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栋屋子真正的主人归来,这里终究还是十分寂静。
晚宴过后,一切都如同原订计画一般,进展顺利,蒋家寻回走失多年的幼子,给了蒋家幼
子的养父母一笔钜额款项作为答谢,大众观感还停留在惊讶与艳羡时,又有新的消息出现
,原来养父母当初也是绑架犯,收养失踪的蒋元辞不是对蒋元辞心生怜惜,而是怕蒋元辞
回去后会发现他们真正的身分反过来指控他们,所以蒋家那笔钜额悬赏放了那么多年,始
终无人回应。
一般人原以为是网络上常见的荒唐流言之一,但在蒋家聘雇多年的律师与蒋家兄弟低调地
出现在法院时,外人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蒋元辞当年被绑架后,确实是被简家夫
妻抚养长大,但一个换不到金钱的人质根本没有价值可言,蒋元辞年幼时曾饱受虐待,这
些有意无意外流的讯息都在证明一件事:真相的残酷比起谣言竟然毫不逊色。
关于当年绑架案的调查可以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检调方收集了不少证据,至少蒋令声是
这样听说的,他本人没有亲自插手这件事,全都交由律师处置,期望法律能严惩罪有应得
的犯罪者,在审理结束正式宣判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但若是法律不足以惩罚他们,蒋
令声总会有方法能让这两人体验到绑架幼童必须面临的严重后果。
比起这些事,对蒋令声而言,更重要的是简辞的态度,他要考虑的也只有这一点。
蒋令声隐约明白,相较于兄弟,简辞或许是下意识地将他当作监护人,不过他并非真正的
长辈,所以被这样对待也是十分不习惯。他知道简辞还在戒备他,就像刚被带回家的野猫
一样,本能地警戒所有生物,即使蒋令声只是踏出一步,都可能让对方用最快速度逃走,
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耐心等待,而不是急于拉近距离。
这是蒋令声先前的想法,直到简辞来到他面前,拿出一叠像是文件的纸张交给他时,他才
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错误的选择。
简辞什么都还没说,蒋令声已经急忙看完了所有的文件,无一例外都是家长或紧急联络人
才能签署的文件,也有一部分是学籍变动的申请资料,总而言之,简辞做好了所有准备,
回到蒋家后也不用再努力工作筹措学费与生活费,如今辞去所有兼职工作,准备依照原订
计画,向大学提出恢复学籍的申请,继续完成学业。
蒋令声本该为此感到满足,他明白简辞不怎么喜欢他,也有正当理由,如今简辞已然成年
,有些事情可以自己解决,不必经由他才能达成,但简辞会将蒋令声该知道的事情一一告
知,这点确实让他格外欣喜。
不过,这一次跟过去几次不同,看到最后一页时,蒋令声整个人都愣住了,说话语气也变
得生硬,“你要住校?”
简辞就像是没听出他的质疑,“这是学校规定,新生第一年必须住在学校宿舍,有利于习
惯大学生活,升上二年级之后才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蒋令声低着头,压抑著烦躁与愤怒,将刚才的文件拿起细看规章,匆匆翻看了几页,不一
会就找到了这条规定的但书,“如果住处与大学处于同一个城市的话,可以用居住所在地
与学校邻近为由,取消新生住宿的规定。”
简辞不可能迟钝到听不懂他的意思。
好不容易找回家的堂弟终于慢慢软化态度,蒋令声怎么能放过与对方相处的机会,即使只
是待在同一个屋簷下也好,因此知道简辞有搬入大学宿舍的意愿,他不仅抱有强烈的抗拒
感,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随着对方平静的态度逐渐变得冰冷凝滞。
即使这么说,简辞却什么没有回应,他慢了半拍才恍然大悟,简辞不是来与他商量,而是
告知他一个前所未闻的决定,顺便取得书面同意。说走就走,没有特定目的,仿佛对这个
家不存在眷恋所以才能轻易离开,就像对蒋令声不存在好感,不愿意主动与蒋令声拉近关
系,自然也不会想待在他身边。
若是可以,蒋令声很想尊重简辞的意愿与选择,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不同意。”
简辞凝视着他,对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
“为什么非得要离开?”
简辞似乎想了一会,才半带着迟疑道:“因为我有权这样做?”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简辞,蒋令声大概已经将自己手上的物品用力砸到对方脸上了,可是那
个人偏偏是简辞……蒋令声忽然想起,在他所阅读过的资料中,简辞似乎很少跟人产生交
集,也不曾拥有所谓的朋友,简辞年纪还小时就要负责做各种家事,放学后根本没有时间
出外与同龄人玩耍,年纪渐长后,除了参与校队练习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打工,更加不
会有任何与人发展情谊的空间,简辞是在以现行的选择,满足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被忽视的
需要。
蒋令声心中涌出一丝涩意,“你……是想要透过住宿跟大学同学打好关系吗?”
