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同饮杯中月、参肆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1-10-08 11:16:22
  山中无岁月,修炼之人更是如此。
  盛如玄的书斋和以前一样,偶尔有点变化的无非就是那面囚著袁霏缨的天清屏
风了,屏风上的画不时会因四时流转或持有者的心境意念而改变。能收容活物的宝
物甚少,除了这座屏风能藏活物,盛如玄还有面昭明宝镜办得到,而且他更凭此镜
施展幻术将杨雿熙从寂明馆诱出来,将其摄入镜中带回灵素宫。
  自从他得知天人带着界玨降临,就有了一步登天的野心。当初他拿到界玨,却
让杨雿熙跑了,所以才想利用神裔的血脉驱使界玨开启通往上界的道路,但界玨仅
是有所感应,并不能真正助他前往天人屿,而那些被抓来的神裔都在他诸多试验手
段里被折腾死了。
  因此他认为界玨还是得由天人来使用,所以他一直在找杨雿熙,可是昭明宝镜
无法追踪天人下落。他也怀疑袁霏缨养在身边当蓝晏清替身的孩子有问题,无奈多
年前失手杀了那孩子,断了线索。
  没想到靠着蓝晏清对盛雪的执念,还能再有机会抓到杨雿熙。他把杨雿熙从镜
中释放,杨雿熙仍昏睡着,这女人如今痴傻得像个孩童,但这样也好,方便他操控。
  “杨雿熙。”盛如玄站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不愧是天人屿出身的,长久都
在灵气旺盛的地方生长,她整个人像一块宝石,仅仅是凝望着都能感受到心神受到
吸引,感到欣喜和平静。此刻在他内心有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幽微漫开,这感觉很诡
异,好像他本该死透的一部分复苏了。
  盛如玄不自觉面露痴迷情态,指尖碰了下杨雿熙的脸颊,又感觉自己亵渎了她,
即使她已痴傻也如真正的仙子那样美好,他想把她藏好,等他们能一同前往天人屿
那时……
  “不过,天人屿的事也没什么人知晓,在去以前还得多做准备。这些年妳都躲
去哪里?做些什么?知道我找了妳多久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头开始
感到刺疼,温柔的神情立刻变得阴冷危险,他转过身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掌喃喃自语:
“这下只要再让你用界玨打开通道就行了,为免后顾之忧,得先将那些碍事的虫子
都捏死。”
  “不、不能伤她……”盛如玄忽又痛苦得跪在床下冒冷汗,感觉魂魄要撕裂一
般,喉间辗出更沉的嗓音,语气狠厉的自言自语:“她不会爱你的,你去看镜子给
她看了什么幻境,去看啊,看她是追着什么才跑出了寂明馆!”
  盛如玄抱头挣扎:“不、不,我不想看,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打击我。”
  他心中另一个声音咆哮:“你不是想知道她这些年来怎样过的?快看镜子里的
幻像啊,看啊。”
  片刻后他恢复平静,结束了自言自语,将杨雿熙暂时留在床上,设了禁制后召
出昭明宝镜。当初施展幻境时他没留意杨雿熙看了什么,现在却在意得不得了,是
什么东西令她不顾一切往窗外跳,她追赶的是什么?
