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诚如舒清和所知,端木曾是一名特种警察,隶属的单位工作强度极高,即使在特警当
中也是佼佼者,是菁英中的菁英。
端木热爱这份工作,家人全都以他为傲。他对未来充满美好想像,诸多愿景等待实现
,却没料到率先找上门的竟是爱情。
那是他的队友,两人被发派到同一个中队,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从志趣相投到倾
心恋慕也不过短短几周。
然而他们并没有公开交往。特种警察是男性占极大比例的阳刚世界,风气相对保守,
加上职场恋爱可能惹来的麻烦,隐匿关系似乎是个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从旁人角度看来,端木和男友就是一对好哥们、好同事,又是健壮帅气的单身公务员
,周遭亲友、亲友的亲友,许多人都积极为他们介绍女朋友。相较于端木的严肃气质,他
的男友开朗风趣人缘佳,每逢假日就有饭局,邀约有如浪潮,一波波涌至,简直没有止尽
。
虽然未曾明说,但他们之间存有默契,有人介绍,便见面认识,之后或婉拒、或当朋
友,尽量不得罪人,不直接让介绍人碰壁,倒也应付得稳稳当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常规训练、高风险勤务、远离众人耳目私下幽会,加上三不五
时的应酬,公私生活都忙碌,连争吵烦恼都少有出场的空档。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耀眼的人生刚刚开始,即使对家人朋友隐瞒真实的性倾向,也是
未来才要考虑的课题,而未来如此遥远,眼下的生活仿佛能永永远远延续下去。
事情的变化,始于端木的男友结识了当时刚从护校毕业的女孩。
原本只是亲戚介绍,只是众多即将被拒绝的对象的其中一个,两人什么时候从随意吃
个饭到情投意合,端木并不知道,因为这回他成了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有别于同性相恋的谨慎低调,这一对新情侣来往得正大光明,不仅公开约会,还见过
几位双方的家人。如果不是碰巧遇见他们的队友随口提起,端木只专注在自己的生活圈子
,根本毫无所悉。
得知男友竟然交了新女友,端木当然生气,两人争吵激烈。对方声称和女孩是心灵上
的满足,做爱虽然算得上愉悦,真正享受的还是男性的肉体。他对端木的感情没有减少,
甚至互动也不曾改变分毫,他不懂为何非要放弃任何一边。
男友向来是比较任性的一方,带点孩子气的我行我素原本是一大魅力,意见分歧时就
成了恶梦般的沟通障碍。在他的观念里,忠实是婚姻才有的附件,恋爱是自由的,如果感
情没有变质减量,自己的多余时间要做些什么,为何需要受到拘束呢?
真的是迟到的观念不合,迟到太久了。
端木不是善辩的人,气头上表达得更不好,争执的重点到头来一整个乱七八糟,他们
吵到忘记场合,被偶然经过的队友听见部分内容,当时也不在乎了。
“记得三年前的海港仓库挟持案吗?”端木问道。
舒清和很快便想起来,那是个轰动一时的大案件,多名青少年人质,暴徒火力强大,
攻坚激烈,仓库还烧起熊熊烈火,最后人员均安,只造成财物损失。
猜得到端木为何提起旧案,舒清和忍不住满腔钦佩,“记得!你们有参与那个案子?
