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支语警察续篇(下)

楼主: redorphan (红色孤儿)   2021-12-10 21:55:37
有点接吻情节,文章略长注意。
  #
  马走新呆在那里:“什么……?”
  钟世走到餐桌旁,打开放在上头的笔记型电脑,沉默地打开浏览器,在萤幕上翻
找许久。
  马走新惶恐地站在他后头。钟世登入脸书,马走新见他滑过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
文字,最终在一篇密密麻麻的文章上停下来。
  “果然……是这样没错。”
  马走新听见男友近似叹息的声音,他把萤幕转到马走新那头:“你看,事情过了
这么久,我都快忘记自己写过这篇文章了。”
  从前钟世给自己看什么文章,为了不让阅读障碍的事露馅,马走新都会假装认真
地阅读。
  但现在没装的必要了,马走新便照实说:“我没办法读。”
  钟世怔了下,眼神流露出歉意:“抱歉,我忘了。”
  他把萤幕转回去,用马走新熟悉的柔和嗓音朗读起来。
  “文化协会的理事、评审你们好,我是高青老师的忠实读者,他的每部作品我都
有购买,到现在都还很喜欢他的创作。”
  “但高青老师这次的得奖作,却让我有点失望。不,说‘有点’还算是顾念旧情
了,事实上我失望的程度,大概不亚于年少时第一次被退稿的感觉。”
  “看过《游乐园》的读者应该都知道,高青老师作品的特色,就是用字精准,往
往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去形描一件平凡无奇的事物,让他呈现与我们熟悉的样子截
然不同的风貌,是高青的作品最吸引我之处。”
  “但这次的得奖作《支语警察》,却不是如此。”
  “感觉高青老师的用字用语,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也或许是这篇《支语警察》
,主要就在探讨非正统用字用语之故。女主角王语谦说起话来,总给我一种别别扭扭
的感觉,背景虽然在台湾,却没有正常台湾人在说话的口吻。”
  钟世读到这里,马走新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男友对文字用语的执著,对待他这个男友还好,但先前钟世有次带他去和
同事吃饭,他的下属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钟世根本是文字的阎罗王,专审判他们这
些凡人的。
  ‘太多错字的话,小心钟组长让你投不了胎喔!’他组员还打趣地说。
  “这篇《支语警察》的问题,还不单是语言僵硬而已。”
  “故事里似乎意图透过王语谦对陌生约砲对象张言豪的困惑、以及张言豪抓错误
字词的夸张行迳,去反讽在作品中逐一挑剔单一用词,有多么荒谬、多么不切实际,
并带领读者去思考所谓‘正统中文’真正的定义。”
  “虽然《支语警察》是开放性结局,结局停留在王语谦从作家张言豪的妹妹、同
时也是王语谦的闺密张言慧口中,得知张言豪早已自杀身亡的片段,将沉重的谜留给
读者去推敲。”
  “但从作者之前种种暗示,多少可以推敲得出,张言豪的死,和女主角从前挑剔
用字用语的行迳脱不了关系。很可能是王语谦过去在网络上发起的抵制言论,间接造
成张言豪自杀。”
  “而现在这个和王语谦约砲、邀请王语谦加入‘支流及非正统用词用语纠察及改
正委员会’的‘张言豪’,很可能不是真的张言豪。而是为了报复女主角,才刻意伪
装成死者接近她的。”
  “由此看来,作者的态度就很明白了,作者认为对用字用语的过度苛刻,非但会
使创作变得僵化、扼杀创作,甚至可能直接杀死一个作家。”
  马走新越听越惶然。他虽然没有读过这篇《支语警察》,但从男友这短短一段描
述,他也听出来了。
  《支语警察》这个故事,简直就像是他们如今遭遇的预言。
  虽然《支语警察》里的主角王语谦是女性,而钟世是男性,但无论是约砲认识的
