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魔道祖师]〔羡澄〕浮名身后(25-27)

楼主: rita74153 (若然)   2021-09-24 16:53:56
二十五
一花一世界。
地狱道是世界的尽头,无边广阔,就像万物土壤,生命终究归于此地。
传说人间的永恒,是西方大陆上的一座金刚山,有一只小鸟,每百年飞来一次,在山上磨
一磨它的小嘴儿。直到它把这座山磨平,永恒就度过了它的瞬间。
而地狱道的广阔,就是无数个瞬间,再折合两千七百年。
魏无羡便理解了他与这个江澄的相遇。不同世界中的同一个人,在渺茫的近乎为零的可能
下。相见了。
谁知江澄又轻蔑地嘲笑:“我们?你们......也算的上我们?”
魏无羡听他继续说下去:“你不是早就弃了他吗?不去投胎,还来地狱道做什么,还找命
定之人?”
魏无羡说:“江澄在等命定之人,所以我来帮他找寻。”
江澄一挑眉,问:“补偿他吗?”
魏无羡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让对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生前信你护你等你,你倒要把他拱手让人!”江澄道,“命定之人......命定之人!
魏无羡啊魏无羡,亏你想的出来!”
他的话让魏无羡颇为惊骇,只觉得血液凉到骨子里。他不能反驳,只能听江澄继续吼道:
“你究竟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你不是魏婴!魏婴就是死,他也不离我分毫!你根本不配
做魏婴!你该死!”
一番话让江澄杀气腾腾。紫电似乎感受到江澄情绪波动,又隐隐发出微光。江澄立即察觉
到了,冲包裹里的“魏婴”吼道:“不准动!老实呆著。”
就见紫电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发出“呲啦”一声响。江澄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魏婴”说
:“我不杀他,你不要浪费力气了。”
于是紫电暗淡了下去。
魏无羡看着江澄自言自语似的说话,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疯魔劲儿。想起包裹里那个毫无声
息的“魏婴”,魏无羡都不知道这是他们真实的对话,还是江澄一个人操控的臆想。
因为江澄又在发呆了。
他和“魏婴”说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无羡稍稍坐近了一点,像是怕吓到他一样,轻声问:“你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陪着
他吗?”
他的话让江澄眼睛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于是又朝魏无羡瞪过来:“我们从来没分开过
。”
魏无羡继续问:“你杀我,是不是为了救他?”
江澄说:“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问:“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江澄的眼神又空洞了,神思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回过神来,神色悲怆。
“他很早以前就死了……”江澄说。
这个江澄虽然也是淡漠,但眼中却不见丝毫阴郁,仿佛经历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有经历
过一样。说起了过去的事情,他咬牙切齿,语气却轻快:“那个混蛋,我死了都不放过我
,把我困在幻境里,一呆就是百年,熬的地面上的仙门都灭绝了,阿婴找回了紫电......

魏婴去兰陵,来回花了好几天。毕竟从金麟台的残迹里找一个指环,要耗费不少时间。江
澄几日不见他,脾气坏的厉害。回来就照着他一顿打。
和往常一样,打完,江澄就后悔了。
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过了好久才恢复。江澄心疼,却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魏婴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捏出个指环来,炫耀似地在江澄面前晃了晃。继而一条长鞭垂
下。魏婴捉过江澄挣扎的手臂,在他的不安分中耐心地将紫电缠了上去。安心地笑了:“
好了。”
江澄问:“它有什么用?”
