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孙女要跟你告别了。”这一日风光明媚,一行人带着行囊准备离开药王婆婆的居
处。澜仪十六年来未曾离开过婆婆,哭得梨花带泪也是应该。
“元靖,我这孙女交托予你,你必视她的命为你的命,别忘了,你的一只魂魄在我手上。
”婆婆实在不习惯讲什么柔情话,明明心里对孙女万般不舍,但还是一嘴刀子口。
陆元俩人倒是有志一同,跟药王婆婆谦敬的作了一揖,“婆婆,我必会照看着澜仪,多谢
您的救命之恩。”元靖做了保证,但并非为了那十年之期,而是真心感激她救了陆允飞一
命。
“婆婆,您保重。”一行人就此别过,澜仪一路的回头远望婆婆佝偻的身影,她知道,此
行的目的重大,婆婆虽千万个不愿她入宫,但也拗不过这已经心不在此的故娘家。
“允飞,你还禁得住吗?”元靖自始自终只担心陆允飞一人。
“还好。”陆允飞并不知元靖被取其魂魄的那一段故事,不过内心是相当感谢他那日每日
没夜输真气续命的事。
“爷,你别那么冷淡行否,我好歹也算是您半个救命恩人吧!”元靖拍了拍陆允飞的背,
结果被陆允飞给瞪了回来。
“谢谢,那天真的谢谢你。”陆允飞的确欠了元靖一句谢谢。
“什么,就这样?一句谢谢!”元靖挑挑眉。
“那你要我怎样?”陆允飞很少接受过别人的帮助,也觉得大恩不言谢才是一位正经少侠
该讲的话,喔不!他忘记了,当朝三皇子从来就不是个正经人。
的确,这句话一出陆允飞就后悔了,他是真的会要他怎样的。
“不如…以身相许如何?”元靖可说是逮到了时机,用嘴巴吃个豆腐他也可口。
陆允飞又敬他了一记白眼,便不再理会,倒是在旁的少男少女都听得脸红心跳,想说这位
哥的性向倒是独特,怎对男的说得出这般调情话来。
“王爷,咱们还得走多久才能回宫?”梁爽自从经过药王婆婆那一关后,的确对元靖敞开
了半个心胸,至少知道他是友非敌。
元靖拍了拍梁爽的肩,好像是半安慰似的,“如没意外,一日半的功夫就能进宫了。”元
靖的口气并不愉快,毕竟宫门深似海,万人之上的皇子过了这宫门,就变成了轻贱的质子
身分,命虽无虞,但寄人篱下的笼中鸟肯定不会太快活。
“哥,我连累你了。”梁爽转头看着陆允飞,他知道陆将军为了保护他,放弃了在南朝呼
风唤雨且高贵的身分。
“说什么浑话,保护你是我一辈子的职责,你们梁家永远是我的恩族。”陆允飞是个极忠
心且死脑筋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再改变。
“你们有没有把我这个柔弱的小女子放在眼里阿,爷仨讲得起劲,都忘记我了。”药王婆
婆从不教澜仪任何女子礼仪或四书五经,所以经常一口粗话上线,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元靖
这小女子入宫后的德行。
“澜仪,我会安排妳以皇子随身婢女的身分入宫,但南朝婢女都是习得规矩出身的,妳这
个性太出格了,以后要改改。”元靖又说,“也罢,等进宫后我再调派我宫里信得过的女
婢,妳就跟她学学规矩吧。”
澜仪平日就爱抓着自己的长辫子逗弄来逗弄去,走路还经常蹦蹦跳跳的,一点宫人感都没
,想着这野ㄚ头以后出包的机会可多了是。
“好啦好啦!我是叫你们跟我聊天,怎么变成说教了,天色有点暗了,我们是不是该生个
火吃个粮拉!”没想到最好吃的居然是澜仪。
入夜,深秋的深林,狂风啸啸,林声娑娑,大伙围着营火取暖,倒也不觉得害怕了。
只见陆允飞离开了位置,一人朝着林中散步。
“陆兄好雅兴,这种冷飕飕的天气还想步行。”元靖顺便看了看四周,黑不隆咚。
“跟来干嘛?”陆允飞说话的口气比这风还冷了。
“陪你。”就是得撩,尤其在这种充满气氛的夜晚。
两人不语,并肩走在林里,有人陪伴的感觉其实很不赖。
“叫我名字就好,陆兄我听不习惯。”陆允飞其实也不是那么客套之人,而且跟元靖经历
了生死大劫,是有情谊的。
元靖笑了笑,心莫名的温了,林中厉风吹来,似乎也没那么冷且萧瑟了。
一阵晕昏,又来了,陆允飞的余毒其实尚未清完就急于启程,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了皇子
与元靖,只要心意已决的事情谁都拿他没办法,就是这点顽固讨厌到了极点。
元靖对陆允飞的任何细微末节都相当敏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与他连着心般,稍稍
不同的反应他都能感受的到。
“允飞,你不舒服?是不是余毒又发作了?我帮你。”在药王婆婆住处时,每天除了定时
上药吃药外,余毒难清还得用一种专门的挤血罐在五行大穴轮流收缩放血。药王婆婆私底
下交代了元靖,每一次毒发之时,得用口吸吮五大穴位其一,等全吸完一遍后,剩下的毒
量就不足对人体有害了。
“不用。”想当然,陆允飞这种死个性宁愿痛死也不愿被一个男的吸穴。
“你别逞强了,你不在药王婆那儿住到好,不就是想要我帮你吸吗?”难不成你要梁爽或
澜仪帮你吗?