  偏巧这时蓝晏清找来了,盛如玄有所察觉,走到前面厅里坐着。蓝晏清说自己
将盛雪带回来,将人关在藏风阁,那里虽然也有其他弟子住着,但各房间内皆有禁
制,倒是不担心引起什么骚动。
  盛如玄认为那个盛雪已经没什么用处,对其死活漠不关心,虽然他不希望蓝晏
清执著盛雪,不过既然人都抓到了,蓝晏清也能更专注在修炼吧,这样未必不好。
这么一想他心情好了些,将自身灵气凝成一块黑木简递给蓝晏清,应允他去天清屏
风里见袁霏缨。
  天清屏风里的时间和外面有些不同,若主人的修为更高,甚至能左右屏风里的
岁月流逝,盛如玄就让屏风里的日子过得快一些,因此蓝晏清离开屏风时,在外面
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蓝晏清年纪轻轻却已是金丹修士,这不只是因为灵素宫这样的大门派有丰厚资
源能供他修炼,也得他有相应的天赋才消受得起。不过,饶是他修为在灵素宫同辈
弟子里是最好的,还是远远不及分神期的盛如玄。
  也因此蓝晏清的心绪、表情变化皆逃不过盛如玄的感知,盛如玄知道蓝晏清看
到袁霏缨之后会有所冲击,只是没想到蓝晏清能冷静得这么快,离开书斋时也没什
么明显的不同。
  盛如玄满意的扬起一抹浅笑,想道:“他也算是沉得住气吧。”他欣赏蓝晏清
的性情,和他颇有相似之处,所以他并不担心,而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他回书斋后方的寝室,昭明宝镜在室里变成一面与他等高的大圆镜,透着白亮
光晕,光芒淡去后镜里出两名女子,一位自然是杨雿熙,而另一名女子生得不仅漂
亮,且英气飒然,她们一起在婴儿床边哄着床里的孩子,镜中画面瞬变,这次是那
英气女子著一身男装准备出门的样子,杨雿熙抱着婴孩送行。
  盛如玄看着一幕幕景象变化,不知不觉握紧双拳,镜里杨雿熙朝那女人喊:
“我等妳回来。妳要早去早回。”
  外出的女子回眸一笑,挥别道:“知道啦,孩子交给妳了,妳也要顾好自己,
别太累。”
  盛如玄觉得那女人颇眼熟,随即想起了她是谁,咬牙念道:“西盛国女皇,沈
孟珂。”他万万没想到杨雿熙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个女人又是怎么有孩子的?
  算了,孩子不重要,也许是捡来的,那孩子根本就没有修炼的资质,盛如玄不
怎么在意,他急于想知道杨雿熙和沈孟珂之间的关系,踱回床边点了下杨雿熙的眉
心,注入一道精纯的灵气唤醒她。
  杨雿熙转醒后一脸茫然,看到一个斯文的白衣男人站在床边就问:“你是谁啊?
这是哪里?我儿子呢?还有她呢?”她口中的她是指沈孟珂,就算她连名字都记不
得,内心深处还是想找到那人。
  盛如玄压下心中不满,故作亲切的问:“妳不记得我是谁?”
  杨雿熙想都没想就摇头回答:“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这里是灵素宫,以前妳在这儿待过一阵子的,我们那时候很要好。”初到人
间的杨雿熙的确在灵素宫待过,也正因为盛如玄和天人走得近,才引起袁霏缨吃醋
不满,心生妒嫉。
  “我不认识你,我要找儿子,要找她。儿子、儿子──啊!放手。”杨雿熙想
下床走开,盛如玄捉住她手腕,脸上笑意却不及眼底,他说:“妳先冷静听我说,
我在外面看妳晕了才将你救回,我有面宝镜能帮妳,妳来看看。”
  杨雿熙还想挣扎,却被昭明宝镜里映出的景象吸引,自己走到镜前发出赞叹:
“哇,好大的镜子啊。”
  镜中的两人是沈孟珂和杨慕珂,杨雿熙欣喜的凑到镜前想碰他们俩,神情依恋:
“儿子,你快跟她回来啊,你们过来这边啊。”
  盛如玄目光阴冷的看她一脸欢喜,语气温和询问道:“那青年是你儿子?”
  “对。”
  “那么,那女人是?”
  “是我的,我的伴侣。我们一起才有了儿子啊。”
  “那孩子是妳们两人捡来的?”
  杨雿熙斜睨盛如玄反驳道:“才不是呢,怎么乱讲啊,当然是我亲生的啊。你
看他长得像我,也像她,英气的地方像她,漂亮的地方像我,还有那双眼灰灰的,
这么可爱的眼睛,笑起来的小梨窝像我,是我跟她一起有的孩子啊。”
  盛如玄又握紧了拳,压着情绪问:“两个女的怎么生子?莫不是向谁借种?”
  杨雿熙专注盯着镜中两人说:“才不需要,这是秘术,用我们的精血施行的。”
  盛如玄诱哄道:“对,我这样的凡人的确没见识过。妳带我去天人屿见识?”