魏婴虚弱地笑笑:“保护你。”
几年前就发现,魏婴的伤恢复的越来越慢,江澄就尽力忍着不打他。看魏婴带回了紫电,
注入了鬼力。他知道,多年的担忧终于要变成现实。
魏婴熬死了那么多担心他作恶的人。终于,要坚持不下去了。
却依然支撑著紫电,哪怕最后开始昏迷。
江澄日日趴在石床边,看魏婴醒醒睡睡。谁说人死了就不会老。魏婴顶着一张洁白如玉的
脸没事儿就说胡话。
“阿澄,每次看你都跑不掉的样子,我都想笑。”
“阿澄,我喜欢你打我,你过来打我。”
江澄扶住他肩膀,将魏婴死死摁在石床上,咬著牙说:“你给我好好休息。”
魏婴收敛了笑意,神情非常严肃,空洞著双眸,说:“阿澄,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腻了
,要不是答应过虞夫人要好好照顾你,我早就不管你了。”江澄忍住一巴掌呼他脸上的冲
动,被他的话气的声音哽咽:“那你倒是滚啊。”
缠在江澄身上的紫电发出轻微的劈啪声。魏婴的手还紧紧抓着江澄的手腕。魏婴摇摇头,
偷偷说:“我舍不得......”好像说的足够轻,江澄就听不见似的。
江澄忍着,咬著牙,说:“你把紫电收了,好不好。”
魏婴就装作没听见。
也没看见江澄泪如雨下。
紫电曾认江澄为主。但自从它被魏婴带回了,就只听魏婴的话了。
仙器有灵,像是知道只有魏婴能保护江澄,它再也没变成过指环,日日缠在江澄手臂上,
片刻不离。但江澄知道,这样维系下去,只会让魏婴越来越虚弱。
他为他寻求了一生的救魂之法,终究没在他的牢笼里实现。
“我天天打他,终于把他打死了,他终于撑不住了。”
魏无羡看江澄这样说著,眼中尽是狂喜,他说:“几百年!我终于自由了。但是我想,怎
么能这样便宜他呢,他这样死,太便宜他了!于是在他即将消散的刹那,我将他吞噬了。

似乎又是平常的一天。除了幻境中传来一声裂响。
一道耀目的光居然从阴暗的角落里射出来,像一把烁烁寒刀,是魏婴将死的预兆。
江澄几乎是本能地要去堵上那道缝隙。他多少年来思念著世间的光芒,此刻看到它只觉得
像见到了举著屠刀的恶鬼。
但魏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两人面孔近在咫尺,魏婴看着江澄张惶的脸,笑得犹如三月春风,眼中桃花漫天。
他将江澄拖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然后抵着他的额头,说:
“阿澄,去吧。”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他推开。
仿若山崩地裂,阴暗的房间裂出无数缝隙,结界正在崩塌,幻境像一面被击碎的镜子,往
日种种飞溅而去,人间刺目的阳光直射进来,被切成万道利刃。两人近在咫尺,已然看不
清对方面孔。忘川水的浪花声滔滔而至,江澄大呼著魏婴的名字,看他淹没在刺目的光芒
下,身体渐渐透明。
那水从脚下喷涌而出,卷起了江澄,就要将他拖入地下!
江澄看着光芒里的魏婴朝他温柔的笑,就像几百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江澄满脸的泪水,嘶
喊道:“你欠我那么多,就想这样走了!我不允许!”
