么,铃
兰花的数目很可能是显示阶级。
一滴冷汗滑过他的背脊,情况比他预期得更凶险。
在斯堪地联邦与探险队公会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潜伏著,这一批刺
客的数量多到必须足以划分阶级与能力,他们被暗中豢养,受到不知名的主人指使,接受
正规以外的刺杀任务。
“昨天晚上,大部分的贵族都待在自己房里,女仆们能够作证。知道发生那场暗杀行为的
贵族除了我们,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三位。”艾蕾卡的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我昨
晚试探了我哥,他叫我别管,你若有任何问题直接问他。”
哈德兰将两串锡币项链收进口袋,随口安慰,“我相信诺埃克森公爵的为人。”
窗外忽地响起鸟类振翅的声音,两人凑到窗前向外看,一只通体橘红的祖克鸟从天而降,
停在埃德曼庄园前大片的草地上,一个人从祖克鸟身上跳下来,他的体型壮硕,身穿探险
队公会的会服,他一眼看见窗边的艾蕾卡与哈德兰,热情地挥手,“哈德兰!艾蕾卡!”
瑙鲁来得比哈德兰预期得更早,哈德兰惊喜地叫道:“瑙鲁,你借了祖克鸟!”
“艾蕾卡说事态紧急,叫我尽快前来。我本来要骑马,途中打劫了穆雷奇的祖克鸟,叫他
骑我的马回探险队公会覆命。”瑙鲁耸了耸肩,哈德兰头一次在任务中途向他求助,他当
然义不容辞。
两人简单问候之后,哈德兰说明了近况,“我想拜托你保护渔人皮拉欧,不管他到哪里,
你都得寸步不离。”
“这不难,交给我。”瑙鲁用拳头轻敲厚实的胸膛,哈德兰的要求对二级狩猎者而言轻而
易举。
“等这个任务完成,鲍狮的事,你就别再提了。”哈德兰平静地道。
瑙鲁的神色一凝,察觉到哈德兰的言下之意,他的态度变得更加慎重,“我知道了。”
○
皮拉欧睁开眼时,看见一位身材远比哈德兰壮硕的大块头守在门口,他身穿着探险队公会
的会服,正兴致盎然地观察整个房间。
“你是谁?”皮拉欧警戒地问,“哈德兰在哪里?”他暗中摸向装着蓝玫瑰的银瓶,银瓶
还在他的衣带里。
“别紧张。”大块头摊开双手微举作投降状,“我叫瑙鲁,哈德兰拜托我来护卫你。他今
天外出,好像是去——抓鱼?”瑙鲁不是很确定地说。
皮拉欧微愣,随即打算下床,瑙鲁上前端详他的伤口,“哈德兰说,你的伤势严重,最好
再多休息几天,如果要泡水,让我叫伊修达尔帮你送浴桶。”
“如果我就是想出去呢?”皮拉欧不打算听从瑙鲁的劝告,“哈德兰不是我的谁。”
瑙鲁耸了耸肩,“我没意见,哈德兰只叫我跟着你,你想去哪都行,但最好不要离开庄园
。”
他见皮拉欧因牵扯到下腹的伤口而皱紧眉头,主动问:“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皮拉欧从齿缝间发出嘶声,无法自由行动的烦躁油然而生,没看到哈德兰让他
心情更差,“我想去浴池。”
在瑙鲁不着痕迹地协助下,皮拉欧成功抵达浴池。伊修达尔事先得到嘱咐,此刻的浴池里
空无一人。
皮拉欧将双脚浸入池水中,他出神地望着广阔的浴池,想畅游的渴望隐密地在心头骚动。
他回头望向瑙鲁。若是在浴池里游泳,他不放心将蓝玫瑰留在浴池边。
“你如果想游泳,随时都可以。不用在意我。”瑙鲁主动背过身去,“哈德兰说,你游泳
的时候,叫我不要窥视你的祕密。”
皮拉欧抓准时机迅速地脱下外罩衫,带着银瓶纵身跳入浴池,他的全身浸润到冰凉的水里
,干渴的鱼鳞与皮肤都得到舒缓,清水渗进纱布,温柔的水波抚慰着他下腹的伤口。
他在水里静坐了好一会儿,又来回游了几趟,这才浮出水面。
瑙鲁维持原来的姿势背向浴池,专注地戒备浴池入口。
皮拉欧用毛巾简单擦干水渍,套上衣物,巧妙地收起蓝玫瑰,“我好了。”
“要回房去了吗?”瑙鲁慢悠悠地问。
“我还能去哪?”皮拉欧闷声道。
“你很快就会痊愈。”瑙鲁安慰道,“哈德兰说,我只需要待几天,到你痊愈为止。你很
快就会脱离这种状态。”
皮拉欧虽然也曾怀疑自身痊愈的速度有些异常,但不如以往乐观。
他们回房时,哈德兰已经带着他的战利品回来了。哈德兰简单地向瑙鲁道谢,瑙鲁便将空
间留给两人,识相地离开。
“皮拉欧,我抓了骑鱼,你看看喜不喜欢?”哈德兰殷勤地将装着骑鱼的鱼篓拖到皮拉欧
眼前。
皮拉欧略略抬眼,看见那条黑白相间的鱼,鱼头处长著一根长刺,他平淡地说:“这是黑
白小丑,不是骑鱼。”
鱼类细微的品种差别超过哈德兰的认知,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黑白小丑,抱着一丝希望问:
“不能吃吗?”
“有毒。”皮拉欧坐在床沿,反问:“你想让我吃吗?”
“当然不行。”哈德兰推开鱼篓,“我明天再抓别的。”
气氛瞬间冷下来。如今,他们的相处模式完全倒转。
他冷下态度,狩猎者却逐渐热情,两人的来往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你跟瑙鲁相处得好吗?”片刻后,哈德兰主动打破沉默。
“还可以。”皮拉殴抬眼,“那个瑙鲁,也是你的‘好朋友’吗?”他在好朋友这个字词
加重音,轻嘲:“你信任他不会突然攻击我?”
哈德兰仿佛没听见他的嘲讽,迳自解释:“瑙鲁欠我一条命。我告诉他,护卫你这几日,
这个人情就算还清了。”
狩猎者的微笑带着一点世故,“在这种时候,救命之恩比友情更值得信任。”
-
哈:[求助]怎么讨好渔人,急,在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