  杨雿熙转头看了眼,瞧清盛如玄掌心有块几乎透明的玉石,折射出幽微的淡蓝
光辉,像一块极北的万年冰,她几欲脱口喊出界玨两字,但又及时住口。她瞅了瞅
拿着界玨的男人,这才看清对方生得眉目如画,言行举止也还算温和,但她就是不
想再接近对方,总觉得那笑意背后有着怨毒的东西会窜出来。
  杨雿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盛如玄面不改色微笑说:“兴许是妳刚醒来还没恢复,我看妳应该也饿了,我
去备些吃食来,妳且在此休息等候,不要乱跑。这外面很危险的。”
  杨雿熙没应话,本能觉得该远离刚才那个人,而且最好也什么都别再讲,等那
人一出去她就想跑,但她发现自己竟走不出这房间,好像有无形的墙堵住了出入口。
她摸索许久都没有其他门窗可走,心里又非常思念儿子和伴侣,急得想哭。
  “儿子、儿子,孟……呜……”杨雿熙憋着眼泪走到窗边,方才她想爬窗也出
不去,她走到一面墙边收歛情绪,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振作,为了儿子跟她,我、
我要振作,振作起来。我……我可以的……”
  杨雿熙恍惚的念了一阵,双眼重现精芒,好像神思在这一刻恢复清明,她两手
在胸腹前徐缓而优雅的比画著,调出了一股真气,凝神蓄气,双掌朝内再并起剑指
交叉相叠,双剑往下反转向外,最后摊掌推出攻击,口中叱出一声:“破!”
  房间整面墙像脆弱的薄纸被炸出一道大开口,周围禁制遭到霸道破除,灵素宫
虽有护山阵法,不过高山寒风依然把房内刮得乱七八糟。杨雿熙也不管那些,神情
变回傻气天真的样子,还感到好玩得拍拍手嘻笑几声就往外溜了。
  刚走不远的盛如玄察觉禁制被破,急忙调头回来,好在书斋还算完好,关着袁
霏缨的屏风也不受影响,可书斋后的房间可以说是全毁了。这里平时也有几重的禁
制在,所以盛如玄不曾担心过,何况多年前因为被宋繁桦和另一只妖魔闯入过,他
还特意再加上更重的禁制,没想到竟被那个傻子给毁了,看来天人即使是傻了也不
能轻忽!
  周围立刻有其他弟子赶来关切,盛如玄敷衍那些弟子们说:“并无什么要紧事,
只是稍早在外头救回一个心神受创的女修,想找人医治她,没想到她刚才发作,趁
本座不在就逃了。”
  一名弟子提问:“宫主,方才我们是听见了很大的动静过来的,那名女修的一
击发出不小的灵气震荡,不知她修为如何,万一我们应付不来……”
  “那女修受伤后变得痴傻单纯,你们若是遇上也不可伤她,只需将她当幼孩一
般哄回来就好。都去找人吧,免得她跑远了,遇上什么危险的妖兽。”盛如玄打发
他们去找人,看到远处有不少闪烁雷光的云缓缓聚来,暗暗咋舌:“师兄啊师兄,
你怎么偏挑这时候出关。”
  此时沈孟珂正从一座山洞里走出来,她看起来并没有携带任何东西,和进去山
洞里一样两手空空,不过她却接收了洞外一张悬浮半空的传符,感应完后和随行的
仆从、精兵说:“国师也去布阵的地方了,我们赶紧过去。”
  祇里城北方山峦叠嶂,是个有许多高山的区域,西盛国的国库就藏在其中一座
深山里,城外有处草原藏着隐密的传阵,只有历代西盛国国主才能使用那传阵,这
次也是由沈孟珂率著那些兵马出来直达某深山之中。
  那片山域有许多妖兽和其他威胁,不管从何方接近国库都危险,但是国库内却
相对安全,沈孟珂也的确取得了龙莲灯。这样的万年法宝一旦出世,通常会引来许
多异象或麻烦,沈孟珂也在率著兵马前往山中传阵的途中,碰上一阵妖雾,藏在雾
里的邪祟迅速近逼。
  沈孟珂扬声道:“吾有法宝在身,追随吾者也百邪难侵,你们都不必害怕。”
  精兵立刻稳住心神不再动摇,马儿是敏感的生物,本来有些受到这些人的情绪
影响而不安,但在感觉到他们放松后也跟着安心下来,任凭那些散发诡异红光的雾
拢聚过来。就在那些妖雾快笼罩他们之前,雾里传来劈啪声,好像有东西断裂,也