“你想太多了。”
蒋令声一怔,“那为什么要住宿舍?”
“上学方便。”简辞没有找借口,“从这里到学校距离太远,我不想浪费时间每日通勤。
”
“不是因为我?”
“不是。”
简辞答得太快,反倒像是不小心说了实话,接着又露出无奈的神态。不管这是真心话还是
客套话,蒋令声都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的话也不用住到宿舍里,我记得伯父伯母在那附近也有房产,提
前整理打扫后,就能收拾行李直接搬过去了。”蒋令声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温和,措辞
也偏向含蓄,“况且以你现在的名气来说,任何人看到你都知道你是谁,如果二十四小时
都待在大学里,你的隐私未必能受到保障。”
“那就这样吧。”简辞坦然道,脸上没什么纠结或不甘,就像这件事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作为你的监护人,我也会一起搬过去。”
蒋令声有些紧绷,但并没有收回这句话的意思,不管简辞会给他什么反应,他都无法选择
让步,眼睁睁看着简辞离开。
没有人知道,蒋令声经常在深夜时来到走廊上,隔着一扇门,透过门下缝隙透出的一线灯
光与门内轻微的声响确认简辞仍留在家里,待在那个空置多年的房间,而不是被迫留在某
个蒋令声竭尽全力都找不到的地方。
说来讽刺,参与搜寻的调查团队最初都以为蒋元辞不是被带到难以追踪的偏远地区就是失
去了存活的机会,谁都没想过,简辞就待在他们定居的这个城市里。
“如果我拒绝呢?”简辞瞧着他,若有所思。
即使只是假设,蒋令声仍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无所谓,反正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他
顿了顿,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简辞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却默默无语。
“你其实已经知道车祸的事情了吧?也明白我在沈谦酿成的那起事故中,扮演了帮助他掩
盖真相的角色。”蒋令声垂著目光,久久没有得到对方回应,于是知道了答案,“以你的
个性来说,不太可能在我道歉过后还一直怀恨在心,多半是有其他理由,这是我唯一能想
到的答案。”
尽管不知道简辞是怎么知道的,但是瞧着简辞对沈谦那种异常抗拒的态度,他自然会放在
心上,思考过后,不难从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导出了结论;自己迟迟没有说破真相,早已
心知肚明的简辞对他感到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蒋令声考虑过很多次,思考着告诉简
辞真相时的措辞,却又忍不住想,简辞对他从未有过期望,因而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没
有说出真相,而是直观地用态度表现出来。
不管如何懊悔、留下了多少遗憾,时间终究无法倒流,而蒋令声也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承担相应的后果。
听了他的话,简辞的神态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半是困惑半是茫然,“我以为你会一直隐瞒
下去,尽量排除任何可能让我们交恶的要素。万一我根本不知道真相,你却亲口告诉我这
些事,不怕弄巧成拙吗?”
“就算我们交恶,我也不可能永远瞒住这件事,总有一天必须说出来,只是时机的问题罢
了。”蒋令声苦笑,“我不希望你看到我时只能感受到失望。”
在许多年以前,简辞是那个总是用崇拜眼神看着他、毫不掩饰喜爱之情的人,蒋令声也乐
于成为堂弟的榜样,别人作为兄长应该做到的事情他也必须做到,就算简辞从头到尾都不
知情,他还是会说出来的,不过是在做好对方愤怒之下决定与他恩断义绝的心理准备再开
口说出真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察觉简辞或许要远离他了,才意识到简辞知道的或许比
他想像得还要多。
“为什么非得要跟我一起住?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旁人的照顾。”
“我不是无关紧要的旁人,我是你的堂哥。”简辞最后那句话点燃了蒋令声的冲动,“你
刚刚才说过,想要住宿舍是不想浪费时间通勤,不是因为我在这里而离开,既然如此,我
跟你一起搬到那间屋子里又有什么关系?又或者你有其他理由?”
“那只是客套话。”简辞仿佛意识到他的坚持,态度也随即变得强硬。
“我不信。”蒋令声立刻道。
“以成年人的身分独居,这有什么不对?我已经不是五岁了,不需要监护人亲自照顾,我
有权利决定自己住在什么样的地方,跟什么样的人来往,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知不觉,蒋令声的嗓音也逐渐变得冰冷,“换言之,你想与我拉开距离,也不希望我参
与你往后的人生,是吗?”
话说到这里,气氛逐渐变得凝滞,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主动让步的意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