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22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01-13 11:58:25
第二部分 蔚蓝大海
二十二章 天真
  线索和证据是他们需要的,在大家的努力下一个个取得时感觉却不像是胜利,只是再
一次看清了善意的败北。
  陈羽心的电脑给了他们肢体霸凌的证明──不过是简单地将资料夹设为隐藏,真正用
以加密档案或限制存取的软件都需要特别申请才能购买使用,一般学生不容易取得──她
的手机在经过档案复原之后,则是发现了无数辱骂的讯息,不堪入目的用词让人难以相信
来自高中生,或者应该说是让人不想相信,污言秽语中唯一的安慰来自“楼楼”。
  一条条关心的讯息被复制存在备忘录中,像是手机的主人想要随时回顾,最后却被全
数删除,不是在陈羽心死后,而是死前,应该是她自己删的,也许是怕把朋友拖下水。
  询问过方俊伟,他也还记得这个高一时感情和陈羽心很好的女孩子。楼筱雯是陈羽心
高一时的同学,在陈羽心出事之后休学了半年,官方说法是“健康因素”。方俊伟曾经私
下拜访过她,想询问她关于陈羽心的事情,但楼筱雯不愿意和他谈话,连见也不愿意见他

  陈羽心出事时负责游泳池的清洁人员也找到了,其中有两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清洁人员
已经提前退休,一个在前几个月因为重病过世,另一个则是到了外县市定居,她曾经的同
事只知道她到了哪个县市,并不知道她确切的住所。
  然后是请了好几天病假的几个学生,离职前 Phi 藉著帮补习班送教材的借口和其中
几个人接触过,最后锁定了一位林绍翔隔壁班的学生。“他看起来很害怕。”Phi 说:“
他母亲说他这段时间除了拿外卖之外基本上不出门,她很担心儿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但
也问不出什么。”
  至于殡仪馆那边,郑楚仁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问出了底细,原来负责人因为收贿被逮
而受到威胁,抓住他把柄的稽查人员就属于和公正高中校长有裙带关系的势力,除了收到
的贿赂被要求部分上缴,长年来也被威胁著做了不少亏心事。随着一次次收拾烂摊子,负
责人也愈陷愈深,现在已经难以脱离对方的掌控。
  也许有线索的故友、也许看到了什么的潜在目击者、助纣为虐的帮凶。保健室校护的
身分也从方俊伟那边得知了,但方俊伟说对方最近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在接近他,“我总觉
得心里毛毛的。”他说:“感觉像是要被仙人跳了。”
  许至清和 Caroline 的伙伴在开过会之后决定好接下来的计画──虽然如同往常九成
照着郑楚仁的说法走,但起码他有先问过大家的意见──首先接触楼筱雯还有林绍翔隔壁
班的学生,同样由许至清出面,其他人支援。同时间其他人也会去找搬走的前清洁人员,
并且开始整理素材。
  这段时间郑楚仁又开始忙得见不到人了,有时候会带上他们,有时候不会。许至清问
起时他只说是郑老板的交际应酬,没有危险性,也和 Caroline 无关。许至清不确定自己
该不该相信他,毕竟郑楚仁是个还没完全从良的蛤蜊攻。
  ……这个绰号真的太洗脑了。许至清敲敲自己的脑袋,做好找楼筱雯谈话的准备。
  楼筱雯在休学之后重读二年级,没有补习,没有参加社团,放学后通常会直接回家。
就楼筱雯一年前面对方俊伟的反应来看,她对整件事情的警戒心很高,郑楚仁认为许至清
最好找个借口先和对方搭话,许至清认为开诚布公会是比较好的选择,最终郑楚仁让他临
场做出自己认为适当的判断。
  放学时楼筱雯是自己一个人走出校门的,低着头脚步仓促,中途在一间自助餐店买了
晚餐,接着便继续往住处走。许至清确认过街道上监视录影机的死角,在楼筱雯走过来时
叫住她。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手上提着的便当直接甩了出去。
  许至清连忙帮她接住,就发现楼筱雯跑了。
  糟糕,许至清有点懊恼,他没有想到楼筱雯反应会这么大。
  等他提着便当追上去,楼筱雯已经跑到路口,正要闯黄灯直接跑到对面,慌乱中没有
注意转弯的来车。许至清连忙扑上前揽住她,另一手抓着电线杆止住向前的动能,立即带
著楼筱雯退了几步。差点撞上他们的司机按了一声长喇叭,手伸出窗外比了个中指。
  “那个,”许至清看着惊魂未定的女学生,抬起挂在前臂上的塑胶袋,“妳的晚餐。

  总之这大概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也不算太坏,至少楼筱雯没有再次逃跑。
  “刚才吓到妳了,抱歉。”许至清指著邻近的小公园,“妳愿意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解
释吗?”