有火光自雾里迸发、闪烁,由于雾浓到看不清里面发生何事,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所幸不到盏茶的工夫那团雾又很快散去,不过雾散之后他们发现四周草丛里出
现原先没有的东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骸骨,有些骸骨上仍附着油脂皮肉正在燃烧。
沈孟珂驾马往前徐行,看了看草丛间的骨骼都不像凡间野兽,也许是什么妖魔的吧,
底下也有不少类似白砂的东西,那是被烧化的骨粉。
  沈孟珂说:“这都是龙莲灯烧过的,也算是杀鸡儆猴,之后应当不会再有危险
了。走。”
* * *
  山间某处花木繁盛,景致优美,一座看来古朴的三重木楼正是灵素宫的刑罚堂,
从前这附近只有几棵松树,后来才种了许多花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位隐居
高士所住的屋楼,不过走近看就能看到大门上的匾额用古文刻写了反璞归真,也不
知是哪位前辈所刻写的,字上头都还留着深刻的剑意,较为敏锐的修士接近就会感
受到那剑意带来的压迫。
  两名内门弟子遣了两头驼兽拉了车大木箱回来,箱里是刑堂常用的一些刑具或
法器,前些日子将他们送去给器修检查跟修护,算是例行的事务。一般人没事也不
会往刑堂跑,这里又有好些阵法和禁制守着,所以平日都是无人的。
  不过每个月总有特定的几日会热闹些,地下关了不少妖兽或妖魔,他们的下场
往往是被提出去试药,或当作试剑的靶,总之非死即伤,最终陨殁,死成了唯一解
脱。可是自从刑堂长老杜明尧去闭关,将事务交由亲传弟子林东虎代理以后,这里
的气氛就有些不同了。
  回刑堂的其中一名弟子陶冉榆拿起一本册子,翻开来里面有不少同门弟子的名
字,他说:“好一阵子没有举行那斗兽了,可真无聊。”
  另一名正在把法器归位的弟子冯护冷哼道:“你是贪图师兄们赏的灵石,还有
妖兽们落下的材料吧。”
  陶冉榆笑回:“难道你就不喜欢在场边捡漏么?你不也是缺修炼材料才挤破头
来这儿的,毕竟这刑堂的事也不繁重,替林师兄做事也能拿不少好处。”
  “我是缺材料,但凡事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太过贪心。虽然地下那些多是在人
间闯祸杀生被捉回来的,但偶尔也有误闯人间的生物,从前杜长老都会让我们将那
些生灵护送回牠们生长的地域,可林师兄将牠们全都丢去斗兽场,这要是将来杜长
老出关以后知道了……”
  “嘘。”陶冉榆竖食指要他别再讲下去,跑过去压低嗓音叮嘱说:“先前徐长
老他们也对此颇有微词,还想教训林师兄,可我们宫主却护着林师兄,也不知是为
何,总之这种话你最好别再说了,被踢出刑堂是小事,哪天历练途中死了就只能自
认倒楣。”
  冯护斜瞥同门师兄弟一眼,试探问:“我最近听说,地下关的不少妖兽都是林
师兄从天蘅教那里弄来的。林师兄勾结天蘅教徒,这风声你听说过吗?”
  陶冉榆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说:“何时连刑堂都这么多绯闻流言哩?
还真没听说过啊。”他知道林东虎确实将妖兽和妖魔从天蘅教那儿弄回来,可他绝
不会承认自己也是帮手之一,只要运一趟就能获得许多上品灵石,足够他用两、三
年,这些好机会他可不想错过,更不想就此断绝。
  冯护又说:“是么?我还听说一个更猛的,说是我们宫主到处在找神裔,为的
是想藉神裔的血脉弄什么能一步登天的法宝,也有一说是想用神裔当炉鼎。”
  陶冉榆皱眉瞟他,疑问:“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谣言?这里可是刑堂,
胡说八道被林师兄他们听见了可不得了啊。”
  冯护耸肩:“很多人都这么传的,这两年下山历练的弟子多少都会听说,我下
山时也听说过。你不爱往山下跑我也知道,可总该听谁讲过吧?就一点都不好奇?”
