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澄】山海别意（十五）
　　他本以为这一回的世界已经足够荒唐，可不想后面竟有更加荒唐的再等待着他。
　　“恐怕刚刚屠戮玄武在剧痛之下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把水洞给堵住了。”
　　魏无羡刚一睁眼便看到蓝湛整个人湿漉漉的滴著水，冷著脸对他说著以上那句话。
　　杀王八那次？
　　魏无羡环视四周，便见屠戮玄武的尸体正沉在水中。
　　他竟回到了和蓝湛一起击杀那头王八的时候！
　　经过这么多次献舍失败，就算是他神经再过强韧，他也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献舍之后经
历的这些场景，现在还未疯也不过是靠复活江澄这一心愿强行撑著罢了。
　　这些是幻境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会如此真实？可如果不是，又为什么经历的事情
一次比一次荒唐？
　　难不成这是想告诉他，原本他所经历的那些因为选择的不同其实曾会有无数其他的可
能性，而这些就是那些其他可能性存在的世界？
　　经历的太多，他已经懒得探究，反正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总会回去，而迎接他的仍是
献舍失败的绝望。
　　可是在这一次之前，他从来没有回到过江家灭门之前。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次他能试着去改变江家的命运？改变他自己的命运？
　　就算这里真是幻境，他也想要知道如果他能阻止江氏被温氏灭门，是不是后来的那些
悲剧全都不会再发生了？
　　江叔叔和虞夫人都不会死，江澄不会因他失丹，师姐也不会因他而死。
　　想到这里他原本消极的心态突然变得积极起来，魏无羡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道：“不
怕，最多等上七天，江澄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虽然蓝湛表情未变，但毕竟曾朝夕相处了三年，魏无羡一见便看出他眸中露出了几分
疑惑。
　　“怎么了？”魏无羡问道。
　　蓝湛犹豫了一下道：“江公子缘何要来救我们？”
　　“我还在这里，他怎么会不来？”
　　蓝湛的眸光里几乎是露出了明晃晃的错愕，一手压上他额头，道：“魏婴，你发烧了
。”
　　“虽然我知你与江公子玩的很好，可是上个月莲花坞才刚刚被烧，江宗主重伤，云梦
已乱成一团，就算他有心回来救你，恐怕也是无力。”
　　“什么？！莲花坞被烧？江叔叔重伤？！”魏无羡一脸难以置信，忽略掉头中因受伤
发热而眩晕的感觉，抓着蓝湛问道：“那江叔叔还活着吗？江澄呢他受没受伤？还有师姐
她怎么样？虞夫人呢？还有莲花坞的师兄弟们呢？”
　　蓝湛被魏无羡晃得难受，虽心中诧异还是认真答道：“江宗主只是重伤，未有性命之
忧，其他人均无事，温旭只是逼迫他们自己将莲花坞烧了，听说受伤的弟子很多，但是温
氏并没有伤及他们性命。至于你说的师姐……是谁？云深不知处似是没有比你大的师姐。
”
　　“谁问云深不知处了？我是问我师姐江……”魏无羡忽然顿住，一脸惊愕的看向蓝湛
，他这时才发现蓝湛额上的抹额虽然有些歪了，但是仍然好好的系在他的额头上，可是在
他的腿上分明还有一条抹额在固定着他腿上的夹板。
　　“蓝湛，你腿上那条抹额是哪里来的？”魏无羡颤声问道。
　　
　　
　　
　　魏无羡问过蓝湛才知道，比起上次经历过的，这个世界简直好像是把一切打碎了重新
拼凑了起来，而且听起来可笑极了。
　　他的父亲魏长泽和母亲藏色散人在姑苏境内夜猎而死，魏无羡流浪时被青蘅君发现带
回了云深不知处，从此入了姑苏蓝氏，与蓝涣蓝湛这对蓝氏双璧从小一起长大。
　　久而久之他与蓝湛日久生情，意外的竟得到了长辈们的祝福，直接为他们二人订下了
亲事。而直到他十五岁时各世家至云深不知处听学，他才认识了江澄，他甚至从来没有见