  楼筱雯抿著唇,抱紧了揹在身侧的书包,大步往公园的方向走。
  在走到鱼池边之后,许至清同样用侦测器先确认过附近没有监听设备,楼筱雯打量的
视线落在他手上,但她没有说话。
  “妳应该也听说了三班林绍翔的事情,我在调查这场‘意外’的真相,过程中发现了
陈羽心的案子。”
  楼筱雯看起来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是更加戒备了。许至清拿出塞在口袋内袋的几张纸
,展开之后交给楼筱雯看,上头印着陈羽心伤势的照片。
  楼筱雯张了张嘴,过了好半晌,低哑的声音才从喉咙挤出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些是陈羽心拍的照片。”
  “我知道。”楼筱雯死死盯着纸面上的照片看,“所以你怎么会有?”
  许至清考虑自己应该说多少,楼筱雯脸上的防备和悲伤不像在做假,刚才逃离他的反
应也应该是出于直觉,是担心学校会派人来找她麻烦吧?
  “我拿到了她的电脑。”许至清模糊地说,要是楼筱雯反应不对,他还能用别的说法
解释过去。
  不过她警戒心高归高,却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下意识地问:“你去找她爸妈了?
”才摀住嘴,瞪大了眼睛盯着许至清看,一瞬间流露出的惊恐迅速被固执的违抗心取代,
像是随时准备好发难。让许至清想到他父亲被带走时母亲抱着他的模样,被逼到了死路,
只能挥动着受伤的爪子,挺身面对比自己大了许多的掠食者。
  “妳一直很担心他们。”
  楼筱雯咬著嘴唇,没有说话。
  “我和我的伙伴是真的想要找出陈同学和林同学死亡的真相,也想要揭发学校为了掩
盖事实做出的行为,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找到一些间接的证据,还有可能的人证,我们希望
妳也能提供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她绷直的背脊像是随时会断裂,“你们是谁?”
  许至清仔细端详楼筱雯有意控制的表情,明明是还很青涩的一张脸,一双眼睛背后却
仿佛住着苍老的灵魂,没了年轻人该有的鲜活。或者该说是想像中年轻人该有的鲜活,许
至清不无自嘲地想,这段时间他接触到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快乐无忧的,那不过是他们这些
成年人的妄想而已,妄想着回到没有烦恼的过去,却忘了那样的童年也许早已不存在。
  “妳知道 Caroline 吗?”
  既然郑楚仁都说了让他灵机应变,那许至清就照做了。
  楼筱雯的表情……垮了,小心翼翼竖起的高墙悄然倒塌,露出藏在其中让人不忍直视
的痛苦。许至清耐心等待着,看着楼筱雯按著脖子吸气吐气,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怎么
也做不到。他没有说什么,继续等著楼筱雯开口。
  “你和你的伙伴……”楼筱雯拚命稳住声音,“说的是 Caroline?”
  许至清点点头,“我很难向妳证明,毕竟 Caroline 一直都是匿名作业,我只能请妳
相信我。刚刚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想揭露真相,想帮受害者讨回一个公道。”
  “彩虹之上,”楼筱雯哑声说:“彩虹之上的摄影是谁?”
  许至清愣了愣,没有预期到这个问题,但还是开口回答:“嬲神。北欧嬲神。”
  “服化?”