他硬是从忘川水里扑出去,一把抱住魏婴。只觉得手中一空,魏婴身体已不是实体。
江澄捞起他的头颅,手中匕首乍现,一刀刺入,割开了魏婴的颊骨。骨肉飞溅而去,他吻
在他眼睛上。分开时,那里只剩下一孔血淋淋的洞。
魏婴被乱发遮挡的面孔上,流下一道鲜红的泪水。他睁大了剩下的那颗眼睛,将江澄的脸
深深映入了其中。这样无论他消散到何处,江澄都将被他烙在记忆里。
“你的眼睛,我带走了。”
江澄说。泪水混着他嘴角的鲜血滴答而下。
下一秒,便被忘川水的浪花彻底淹没。魏婴的躯体在他模糊的视线里碎成一片散沙。
魏婴的眼睛藏在他的身体里,避开忘川水的消融。江澄脚踏地府的一刹那,上下皆知恶鬼
降临。十殿阎罗最恨鬼修扰魂魄安宁,见江澄不肯交出魏婴的眼睛,便毫不犹豫,一纸状
书将他打入地狱道。
“你可安然转世,既然执迷不悟,去地狱道自省吧。”他话音落,一敲案几,江澄身下地
面立即裂出通往地狱道的缝隙。
恶鬼魏婴生前修鬼道,又为塑江澄身,害人无数,罄竹难书。江澄谢蒋子文成全,转眼就
跳了下去。
“我恨他,夺取我的自由,关我那么多年,凭什么他爽快了可以走了,我却要忘记这一切
重新为人?一笔勾销?他做梦! ”江澄眼中神色疯狂而执念,每一句都在狠狠骂着魏婴

却让魏无羡在一旁听的心惊胆颤。
这样的江澄,让他想起了一座庙,一场大雨,寒意刺骨,江澄流着鲜血,在他的对面嘶嚎

同样是江澄,魏无羡又是旁观者,一句话说不出来,也安慰不得。他只觉得自己的伤口,
随着心揪痛的厉害,火镜的热浪那么烫,他只觉得冷。
江澄说完,咬著牙颤抖,怀里抱着无声无息的魏婴。魏无羡最终忍不住,抬起手搭在他的
肩头:“你......莫要伤心了,他现在,好很多了,不是吗?”
他知道自己的安慰多么苍白无力。但他更不能忍受自己的视若无睹。江澄被他碰的肩头一
抽,抬起头望他,眼神恍惚了一瞬,继而又凌厉起来。魏无羡知道他又把自己当成魏婴了
,但也几乎是立即就清醒过来,掏出一只手拍在魏无羡受伤的肩膀上。
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魏无羡差点滚出去。江澄多年来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地冲自己发泄而
来:“我不要你的同情!你个虚伪的王八蛋,他倒了什么霉才遇到你,为了你什么都不要
了!但你又护住了他什么!我真该替他杀了你!”
江澄来到地狱道,从体内剖出了魏婴的眼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陪伴他的只有一颗眼睛
,和绕在身上不肯下来的紫电。江澄不敢碰紫电,生怕乱动会让它脱落下来。就好像魏婴
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
他想,没关系。现在,换我护你。
江澄都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终于寻找到了火镜。大地万物飘荡至此,无数破损的魂魄
被烧成灰,江澄像收集尘埃一样,慢慢地将这星星点点的生气聚集起来,借着他一颗眼睛
,塑着他的身体。
你在人间没做到的事,我继续帮他实现。
多少年了呢……恐怕江澄也不知道,一日一日走在火镜两处。一捧一捧土,在漫天飞沙里
,建出了莲花坞。就像当初魏婴给他建了一个莲花坞。
然后江澄捡到了一颗眼睛。他将那颗眼睛嵌在了魏婴骷髅的眼眶中。多年没有任何反应的
魏婴,居然痛苦地震颤。
那必然是来自眼睛主人的情绪。但与此同时,魏婴的恢复也加快了。
多一颗眼睛,助益魏婴良多。江澄却也知道这颗眼睛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魏婴都承受不了
它带来的沉重。江澄再次前往火镜,通过这只眼,看见了他主人的过去。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它也理解了为什么魏婴会对他的记忆不堪忍受。
江澄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他依旧日日奔波在莲花坞和火镜的道路上。祈祷魏婴能早日完整。
同样的一天,他疲惫地归来,看见一条黑色的身影俯在地上,抬起头看向自己时,是熟悉
的脸孔和喜悦。
江澄差点以为他无数的愿望终于被后土皇地祗听见了,却也立即知道,这不是魏婴。
他抱自己,惊喜的目光在自己的眼睛上流连,江澄知道了,他来找那个江澄的眼睛。那眼
前的魏无羡,就是他通过眼睛看到的,万鬼吞噬后被献舍的魏无羡。
你不配活着。江澄想,一路把他骗到此处,一心想用它补回魏婴。
你是极好的替代品。
只要把你推入火镜,烧成灰,收集灵气,魏婴就能恢复的更快!
