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澄】山海别意（六）
　　“杀督工救战俘，做这事的时候云梦江氏我都想不起来，更何况能想起江澄？可怜江
澄本就被宗务弄得疲惫不堪还要连夜赶往金麟台去给我善后。他那些日子日日忙到深夜，
每天都睡不满两个时辰，那日实在疲惫不已想早些歇息，可是他的师兄却让他连想睡个觉
都是奢侈。”
　　“点金阁中来了大大小小五十多位家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问他要个说法。他生
性好强，行事向来谨慎，却每每要为了我当众被迫向人道歉，代我赔罪。他提出赔偿，商
量善后的对策，那群人却还是不依不饶，金光善那个贱人为了得到阴虎符简直卑鄙到了极
致，句句话都是戳在江澄的心窝上，甚至还用江叔叔的偏心来刺他！我感受着他强装镇定
，骨节泛白的紧紧捏著身前的那张桌子以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怒气与恨意，表面上还要面带
恭谨的与他们虚与委蛇，我在心里简直想要把金光善千刀万剐个百遍再碎尸万段！我哪里
知道他曾经竟因着我的妄为受过这般的气与委屈！”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在逼他！”
　　“不不不，哪里是他们逼他，是我在逼他！是我！”
　　
　　“面对一群老狐狸，他那时也不过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还那么小，无依无靠，举
步维艰，可偏偏是我置他于此种境地！”
　　“金光善那日告诉江澄说我说过自己根本不把他江晚吟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你在百家
面前帮我说了话，证明我并没有说过此话，我很感激。可是我却觉得你错了，这话我是没
说过，可我做的事桩桩件件难道不都显示的是这个意思么？我可不就是像金光善说的那样
骑在了江澄的头上吗？哪有把他当过家主？不过是潜意识里知他从不会抛弃我，也不会真
的生我的气，有恃无恐罢了。”
　　“可最后却是我把他弃了。”
　　
　　“江澄那之后便上了乱葬岗来找我，因着我在金光善那里受了那般的气，见了我他也
没想着要拿我先撒撒气，既没拿着三毒捅我一剑，甚至骂上两句都没有，只没好气的质问
这尸山种出来的东西是否能吃，这样的鬼地方是否能待。我那时哪里知道他说这话是因为
担心我！最后沉默半晌他也只问了我一句，不回莲花坞了？我当时嘻嘻哈哈的回了反正离
得近偷偷回去不要紧，又哪里想过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而后便是伏魔洞中的一番争吵，江澄对我说他被大大小小的世家围着在金麟台上一
通轰，要冲他讨个说法。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他的吗？我说‘还讨什么说法？这件事已经
两清了，那几个督工打死了温甯，温宁尸化杀死了他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此为止。
’你瞧我总是这样，天真！能看见自己的难处，能看见和我毫无关系的温情族人的难处，
甚至连路人的难处都能看见，就是从来看不到江澄的难处。”
　　“他为什么难？还不是因为他在意我担心我，他把我当成了独一无二的亲人？可我不
懂，我从来不懂，虽然我以前总是把他看的很重，和师姐还有江叔叔一样，都是我生命里
最最重要的人，就算让我为他豁出性命我也不会眨下眼睛，但是我却不觉得自己对他而言
有什么重要的，他不像我，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多。我总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师兄而已
，不过是比其他师兄弟关系更加亲密了一些，像是亲生兄弟的那种师兄，就算没有我在他
身边，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说不定他还会觉得能清净几分。”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他为了保我说要将温情他们交出去清理，说我下不了手就由他
来，可我却不领情，我看着那个魏婴气的火冒三丈，说江澄说的不是人话，硬要他把话收
回去不然就抽他，还质问江澄是谁帮忙将江叔叔与虞夫人的尸体火化，是谁在他们二人被
追杀时收留他们的，就差指著鼻子说江澄忘恩负义了！”
　　“他怎么会知道江澄在去找他之前这些事统统都有细想过，还暗自评判过瞒过众人之
