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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羡澄】山海别意（八）
　　“这世上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可最对不起的便是江澄。我原本最是了解他，无论他看
我的眼神多么嫌弃，说话的语气多么嘲讽，骂我的话多么难听，我总能清楚这些假像遮掩
著的真相，明白这些背后他那颗柔软无比的心。可是后来我犯了大错，可能是因为心里对
他充满了愧疚，也可能是因明白他会有多恨我，所以再怎么样我都不敢想了。”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对他很好，好到能甘愿为他献出一切，可是用他的眼睛看世界的
这些年我才知我对他再好，也不及他对我的万分之一好，只是我一直都很傻，从来不曾明
白。”
　　“你还记得我失踪三月修鬼道回来，你一直教训我鬼道损身损心，差点和我动手打起
来的那次吗？我其实心底也知道你是关心我，可你记得江澄说什么吗？江澄难道不知道鬼
道损心么？江澄只对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憎恶鬼道的是你，不是江澄。”
　　“可谁能想到我死过一回你们俩的态度就颠倒了个？”
　　“江澄所求的从来都只有我平安。他从不觉得我修鬼道如何，也没觉得这是歪门邪道
，后来不过是因为我失控害死了金子轩与师姐，才惹得他憎恨鬼道，最可笑的是这憎恶鬼
道的原因竟还有一条是我被万鬼反噬而死，你说我若不说你是不是永远想不到？我也想不
到。”
　　魏无羡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笑，可终是没有笑出来。
　　“我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我想不到对江澄来说一个他爱的人害死了另一个他爱的人对他来说是多沉重的打击
多难承受的痛苦。就算他想原谅我他也不能啊，若是原谅我他是对得起师姐还是对的起金
凌？若没有爱又何必恨的如此辛苦？可那罪魁祸首最后也撒手丢下他连个尸体都不剩，好
好的莲花坞最后只余他一人，我为什么那时就不明白他若不恨我，他要怎么活？我为什么
就不能让他好好恨著，反而还怨他恨我？”
　　“我想不到为何江澄不将莲花坞按原样复原。我被献舍归来去莲花坞的那唯一一次还
怅然若失，觉得太多地方都翻新过，和我记忆中莲花坞的模样相比几乎面目全非，还遗憾
就连想把我小时候常玩的地方指给你看也不知该指哪了。我从没为江澄考虑过，江氏灭门
，师姐和我也都已去世，莲花坞上下只留他一人，若将莲花坞恢复往日原样，他要如何日
日面对那承载过师兄弟们欢声笑语的教场？那盛装着我们一家人幸福快乐日子的亭台回廊
？”
　　“我想不到这十几年里他独自一人撑起江家究竟受了多少苦，身边一人也无，还得把
金凌拉扯长大。想不到莲花坞这么多年都不曾养狗。”
　　“我想不到他为什么会下了乱葬岗把陈情捡了回去，观音庙里他将陈情扔给我的时候
，我哪敢自作多情的深想？所以他给我我便拿了，自是不曾明白他藏笛十三年的一腔情谊
。”
　　“我想不到他在那十三年里逢鬼修必抽不是因为迁怒而是为了找我。我和他之间有那
么大的血海深仇，我总以为他一心杀我，用紫电检验鬼修也是因为怕我夺舍重生。我真傻
，紫电是什么品级的灵器，大梵山他若真的一心想要我死，疑心我是魏无羡的时候就应该
用出十成十的灵力，哪里容得我被抽了一鞭揉揉腰背就能爬起来？他若想我死，在观音庙
时又怎么会在金光瑶说我这种人注定短命的时候怒火中烧的骂了回去，还是在我没心没肺
的对他做了那般事之后？”
　　“我想不到他会一个人守着我的诺言爱恨交加的等了我十三年。见我重生回来那恨是
真的，怨是真的，可狂喜也是真的，可怜他以为他的师兄真的回来了，以为他终于不用一
人在这世上形单影只孤独前行。他为什么要听信那个骗子的话？他为什么要被那个混蛋夺
走一切伤的体无完肤之后还要执迷不悟的放他不下？”
　　“我想不到我究竟在他心里有多重要才能让他在与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后还愿意让我
活着，愿意让我回到莲花坞，愿意继续护着我……我曾听泽芜君说起过你父母之间的故事
。青蘅君在姑苏城外对你母亲一见倾心，可是你母亲却杀了他的一位恩师，他没有办法原
谅她可又没办法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去死，所以就不顾族中反对，与她成了亲保护她的性命
，而后就把她关了起来。你看你父母之间的事和我与江澄之间的是不是很像？你父亲与母
亲是彼此爱人，我与江澄是彼此至亲，可是我们之间却也都隔着至亲的深仇。”
　　“你兄长曾问我觉得你父亲这样做是否正确，我道不知，他又问我我觉得怎样做才对
，我还是道不知。我也确实不知。你父亲好歹还把你母亲关了起来，陪她一起囚禁以作惩
罚，可江澄除了在大梵山为了验人给了我一鞭子还对我做过什么？”
　　“好吧，顶多算上我前世他带着仙门百家上了乱葬岗来围剿我，可就算算上那次他也
没亲手伤过我，我是自己受反噬而死的。讲句实话，不夜天上在思绪大恸之时我也能杀上
近两千人，那日江澄又没有牵着狗来，若是迎战我也不见得会输。众人总说是他逼死我，
我觉得太过冤枉。不过是那时我身边之人全死独留我一人，又得知江澄亲自率领各家前来
杀我，我自觉与他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已成死结，他必是恨我入骨，绝望悲痛之下我已
不想活了，便带了几分成全之心死在他眼前。我之死并非因为他前来围剿我，而是因为我