没有比自己的魂魄更适合的材料了。
但也就在他将要得手的刹那,银铃挡住了他的攻击。那银光坚定的仿佛一个人的眼睛。江
澄对视着它,愣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夺走另一个江澄的魏无羡。
魏无羡听他讲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江澄抱着魏婴的残躯,话在喉头挣扎半天,
才缓缓道出:“都是我的错。”
江澄抬起脸,竟然满脸的泪痕,他咬牙道:“你跟我道歉做什么。你根本就不懂!你不会
懂!你除了有他的壳子,根本就不是他!我根本不能相信,你会是另一个世界的魏婴。如
果你是他,你怎么会弃他而去!”
“他护你,你却弃他!他应誓,他等你十三年,到头来换你一句不管了,即使如此,他还
是跳了地狱道,替你还债!”
魏无羡终于明白,这个江澄哪里让他觉得不一样了。
哪怕是他现在恨恨地看着自己。他的眼里,有光。
而他的江澄,眉眼间是沉沉的阴郁,是厚厚的阴云,遮挡了光。毕竟江澄十六岁后,他眉
间那抹阴郁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两道深深的印迹。这绝不是此处的江澄
所拥有的。
魏无羡被骂的根本不能反驳。江澄不想看他,闭上了眼睛。魏无羡喃喃道:“那你们该杀
了我……你该杀了我,去重塑他。”
“阿婴做不到!”江澄说,“他也不可能夺取另一个江澄的魏无羡!”
“你倒好!来这里找什么命定之人!我告诉你,他要的是你!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命定之
人!”江澄一字一字狠狠敲打着魏无羡,“你若对他有心!何必在乎他的命定之人是谁。
魏婴!至少魏婴绝对不可能将我拱手他人!”
魏无羡此来,就为寻找江澄“命定之人”,如今看来,简直可笑。江澄根本就不在乎,江
澄生死两世界,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自己,他竟还想着帮他找个可托付之人。
如他所说,如若他的心在自己身上,还在乎其他什么。
原来最可笑的,还是自己。
他想着,无言以对。江澄说著,瞪着他,眼中失望至极。这个魏无羡果真和记忆中看到的
如出一辙。另一个自己无论怎样歇斯底里,都似乎艰难的难以触动他分毫。
他说不出江澄想听的话。也不强求。沉默地将破布一缕一缕的绕开,露出一个破碎的躯体
和一张苍老的面孔,这那张脸一侧安祥的睡着,另一侧,是镶嵌了江澄眼睛的骸骨。
魏无羡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这里另一个破碎的自己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江澄摸着他的脸,问:“在人间的时候,他一直扮老,后来都年轻不回来了,到他死前,
就老成这副鬼样子了。”
江澄凝视了魏婴的脸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
“你带它走吧,带着他的眼睛,回去吧。”江澄淡淡地说,“本来就不属于我们,它是你
的。”
魏无羡听着他讲,他本以为江澄为了魏婴的恢复,不会还给他。但江澄似乎并没有舍不得
的意思。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像是要接受极为贵重的物品一样,格外虔诚。但江澄并没有
把手伸向魏婴那颗眼睛,他抬起胳膊,手指抚上了自己一边脸颊。
纤长的指尖就按在自己的眼睛之上。
魏无羡耳边传来肌肉撕裂的声响,好像一剪子剪碎了肉。江澄向他转过头来,一侧脸庞流
下鲜红的泪水。
江澄说:“他的眼睛,是这一颗。”
魏无羡双手颤抖,那浸泡著江澄鲜血的眼睛滚烫,落在他手心里千斤重似的。
魏无羡问:“你把你的眼睛,给了魏婴。”
江澄轻轻一点头。
“痛苦吗?”魏无羡问。
江澄听了,嗤笑一声:“甘之若饴。”
他满不在乎的轻笑像一根丝,狠狠勒进了他的心脏,痛的他几近窒息。魏无羡托著江澄的
眼睛,手指却丝毫不敢拢住它。他伤江澄太多,好像自己多用点力,连他的眼睛都会在手
心里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这颗眼睛里有他的记忆,你都还给他吧。”江澄说。
魏无羡看着他空洞的眼眶里,血泪滴答而下。他想起江澄在奈何桥上,朝自己直白地看过
来,脸颊上两道深红的泪痕。
是更甚的痛楚。
魏无羡最终还是将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连同那颗银铃一起。江澄还跪坐在一旁
,魏无羡不禁问他:“我能帮你什么?”