“你过来我就一掌劈死你。”你劈吧!
元靖连魂都可以给了,被他劈死算不了什么。他强硬的抓着陆允飞的后领,开始往下扯,
说也奇怪,这人是吃硬不吃软是吧,怎么突然那么乖巧任他摆布了。
陆允飞的确相当不舒服,在心理与生理上都是,但他也是分得出敌我的,一转念,也就把
那差点想出掌的手刀,给松了。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与你萍水相逢。”陆允飞真心的想知道,才见面几天,就能为
他抛头颅洒热血。
你跟你爹也曾经对我那么好,也是萍水相逢。元靖在心底回了。看着陆允飞也不挣扎了,
自然他的动作也放慢温柔了,拉下的衣领处,果真看见了一道极深且扭曲的伤疤,一道一
道缝过的痕迹,让他忍不住轻轻抚摸,并忘情地亲吻了一下。
“这伤,还疼吗?”放个血而已疼什么,那旧伤与大穴离的很近,陆允飞自然以为元靖问
的是放血的洞。
这男人的嘴唇其实也没陆允飞想像的那么糟,那两片珠唇温润且柔软的反复在穴位处上下
移动,他能感受到元靖正用力的替他吸吮,吸一口吐一口,轻轻痒痒的感受,让他不禁握
了拳,像是在忍耐著一股欲望出没。
元靖眼神里尽是诉不完的柔情,摸著那道作古的伤疤,是他害的。
八岁大的男孩总是不知分寸的玩,两人爬著树,站在高高的树梢上,自以为是威风凛凛的
大侠,并拿着早已备好的削尖树干,开始你爬我打。
刚开始都是边挥着树干,叩叩叩的比划著,两人都很小心,再来玩开了,开始越发大胆,
环抱着树爬上又爬下,陆允飞不知怎的一分神,就被元靖找到了空档,击落在地。
这下可好了,陆允飞从树上掉下去时,正好被一根尖锐的树干画破了颈背处,还摔断了腿
,说有多惨就有多惨,元靖当时也吓傻了,边哭边扶着陆允飞回家,担心着他的伤之外,
还想着陆伯伯会多么勃然大怒,甚至把他赶出家门。
没想到当时还那么小的陆允飞,居然把所有事情全揽了下来,说他自己爬树掉下来受伤的
,那时候在元靖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感恩,更从此认定了陆允飞,视为一生知己。
“因为我喜欢你。”吸吐完毒清之后,元靖用一身的锦罗绸缎擦了嘴角的血,回答了陆允
飞的疑问。
在这种气氛状况下,陆允飞听完沉默了,并非是懒得理他,而是真的有感受到了他的几分
真心,只是被一个男的说喜欢,这心理倒是得调适调适。
“对了,那时你一直追问我,有没有在江湖卖艺过,到底为什么?”陆允飞尴尬的打破沉
默,边说边把衫领理好,头果真比较不晕了。
“哈!就…觉得,你的武功不太像在军中所学。”元靖突然间也找不出个像样的理由。
“是啊!轻功是我爹教我的,以前我跟着他跑遍大江南北,到处卖艺为生。”陆允飞其实
很少跟人讲过这段童年。
元靖虽早就知道了陆允飞的身分,但听他谈起过往故事,心跳还是不免漏了几拍。“那,
你爹爹呢?”其实他很想知道自己被掳走后,陆家父子最后怎么了。
“唉!这说来话长,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就我爹长期积劳,某一次我回家时,他倒落在地
自此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也许是马贼来抢粮吧!不久后他就去世了,而我的一
个弟弟也没了下落。”他心里有点哽咽,每次想到这段往事都很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
来,为什么买完馒头还在捏面然那儿贪玩了一会儿,就这样,不明究理的家逢巨变。
“你有…弟弟,他…叫什么名?”要不是夜黑风高的,那眼眶含着泪水的窘样就会被陆允
飞看见了。
“城儿,我都叫他城儿。”元靖控制不了,在后头抱住了陆允飞。元靖这个名字,是回宫
后,才改回的胡名。
“你在干嘛啊!”陆允飞被元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
“我,我,我是…”元靖最终还是不敢承认,他自责的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陆伯伯,害了允
飞家破人亡的凶手。
“是什么拉,放开!”元靖欲言又止又一直打探他童年的事情,也不禁让陆允飞起了疑。