也好、从亲人口中知道死讯也好,全都与马走新他们状况不谋而合。
  这让马走新禁不住毛骨悚然。仿佛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故事里,任谁都逃脱
不了既定的剧情。
  “高青老师这种态度,我只能说做为长年的忠实读者,实在深表遗憾。”
  “我本人也算是个文字工作者,故事中的王语谦在杂志社工作,我则是在广告公
司负责撰写文案。这工作比小说家更要求用字精确,因为每个字都是客户的金钱,只
要稍微用错一个词语,一个几百万的案子可能就吹了。”
  “当然,我不是说完全不能用非正统的用词用语,如果在语境符合的前题下,信
手捻来,还在可以容许的范围。”
  “但若是像这样不假思索、甚至是近乎轻率的,想着‘我就想用这些词,这些词
好用,为什么不可以用’,不去在乎来源、也不在乎对错,大量地使用在作品里,我
认为,这是一种创作者的迨惰。”
  “我也不明白评审为何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可能是觉得故事好看就好,用语是否
正确并不重要。但做为阅读者,我觉得十分遗憾。”
  “毕竟语言的消失就代表着你我身处文化的消失,而文化的消失,就代表我们对
这片土地的认同也消失。”
  #
  钟世唸到这里,马走新终忍不住插口了:“这全是……你写的吗?”
  钟世的神情有些茫然,他盯着电脑萤幕上的文字发呆,这让马走新有点担心,害
怕钟世又像刚才一样突然失去意识。
  好在钟世只是微微一顿,“……其实我不记得了。”
  马走新一愣:“不记得?”
  钟世抱着马走新给他的毯子,对着萤幕瞇起眼睛。
  “我只有印象自己写过类似的东西,发在比赛主办单位的网页上。但内容……我
刚才重新读过,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写出来的。”
  马走新一脸怔愣,钟世忙解释。
  “应该说,我知道是我写的,但写这些文字时的情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真的完全不记得,比如这一段……”
  钟世比著最后一行。
  “毕竟语言的消失就代表着你我身处文化的消失,而文化的消失,就代表我们对
这片土地的认同也消失。”                         
                                     
                    
  “我不记得我写过这种话。”钟世抿著唇说:“前面可能都是我写的没错。我记
得当时自己读了《支语警察》,觉得自己被狠狠讽刺了。刚好那时候工作不顺遂,跟
主任闹翻,心里很不舒服,一时冲动,就上网写了这篇文章。”
  “唔,但这本书不是没有出版吗?”马走新想起许利玛那通电话:“这样一般读
者也看得到吗?”
  “协会有公开全文,因为是五万字的中篇小说,协会在比赛一开始就有说,会公
开优胜的文章。”
  钟世解释著。
  “因为《支语警察》题材非常特别,一公开就引起广泛讨论,文化协会还说作者
会在出书版本中加写结局,解释本篇中未解的谜。那时候很多现役作家都有加入议论
,讨论区热度很高,我记得……”
  钟世忽然顿了一下,马走新忙问:“怎么了?记得什么?”
  钟世凝起眉头,“我记得,我发了这篇文后,有个人回应特别热烈。后来讨论区
会一面倒的骂高青,十之八九都是那个人带头。”
  “是谁?”马走新问。
  钟世摇头:“我忘记了。我有存自己在网络发言的习惯,所以才会留这篇下来,
但其他人的发言应该都在讨论区里。”
  文化协会的比赛专用讨论版已经删除,马走新他们找了几个库存页面,都无法读
取,毕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网络上日新月异,不要说五年,连五天的热度都很
难KEEP。
  “啊……我想起来了。”钟世忽然击掌:“那个人,曾经写过电子邮件给我。如
果是邮件的话,应该还留在我电脑里。”
  “电子邮件?”