江澄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眨了眨眼,于是更多的血水落下来。他想了想,就说:“那
你带紫电走吧,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
江澄把缠着紫电的手腕递给他,说:“它有阿婴的鬼力,你们是一个人,紫电会听你的。
”魏无羡看着眼前的手和紫电,根本不敢碰。江澄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要是想帮我,
就收下它。”
“紫电消耗阿婴的鬼力,于他无益。这是你唯一能帮我的事了。”
魏无羡艰难地点点头,手指碰了江澄一下,心里想着,紫电就像活过来一样,迅速地爬到
自己身上,亲切绕着他盘了两圈,然后乖乖缩在他腰间。
江澄瞧着紫电如此亲近他,隐隐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魏无羡觉得很抱歉,说:“魏公子会
不高兴的吧……”
江澄却不屑道:“这里安全的很,只有他这个混蛋需要被保护。”
“你好好收着它。紫电只会听你的,因为它觉得,只有阿婴......”江澄顿了一下,换了
个说法。“只有魏无羡能保护江澄。”
魏无羡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江澄继续道:“你既然拿着紫电,就要......”
保护江澄。
魏无羡觉得他半句话后是这个意思。但嘴唇颤抖著,终究没说出替另一个自己请求的话。
“你好自为之。”
他改了口。
魏无羡没有听到想要的。心也沉沉地坠了下去。
哪怕是这个江澄,也绝不强求于他。
江澄,从来不强求于他。
魏无羡拿出了传送符。即使他恳求过江澄,送他和魏婴回莲花坞。江澄也不想和他再多相
处一刻。
他恨自己,瞧不起自己,纵然最后对他施加了最大的善意。
他比自己的江澄,更有资格恨自己。因为他有一个更好的魏无羡。并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愤愤不平。
魏无羡临走前听江澄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们。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看着魏无羡
,语气波澜不惊,“让我知道,遇见魏婴,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事。”
魏无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魏无羡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他一句:“魏婴怎么办。”
“会好起来的。”江澄说,“他会慢慢修好的,他已经好了太多了。”
“会好起来了……总有一天,他会好起来的。”江澄喃喃道,抱着魏婴,笑了。
是真的开心的笑了。
魏无羡知道。江澄不杀他,是知道有一个江澄,在等他。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银铃和江澄的眼睛。江澄,又护他一次。
魏无羡咬咬牙,传送符一甩,离去。他躯体朝天空升去,眼前是燃烧的火镜,和地上的江