过江厌离。
　　魏无羡本想从蓝湛那里获得些更多的资讯，可是后来他因烧的太过厉害，彻底陷入了
昏迷，连是怎么被蓝涣带人救出的都不记得了。
　　再一醒来，他伏在蓝湛的背上，正被蓝湛背着奔走在陌生的山林间。
　　魏无羡有些迷茫的靠在蓝湛耳边问道：“蓝湛，我们怎么出来的？”
　　“魏婴，你醒了？”蓝湛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在压抑著什么情绪。
　　说完便将魏无羡小心的卸下，将他扶住。
　　“蓝湛……你这是怎么了？”
　　当魏无羡看见蓝湛脸上的一行清泪，心中实为惊诧不已。
　　原来在蓝涣带人将蓝湛与魏无羡从玄武洞中救出来之后，魏无羡还未醒来王灵娇便带
著好多温氏弟子进了云深不知处，声称她代表温家与温公子来蓝氏惩治一人，口口声声说
魏无羡趁温晁与屠戮玄武相斗的时候出言不逊，多次捣乱，害温晁心力交瘁，损了佩剑，
要蓝氏交出魏无羡，砍下一只右手给温氏一个交代。
　　蓝氏自是不肯，百年世家怎能忍一家奴在云深不知处耀武扬威，冲突之下却不想温逐
流亦带着一批温氏弟子前来，动手烧了蓝氏仙府，屠杀蓝氏弟子。
　　青蘅君带着蓝氏一众长老与弟子奋起反抗，蓝涣则带着蓝家藏书阁中的古籍与乐谱悄
悄逃走。蓝启仁已知此事难以善了，便用术法将蓝湛与魏无羡藏在云深后山的秘洞里，禁
了蓝湛的行动。
　　温逐流一身化丹的技能，先行化丹再行屠杀，蓝氏根本无人是他的对手。待束缚著蓝
湛的术法消失，从秘洞出来的蓝湛已发现他们蓝氏上上下下满门被灭。云深不知处的仙府
浸满了蓝家人的鲜血，满地都是前辈与师兄弟们的尸体，其中还有他的父亲青蘅君，温氏
弟子正在清理他们的尸身，堆在一起打算随便焚烧处理，同时收拾著战场准备征用这里变
成温氏的监察寮。
　　蓝湛的身体因巨大的悲伤与恨意而微微颤抖著，他想要冲出去为他的父亲、他的师兄
弟们报仇，可是理智却告诫着他，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为他们复仇。魏婴现在还人
事不省，他要护着魏婴逃出去，他们要一起活下去，去找他们的兄长，为蓝氏满门报仇雪
恨。
　　魏无羡听到蓝湛的话，心神俱震，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幸得蓝湛及时相扶。
　　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是蓝氏被灭门？！
　　难道一切真如他以前对蓝湛所分析的那般，江氏灭门完全是因为来的是王灵娇那个家
奴，因他曾击她一掌，因他曾得罪过温晁，云梦江氏才会被选为杀鸡儆猴的那个世家？
　　所以如今他人在蓝氏，借着同样的借口，就轮到蓝氏被灭？
　　江氏被灭的仇恨重新席卷了魏无羡的全身，即使知道这里对他来说并非那个属于他的
现实世界，也不妨碍他重燃起当年的滔天恨意，他寻了一只竹笛便要回云深不知处报仇。
这些年魏无羡在尝试献舍时经历的世界里，鬼道越发精进，蓝湛现在连避尘都不在身旁，
如何是仙鬼双修的魏无羡的对手？自是拦他不住。
　　最后魏无羡凭借一己之力，再次血洗了云深不知处，所有参与屠杀蓝氏的温氏弟子全
部原地为他们陪葬去了。王灵娇、温逐流与温晁亦是再次死在了魏无羡的鬼道之下。
　　蓝湛从一开始便没有看到叔父的尸体，忍不住寄希望于他还活着。
　　 魏婴已然杀红了双眼，蓝湛在一旁看着心底不禁浸满了担心，他不知魏婴何时修
习了此种邪道，损身更损心性，可是却威力无穷，此时好似他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为了
复仇他似乎也只能放任魏婴如此。
　　对于叔父活着的希望让他狠心离开了魏婴，在云深不知处到处搜索著，竟真的找到了
重伤被囚的蓝启仁。
　　待蓝启仁被蓝湛扶著去找魏婴之时，看到面前人间地狱的场景顿时挣开了蓝湛上前几
步对他怒喝道：“魏无羡！”
　　话音刚落他就被失控的走尸在肚子上掏了一个大洞，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蓝湛来不
及做出任何反应。