  “仙女不会长胖?不对,是仙女不会长肚子。”
  楼筱雯摀著脸,泪水从手指之间溢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著。
  “你们怎么──”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许至清鼻头一酸,想到楼筱雯先前的戒备、她对许至清的质问,还有一年前,她将方
俊伟拒之门外的表现。他多少猜到了发生过什么事,毕竟他还算了解那些人的手段。
  “是不是有人骗过妳?”他轻声问,“打着帮陈羽心讨回公道的名头,从妳这里骗走
了证据。”
  楼筱雯抓紧肩上的书包背袋,眼神狠戾起来。
  “我以为我可以相信她。”
  *
  楼筱雯是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求学的,她一向聪明,很擅长考试,只是不喜欢念书,
会稍加努力考到这所学校,也只是为了脱离让她感到窒息的家庭。在每个人都如此在乎成
绩的环境下,楼筱雯和周遭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没有被明目张胆地欺负过,却默默地被排
斥在班上一个个小圈圈之外。
  楼筱雯并不介意,她觉得自己的同学都是笨蛋,都高中了还这么幼稚。
  陈羽心是唯一会主动找她聊天的人,也是分组时唯一会提出要和她同组的人。楼筱雯
一开始是懒地理她的,但陈羽心固执得令人难以置信,锲而不舍地想要和她打好关系,就
算自己因此被牵连,渐渐成为班上的边缘人,她也没有和楼筱雯保持距离的打算。
  楼筱雯就没有遇过这么死脑筋的人。
  她不讨厌死脑筋的人。
  她们成了好朋友──不是会手牵手一起上厕所的那种朋友,那是小女生才会做的事情
,她再几年就成年了,没有那么幼稚──陈羽心不擅长念书,楼筱雯在嫌弃完她死背的笨
方法之后会教她解题的诀窍;楼筱雯讨厌各种被逼着参加的班级活动,经常因为不合群被
罚站罚默写罚扫厕所,陈羽心每次都会陪着她受罚。
  我想和妳上同一所大学。陈羽心曾这么说。可是妳那么聪明,一定能够考到很好的学
校吧,我也要努力一点才可以。
  楼筱雯毫不留情地吐槽她幼稚,就算她们能考上大学,谁知道她们会不会继续当朋友
呢?男女朋友都可能在改变环境之后分手,朋友当然也可能渐行渐远,也许过了一年,她
们就会变成路上遇到也只会打声招呼的关系。
  她笑陈羽心想得太远,却没有发觉自己同样设想着可能的未来。
  她从没有真的想过陈羽心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她不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但也没有迟钝到不会发现陈羽心在分班之后的改变,还有
邻近第一次段考时身上开始出现的伤痕。楼筱雯问过她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陈羽心不愿意
说,她们因此大吵了一架,或者应该说是楼筱雯单方面地发脾气,陈羽心只是被动地承受
著。
  第一次段考结束那天,陈羽心在晚上八九点突然出现在楼筱雯独自居住的套房门口,
全身衣服都是湿的,脸色苍白地像是死人。楼筱雯吓得就要带她去医院,但陈羽心不愿意
,说是不想要惊动父母,希望楼筱雯能收留她一晚,就当她们考完试想要放松一下,明天
就回家了。
  陈羽心发了一整晚高烧。
  醒来时她依旧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让楼筱雯不要担心她。她怎么还敢这
么说?楼筱雯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她的脑袋真的是石头做的吗?