澄。他带着满脸污血,最终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魏无羡看他越来越小,看他轻轻抚摸著沉睡而破碎的躯体,最终慢慢躺倒在他怀里。
待续
-
【剧情】江澄的眼睛 x1
【道具】紫电 x1
1. 即使通过火镜看记忆,也需要目睹记忆的眼睛。
2.《守棺》平行世界的一种可能,真正意义的永世相伴,天地同寿。
这里对守棺澄和魏无羡相遇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作一下复盘。
平行世界至少是二维的,不同时间不同空间都都在发生。守棺澄的修仙背景时间发生的要
远远早于本文。
守棺澄带着魏婴的眼睛(残魂),借助火镜进行修复,在漫长的时间里,偶然得到了江澄
的眼睛。而魏无羡想看“命定之人”,需要江澄的记忆,也就是说,一定要通过江澄的眼
睛。魏无羡诚心来此,后土皇地只同意了他的请求,所以和守棺澄相遇。
但后土娘娘也同意了守棺澄的愿望——助魏婴塑躯。所以魏无羡来了,他就是塑躯的材料

文中守棺澄对魏婴的情绪,其实就是江澄对魏无羡的情绪。恨之爱之,守之。
所以这是融入另一篇文的缘故。地狱道副本是感情线,魏无羡蠢,他猜不透江澄的心,只
能让一个江澄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地表达情绪,这个蠢货才能明白。
但守棺澄愤愤的,是魏无羡找“命定之人”这种愿望都能被应允,而他祈祷了无数岁月,
魏婴只是一副残躯而已。
所以,魏无羡你凭什么。
二十六
传送符燃烧的蓝火仿佛烧尽了无间地狱的一切,眼前的世界被火舌舔舐著,待沉默的火焰
熄灭了,只剩下黑暗。
视线所及之处是空旷的黑。他以为自己还处于传送的途中。魏无羡任身体飘荡了许久,然
后,渐渐调整成垂直的姿势,感觉身体在黑暗中下沉。最后足尖轻轻解除了地面。
他站在这里,只能看见自己。魏无羡迷茫地往视线不可及的尽头看了许久,在寂静的黑暗
里,捕获到潺潺的水声。
他抬起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随着水声渐渐清晰,魏无羡看到的,也不
再只是自己。像是洒金的墨,滴入了清水之中,泛开了涟漪。于是,一片片莲叶荷花如勾
金描绘的画卷一样,在黑暗深处渐渐展开。
继而一座长长的栈桥浮现在眼前,延伸到尽头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他是与勾金莲叶、黑暗铺底完全不同的颜色。坐在栈桥上,身着紫衣,裤腿卷到膝盖上,
露出光洁的小腿和一双脚,他的脚趾插进水中,随着腿摆动抛出好些水花。用他扎在后脑
圆圆的发髻对着魏无羡。
天上飘着五彩斑斓的大风筝。
断断续续的线,牵在江澄的手中。
魏无羡呆呆地看着,屏住了呼吸。他心里清楚,这是明示的幻觉。但他知道,这个人就是
他熟悉的江澄。
江澄背对着他,抬着下巴露出小半侧脸,年轻的面孔尚未长开,对着身边空无一物的黑暗
笑。魏无羡想,你在笑什么呢。他身边明明没有任何人。
这里是空旷的只有一个人的莲花坞。魏无羡甚至猜想,如果自己坐在了江澄身边,或许他
将沉溺于幻境牢笼,再不得解脱。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愿看他孤单。
魏无羡快步走上栈桥,又停下脚步,冲着他背影喊:“阿澄!”