  陶冉榆装作不感兴趣的摇摇头:“都是假的,肯定是那些天蘅教的人乱传,我
们灵素宫和他们一向都合不来的。”
  “那倒是。”冯护故作惋惜的试探道:“不过还真可惜,要真的有神裔能驱使
什么登天的法宝,真想见识看看。你说宫主怎么好像挺维护林师兄的?又不是他的
亲传弟子啊。”
  陶冉榆脸皮抽了下,笑容僵硬,心想这家伙近来是怎么回事,老爱跟他聊这些,
他还想默默的给林东虎跑腿,然后多赚些好处啊。他敷衍道:“杜长老和宫主是师
兄弟,互相照顾彼此的弟子也没什么。”
  冯护点点头又聊道:“以前听一位师姐说,杜长老对师祖念念不忘,所以境界
一直停滞,这次闭关十多年不晓得能否有突破?”
  “你怎么这么爱听谣言啊?”陶冉榆听得头皮发麻,快受不了了。
  冯护耸肩:“那不聊啦。”他暗自好笑,并不是他爱听或聊这些,平日都是陶
冉榆在聊绯闻的,他并不爱聊这些是非,要怎么让陶冉榆闭嘴让他着实困扰许久,
这次反其道而行,抢先说个不停,而且每一则传言都比对方夸张,陶冉榆总算不想
再聊了。
  远方云雾里,林东虎穿着一身皂色窄袖的衣袍驭剑飞来刑堂,陶冉榆第一个感
应到迎出去讨好人,巴结几句,冯护也跟着出来跟在陶冉榆一旁附和。林东虎被捧
得面色愉悦,也没找他们麻烦,点头说:“就是想到过来看看,没事,你们去忙吧。”
  陶冉榆见林东虎心情好,斟茶奉上时笑得一脸谄媚,询问道:“师兄,近来好
久都没有举行斗兽了,地下还关着几只妖兽哩。”
  林东虎挑眉想了下:“那几只妖兽没什么特别的,先拉去给低阶弟子磨练一下,
被宰了就送去把妖丹、皮肉那些材料给取了。”
  斗兽阵还是林东虎特意去让阵修布置的,登记名字后参与的弟子分为二组以上,
各自操控阵中的妖兽在局中相斗,胜者能获得不少修炼用的灵石、丹药等材料,就
像民间斗兽搏弈一般。也因此每次场面都很热闹,无论外门或内门弟子都有沉迷者。
  不过厌恶斗兽的修士也很多,像是碧云楼那儿的女修几乎都不喜欢这种事,徐
卿荷长老还劝了宫主几次,可是宫主却总是替林东虎说话。
  灵素宫的长老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解的恩怨私仇,也还算团结,宫主的一意孤
行令不少长老们心寒,而藏风阁大致分成三派,一派是追捧宫主和林东虎的,一派
以那些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为首和林东虎他们抗衡的,还有少数份子是中立派,只管
自己默默修炼,其他事并不想多管。
  把无辜误闯人间的灵兽当妖兽般杀生,甚至当玩物凌辱欺负,怎样都非正道修
士作为,奈何灵素宫还是盛如玄说了算,他多年来找寻神裔的事也没有被找出证据,
正是因为分辨神裔的方法困难,而且从前他将神裔藏于天清屏风里,后来都转移至
林东虎所代管的刑堂,最终尸骨难存,又能留什么线索?
