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仔跟小姐不知道为什么被压在防火巷里,小姐召唤我去找人帮他们,可是我找
到人回去的时候就发生气爆了。”长红离开前是这么说的。
阿明心急如焚,不断拨电话给弟弟与陈宇轩,但怎么样都是接到语音信箱。
从神坛到事发地点行车需要二十分钟,昼鳞先让长青、长红去镇住现场,他在车里一
面安抚著阿明一面观察著开车的青年。
从后视镜注意到昼鳞的视线,任爵贤也不再隐瞒,道:“刚刚气爆的位置,是我们家
租出去的店面。”亲眼见证阿明的感应,他决定相信他们一次,“那里……曾经出过事情
。”
车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引擎运转的声音。
在这之后,任爵贤什么也没说了。
当他们到的时候,警方和消防队已经拉出封锁线。
空气弥漫着浓浓瓦斯味,熊熊大火吞噬了建筑物的一、二楼。怕有二次气爆,民众全
疏散到远处,但不少人还是站在远处观看。
阿明急急忙忙下车,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昼鳞即时接住了他。
浓烟直冲天际,美丽的鬼王眉头深锁,他的出现立刻引起群众的关注。感受到死亡的
恶鬼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长青、长红挡下了一大部分。
这样下去,想要吞食生魂的恶鬼会再引起一次气爆的。
看到此情景,笨鬼捉紧了鬼王的手,道:“昼鳞,拜托……”
鬼王叹了口气,接着把阿明交给任爵贤,道:“我去处理其他急事,帮我照顾阿明。
”
总经理无法理解,这种时候还会有其他急事吗?
可当他回过神来时,美丽长发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鬼王离开后,阿明紧握着地藏王菩萨给他的佛珠,不断在人群里寻找弟弟和陈宇轩的
身影,他们听见妇人痛哭失声地呐喊:“我的儿子在里面、在里面啊、阿瑞啊──”她的
哭声让阿明更心急了。
长红说他们被压在防火巷内……有即时逃出来吗?
任爵贤注意到阿明的慌张,问:“你在找谁?”
“我在找我弟弟。”拄著拐杖往前挤,阿明张望着四周,想找那高挑的身影,“他很
高,一百八十五公分,长得很帅的大学生。”妇人的哭声影响了他,他也忍不住跟着喊:
“阿睿──”
任爵贤抱着满腹疑惑跟在阿明身后,气爆才刚发生没多久,伤亡名单都还没出来,也
没有人打电话跟阿明求救,他怎么会知道弟弟在这里?在问事的时候,他也没有将手机拿
出来滑,没有任何接受讯息的管道,难道他真的会通灵吗?
忽然一阵雷“碰”的一声落下,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艳阳烈日的,居然打雷了?
接着乌云用奇异的速度从远方靠拢,轰隆轰隆的雷声有如巨龙低吟。黑云翻滚,转眼
就将一片蓝天吞噬殆尽。
昼鳞站在黑云的中央,西装笔挺地看着脚下面目狰狞的恶鬼,面无表情,强力威压刮
起了狂风,在地上的活人险些站不住脚。
暴雨夹带着强风从天落下,打在身上使人生疼,却也将气爆的火势渐渐控制住了。
任爵贤用手阻挡打在身上的雨,想带阿明离开,但见他盯着天空看,狂风暴雨似乎不
对他造成影响。
“鬼王在此,众鬼听令,即刻退散!”鬼王的声音在天地间震荡。
三年前,一道巨雷打得罗王魂飞魄散,昼鳞的威名早在鬼众间远播。恶鬼一发现是鬼
王昼鳞,不敢再作怪,立刻飞也似地逃了。
鬼王注意到爱人的视线,从高空中降了下来,指著东方不远处,道:“他们在那里,
没事,别担心了。”远方救护车的灯在闪烁,“你先过去,我马上到。”阿明点点头,一
拐一拐地往救护车的方向赶去。
目睹一切的任爵贤感到不可思议,阿明望着天不受天气影响,接着像是得到什么启示
般,直直往某个方向走去。
任爵贤跟在他身后,看到了两个受伤的孩子,他们坐在担架上,浑身是伤,但看起来
都没有大碍。
“阿睿!宇轩!”
“哥!”
他弟弟真的在这里!