“我是听到你的故事太动容了,想抱抱你,舍不得你心伤。”整理了一下情绪,元靖松手
了。
“不用你安慰。走了,我们离开很久了。”挥挥手,示意叫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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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驿馆失火至今,他们数人行踪成谜,皇子消失质子不见简直丢尽了北朝颜面,至今还未
能送出平安信件给南朝大使,北皇勃然大怒,下令全城搜索,加重士兵在各城门的盘查,
夜晚宵禁,百姓们不明究理搞得人心惶惶。
刚从深山野岭下山的这一行“贵重”人士,像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小白兔,看着市集百姓正
赶着宵禁时间收著摊位,神色匆匆,陆允飞出自好奇就抓了一位大婶来问:“这是怎么回
事,怎如此萧条?”明明入关时是如此的人声鼎沸啊!
“大爷啊,你是外地人是吗?当朝皇子与南朝质子无故消失,看来南朝就要打来报仇拉!
”大婶边说边收毫不浪费时间。
陆允飞自知不妙,这上山下山拖延了太多时间,更无法与外界联系,搞了这出乌龙大戏。
“元靖,快吧!再不进宫,你家的皇帝就要把北朝翻个底朝天了。”陆允飞着实担心这次
元靖的处境,也怕梁爽会受到牵连。
元靖早就知道这次必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好北皇老子极其疼爱他,受点皮肉痛应该是
要的了,只是这次便宜了“那帮人”,驿站放火的始作庸者还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本还想先饱餐一顿再去领罚,罢了,过了这城,就到洛阳了。”元靖其实相当不愿意再
回宫,多希望他能与陆允飞一辈子在山中当个野夫,闲云野鹤。
“过所呢?”守城的士兵问。
元靖拿出令牌后,这一批城门的士兵可真是眼睛瞪大,像是看到了祖宗回家,又是下跪又
是通报的。
“王爷,属下等您等的好辛苦,您不知道这段时间上级给我们多大的压力啊!”过来的是
这座城的太守拓跋仁,看到了元靖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这些爷是?”澜仪对于拓跋仁无视她这位小女子实在很不是滋味,算了,谁叫她只是一
介女婢。
“南朝皇子、陆将军与随身侍婢。”好好好,人都到齐了,拓跋仁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
交差了。
“请贵人们上轿,属下会亲自护送你们进宫门口。”皇帝应该会记个功劳在我头上吧!拓
跋仁满心欢喜看着这几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入了板舆。
“哥,真的要入宫了。”皇子跟陆允飞的板舆位在后头,可以感受到梁爽渐渐不安的情绪
。
“爽儿别怕,你保有质子的身分没人敢动你。”拍了拍梁爽的肩,“我们走一步是一步吧
,记得越低调越好,记得你父皇说的,藏其锋芒。”
“恩,我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入宫后,是个头,还是终。”世子声音有点无奈,他轻开轿
窗,往南方望了一眼,像是,诀别。
而坐在前头板舆的则是王爷与澜仪。
难得无旁人,元靖也就开门见山的跟她说了:“我知道妳来必有目的,记住,妳之后所为
何事,千万别牵连到了允飞跟皇子。只要妳不是犯了滔天大错,我必会保妳。”
澜仪其实很少时候能那么近的看着王爷,他宽厚的肩膀与高耸的鼻梁,再加上那双玩世不
恭又迷濛的双眼紧盯着她瞧,着实让她心露跳了好几拍。“王爷,你们与我无仇,我必不
会加害于你们,的确,我是有目的前来,但我自有分寸,等事成后,就送我回婆婆那,该
还于你的东西自然不会少给。”
前后轿,各有心事,各有鬼胎,就这样,相互扶持,共度生死,这群人终于入了那硕大的
宫门。
“关!”宫门碰了一声,像震耳的雷,内外永隔,在里头的故事,才正要展开。
(卷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