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楼雨声推开事务所的门,就看到黑泽窝在沙发上,正哼哼唧唧地在擦药,脸上
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精彩。
“臭小华,下手这么重干什么……痛痛痛……”
“家、家庭暴力?”
“你终于来了,小楼。”黑泽转过头,幽幽地看着门口的好友。
“怎么会弄成这样,不就只是个项圈而已吗?”肩上的乌鸦咻地消失不见,楼雨
声快步走向前,从怀里掏出自制的金创药。
“没办法,我家的员工比较活泼一点。”
“得了吧,你到底雇了什么东西,这里已经有只青龙了,难道新来的那个是白虎?”
“这个嘛……”黑泽苦笑一下,打开对方递来的小药罐,一股浓郁的酒香随之飘
散开来。
这家伙平常爱喝酒也就算了,竟然连药膏也带着酒味。
听见说话声,雷门从后院走了进来,对着沙发旁的访客轻轻点了点头。
“噢,雷门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楼雨声朝他拱了拱手。“话说回来,黑
泽被打成这样,你没有出手阻止吗?”
“他是咎由自取,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呜……”
“是、是这样吗?”楼雨声挠挠头,看向黑泽的目光多了些好奇与探究。正所谓
自作孽不可活,这次竟然连青龙都不保他,真不知道是怎么个咎由自取法。
在好友对面坐下,楼雨声环视周遭,发现事务所的家具有点少,旁边的铁柜有点
凹,底下的磁砖裂了几条,顶上的天花板有洞没补好。
奇了,莫非那位员工就是在这里动手的?那个别人拔他一根发,必然回敬剃光光
的黑泽竟然没叫他卷铺盖走路?
将茶端给客人后,雷门走到楼梯间,对着上面喊著:“霍华,帮忙开锁的人来了。”
一阵窸窣声后,一名高大的男子出现在楼梯口,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鞘袋里的乌金凿子轻轻鸣响起来,楼雨声瞇起眼,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尸横
遍野的古战场,男子提着武器,漠然地行走其间,全身上下尽是敌人的鲜血。
……如果这位仁兄是白虎,自己之前碰到的大概都算大白猫。
“黑泽,你这个‘员工’是哪来的?”
“捡到的。”
在嘴角贴上OK绷,黑泽推开医药箱,朝驱魔师招招手。
“来来,小华,这是小楼,酒鬼兼开锁高手。小楼,这是我家的员工小华。”
“什么酒鬼,请说好酒之人。”楼雨声撇了撇嘴,起身向男子揖了揖。“幸会,
在下楼雨声。”
看着对方颈上面目全非的项圈,他蹙了蹙眉,转向一旁的好友。
“这东西没附钥匙吗?”
“说到钥匙我就有气,连开都没办法开,根本就是瑕疵品。”
“被你扭成这样都没断,以瑕疵品来说也算优秀了。”楼雨声哑然失笑,正要拿
出他的乌金凿,脑后的辫子就被扯了一下。
“喂,不要伤到他。”黑泽小声地说,眼睛不住驱魔师的方向瞟。
“这是当然,我什么技术?”楼雨声白了他一眼,真是关心则乱。
一旁雷门从厨房里搬了张单人椅过来,让霍华坐着,方便处理。
楼雨声将手按在项圈上,靠近后更能感觉到男子身上的凶戾之气,他不自觉放轻
动作,仔细查看翡翠与金丝所组成的咒力结构,试着寻找其中的关键点。
楼雨声的专长是“拆”跟“解”,举凡拆线、拆封、拆台、拆楼、解阵、解术、
解法、解锁,样样皆行。
在项圈上摸索了一会,他拾起乌金凿,将尖端卡进两颗翡翠之间,上下挪移。
“嘿。”以手为搥,楼雨声一个使力,将凿子打了进去。
叮地一声,融合在项圈里的保护法术遭到破坏,原本坚韧的金丝顿时断成数截,
上面的翡翠也散了一地。
终于解开束缚,霍华立刻揉了揉自己的颈部,瞧见上头的瘀青与血痂,黑泽递出
金创药,欲言又止。
驱魔师没有挥开他的手,但也没有接。
向楼雨声说了声谢谢,再去厨房了喝了点水,霍华迳自上楼,完全没有看他一眼。
拿着药罐的手垂了下来,黑泽缩回沙发上,一脸怏怏不乐。
“你是怎么回事?”楼雨声怪异地看着他。“你是主,他是仆,界线本来就要分
清楚。”
“错了,小华不是仆人,那边那只才是。”青年的手往旁边一指。
鱼缸里的流火动了动,哼了好大一声。
“咦,好有趣的妖兽,什么时候养的?”
“妖兽?那种低等的东西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火红的蝾螈直起身,愤怒地拍
打缸壁。
“闭嘴,仆人,谁准你插嘴的。”黑泽一个冷眼过去,流火马上噤声。
“真不简单,那是有品级的恶魔呢。”楼雨声笑了笑。“不过,他的使魔印好像
有点奇怪,难道主人不只你一个?”