新闻说每个人质都被平安营救出来,歹徒全数落网,是个大成功。”
端木的眼神却暗了下来,“外界并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平安。”
他们正是在争吵之际收到出动命令。
特勤队的任务风险高,行动中除了仰赖各自队员的能力,更讲究团队合作。端木与男
友默契最佳,在编队之初就是一组,全程必须紧密配合。
端木明白事情轻重,尽力抛开私人情绪,以任务优先。对方却不回应,在行动中和他
冷战。
多次尝试都落得热脸贴冷屁股,最后端木也火大起来,放弃和男友的沟通配合。
那是端木自认在人生中犯过的最大错误。
一半靠着惊人的好运,特勤队依然完成了任务,没有重大伤亡,除了男友以外。在缺
乏队友支援下冲动行事,男友因此受伤不轻,被紧急送进医院。
端木在事后检讨中坦承疏失,长官追问原因,他却举棋不定,不知该怎么说、该说多
少。
后来,是别人替他决定了。
队友将无意间听见的部分争吵内容报告了上级,于是长官知道了,整个中队知道了,
噙著泪水赶来医院探视的护理师女友也知道了。
男友清醒到能够应付问答时,全盘否认和端木存在超越友谊的关系,一口咬定是端木
单方面的纠缠,才引发争吵。
“以我家的背景,他应该是认为我的风险小,万一混不下去,随时可以调个单位,重
新开始。”
事发过后好一段时间,端木才足够平心静气,得到这样的猜想。
“他的盘算,其实也没错。”
“你没有为自己辩解。”舒清和脱口而出。
端木看他一眼,很意外对方立刻便猜到自己的应对方式。
“那是我欠他的。他的伤,在长期复健后可以达到与常人无异的状态。然而,要重回
特勤队绝无可能。”
他停顿片刻,却没等到另一人的评语。
“你不打算指出我的决定蠢笨?少数知情的人都这么说。”
待人处事经常用心不用脑,一天到晚被嫌傻,舒清和可是过来人。
“我……我想,有些愧疚,不是一句‘自己没错’就能消除,如果一点傻事能够换来
心安,我八成也会做同样的决定。你不愿意他在失去工作之后一并赔上名声和爱情,我觉
得我能够了解……”
木沐必定察觉得到,蓝思礼不可能这样说话,但是他不再表现出惊讶或疑惑,只是微
微弯起嘴角。
“虽然我不奢求他人的认同,偶尔遇见时,感觉……倒还不错。”
舒清和咬住下唇,为木沐的反应开心,又觉得现在的话题不适合放肆表现出来。
端木接着说下去,“他对特警的工作爱逾性命,转调内勤后性格大变,郁郁寡欢很长
一段时间。他的护理师女友对他不离不弃,复健、咨商都陪在身边,听说婚期已经订下,
他的郁闷心情似乎也有好转,大概爱情的力量真有神效。
“刚刚你也见到她了。从她的角度看,我就是个妄想横刀夺爱的第三者,听不懂拒绝
,遇到危险的任务不顾队友死活,要找到更混蛋的家伙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又说,“Chris质疑过我的沉默对女方的影响。可我实在无法考虑那么
多,我……我的心里终究偏向他多一点。”
舒清和立刻回道:“你没有心存怨恨,已经够好了,不需要为他们的幸福负责。”
端木已经停止为雇主的异常言行大惊小怪,可是对方站他的阵营,说话都护着他,感
觉虽好,就是要多花时间习惯。
他苦笑了下,“或许我会更怨恨他一点,如果不是因为我把怒气都用在我爸身上。”
“你爸不太高兴吗?”
岂止不高兴,端木大家长的反应简直能用震怒来形容,不是气有人说谎破坏儿子的名
声,而是气儿子搞同性恋,弄到这种田地,活该、丢脸!
老爸出马,帮儿子调了单位,附带禁止他继续和那些娘娘腔胡搞瞎搞,好好当个真正
的男人。
“于是我不只从特警辞职,还完全离开警队。虽然多少有点冲动,但我并不后悔,我
不愿意继续待在我爸的影响力之下。”
之后他经由表哥的引荐,来到大明星身边工作,跌破众人的眼镜,那就不需要多说了
。
舒清和回想端木提到的案件,算一算已经三年。
蓝思礼曾说木沐被认为是大材小用,但是猜错了木沐离开警队的原因。舒清和不认为
那是什么不光彩的丑事,即使当事人似乎看开了,他依然很为他抱屈。
“你想念警队的工作吗?”
“偶尔,有点想念帮助别人。”
“但是你仍然在帮助别人啊!你、你救了我的小命,就是帮助了许多歌迷,是很不得
了的好事!”使用第一人称讲述蓝思礼的份量让他的整张脸发红发热,“不是自吹自擂,
刚刚医生也说过的……我想,万千歌迷都很感激你。”
“我不是为了你的万千歌迷。”
舒清和的脸红又深了一点,“嗯,也对,你是因为工作。”
“不能只是因为你吗?”