承受不了众叛亲离之后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恨我的事实。”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因为我以前也不信，他从没真正的想过要杀我。”
　　“我更想不到在他临死前，在那最善解人心的幻牲给予他的人生美梦里，处处都有一
个魏婴。那个魏婴担的起云梦双杰之名，愿意为了江澄为了江家放下自己的不羁，无论是
宗务也好与其他世家虚以委蛇也好，他都做的极好。识大体有担当，万事以江家为先，处
处以江澄为重，疼他护他，愿为他披荆斩棘，乘风破浪。那一切本应是我做的事，可他却
不是我……”
　　“江澄他……到死竟也念着我的承诺，念着我们的云梦双杰之梦。”
　　魏无羡说到这里声音渐小渐停，神色凄然，喉节略略滚动，咽下了刚刚涌起的腥甜。
　　他嗤笑一声又道：“可我被献舍重生回来都做了什么呢？我的师弟受了那么多苦，可
原本最应心疼他的人却伤他最深。”
　　
　　“他这一生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通通都是我加注在他身上的。我不想着如何弥
补，反而毫不领情的将他为我捧出的一颗真心、捧出的身家性命摔进了尘埃里。”
　　“他每次都问我有没有话想要对他说，他想让我说什么？不过是想让我认错罢了。刚
刚相见那会儿我被他抓住，他质问我对金凌的言语不善，质问我是否忘记金凌的父母是如
何死的，我实在无话可说，他便说没关系，说我可以回到莲花坞跪在江叔叔虞夫人灵前慢
慢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只要我愿意回莲花坞忏悔我的过错，他便愿意给个机会原谅
我，可我做了什么？我偷偷跑了，我不要他，我不要家。我什么也不懂，还觉得莲花坞已
经面目全非，不是我想回的莲花坞了，我怎么有脸这么想？把莲花坞搞的面目全非难道其
中没有我的功劳吗？只剩江澄一人的家就不值得我回了吗？我总自以为是的觉得他恨我厌
我，觉得自己看见他就会想起我那些铸成的大错，不自觉的便想要逃之夭夭。我怎么就不
明白他只是想要我回家……”
　　“在祠堂做的那混帐事更是让我觉得自己枉生为人。祠堂是什么地方？我既已叛出江
家来此已是不敬，如何还能带你前去？我那时确有私心，因偷偷倾心于你，想要将你带给
江叔叔和虞夫人看看，心里想着与你当时那两拜就当是拜过天地和父母了，等以后寻了机
会将第三拜补上，你便是我的人了。可笑需要为江氏担当的时候我不记得自己是江家人，
需要拜天地拜父母的时候我就想起自己是江家人了。”
　　“江澄见你我出现在祠堂里为何生气？他并非气我擅自进了祠堂祭拜他的父母，他气
的是我随意带了外人前来，气的是我带着你前来。带着你前来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曾悔过，
不曾觉得自己犯错。这件事你可以不多想你可以不知道，但是我却不能。”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若非为救你与金子轩，我与温晁结下了梁子，我们江家是
否会被灭门，江叔叔与虞夫人又是否会被杀还犹未可知，可是我偏偏带了你进了江氏祠堂
，当年为救你带累死他二人，如今倒和你一同跪在他们灵前给他们上香，大错不曾忏悔，
害死他们女儿女婿之事不曾赔罪，累他们外孙无父无母不曾惭愧，反而在心里想着要把喜
欢的人带给他们看看这种的儿女情长，何其荒唐？我可真是好大的脸啊。”
　　“我那时为何生气？不过是因为我那时觉得他无理取闹，我觉得江家灭门与我毫无关
系，温狗灭我江家是必然之势，我所做之事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迁
怒于你更是无缘无故没有道理。他只是说了一句你是乱七八糟的人，我那时便受不了了，
觉得你身为世家名士被如此形容甚是侮辱，反而质问他好歹是一家之主，他的教养和礼数
哪里去了。我本意是想让他对你留三分敬意，可在他听来我不就是在暗指他不够格做家主
吗？他没有教养和礼数，难道我们就有吗？”
　　“而后的我更是荒谬至极，我带累死了他全家他都不曾伤过我，可我就因为他刺了你
几句，刺了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几句就在江叔叔与虞夫人的灵前出手伤他。那道符篆又快又
狠毫不留情，把他炸得一个踉跄。可他说的那些话又有何不对呢？那时的我们难道不是互
相暗自喜欢著对方吗？我们难道没有拉拉扯扯吗？树下船上难道我们没有抱过吗？难道没
有在江叔叔与虞夫人的灵前乱来吗？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我又让他道什么歉？道哪门
子谦？道歉他说了实话，把我心底那些龌龊放在明面上来了吗？我有何资格愤怒呢？”
　　“不过是我心里暗恋着你，怕你知道了觉得我恶心，这事实被江澄毫不留情面的摆在
了你眼前，我怕你厌我离我丢下我一人，这才恼羞成怒罢了。可这能怪江澄么？”
　　“那符篆在我肩膀炸开的时候很疼，可是相比于心上的疼痛好像变得无足轻重了。你
决计想不到江澄当时是有多么的不可置信，他从没想过我会伤他。我当时真想杀了对面的
魏婴，可那不就是我吗？那不就是我对江澄做过的事吗？我当真从未如此痛恨我自己。”
　　“我那时身边有你护着，可他呢？独自一人还是在他父母的灵前被人欺负，原本应该
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的人如今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联合著外人一起打他，江氏祠堂
里以二对一，真是好不威风。事后又做出七窍流血那副后悔的可怜模样，让温宁同情，好
把换丹之事告知于他，让他跪下来和我道歉，磕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