  “嗯,后来那个讨论闹得很大,高青……你哥哥本人也有发文反驳,最后变得很
像小孩子吵架。”
  钟世边在邮件匣中翻找,边叹气:“那人一气之下,就发起连署,要文化协会取
消高青的得奖资格,当时他有寄信给我,要我参加连署。”
  “他怎么有你的信箱?”马走新问。
  “应该是肉搜的吧?毕竟我所有的社群网站,都是用同一个暱称,都是‘钟世’
,要找到我并不难。”钟世说。
  马走新还想问什么,便听到钟世“啊”了一声。
  “有了,就是这篇。”
  他这回不等马走新凑过去看,迳自替他读了起来。
  #
  “钟世您好:
  我是在讨论区与你有过交流的‘VF’,很抱歉冒昧写信给你。
  我个人觉得你对高青得奖作的评论非常中肯,也觉得不能放任高青这样的作家代
言本土下去。他不单是这次得奖作的问题,先前也有很多抄袭、乱用成语、抵毁前辈
创作,还有在作品中偷渡政治意识型态等等问题。
  台湾本土文学正在发展中,需要的是真正有心将文学根植于本土的文学家,而不
是高青这种只管创作,毫无信念、道德和操守的作家。
  下方是我们打算连署请文化协会撤销高青得奖的连结,希望你能一起参与,花个
几分钟填写一下个人资料就可以了。
  如果实在不便参加的话,可否让我们引用你评论得奖作的那篇文章?我觉得很的
写得很棒。
  祝 文思泉涌
  VF 敬上”
  马走新无语了一阵,他对文字苦手,对文学界更是一窍不通。但他实在不懂这种
自己不爽一个人,要揪团一起逼死那个人的作法。
  但从马走新断断续续从哥哥那里听来的经历,这种事在创作者间似乎是常态。
  “……等等,就是这个VF啊!他就是我哥说之前一直在网络上攻击他的人,我还
以为他是我哥的黑粉,原来不是吗?”
  马走新指著萤幕。
  “他居然还写信给你?还办连署?他到底跟我哥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钟世耸肩:“也不需要什么深仇大恨,网络上这种连署很常见。有些人针对某些
议题发起连署,只是想拉别人证明自己是对的,毕竟我们从小接受民主教育,会觉得
比较多人同意的事就是正确的。”
  “所以你参加连署了吗?”马走新又问。
  “没有,因为我觉得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钟世推了下眼镜:“但我有让他们
引用我那篇文章,我记得,他们还把其中一句话放在连署首页上。”
  “哪句话?”
  钟世指著最末尾那行文字,马走新屏住呼吸。
  语言的消失就是文化的消失,文化的消失就是认同的消失。
  马走新无法阅读,相对的,他的听觉记忆远胜于一般人。他脑袋里蓦地浮现那天
在咖啡馆里,那个男人玩笑似的嗓音、还有哥哥困扰的表情。
  他脸色一下子霎白,钟世误会马走新的反应,问道:“怎么,你知道这个VF是谁
了吗?”
  马走新摇头。
  “不,只是这句话,什么语言消失就是认同消失的……让我想到一个人。”
  马走新说:“我哥的男友,本名叫许利玛,也说过类似的话。”
  钟世忽然沉默了一下:“高青……真的喜欢男人?”
  虽然不是重点,但马走新知道钟世关注的原因。
  那个神秘的男人,以马直亮之名睡了他的男友,虽然钟世没有明说,但马走新感
觉得出来,钟世根本就晕船了,那船吃水还有点深。
  这事马走新一直不敢主动提,怕一提,两人之间就彻底炸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如果弄不清马直亮自杀、和钟世到底有何关连,马走新觉
得他无法继续思考与男友间的其他问题。
  “嗯,关于这点,我也很惊讶。”马走新照实说:“但我哥好像就只交过许利玛
一个男友,他们交往了整整八年,一直到哥哥死前。”
  钟世的表情显得有些蹩扭:“他们……感情很好?”
  马走新尽力压抑心头的不快。
  “不确定,我当时跟直亮哥也不常见面,跟许利玛也只见过一次。但单就那次见
面的感觉,两个人感情应该很深厚。”
  钟世一脸茫然,他忽说:“我遇到的马直亮……那个大马,有可能、是你哥的男
朋友,就是那个叫许利玛的,会吗?”