眼让这群温情族人诈死躲避的可能性？不过是不能罢了，若不把温氏残党全部交出直接堵
住悠悠众口，金光善怎会善罢甘休，若是做了手脚被人发现，不仅是他就连江氏也要在劫
难逃，这些人原本就不是金光善的目的，只不过是压制于他掠夺阴虎符的借口，只不过是
他不知收敛锋芒而造成的孽果。”
　　“江澄难道不懂得知恩图报吗？江澄要他如此，不过是觉得他这次真的护不住他，温
情族人的性命与恩情确实沉重，可是把这些性命和恩情与他的师兄放在他心上的天平称上
一称，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师兄，因为魏婴在他的心里已经重过了恩义。这世上最没
资格说他忘恩负义的就是魏婴！我当时真的恨不得把那个魏婴活活抽死，把我自己活活抽
死！我从来没有懂过江澄，从来没有明白我在江澄心里到底有多重。竟还能在那般情形下
，轻飘飘对他说不必保我弃了吧，直直的在他心上插上一把刀，还要再剜上几下，明晃晃
的告诉他和温家人相比，他江澄在我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为了这群不怎么认识的温家人
，对江澄对江家我可以说弃就弃。”
　　魏无羡提到自己的时候一会儿用“他”一会儿用“我”，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旁
人若是用心听来却是能辨的分明。
　　
　　“叛出江家的确是我当时为了同时保护那群老弱妇孺与江家的无奈之举，这两件事在
我心里同等重要，我自认为保护了江家就是保护了他，可是对江澄来说却并非如此，我的
行为只是在告诉他，无论是江家还是正义，在魏无羡的心里都要比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要重
要的多，都要比他江澄比师姐重要的多。”
　　“可就在我这般伤他心的情况下，他最后还是纵着我的胡作非为，许我表面叛出了江
家，于夷陵约战，还被我纵著温宁打了一掌折了一臂。”
　　“细细想来后来我犯的那些错与江澄也不能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因为他一直这
样惯着我，让我从不明白当我的能力没有办法与我想做的事相匹配的时候，会造成怎样违
背我本心且不可预知的后果。”
　　“因为善后的那个从来都不是我。”
　　“所以我为了心中的义可以不顾后果的做那些我认为正确的事情，最后闹大了，大到
江澄都替我兜不住的时候，才惊觉我自己根本承担不了，可那时已经晚了，一错再错，已
到了我用命都还不起的地步。”
　　“而后的事你也知道，鬼道失控害死姐夫，杀人偿命累死师姐，不夜天上收割几千条
人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待在江澄的身体里我总是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当年之事，并且有机会可以换个角度
去看待那些问题，那走向毁灭的一步步其实仔细想来可能确有几分是因不得已而为之所造
成，可能多的却是因我性格的缺陷自作自受罢了。”
　　“为什么发现温宁已死想要复仇我非要当场解决？找你帮忙问个灵找出凶手，回头再
找个机会暗中除掉他们不就行了？为什么解救其他温情族人的时候我非要搞得那般惊天动
地，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暗中把他们从穷奇道转移出来不是更好么？事先找江澄商量一
下他也不会不答应，再找金子轩帮帮忙不就可以了？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救他们，为什
么我却偏偏选择了最差的那一种，被天下人不容？”
　　“为什么我当时从乱葬岗回来不能随便对江澄扯个谎解释一下我无法使用灵力之事？
这样我就不必为了担心他发现真相整日躲着他，害他殚精竭虑日夜辛劳独自一人撑起整个
莲花坞。就说我被温晁扔下乱葬岗之前也被温逐流化了金丹不就行了？若他让我去找抱山
散人，我就说他已用我之名补过金丹再去求已万万不能，虽然他定会为此事愧疚，也总比
让他因我受那些气与委屈要好的多吧。他若是知道我没了灵力，必会想办法在百家面前就
我不佩剑之事遮挡一二，可能我便不会给他们留下一个狂妄无比的印象，说不定后来之事
也能有几分回旋余地。”
　　“若是他知我没了金丹，估计也不会听信我说那些我心我主，我能控制的住的鬼话，
倘若我没有那般自负，倘若我在被怨气侵蚀的时候知道偶尔示弱，他有了警惕，好好看着
我，也许后面那些悲剧他也会有办法阻止。”
　　“可倘若终究是倘若，如果终究只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