舒清和一愣抬头,端木温暖的一双眼看起来有点无奈,又隐约蕴著笑。
慌乱中,他点点头,垂下了视线,“都怪我不够谨慎,警觉度太低,你才会受伤,后
来又选错医院,害你想起不愉快的过去。”他心中内疚,语气急切,不经大脑便说,“以
、以后急诊我们换一家医院!”
端木笑着摇头,“以后还要急诊?”
“啊,不是,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老实说,我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端木瞄向舒清和衬衫上沾的血。血迹干掉后淡得很多,对方在百货公司休息室的焦急
关切却只有更加清晰。他想起在整条路上,紧紧抓着自己的两只手;想起后来在检伤站被
评估为不紧急,对方放松地笑起来时闪烁生辉的双眼。
那不可能是演技,大明星的戏剧天分是零,圈内都知道。
端木慢慢敛起笑容,认真望着对方,“如果你要哈哈大笑,嘲笑我终于掉进你的恶作
剧陷阱,现在正是时候。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这一切真的很不恰当。”他的声音低得差点没让对方听见。
舒清和还要问什么事不恰当,端木忽然用完好的左臂圈住他的肩膀,就像在广场那般
,将他拉进怀中,只是缺少了需要保护的紧急状况。
端木把脸靠上舒清和的肩头前,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本来舒清和一直能听见外面的动静,现在都停了,仿佛有人按下
静音键,同时又放大胸膛内的声音,血液奔腾、心脏疯狂跳动,震动着鼓膜。
他忽然有点庆幸现在是蓝思礼的身体,那么样纤细,可以被端木的身躯完整包围,暖
洋洋地像被阳光裹着。尤其他的单边脸颊,着火般烫。
假如是真正的自己,一定很不相配。
舒清和小心翼翼伸出双手,在端木宽阔的背上交叠,微微拥紧了。端木说的对,所有
他的感受,心里的念头,都太不恰当了。
随着吁出的一口长气,得到回应的端木像是放松了下来,半倚在他身上。
“我第一次觉得离开警队不全然是坏事,就是在今天,在我确定你毫发无伤的时候。
”
端木贴着他的颈子说话,热气搔著皮肤,舒清和拚命忍住窜过身体的酥麻颤悸。
“上次你说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到那时候,现在这个你……会消失吗?”
舒清和在端木的怀里僵住了,答不出来。
如果木沐的拥抱代表喜欢,当他回到原本的身体,这份喜欢还会存在吗?说不定,木
沐一直喜欢的是蓝思礼。因为换过灵魂的大明星比较友善易亲近,木沐才放胆表现出来。
真是这样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当助理小敦气喘吁吁冲进门来,端木立即松手时,舒清和分辨不出自己是遗憾还是松
一口气。
“对、对不起!有没有等很久?”小敦撑著膝盖,低着头大口呼吸,没及时看见房内
两人的异样,“开车离开百货公司的时候,被没公德心的车主挡住路,花了好多时间才找
到人移车喔!”
“辛苦你了,快坐下休息一会儿。”舒清和勉强挤出话慰问道。
小敦终于抬头,看见大明星似乎情绪低落,以为是不满意自己动作太慢,吓得心惊胆
颤,赶快双手捧上手机和替换衣物,连伪装用的鸭舌帽、粗框眼镜都有带来。
他接着转向端木,“木沐!医生怎么说?没什么大碍吧?大家都很关心!批价领药吗
?我来我来!”说著从舒清和手中抓了单子,又冲出门去。
小敦来去都像一阵风,虽然不到两分钟,房内的气氛已经不同,从暧昧变成轻微尴尬
。
舒清和嗫嚅著不打扰端木更换破损的衬衫,率先转过身去。
他自己的衣服也沾了血,但他先拿起手机,滑开看见几十通未接来电,通通是蓝思礼
。再看通讯软件,同样惊人,先是简单的询问、催促,到后来一连串的焦急烦躁火大反应
都快从萤幕溢出来。
舒清和暗叫糟糕,快速写了条讯息给蓝思礼,“我没事,正要离开医院,到家再详细
向你报告。”
讯息送出的一瞬间就跳出已读字样,两秒钟后的回复是个全萤幕贴图,巨大的卡通脸
朝他愤怒吼叫。
舒清和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受到冷落的蓝思礼好可怕!
(待续)
蓝思礼身为大明星,消失达三集就会发动“强制登场”技能!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