  林东虎在刑堂随意看了看,忽闻雷声大作,就和厅里两个师弟到外面察看,不
远处的天空飘来大片雷云,云里紫雷宛如龙蛇飞快的窜动,一道又一道劈在山中某
处,仿佛针对着谁一样。林东虎是凝脉后期的修士,他们在场三者皆未经历过金丹
以上的劫雷洗礼,却很清楚那是有人在渡劫,陶冉榆不禁问:“师兄,那渡劫者该
不会是我们灵素宫的……”
  林东虎肯定的说:“是我师父。”看来师父渡劫后就要出关了吧,他心里颇慌
乱,虽然有些担心师父渡劫失败,可是好像更担心师父出关。
  “杜长老么?”冯护倒是很期盼杜明尧归来,杜明尧虽然律人律己皆严,可至
少是近乎公平的,也没其他长老们有些明显的护短,所以他一向很敬重。要不是和
他相依为命的灵兽受了伤,需要不少灵石、药材,他也不会想方设法来这里赚取需
要的材料,就因为他既无背景人脉也无强大的实力,谁也不会理睬他。
  林东虎和师弟们都来到外头远远观望杜明尧渡劫的情况,那些劫云打下的落雷
忽远忽近,要是修为不足的人在此,雷声足以震撼其心神。陶冉榆跟冯护都看得有
些心惊,林东虎也紧抿著唇,心想要是有朝一日他也要被那雷电劈打,不知自己能
扛得了多久。
  劫云未散,雷电宛如长龙在黑云间游动,久久才劈下一道,有时又会忽然连击
下两道雷电,但虚空之中他们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劫云所带来的,也有杜
明尧出关后的威压。
  不知过了多久,林东虎蓦地转身朝花木林间看去,是盛如玄带着蓝晏清走了过
来,他和两位师弟朝宫主行礼,盛如玄随意摆手道:“林东虎,你师父要出关了,
你们都随我一同去迎接杜师兄吧。”
  此时的杜明尧正经历心魔考验,这考验有时来得很突然,像许多幻像,有时一
眨眼他就回到某个时空,听到自己教养大的徒弟身死的消息,悲痛而又自责,又或
者一下子他发现自己突破境界,离成仙仅一步之遥,考验他在这一刻道心是否坚定。
  就如灵素宫一些较为隐密的谣传所说,他的确恋慕著自己的师父灵素仙子,打
从被仙子收为徒弟时就种下情根,此后他为师父守护潢山,无怨无悔,就算师父已
经飞升成仙了,他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幻像再度转变,那是在某个繁花盛开的春季,他曾有过难以自抑的冲动想表露
心意,但他始终还是谨守师徒间的分际。灵素仙子在一棵绚丽的淡粉花木下跟他说:
“当有一天这些规矩再也限制不了你,就代表你的境界又更高一层了。”
  当时杜明尧尚不明了,他问:“是要弟子打破规矩,不再墨守成规?可是这样
又如果能管得住众多弟子?”
  灵素仙子只是微笑说:“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有人将规矩视为牢笼,有人却能
拿来当作后盾。”
  “师父……我……还是不明白。”
  “没关系。这也是你啊。”灵素仙子浅笑:“如果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也许我
们能再相见。”
  无数雷电轰炸中,杜明尧被劈得通体黑如焦炭,神识里仿佛真听见灵素仙子的
话语,他倏然睁眸,那些惊动此方天地的雷光皆被他收束后纳入体内,庞大的力量
将他的气脉撑到极限,他紧闭双目尚未摆脱心魔影响,脑海中全是和师父相处的点
点滴滴,他知道此劫若是熬不过就将爆体而亡,若是结果如此,倒不如当日就和师
父表白算了。
  雷劫还在持续,盛如玄他们都不敢离得太近,一般灵兽也不想过去,所以他们
只飞了一小段路就改以步行,到了一处沿山壁架起的栈道,窄道上已有几位长老在
那儿观望,他们朝盛如玄行礼后就各自静候。
  那些雷电激发出的光亮耀眼夺目,就算是修为较高的盛如玄或其他长老也暂时
看不清杜明尧那里发生何事。
  稍早前从盛如玄那儿逃开的杨雿熙往灵素宫外跑,她漫无目的跑在山野里,碰
上外出蹓跶的灵兽,就是潢山特有的巨大白猿,几只大白猿带着三只小白猿出来玩,
对于忽然蹦出来的杨雿熙一瞬间提高了警觉,不过其中一只小白猿指着她原地跳了
跳,叫了好一阵。
  杨雿熙听不懂牠们的话,却能感应到灵兽的意念,往前站一步问:“你们见过
我儿?”
  小白猿做了许多动作解释,杨雿熙顺着牠的意念确认道:“你是说,你被我儿
和一个女孩救过,虽然没瞧清楚长相,但我和他气息相近?那真是巧啊。”
  小白猿轻扯杨雿熙的裙摆,杨雿熙很快跟牠们打成一片,大白猿递了一颗白桃
果给她,看她吃得汁水淋漓也仰首高呼,好像玩得很开心。杨雿熙吸收了白桃的灵
气和香甜的汁水,满足道:“好好吃啊,你们都吃这个果子?真好,不用不用,我
饱了。”
  杨雿熙感应到远处雷电引发的灵气波荡,站起来望着那方向说:“我想去那边
看看。可能有路离开,我先走啦,谢谢你们的桃子,我精神好多了。”
  大白猿伸出长臂拦了她去路,杨雿熙歪头不解的回望,那大白猿轻声呜呜哼了
几声,指著自己长臂,杨雿熙了然灿笑:“你要带我过去啊?真的啊?谢谢你!”