  马走新吃了一惊:“是这样吗?”
  他一惊之后,静下来一想确实不无可能。
  那个人在交友软件上使用“大马”这个暱称,但知道马直亮是大马、他是小马的
人,除了马直亮本人以外,就只有许俐玛一个人。
  他想起“大马”向他道歉时的语气,他说不知道自己在和钟世交往、说自己做得
太过火了。显然这人是认识他、知道他的存在。
  但他和钟世交往的事,在La Vierge这个小圈圈内尽人皆知,这人会不知道钟世
是他男友,足见跟他不太熟。
  这样删去法集合法一堆敲,“大马”的真实身分便呼之欲出。
  “利玛哥……为了报复你、特意跟你开房间,和你上床吗?”
  马走新坐倒在钟世的床上,喃喃自语。
  #
  钟世的神情闪过一丝别扭,他犹豫片刻,坐到马走新身侧的床上。
  马走新依然低着头,交扣著双手十指。
  钟世叹了口气:“小马,对不起。”
  马走新想保持镇定,但逐渐模糊的视线出卖了他。
  “……不,该对不起的是我。”马走新说,钟世露出意外的神情。
  “其实我、一直很嫉妒直亮哥。”马走新深吸着气:“直亮哥脑袋好、又会唸书
,爱情事业两得意,而我只是个连普通读书都读不好的渣渣。”
  “直亮哥自杀死的时候,我一方面觉得难过,但另一方面,我竟然觉得有点……
心里平衡过来。觉得这么优秀的直亮哥,也会不满意自己的人生,到了要结束生命的
地步,那天才好像也不如想像中好过。”
  马走新闭了闭眼。
  “连我自己都不敢正视那种心情。所以哥哥自杀时,我明知道有很多不对劲,但
身为他唯一的亲弟弟,却始终没有去追查哥哥真正的死因。”
  钟世开口:“那不是你的错,小马。”
  但马走新摇了摇头。
  “如果那时候多注意一点,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端倪,就算我阅读障碍,没办法在
网络上对抗他们,但至少我可以告诉直亮哥,还是有人支持他的。”
  “……你会想报复我吗?”钟世忽问。
  马走新吓了一跳:“不,怎么会!当然不会。”
  他望向还闪著蓝光的萤幕,“钟世哥是哥哥的忠实读者吧?正因为是忠实读者,
才能够写出那种评论。我想直亮哥收到你那篇评论时,说不定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
得有人读懂了他的意思,不是吗?”
  钟世未置可否,马走新握紧拳头,又默默松开。
  “不可原谅的,应该是利用钟世哥的文章,去抵制、对我哥人身攻击的那些人吧
?这些人可能连我哥的作品都没看过多少,一时兴起,就把直亮哥逼上绝路,带头连
署的人真可恶。”
  钟世走回去坐在电脑前,沉吟著:“但这个VF……到底会是谁?”
  马走新沉默下来,他确实曾经想过,那个到处抵毁马直亮的VF,就是钟世这件事
,还因此默默在心底难过了一阵子。
  现在知道不是,马走新心底着实松了口气,至少他不需要面临杀兄凶手和男朋友
之间如何抉择的难题。
  钟世闻言怔了下,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坐回电脑前,打开GOOGLE飞快地在搜寻
栏键入字句。
  马走新看他双手颤抖,忍不住问:“怎么了,钟世哥?”
  “当年高青的《支语警察》得奖时,协会另外有选出两个佳作。本来我把这些事
都忘了,但现在想起来,其中一个佳作的得奖人,好像就是……”
  “是谁?”
  钟世指著其中一项搜寻结果:“水屏,他是台湾木土出版社的出书作家,最近作
是《蓝白拖总裁放长假》。”
  马走新问:“这个作家怎么了吗?”