*
“我被东西砸到脑袋昏了一下,但很快就醒来,醒来就马上逃出来了。”看着被包得
密不透风的手,何昱睿黏到哥哥身上,撒娇道:“哥,我手好痛喔……”
刻意忽视见到哥哥就变巨婴的男大生,陈宇轩接着道:“我们俩刚出来没多久,就发
生气爆了。”如果再慢个两分钟,他们两个不是躺在棺材就是躺在急诊室里了。
陈宇轩身上的伤没有何昱睿多,但两人同样狼狈。她将怀里的娃娃递给阿明,安静地
看着他。
这娃娃和地藏王菩萨给他的有几分相似。
傍晚,一行人搭车从医院回到神坛,刚好遇上下班时间,整条台湾大道塞得水泄不通
。
因为刚好在现场的缘故,何昱睿和陈宇轩配合警方做了简单的笔录。
找到弟弟后,原本和他们同行的任爵贤便说公司有事就离开了,阿明到最后还是不知
道他那块气爆的地发生过什么事。
鬼王带来的雷雨一下就浇熄了气爆的大火,火一熄,那块地的戾气就散发出来了,是
特别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宇轩,谢谢妳帮我的忙,但那里太危险了,妳要去前跟我们说一声。”把娃娃收起
来,阿明叹了口气,问:“妳去那里不少次了吧?”陈宇轩一直想得到昼鳞的赞赏,总是
会主动做很多事,连让她陷入危险的事也会做。
阿明看到好多只地缚的恶鬼徘徊,不知守着什么。黑压压的云雾压在上头,感觉是不
幸的诅咒,似乎和任爵贤未说清的事相关。
“我只是想帮忙……”看了前座的祖先一眼,陈宇轩感到有些落寞。
昼鳞几乎不太主动和陈宇轩说话,平时不管是人样或是鬼貌,他只会和阿明、长青、
长红、福伯对话。她好几次主动搭话,但祖先都是冷冷地应付过去,久了,陈宇轩也不再
这么做了。
此时昼鳞开口:“那里有李仙留下的恶鬼咒,没处理好,人死了也魂魄不全。”特别
是陈宇轩这种带有法力的人,一不小心就可能破了恶咒,恶鬼除了要她的命,也会吞她的
魂。
鬼王的话淡淡的,可听得出来是责备,陈宇轩的头更低了。
“找阳气重者的确是方法,可妳有想到,若一有不慎,另一人会如何?”之后,昼鳞
便不再说话了。
陈宇轩抿起了嘴,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去,一语不发。
阿明叹息。
入夜后,台中市进入了精采的霓虹与迷醉之中。
农历七月才过一半,许久未回到人间的鬼魂们跟着活人狂欢,他们选择了轮回与审判
,身上都有地府保护的咒印,使他们不受人间恶鬼侵袭。
但像昼鳞这般选择徘徊人世、不愿离去的魂魄,只能自求多福。有些寻求修炼的方法
,千百年后成为一介鬼王,又或是吞噬其他人魂壮大自己。也有更加不幸的,成为恶鬼的
粮食。
汽车稳稳行驶著,何昱睿感觉到不对劲,也不敢继续撒娇。他看着车子行驶过神坛,
似乎是要往他们家的方向去,他忍不住问:“哥,你今天回家吗?”他现在满腹的疑惑。
陈宇轩先说有恶鬼,接着他们离开防火巷后莫名气爆,然后突然打雷、狂风、下大雨
。听刚刚的对话,气爆好像是因为陈宇轩造成的,到底发生什么事?