　　魏无羡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无比荒唐，就好像当年温甯把金子轩杀死
一般的感觉，可是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的鬼道现在已经不会再如当年那般失控了，难道如今
的发展就像是江澄一定要死在他面前那样，是注定且没办法改变的事么？
　　“叔父！”
　　蓝湛大叫一声，上前扶住了蓝启仁倒下的身体。
　　过了许久，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不动。
　　魏无羡见蓝湛如此，内心自是更加难受，他缓缓踱步，忐忑的叫了声“蓝湛”。
　　蓝湛流泪看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要责怪他的意思，轻道：“不是你的错。
”
　　蓝湛伸手握住了魏无羡垂在一旁的手，低着头再次道：“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
　　“只是此道损身，更损心性，你不可再用了。”
　　蓝湛的反应，魏无羡是完全没有想到的，而待到后来在射日之征的战场上蓝涣亦被他
失控的厉鬼失手杀死，蓝湛极度的痛苦悲伤，却仍然没有对他有任何恨意，甚至连句重话
都不曾有。
　　蓝曦臣的死让魏无羡瞬间便明白这个世界是想让他经历什么，多么似曾相识的桥段。
　　蓝湛尚未失去理智，倒是魏无羡先行崩溃。他揪住蓝湛的衣襟，厉声怒吼：“蓝湛，
是我杀了你的叔父，你的兄长，也是因为我才害得蓝氏满门被灭，你还一直反过来安慰我
这个杀人凶手，你他妈正常吗？正常吗？！”
　　他们蓝家人的爱情皆是如此。
　　从青蘅君到他的含光君，爱情对蓝家人来说永远凌驾于仁义礼智之上，凌驾于所有一
切之上。
　　他不是早就知道吗？
　　为什么蓝湛曾让他感动无比的深情换种方式直观的展现在他的面前，就让他如此难以
接受呢？
　　
　　魏无羡松开了蓝湛的衣襟，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失魂落魄的摇著头低低笑了起来：“
也对，曾经为了我你都能将蓝氏三十三位前辈尽数重伤，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魏无羡便睁开了双眼。
　　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因失血过多而引起的无力与眩晕挥之不去，魏无羡躺在用
自己鲜血画成的阵法中，久久未动。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那些他曾从泽芜君口中得知蓝湛对他的深情过往是建立在什么东西
之上，也终于意识到蓝湛身上那些曾让他感动无比亦心疼无比的戒鞭痕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对蓝湛的爱意确实曾深刻的存在过，可当他能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蓝湛
的深情时，他好像忽然清醒了。
　　那存在于他心底对蓝湛的最后一丝留恋好像也随着他揪住蓝湛衣襟的那一刹那彻底烟
消云散了。
　　他不禁想，他为什么还曾幻想过江澄在金子轩与师姐死后会原谅他？明明在他的心底
也明白这根本就是丝毫不合情理的，他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可笑无比。
　　蓝湛爱他至极，相比于江澄，在那个荒唐的世界里蓝湛确实能做到在他害死他全家之
后仍不曾对他有半分责备，但这并不会让魏无羡感到一丝欣喜安慰，只会让他觉得悚然至
极。
　　魏无羡不禁自问，如果曾经，江澄真的能如蓝湛这般反应去对待自己，他会觉得安慰
吗？他能接受吗？
　　他不会。
　　而他的师弟也绝不可能如蓝湛一样，这般……这般……
　　魏无羡摇摇头，撑著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