  钟世咬住姆指:“我曾经、去过他的签书会,就在上个月。”
  “所以钟世哥看过他的书?是他的粉丝?”马走新又问。
  钟世这回没有答话,只是持续啃著指甲。
  “是马直亮……不,是那个人带我去的。”钟世缓缓说。
  马走新盘腿坐在床上,听钟世娓娓道来。包括他和那个自称马直亮的家伙如何相
识、支语协会的事、纠察对象的事,还有如何被他约到书展上、对作家说的话的内容

  钟世讲得断断续续,还有些地方词不达意。
  但马走新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怀疑会不会是钟世精神病又复发了。
  “那个什么……支语协会的,到底是什么?世上真的有这种协会吗?”
  马走新在钟世停下来休息时发问。
  “但这种协会有意义吗?再怎么抓,也不可能把全世界的误用词语都消灭啊!只
要人还会说话、写字的一天,就一定有人写错字、用错词,这种事情不是管好自己就
好了,有必要像警察一样到处抓吗?”
  钟世抿著唇,好半晌才开口:“……或许,协会并不是真的存在。”
  他沉吟片刻,又说:“我现在回想起来了,在高青的那篇《支语警察》里,那个
叫张言豪的角色也是这么做的。”
  马走新想起钟世那篇评论文。在马直亮那篇《支语警察》里,女主角叫王语谦,
而男主角就叫张言豪。应该说,是自称张言豪的不详男子。
  “故事里有个桥段,是张言豪带着懵懂的王语谦,冲进知名作家‘杨旭’的签书
会场,讲把杨旭狠狠骂了一顿……就像那个人当初做的一样。”
  钟世闭了闭眼。
  “但在小说中,那个杨旭是王语谦的前男友,王语谦有认出他,但前男友认不出
来王语谦。但关键时刻一样是王语谦把讲得淘淘不绝的张言豪拖走,还在会场旁边主
动吻了张言豪。”
  “……所以你主动吻了那个自称马直亮的人?”马走新问。
  钟世慌了下,“抱歉,那时候他说个不停,又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也不知道
自己怎么想的,一时冲动就……”
  马走新不说话了,他忽然跳下床,凑近钟世。
  钟世愣了愣,还不明白马走新想干嘛,马走新便一把扯起他的领子,逼得他的胸
膛贴近自己。
  他用两手揽住钟世后脑,不让他逃开,在他唇上印了个深吻。
  还不单是唇瓣交接,马走新伸了舌头,勾住钟世湿热的舌面,强势地在口腔间交
缠。
  想到男友也曾像这样,用舌头勾住另一个男人的舌、忘情深吻,马走新便觉得胃
里一阵阵酸液翻涌。
  他索性更用力搂紧钟世,像要做给什么人看一般,明明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
  “小马……”钟世被吻得喘不过气,好半晌才挣脱开来。
  他退了两步,用手臂压住嘴唇,他下唇被啃咬得通红,满脸惊讶之色。
  “没事,你继续说。”马走新做了个“Go Ahead”的手势。
  # 
  钟世愣了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下去,马走新一直抱臂听着,越听越眉头紧锁

  “所以小说后面的发展一样吗?”马走新问:“你刚才说,那个自称我哥的人给
了你任务,其中一项就是纠察我,让你很有罪恶感,跟自称我哥的人起了争执,也才
会发现我和马直亮是兄弟。”
  钟世脸色微微一黯,在听见马走新说“罪恶感”这个词时。
  “唔,还有一点不一太一样,在《支语警察》里,张言豪的妹妹张言慧,和王语
谦只是朋友,不是情侣关系。但张言慧确实有阅读障碍,SNS上都是火星文,王语谦
也常受不了张言慧这点。”
  钟世说著,“王语谦也因为检举张言慧后,发现张言慧失联,才开始怀疑张言豪
,因而从张言慧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张言豪已经过世的消息。”
  马走新只觉胃里一阵阵发寒,方才钟世透过吻流进他体内的些微暖意,在细思这
一切巧合后,都化成了丝丝战栗。
  “也就是说,那个‘马直亮’,是刻意模仿直亮哥那部小说的剧情……来接近你
、接近我们,好让一切照着小说内容发展,是这样吗?”