声音出口,流淌的金线都停滞了。适才还在笑的少年背影僵硬,隐约在刘海后的嘴角,凝
固在一个弯起的弧度上。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魏无羡想继续向前,江澄淡淡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别过来。

让他不得不顿在原地。江澄扬起下巴,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刘海遮掩了他的眼睛
,嘴角上扬。
“是梦噢,魏无羡,这是梦。”
魏无羡睁开眼睛时,对方的话还回荡在脑海。
伴随着他声音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清晰的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
砂石。魏无羡渐渐嗅到一些腥苦的气息,是恶鬼残留的气味。
他眨眨眼,灰黑的天空云层密集,被风吹动的,在眼前缓慢地移动。
他还维持着挥动传送符的姿势,右手掌心依然紧紧摁著自己的胸口,下面凸出的,一个是
银铃,另一颗是江澄的眼睛。他疲惫的动也动不得,这两个东西压着他的胸口,反而安心
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回归了地府。而刚才所见,真的是一场梦。
魏无羡不愿多想经历种种。既然回到此处,心里挂碍的人就不远了。他试着站起来,没想
到传送符需要那么多的灵力,几个动作累的他几乎要把魂抽出来似的。他双脚一沾地,立
即扑倒了。这个动作足以引得伤口裂开,只觉得血液流出的感觉让人瘙痒。
魏无羡的视线越过沼泽的枯树林,只见东方只剩下一丝天光。天空一排一排的阴云慢慢地
迁移著。魏无羡甚至从中间的缝隙中窥探到了星星。他歇了一会儿,又把自己撑起来,觉
得掌心里粘粘的,举到眼前一看,是恶鬼未干的污血。他把手心的污渍在身上胡乱抹了两
把,如愿以偿地扯破了衣服。
他露出的皮肤上沾著自己的血,江澄伤他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魏无羡苦笑了一下,他在
那儿奔波了多少日月,自己都记不清,而地府,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而已。
要回去了,回去找江澄。
他一直都很幸运。即使是在泥泞的沼泽里拖着沉重的步伐,但是心里想着的,就能被慷慨
的实现。
当耳边传来踏踏马蹄声,伴随着水花飞溅的声响。他以为是错觉了,而下一刻不禁感谢后
土皇地祗对他的垂怜。
他的眼中白衣怒马,红棕马的铁蹄踏在大地之上,仿佛通过土地直击自己的心脏。想落泪
,可眼睛干涩的发痛。他睁大眼睛,迎白衣人策马而来,从黑暗的树林里出现,如盛放在
荒原上的花,明亮而苍白的,是属于谢必安的颜色。可当他看清那张面孔时,便为这副躯
体这身白衣赋予了生气。
江澄一收马缰,马儿嘶鸣,前蹄高举又落下,衣袂一抛一收,在沼泽林里白的令人炫目。
江澄在马背上侧过身,朝他扬起头来。
魏无羡目光追随着他,虚弱地笑,笑着笑着,眼中一片朦胧模糊,融化了江澄的欣喜。魏
无羡想,为什么你还在马背上,为什么还不过来。他心里急切地叫着,可对着马背上的江
澄,竟说不出话来。
但他依然朝江澄笑着,眼睑一阖,膝盖伴着泪水一同坠落,跪出了好大一片水花。
魏无羡整个人扑进了水里,倒下前心满意足地看到江澄的慌乱,一团白衣好似从马背上滚
下来一样。他任由自己的脸砸进淤泥。江澄,他来接自己了。若是刚才硬撑著一口气往回
爬,见了他,便是回到了心里的家一样,躯体彻底向疲惫缴械投降。
对方带起的水花声仿若天籁,魏无羡被拖起来,然后立即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铺天盖
地环绕他的,都是江澄的气息。
江澄尚未开口,魏无羡双臂一把箍住了他,将自己的头颅朝对方的胸口紧紧贴上去,埋在
他衣襟里贪婪的呼吸。
然后喊:“江澄,江澄。”
便让江澄即将落在他背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魏无羡一身破衣烂衫,就像迷途归来。江澄最终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关怀的动作熟练
