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言怎么也想不透,他明明死了,为何却又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夏天。
十七岁,距离他自杀的十五年前。
也是他与顾琛交往的那一年。
回想十七岁,那时他还懵懵懂懂,只是念著顾琛对他的好,就一股劲儿的把自己的心搭上。
三天前,他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家人焦急的脸坐在床边守着他。
可他明明记得,他的家人已经不在了。
他以为他做了一场怀念的梦,又或许他的父母原谅他来接他一起走了,于是他开心的和父母说:“我回来了。”
他还记得,父母两人面面相觑,接着母亲破涕为笑道:“傻孩子,吓死我们了。”
“我怎么了?”柳少言这才问道。
他能感受到身体各种疼痛,苦不堪言。
“你忘了吗?你从学校楼梯上摔下来,还撞到了头。”
学校?
“什么意思?”柳少言惊愕,他早就脱离了上学的日子了。
“该不会撞傻了吧?”父亲的眼神十分担忧,“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摔下来的了吗?”
柳少言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你在做校庆布置时,失去平衡,从楼梯上跌下来了,还好有同学发现,赶紧叫救护车把你送来医院,都昏迷三天了。”母亲脸上满满的担忧。
昏迷三天?
他依旧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他记得自己割腕,照理来说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怎么一醒来就看到了他如此怀念的家人?
“这一定是梦……。”柳少言喃喃道。
一场太过于幸福的梦……。
“傻孩子,你等等,我去叫那天送你来医院的同学进来,他才刚和几个同学一起来探望你,你爸想了解事故发生的情况就单独和他小聊了几句,你醒来前还在的,应该没走远。”说完母亲就走出了病房门,没过多久一名看上去斯文有礼的少年跟着母亲进来了。
他知道这人,那双冷漠的眸,飞扬的眉,以及那两瓣薄削的唇,他整整看了十五年。
人家说唇薄情淡,上辈子他就是看不透。
只是有个地方十分微合,就是这人怎么看上去那么青涩,像高中生一样,高中时的他还没有那么刚毅的线条,没有那总是讥讽着他的晦黯双眸,身上那套青蓝的高中制服取代了刻画在记忆里他笔挺的西装。
这身校服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如果不是梦的话,难不成是角色扮演?
别闹了。
这是柳少言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但他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顾琛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和他玩什么角色扮演,没把他送回精神病院就不错了。
继续仔细端详后,这人的身高似乎也还没印象中来的高,看上去大约一米七五左右,和自己差不多,他记忆中顾琛的身高不多不少有一米八三,不会是这个高度,而这人的肩膀也还没印象中来的宽,他过去时常面对顾琛毫不犹豫背身离去的寂寥,关于那人的所有都刻画的清晰。
“妈,今年是民国几年?”柳少言虽然不想证实自己的猜测,可还是问了出口。
“民国一百年阿,天阿阿言,你是真不记得了……?”
一百年……何等可怕的数字……。
他差点跌下了床。
他明明在一百一十五年时自杀了,怎么一醒来就回到一百年了。
“妈,你别着急,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他先安抚了母亲的情绪,然后,又看到了始终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顾琛。
确实,他想起了高中时曾经因校内布置时摔下楼梯,可事实是被人推了一把摔下去的。
只是他到很后来才知道,推他的人是同样喜欢顾琛的宁昊。
“少言,还好吧?”顾琛终于开口。
“还好。”柳少言不是很想看他,不着痕迹的撇开了视线。
这个小小的举动自然也被顾琛捕捉到了,令顾琛感到意外。
明明柳少言总是用腻死人的爱慕视线看着他,并且对他言听计从,怎么现在反而不了?
“爸妈,你们照顾我也累了,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顾琛,你也是。”柳少言叹了口气,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些时间独处,来消化现在的变故。
“可是阿言你才刚醒……。”母亲有些犹豫。
“真的没事,你们放心回家吧!”柳少言微笑着对自己的父母说。
父母终究还是在柳少言的劝说下回家休息。
而顾琛仍就站在一旁,没有走。
“顾琛你也回去吧!”柳少言笑道。
他在赶他。
顾琛竟发现柳少言的眼神和笑容都变了,不再是那个眼底对他充满爱慕,看着他总是会笑得很傻的柳少言。
现在的柳少言,眼底有着几分疏离和冷漠。
“少言,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顾琛低沉开口。
“要说什么?”柳少言依旧笑着,现在的他是在三十二岁那年自杀好不容易又活过来的柳少言,而不是十七岁那个被爱情蒙住双眼的傻子。
“你上次说,校庆结束后要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他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在校庆时和顾琛告白,那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让他以为上天太眷顾他,使他的感情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切都是个局。
他就是自己这样一脚跨入了深渊。
可就算他不说,自己整天都只绕着顾琛转,顾琛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顾琛,我累了,身上也痛,要说的话就留到校庆后吧……你先回去吧……。”
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人。
顾琛有些怀疑的又瞅了他两眼,也说不上柳少言哪里不同了,真要仔细道出是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或许跟对方昏迷才刚转醒没几日有关。
“好,那我先回去了!”
柳少言对着顾琛硬挤了个笑挥了挥手,纵然是使用没用木板固定的那只手,可牵动到伤口时还是挺痛的。
不过他现在也没那时候怕痛了,痛有很多种,心上的那种,才叫最痛。
顾琛离开了病房,带上门前又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望着顾琛走出病房门的背影,柳少言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等到病房内只剩他一人,他开始逐步消化这一切,直到太阳落下后又升起,似乎都只是一刹那的事。
他和顾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得明。
他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乞求顾琛的爱可以刚好不偏不倚的降临在他身上。
他用和顾琛一样的香水,抽著和他一样的卷菸,穿着一样色系的西装,别著和他一样牌子的领带夹……。
幻想着他们始终紧紧相依,从不分离。
顾琛曾经是他的一片天,可也是这个曾经,让他的人生完全崩解。
他不知道顾琛何时就恨上他了,纵然没有激情,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折。
或许一切都和顾琛最深爱的她有关。
只是十五年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的以为顾琛也同样爱他。
可他毕竟还是那个家世显赫的天之骄子,唯我独尊的顾琛。
顾琛时常带着不同的男女出现在他们一起居住的地方,每次每次,他都只能听着属于顾琛和不认识的其他人从房门中溢出的喘息声,坐在客厅抽著菸并像酒精中毒患者一般不停的颤抖双手。
他还记得顾琛曾对着他冷冷的抛出一句话,他宁愿娶酒店里的女人,也不会跟他在一起,说完便摔门走了。
他也曾哭着哀求顾琛不要离开他,甚至以死相逼,再然后,顾琛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明白,他已经一无所有,一夕之间,他失去了最爱他的家人。
失去家人后,他变得更加怪里怪气,阴晴不定,还得了抑郁症,只能药物控制,三天两头就和顾琛闹上一番,于是顾琛更加的厌恶他了。
最后的那两年,他是在精神病院内渡过的,送他进去的人是顾琛。
顾琛曾说过,他叫少言,为何不能人如其名。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不再吵闹,只剩下沉默。
他也不在乎了,没人会相信他说的话,他们听命于顾琛,他能做的就是每天看着窗外日出日落,偶尔隔壁床的思觉失调患者会和他闲聊两句,可他大多都只是安静的听着。
隔壁床的那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很正常,除了犯病的时候。
就像自己犯病时也不知为什么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一样。
顾琛两年间从没来看他一眼,所有能和外界联系的工具他都无法拥有。
直到他自杀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