  钟世没有答话,似乎也沉浸在震惊里,他眨眼好半晌,才有气力说话。
  “我记得《支语警察》的最后,也是由张言慧告诉王语谦,哥哥张言豪已经在饭
店割腕自杀的消息。”
  钟世回思著。
  “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张言慧说的,因为很特别,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马走新忙问:“什么话?”
  钟世不知为何,指尖竟微微发颤。
  “张言慧对王语谦说:‘我哥张言豪,在他从公司辞职三个月后的耶诞夜,在一
家旅馆的浴室里,割腕自杀了。’后,小说描述王语谦‘唇色苍白,不发一语,像随
时要晕过去一般’。”
  “然后张言慧就问王语谦:‘你有罪恶感吗,□□?’整部小说就以这句话为总
结。”
  “等等,□□是什么意思?”马走新问。
  “就是留空,什么也没写,网络公开版本就是两个空格。”钟世说:“这点当时
也引起很多讨论,有些人认为空格指的就是我们这些网友,是马直亮对于之前那些炎
上风波的控诉。”
  马走新不由得想起他在漂流木旅馆的那张纸条,还有方才钟世那恶魔般的呓语。
  “你有罪恶感吗?”,这话宛如诅咒一样,不停地在他们身边出现,就好像马走
新跟友人去玩密室逃脱时,刻意安插在各处的暗示一般。
  马走新背脊冒了冷汗,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想看看自己背后是否有什么。当然是
什么也没有。
  “所以。”马走新强迫自己冷静,专注在思考上:“小说跟现实最大的不同点,
除了主角王语谦的性别、和张言慧的关系之外,还有……”
  “……还有签书会作者的身分。”
  钟世接口,他似乎也强自打起精神,不断揉着太阳穴。
  “书里的作者,是王语谦的前男友,高青老师还详细描述王语谦看到前男友的心
路历程。但现实里,我并不认识那个叫水屏的作家。”
  “会不会是你忘记人家了?其实他真的是你前男友之类的。”马走新说。
  钟世瞪了他一眼,马走新咯咯笑起来,两人间的氛围总算缓和一些。
  “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马走新沉思著,“啊,是因为许利玛办不到是吗?
要找你前男友就已经很难了,找你前男友、又刚好是作家的,那更难上加难,而且如
果找不是作家的人伪装作家,出版社也不见得愿意配合。”
  听马走新已经完全把“伪马直亮”当成了许利玛,钟世不禁苦笑,但事到如今,
除了这种可能性,钟世也想不到别的。
  “所以意思是……那个叫水屏的人,是许利玛认识的作家,为了完成许利玛的计
画,才配合他演出,是这样吗?”钟世问。
  马走新点头:“所以他才会放任许利玛讲这么久,如果是不认识的作家,照钟世
哥你讲的情况,出版社不叫警卫把许利玛撵走才怪。”
  “所以许利玛和水屏是什么关系?单纯朋友吗?”马走新又问。
  钟世沉吟片刻,他又打开GOOGLE,在搜寻栏输入“水屏 作家”。
  马走新不禁感叹如今社会真方便,只需持有很有限的资讯,就有方法摸清一个人
的身家。只要看得懂字的话。
  “……果然没错。”钟世说,用指尖敲击著萤幕:“这个叫水屏的作家,曾经申
请过政府的文创业者补助方案,这类补助是得公开透明竞争的,也因此最终核定名单
,会显示文创业者的本名。”
  钟世的指尖抚过萤幕上的Excel表格,虽然只有一行寥寥数语,马走新还是花了
一段时间才看清。
  “许利平,笔名水屏,台北,文字工作者,申请金额两万元:核准。”
  “许利平……?”马走新喃喃覆诵了一次:“许利平、许利平,和许利玛……”
  他的视线和钟世对上:“这两个人……会是、兄弟之类吗?”