阿明看了看昼鳞,又看了看陈宇轩说:“我明天回去。”他还有些话想和男友说,但
他也观察到弟弟扭曲的表情,道:“你有什么问题先line我,我晚上能回你就先回。”毕
竟当了二十二年的兄弟,他十分了解弟弟的性子。
这三年来何昱睿问过他不少“另一个世界”的事,阿明通常会实话实说地回答。但毕
竟无法亲眼所见,这之间的因果,还是得靠阿明解释,何昱睿才能懂。
将两个小的送回家后,阿明让车停在东海大学大门口,他想慢慢地走回神坛。
昼鳞自然是陪他。
医生说他的左腿已经无法好得跟正常人一样,虽然仍有知觉,但很明显迟钝许多。他
躺了三年,用了许久的时间复健成现在的模样,他也受够了躺在床上不能自由行走的日子
。虽然走路一拐一拐地不方便,但他十分珍惜,医生也交代他要多运动,避免下肢肌肉萎
缩。
阿明没带辅具,昼鳞就是他的拐杖。他依在男友的身边,慢慢地走着。
夜晚的台湾大道车来车往,阿明看着救护车驶进医院,让他想起三年前在这发生的事
。他原以为李仙死了,一切就结束了,没想到他还留了不少麻烦在人间。
“结果总经理还是没说那里出了什么事。”阿明找到弟弟之后,任爵贤就因为公司的
事离开了。他感觉得到,那里是块不祥之地。
好多恶鬼守在那,昼鳞出现后也只是躲了起来,并没有离开,像是被关在那一样。
昼鳞牵着阿明,道:“那里以前是乱葬岗。”但这不奇怪,因为都市用地不足,什么
奇怪的地都会被拿去盖房子,“五、六十年前许多被政府抓走的人,就是被埋在那里。”
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想要为这块土地做点什么,可最终死得不明不白,“这种鬼魂都难以
放下执念,大多会游荡在人间。”
“可是总经理说是三年前的事。”阿明把放在口袋里的娃娃拿出来,他不懂,为何陈
宇轩会在那找到这娃娃。
看了娃娃一眼,昼鳞道:“我再让长青他们去查到底发生什么事。”早些年,他当鬼
王是不管活人事的,若非地府失能,各方土地公、守护灵求他协助,他也不会淌这些浑水
。
走着走着,他们回到了神坛,远远地又看见之前找昼鳞的鬼魂聚集在门口。
鬼王皱眉,对阿明说:“我让长青载你回去……”
“我也要跟你一起!”阿明打断他。
鬼王拒绝:“这些事你不用管。”
“拜托嘛。”阿明张开手就抱着男友手臂撒娇,“我也想帮你啊,你跟福伯他们讲话
我都听不懂,我觉得被排挤。”见男友还是眉头深锁,他又加码道:“不然我让你干到怀
孕,好不好?”
*
在一起三年了,笨鬼知道鬼王最大的软肋就是自己。卖个萌、撒个娇,鬼王就会拿他
没辄。
虽然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自己哪一点,但阿明很乐于被这样宠著。
活人要参与阴间的事需要透过修行。
在当鬼的最后一年,昼鳞送了一堆法力给阿明,醒来后又跟着地藏王菩萨修行,让灵
魂脱离肉体对阿明而言不是件难事,只是他很少这么做而已。
在死后的世界,一切由意念构成。久违回到鬼王的洋宅,阿明万分怀念,想当初他跟
昼鳞在这里糜烂了好几个月。
这里依旧开着满庭的樱花,木造的大门推开便是待客的大厅。昼鳞西装笔挺坐在主位
上,手里捧著茶等著来者说话。阿明站在他身旁,像是服侍的佣人。
来鬼阿明看了一轮,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发觉他们都死于不同时代,而他们的共通点
似乎都是读书人。
“鬼王,我们上次说的事,不知您考虑的如何?”发话的是一名戴圆眼镜青年,穿着
衬衫吊带裤,看起来与昼鳞似乎同个年代。
他的名字好像叫王德汉的样子,阿明注意到他腿上坐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女娃。
“你们跟阎王反应过了吗?”昼鳞靠到椅背上,有点想拉阿明的手来玩,但还是忍住
了。
“反应了!几十年来,我们一直跟祂反应!”另一名看起来更年轻的鬼魂激动地站了
起来,“可是说了也没用,我们在地府发起游行,但阎罗王还是对生魂被恶鬼吞噬毫无作
为!”他说得激动,其他鬼也鼓譟了起来。
“之前鬼差要接我儿子,结果人还没接到就被恶鬼吃了!”一名女鬼一把鼻涕一把眼
泪地道,“我每天在阎王殿前哭,要他们还我儿子,他们还是不为所动!”
“我跟妻子相约一同投胎,可是她却被恶鬼吃掉了,难道地府不用负责吗!?”
“这样的地府是有什么用!”
“那么多魂都回不来了。”
“推翻地府啦、罢免阎罗王!”