  杨雿熙开心爬到大白猿身上,几只大白猿兴奋的高声叫喊,身上挂著三只小的
和一个女子,由晴朗的山野朝雷云密布的方向赶过去。
  白猿们也不轻易接近劫云落雷的范围,牠们放下杨雿熙以后就自行回去,此时
雷电已不再继续击落,地面被浓重的雾气笼罩,这场雾并不寻常,若是修士就晓得
这种雾里能诱发心魔产生,渡劫者在其中亦是九死一生的险象。
  不过杨雿熙也不是一般修真者,她懵懂看了会儿,独自跑进那团蒙眬雾光里,
这场雾似乎不影响她行动,也可能是她本就痴傻的缘故,脑子里除了寻儿寻伴侣以
外什么也没想,几乎没有别的杂念。
  “咦?有人啊。”杨雿熙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雾里,本想再溜走,但她感觉出那
家伙不是先前给她看镜子的男人,而且那人好像正面临危险,她看他紧闭双眼似乎
在承受莫大痛苦,整个人还都在冒烟。那情形令她起了些恻隐之心,她绕到那人面
前举起食指轻触其眉心,小心翼翼询问:“喂,你没事吧?”
  深陷心魔劫的杜明尧顿觉清泉沁心一般,脱离思念的煎熬,他还是很想念师父,
但杂念尽散,意志变得清楚而坚定,他忽然悟了师父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他都被
所谓的规则束缚,是他画地自限。只是表露心意的话却不敢也不曾透露出来,反而
成了心魔,但师父肯定早就看穿他,为他担心,他既然不曾有亵渎的心思,为何要
将这思念当作是魔障呢?
  “师父,吾心慕于妳啊。”杜明尧的思慕深远,却并无邪念,他的道并非天火
所铸,而是这情丝牵引,他所求是极为纯粹的,只求再见师父一面。
  杜明尧免了爆体而亡的危机,睁开眼见到似曾相识的女子,立刻想起了她的来
历而诧异问:“妳是那天人,怎会在此?”
  杨雿熙纳闷笑了笑,歪头指著自己问:“咦,你也认得我?”
  “你是杨雿熙。”
  她拍拍手:“对对对。你刚才快死了,还好我戳你这里。”
  杜明尧皱眉疑道:“是妳助我……可妳怎会在此?”
  “有个也说他认得我的男人,把我抓来的。我觉得他有点可怕,跑出来了。”
  “是谁带妳来的?要是妳被雷劈死,我可没办法救妳。”
  杨雿熙嘻嘻笑,跟他说:“我帮你了,你也帮我吧,帮我找儿子。我儿子会担
心我的,他一定在找我,还有阿珂,我好想她喔。”
  杜明尧见她言行举止像孩童,猜想她可能受过伤,周围的雾迅速的散开,杨雿
熙在他旁边跳来跳去吵着要他帮忙找儿子,他答应下来才令其消停。
  渡劫成功后,紫雷随云杳,霁光浮尘霄,经此劫洗礼的山头崩碎如天柱,其顶
峰皆是焦土荒地,杜明尧的模样和往昔相差不大,仍是青年模样,不过斑白的鬓发
和沧桑的神态已不复在,取而代之的是乌亮的发丝,眼光奕奕。他心情平和无波,
正思忖该如何帮助这个已经痴傻的贵人,远处就飞来灵素宫各部的长老们和盛如玄。
  杨雿熙看到天上飞来的修士,吓得想找地方躲,杜明尧指了附近有植物遮掩的
山洞给她躲。
  盛如玄一来就率先祝贺:“恭喜师兄。”
  其他人也连声道贺,杜明尧反应平淡,不过他本来就性情孤僻,谁也没觉得他
失礼。杜明尧看了眼林东虎,林东虎目光闪躲了下,随即又迎上他的眼微笑道:
“师父总算出关了,真是太好了。”
  杜明尧没答话,转而跟盛如玄说:“有劳师弟看顾东虎了。”
  盛如玄不知何故被看得有些心虚,师兄的境界虽然已臻出窍期,但他的修为仍
不逊于师兄,也不应被震慑住,他仍维持着平和的样子浅笑回应:“应该的。”
  杜明尧虽不及盛如玄那分神期修为,可他却觉得自己感识通明且敏锐无比,周
围人的心绪起伏皆逃不过他感应,包括盛如玄境界不稳这件事亦然。他感觉出盛如
玄的气有些古怪,加上他过去时常觉得盛如玄的性情变化得有些蹊跷,不像单纯因
境界提升而转变。林东虎的心虚就更不过他的眼了,只是他无意在当下点破而已。
  同门长老送了杜明尧一些丹药或滋养真元的灵物、灵植,杜明尧皆收到自己的
储物法宝里,并不像从前还交给林东虎保管。他出关后理所当然回刑堂巡视,他打
发林东虎去跑腿,林东虎走后,陶冉榆一个劲儿的奉承他,不过他的威严压得对方
慢慢闭嘴,另一个弟子忙着将维护好的刑具和文案归类,杜明尧出声问那较为寡言
的弟子说:“你叫冯护是吧。”
  冯护暗讶,有点紧张的回话:“是,弟子冯护,不知杜长老有何吩咐?”