  钟世吐了口长气。
  “不管是什么,要搞清楚一切真相,就只有一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马走新问。
  “去见那个叫许利平的人。”钟世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
  #
  “啊,你们终于来了!”
  编辑一看见马走新他们出现在巷口,便立刻举手招呼。
  “不好找吧?水屏老师住的地方,我第一次来也是迷路了很久。”
  她像想到什么事般,忽然掩住唇:“啊,不能用‘老师’这个称呼是吧?不是正
常的中文用语,真抱歉,我都用习惯了。”
  钟世露出尴尬的神情,马走新忙在一旁接口:“不好意思,麻烦妳了,我叫马走
新。”
  他往身后的钟世看了眼,后者唇色有点苍白,不知是耶诞夜的气温冻的,还是单
纯紧张。
  “这位是钟世平,是……我学校的学长。也是那天……”
  “我知道,就是那天到签书会场踢馆的人吧?”编辑笑说。
  钟世露出尴尬的神情,本能便要道歉。
  但女编辑笑说:“其实你们打来的时机正好,刚好水屏老师也在问我,能不能私
下联络来签书会的那个人,特别是你。我还去找了读者抽奖的资料,但你和另外那个
读者似乎没填资料,正束手无策呢!”
  “许利……水屏老师想见我?”钟世问。
  “嗯,我有问水屏老师为什么,但他只说有话想当面对你说。”
  编辑用轻松的语气说,她比了下公寓大门。
  “那我们上去吧?今天天气挺冷的,一直在这站着也不是办法,水屏老师已经在
工作室里等著了。”
  “工作室?”马走新问。
  “嗯,说是工作室,其实也是半个住处了,写稿的时候水屏老师几乎都住在这里
。只是他另外有老家,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跟他亲哥哥住一起。”
  马走新和钟世交换了一个眼神,但终究没人说话。
  他们一路跟在编辑身后,这是六层楼的公寓建筑,但编辑一口气爬到最顶楼,却
还没停步,她打开通往屋顶的铁门。
  “老师家是顶楼加盖,所以地址才会这么奇怪。”编辑笑着说。
  马走新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看编辑按了门铃,里头便传来爽朗的男声。
  “我在,门没锁,请直接推门进来。”
  编辑推开门,入眼是张白色的L型办公桌,上头搁著一台电脑,电脑旁摆满了各
式公仔、盆栽、饮料杯的残迹和零食,一看便充满生活实感。
  而办公桌的左侧,是铺着地毯的休憩区域,上头扔了五、六个懒骨头,还有拉拉
熊和卡比兽的巨大布偶,懒骨头上披着毛毯,在这种冷天里,光看就让人想钻进里头
,窝在那里半天不出来。
  但马走新他们却没这样的心情。一个身材纤瘦、肤色苍白的青年就窝在中央的懒
骨头上,他鼻梁上架著银框眼镜、腿上盖著毛毯,手里拿着咖啡杯,对他们露出虚弱
的笑容。
  “你们是马走新和钟世平先生吧?不好意思,用这副模样见你们,天气实在太冷
了,你们也过来坐吧!”
  办公桌的区域后有个小厨房,在往后似乎是独立卫浴,和前方是打通的。而这看
上去十坪不到的小空间里,最显眼的就是书了。
  除了办公桌对面的落地大书柜,厨房左侧有个开放空间,那里也堆著一叠有一叠
的书籍,有些还是重复的。有些是新书、有些已陈迹斑斑。
  马走新眼尖,在大书柜的正中央看到一排书。书名以马走新最熟悉的《游乐园》
为首,几乎蒐罗了高青生前所有的著作,就连绝版书籍也有,显然不是临时买来凑的
。简直像从马走新的书柜里直接搬出来的一样。
  马走新还在观察,钟世却已跃过编辑,迳直走到窝成蛋状的青年面前。
  青年抬起头,与钟世对望,钟世便开口了。
  “你是……许利玛的弟弟、许利平先生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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