“嗯,另一个是小华,我们共用的。”
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楼雨声愣了愣,好半晌才再度出声。
“真想不到,你们竟然连使魔都可以分享。”
“啥?”
“身为朋友,我只能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不该用这种方法强迫他。”
挑起项圈的残骸,楼雨声语重心长。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把小华当家人好不好。”黑泽垮下脸。
“就我所知,没有人会把项圈套在‘家人’身上,至少正常的人不会。”
“谁叫那个笨蛋打算一个人去送死,讲又讲不听,所以我才……”
“你喜欢他,无庸置疑。”
“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结论的啊?”黑泽哀号一声,看见对方竖起三根手指。
“三个问题。”
“嘎?”
“第一,要留住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何你会先用项圈?”
“第二,今天换做我或雷门要离开,你也会这样阻止我们吗?”
“第三,之所以特地买下那个东西,是不是就打算要让他戴?”
“等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从袖子里掏出酒壶与酒杯,楼雨声拍拍好友的肩
膀,自顾自地继续品酒去。
“…………”
桌上还摆着招待客人用的鲷鱼烧,认为甜食有助于思考的黑泽拿起一条,咬著咬
著,就这样呆住了。
数年前,魔界爆发了王位之乱。
深恐自己会被取代,决定先下手为强的魔王被两个儿子刺死在王座上,魔界至此
陷入了动乱时代。
究竟是残酷暴虐的大王子巴萨特会赢,还是深沉阴狠的二王子涅兰德会获胜,上
至贵族,下至翼魔都各执一词、议论纷纷,无人能断言最后的结局。
当所有的恶魔都认为这种分裂的局势会持续个上百年时,巴萨特却忽然失踪了。
情势急转直下,他所率领的势力群龙无首、后继无力,很快就被涅兰德给鲸吞蚕
食殆尽。
短短数年的动荡就此落幕,涅兰德登上了王位,无人异议。
每位魔王登基时,恶魔们都会献上一顶皇冠。
天使的泪水、同族的鲜血、纯洁的人类灵魂碎片,经过重重的打造与淬炼,烈焰
中的皇冠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美丽外型,但应该镶在中央的、最重要的那颗宝石却依
然空置。
为了彰显新王的紫色眼睛,魔族工匠们绞尽脑汁、耗尽心力,敲碎了无数珍贵的
紫色宝石。
在一个朔月之夜,他们动身前往异界,开始大肆屠杀居住在那里的紫晶龙。
灰色的天空下,血腥的杀戮仿佛永无止尽,最后,他们挖出龙王的心,将那道世
上最美的紫色放在了皇冠上。
涅兰德并不喜欢这份礼物。
他觉得这个皇冠过于张狂,不切实际,一直将它扔在一旁。
一双手打开了系着重重锁链的金属盒,取出里头镶著紫晶龙心的皇冠。
走到长镜前,只批著一件毛皮披风的涅兰德戴上皇冠,静静地看着镜里的身影。
“明明就很适合你,真搞不懂你为何不喜欢。”他嗤笑一声,一手贴在镜上,俊
美的五官带着讽刺的笑意。
“适合?”镜里的涅兰德挑了挑眉,回以冷笑。“把别人的器官挂在头上,四处
炫耀,确实挺有你的风格。”
“哼,要不是那个女人,我早就登上王位,还由得了你在这里耍嘴皮子。”镜外
的涅兰德咬牙切齿地说,五指按在镜影的胸口上,微微使劲。
“是啊,很遗憾,你现在也只能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而已,谁叫你的身体已经变
成了一堆腐烂的肉块呢?”
“闭嘴!”涅兰德一拳搥在镜上,镜里的人影顿时变得支离破碎。
“对了,说到那个女人……她的小孩竟然还活着,看起来还过得不错,真是让人
不愉快。”他喃喃地说著,腥红的眼里闪过怨毒的光芒。
“要怎么样随便你,不要伤到黑泽。”
“呵,那小鬼不但坏了我的计画,还一直护着那女人的小孩,实在碍眼得很。”
镜外,涅兰德瞇起眼,神情险恶。“看在你这么喜欢他的分上,就拔掉他的翅膀好了。”
“巴萨特!”
长镜前的恶魔怔了怔,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亲爱的弟弟。”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他伸手抚摸镜
影的脸庞,苍白的指尖在破裂的镜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有多少年了?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真该挖出你的心脏,这样你就永远
无法离开我,也只能听我的话了。”曾经差一点就君临魔界的恶魔柔声说道,像是爱
侣间的枕边细语。
镜里的涅兰德颤了颤,倏地消失了。
“逃吧,尽管逃吧,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
说著诅咒般的誓言,寄生在魔王身体里的恶魔疯狂地大笑着,将破碎的镜子碾成
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