……
屋子里吵成了一团,阿明觉得这个画面万分熟悉,好像常常在政论节目或电视新闻看
到。
同样的情景之前已经演过一次了,长红不禁翻了翻白眼,偷偷凑到阿明耳边说:“上
次鬼差才跟我抱怨,现在死人一个比一个刁,那个不满、这个不满的,导致审判进度慢了
许多,地府才会大塞车。”阿明的确听到不少鬼说地府越来越无力处理人魂的事,现在才
知道,原来这么严重。
阿明低头看向美丽的鬼王,他面无表情,看不太出他的情绪,但笨鬼觉得他似乎有点
不耐烦。
又吵了一轮的一群鬼好不容易停下,王德汉才重新问昼鳞:“鬼王,不知您意下如何
?”
昼鳞看了看手里的茶,问:“你们也知道,地藏王菩萨请我协助保护生魂,就是为了
地府的事。”他用眼神扫过在座的鬼,道:“我虽乃鬼王,但仍属徘徊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你们觉得我撼动得了地府吗?”
地府的事没有一个鬼王想去淌浑水,他们本就各不相干。别说一同反地府了,昼鳞连
个建言都不想给。
“况且,我替你们推翻了地府,谁要负责管理?”鬼王翘起二郎腿,继续道:“你们
身上都有阎王保护的法术,能避免你们被恶鬼侵袭,你们谁之中有那么大的能耐,有那么
大的能力保护成千上万的鬼魂?”
众鬼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只有魂,没有法,保护自己都办不到。
“鬼王您法力无边……”
叩。
将茶杯放到木桌上,鬼王嘴边勾起一个弧度,说:“你们可以问问其他鬼王,他们或
许愿意帮你们。”哪那么好的事,请他帮忙打仗,还要负责清理战场,“长青,送客了。
”
众鬼又鼓譟了起来,甚至有鬼指著昼鳞的鼻子骂没有良心。
鬼王嫌烦,大手一挥,将所有鬼都赶出了自己的屋子,瞬间只剩下他们四个。
昼鳞站了起来,对着长青、长红道:“你们两个去替我说,我不介意处理人间恶鬼的
事。但有关于地府的事,就别来找我了。”理了理袖口,牵起阿明的手,“要是谁再跑到
神坛门口堵我,就算他是地府的鬼,我也能让他魂飞魄散。”说完,两个左右手便消失在
他们面前。
洋房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昼鳞觉得心烦,拉着阿明到一旁的大红沙发旁,让他趟在上头,自己则压到他身上,
将整张脸埋进爱人的怀里。
这是他这些年从网络上学到的,叫做“充电”。
“地府的事不能解决吗?”手指勾著鬼王的长发玩,几年下来,他已经习惯昼鳞这样
撒娇了。福伯说,昼鳞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只会在信任的人面前出现。
阿明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理解那些鬼的心情。
这几年台湾对政府的抗争很多,自己的权益被忽略,或者早期威权时期留下的体制,
这都让人民走上街头。
昼鳞也说过,他当时是和父亲与政府协调,死于路途的战场上。
“别人可以吧,但是我不行。”昼鳞的声音闷闷的,双手将笨鬼抱得紧紧的。阿明是
他的解方,任何烦恼、不顺心,到他身边都能不药而愈。
“为什么?”不懂。
昼鳞没有反应,阿明也不急,手安抚地揉着昼鳞的后颈与后脑杓。过了一会,鬼王才
叹了口气,起身坐着。
“除非当神,所有的魂,最终都要回到轮回里。”即便他是鬼王也不例外,“我们之
所以能徘徊人间,除了是地府无力外,也是天道默许。”无人能臆测天道,昼鳞也只知,
天道安排一切自有祂的道理,“若真的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地府若要我们轮回,我们是不
能抵抗的。”这也是为何鬼王们与地府互不相犯的原因。
大部分鬼王能替地府镇住人间作乱的野魂,地府对鬼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明起身,问:“可是,那些鬼被吃掉的家人该怎么办?”如果阿睿死了,阿明也不
想看到他的魂被恶鬼吃掉。
昼鳞垂下眼,轻轻地道:“那都是执念,人死了缘份便了了,喝了孟婆汤后什么都不
记得,还能是家人吗?”况且,进入了轮回,可能好几辈子都遇不到,“执念太深了,才
会当鬼。”
因为不想忘记,才成为鬼。
阿明看着他,感到一股悲伤。鬼王给他那么多法力,他能微微感觉到对方情绪上的波
动。
“那你有什么执念吗?”不知怎地,阿明想这样问。
望进阿明眼底,鬼王露出绝美的笑,勾起笨鬼的下巴,吻了上去,霸道地道:“我的
执念是你,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旁。”
他活着时候等不到的人,现在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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