  楼筱雯讨厌死脑筋的人。
  她不愿意说,楼筱雯就自己查,人缘太差没办法靠打听的找出真相,她就紧跟着陈羽
心,亲眼看看到底都是谁在欺负她,又是为什么欺负她。
  然后楼筱雯打了人生中第一次群架,结果反倒是被打断了一只手臂。
  陈羽心哭得像是两只眼睛都被蜜蜂螫过。
  那是楼筱雯第一次见识到学校睁眼说瞎话的能力,霸凌?怎么会呢,一定是哪里有误
会,大家都是好孩子,不会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监视录影?厕所没有监视录影,陈同学
是和几个同班同学一起进了厕所,但女孩子就是这样嘛,什么事都喜欢结伴一起做。
  楼同学以后别那么冲动了,陈同学也是,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呢?下次不要再犯了。
  楼筱雯只想骂这几个衣冠禽兽祖宗十八代,但陈羽心死死摀着她的嘴,不让她开口说
话。
  我在蒐集证据了。等病房只剩她们时,陈羽心凑到她耳边这么说。说等到她蒐集到足
够的证据,就直接去警察局报案,现在还不行,她只有几张自己受伤的照片,没办法证明
伤势确实是同学所为,这样报案也不一定能成功立案,反而可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
  楼筱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却分辨不出来问题到底在哪里。
  她一点也不聪明,连保护朋友的办法都想不到。
  他们在进校门时都得交出手机,书包也随时可能被搜查,陈羽心说自己已经因为私藏
过手机被盯上了,班导甚至会无预警地蒐她的口袋,确认她没有在身上藏什么东西。到底
该怎么蒐证呢?要是足够小的东西,能够藏起来的东西,手机就算了,录音笔也许还有办
法偷渡进学校。
  楼筱雯用自己的生活费付了一半的钱,和陈羽心一起买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她们计
画着录到证据之后要怎么脱身,又要怎么去报案。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就好,她们天真地想
。欺负陈羽心的人会被抓走,学校会不敢继续欺压她们,只要再撑个一年,一切就海阔天
空了。
  一开始听到陈羽心的死讯时,楼筱雯是不相信的。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会敢做到这种程度?她赶到游泳池的时候根本进不了门,不管
求谁都没有用,不管问谁都得不到答案。等陈羽心的父母终于接到通知,在校门口哭着说
自己只想看女儿最后一眼,楼筱雯依旧不相信陈羽心不在了,她明明连尸体也没看到,一
个人怎么可能死得这样无声无息?
  她这么对陈羽心的父母说时,被陈爸爸骂出了门。
  他们才刚收到一坛骨灰、陈羽心当天穿的衣服,还有他们买给陈羽心当生日礼物的手
表。
  陈羽心不在了。
  隔天楼筱雯打了人生第二次群架,同样一只手又断了一次,保健室的校护对她露出怜
悯的笑容,说她也不相信陈羽心的死是意外。
  楼筱雯以为自己可以相信她。
  “……把羽心给我的证据交给她的隔天,我就被叫去校长室骂了一顿,质疑我怎么能
这样污蔑同校同学,还拍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照片,是不是和羽心有不正当的关系?然后他
们架着我回了家,拿走我的手机和电脑,当场打给我的父母说我犯了错,校方念在我还年
轻,只让我休学半年,希望半年时间足够我改过向善,不然他们就只好开除我的学籍。”
  “你们去精神病院救人的影片我看到了,我是半年前知道你们的,但还是太晚、太晚
。要是羽心需要帮助的时候能找你们帮忙,要是有其他选择,要是我们都没有听信那个女
人的话──”
  “都?”许至清梗著喉头问。
  “对羽心说证据不足的时候不要报警,不然情况可能更糟的就是我们的校护。”楼筱
雯尖锐地笑了声,“说什么鬼话,找证据不就是警察的工作吗?他们领公帑领假的?还要
被害人自己找到足够的证据?”
  许至清低垂着眼,安静地说:“报警确实不一定能成功,但不会是因为证据不足。”
  楼筱雯的嘴唇开始颤抖,呜咽声被强硬地吞下,呼吸也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气和吐息。
许至清轻轻搂住她,压抑住自己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这样瘦弱的肩膀、这样年轻的心
,到底为什么非得承受这样的痛苦?
  “妳回家有大人在吗?”许至清问。
  楼筱雯摇摇头,稳着声音说:“之前和矫正官住,前阵子搬走了,说是我表现不错,
够安分。”
  压抑不住的情绪倾泻而出,许至清尽他所能地控制住环著楼筱雯肩膀的右手,左手狠
狠掐著自己的大腿。
  “之前整整半年……?”
  楼筱雯应了声。
  “她人其实还可以,说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至少不会体罚,最多就是让我面壁思过
,或是晚上不准我上床睡觉,相较之下反而是装乖比较难熬。”
  “对不起。”许至清说:“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道歉?”楼筱雯抹抹眼睛,“是我不够聪明,明明考试随便念也能拿高
分,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却一直做错事情。”
  “妳没有错。”许至清想到小霜在访谈中说过的事,想到洛基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妳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伤害妳们的人,是冷眼旁观的人,是这个世界。”
  楼筱雯看了他一眼,“你哭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一样,好凶。”
  许至清吐出一团湿润的气息,用手臂按住眼睛。
  “走吧,我送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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