  杜明尧说:“过来。”
  “是。”冯护心里七上八下的,余光见到陶冉榆幸灾乐祸的笑着,暗自咋舌,
他尾随杜明尧走到地下的一间小厅里,杜明尧扔了一个小袋子过来,他接住后发现
这是个很不错的储物袋。
  杜明尧把刚刚收来的法宝连同储物法器都丢给冯护说:“给你的。往后勤加修
炼,里面的东西若是用不上的就随你高兴送给其他人吧。袋子也给你了。”
  冯护谢过长老后就退出小厅,上楼前他忍不住用神识扫视一遍,没想到里面全
是极好的东西,害他忍不住又跑回厅里给杜明尧下跪:“这这这么多好的丹药和材
料,弟子受不起。”
  杜明尧低低笑了笑说:“受得起的,你好好修炼,莫要走上歪路,别和你林师
兄、谭师兄一个样就成。过去是老夫识人不清,当真是养虎为患了……罢了,现在
补救也为时不晚。”以前他就知道谭飞和林东虎有些心术不正,不过他们是自幼被
他带回来教养的,他也以为在自己教养下能导正他们,可是长久相处也免不了有些
感情误事,他对自己徒儿多少还是有些偏心,而他们也擅于阳奉阴违。这次渡劫后,
回顾过往就将许多事都看得明白,是他一开始就错了,生来是毒草,那怎样养也只
是它本来的模样吧。
  一个人就算能易筋伐髓,脱胎换骨,可本质是不会轻易变的,生来该是什么,
就会是什么。
  杨雿熙在山洞里躲著躲著就睡着了,醒来后看到杜明尧站在洞外等她,她揉着
怔忪双眼走出来,听杜明尧说:“我可以现在送妳下山,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事,不
能带妳找令郎。可有令郎的长相、名字或什么特征,我再想办法替妳找。”
  杨雿熙有些迟疑,她总是太快就对人说了一堆,儿子总提醒她当心陌生人,不
要什么都讲,她犹豫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讲。”
  杜明尧又告诉她说:“方才我来的时候碰上一伙在巡山的弟子,他们说我师弟,
也就是这灵素宫的主人要他们找一个受伤的女修,据说那女修伤得傻了,恐怕就是
在讲妳。我想那些弟子们并不知道妳真正的来历,我师弟也不知有何居心,妳最好
还是别在这里逗留。”
  杨雿熙揪著裙子,表情茫然无助,杜明尧认为她一时还做不了决定,叹了口气
跟她说:“妳于我有恩,我会帮妳到底。在妳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以前,就先躲在
我那儿吧。”
  杜明尧将杨雿熙带回刑堂,安置在刑堂楼上一处幽静的房间,那里居高临下能
瞻望远近景物,同时有阵法保护,外面看不见室里情形,能让杨雿熙静心休息。
  杨雿熙躺在床上想念儿子和伴侣,哭着入睡了,并不晓得不久后将有风波再次
因她而起。
作者: talantalanta (平凡是麻雀)   2021-10-08 13:16:00
觉得娘亲可以印证傻人有傻福,有杜长老帮手真是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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