的来自本能。他依旧听见对方在他心口含糊不清地喊一个陌生的名字,江澄闭上眼睛,靠
近到魏无羡的耳边,轻声说:“没事了,范大人。”
怀里的人的声音就像被刀划了一下,戛然而止。魏无羡从对方圈著的手臂里慢慢抬起头,
感觉到江澄的双臂僵硬地环绕着他,可对上那双眼睛,明亮的那颗里是对自己毫不掩饰的
关怀。
魏无羡抬起一只手,朝江澄的脸孔靠过去。他不躲也不闪,随着手指的贴近,顺从地阖上
了眼睛,感觉到魏无羡的手指轻轻地碰著丧失了光明的那颗。他看不见魏无羡的表情,只
听见他声音里是抱歉,是一丝喜悦。
“你会好起来的。”魏无羡说,“我会让这一切,都好起来。”
江澄听他这样说著,认真的承诺是让人难以拒绝的信赖。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去回应
,只是静静地看着魏无羡从胸口摸出银铃,小心翼翼地系回自己的腰上,眼神是前所未有
的复杂感慨。他只看见魏无羡的腰上缠着细细的软鞭,陌生的武器是从未见过的,所以更
不会知道,魏无羡的怀里还有属于他的眼睛,那颗眼睛将会在对方下定决心之后,重新回
归到自己的身上。
但这些都顾不得了。太多的问题在魏无羡一身污血前,都无法分神让他思考。魏无羡贴近
过他的地方,白衣被染红。让他骤缩了瞳孔,惊呼对方的受伤。
他身上散发著腐朽的气味。江澄退开一点,想仔细查看,但对方并不在意。魏无羡的袖口
碎了,用露出污血的手臂又拢住江澄,明明毫无力气,江澄依旧被他拦到怀里去了。江澄
贴着他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不疼。”
“哪里受伤了。”
“我没受伤。”
江澄轻轻地摸了摸他,张开手心一看,果然一手的血。尤其是肩膀,白衣贪婪地吸收著,
红色浸透了他肩膀相同的位置。江澄不敢碰他,想挣开。魏无羡说:“别动,让我抱一会
儿。”他沉沉的呼吸吹在江澄颈边。
“就一会儿。”
他脱力的手臂勒著自己,虽然不疼,江澄还是皱了皱眉,低头看看两人的双腿还浸泡在水
里泥里,说:“这里冷,还是先回去吧。”
心中急切想着的,能立即在眼前实现,最好的事莫过于此。他适才过于开心,直到两人离
开了沼泽林,沿着忘川而行,踏着一隅花海,才渐渐想起了一些想问的。魏无羡身上软绵
绵的,骑着马趴在江澄的身上,无所顾忌地把脑袋枕在对方肩膀上,让江澄不得不挺直了
腰背。怕魏无羡颠簸受苦,便只让马儿慢慢地走着。
忘川借着一点天光,两人一马的身影在河里拉的老长,脆弱的受不得风,一吹拂碎的什么
都看不清。
魏无羡偏著头,见那影子淹没在一片黑色的涟漪里。便用双臂把江澄抱得更紧些,害得江
澄缩小了脊背才能被他裹到怀里去。他双手捧住江澄牵着马缰的手,在他耳边问:“崔判
的马?”
江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一副知错的样子,魏无羡笑笑,问:“你是怎么把它弄出来的?”
江澄立即解释:“我听见西边有声音,我觉得很不安,想起你说的事,所以直接来找你了
。”
他答的并不是“窃马”的过程,急迫地告诉魏无羡事出有因。原来,“今日”道别后,江
澄本要去忘川,却在半路上听见西方出发的号角。他记得魏无羡说要去西边,不放心,直
接来找他了。
他没告诉魏无羡,那号角声让他如何心惊胆战,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丢入了冰河,在窒息之
前被冻住,然后维持着窒息的感觉,一直冻著。魏无羡没有细究他“窃马”的过程,听了
他说,觉得很开心,心想自己在地狱长途跋涉,江澄挂念自己,跋涉而来。江澄向来兢兢
业业,为了自己没去忘川,还直接“借”了崔子玉的马。不知道崔子玉发现没有,若是发
现了,岂不是又要气死。
他越想,越乐的不行,趴在江澄耳边一直笑。
江澄偏过头问:“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魏无羡夸他:“不,特别好。”他凝视著江澄的眼睛,诚恳地说,“我刚才最想见的,就
是你了,我想着你,你就来了。”他的手指抚摸著江澄的指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
心。”
他越说,声音渐渐地压下去。江澄听了,轻轻抿了一下唇,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些许不
好意思。魏无羡看着他的唇抿著又张开,唇上沾著些莹莹的水光,露出一弯洁白的贝齿。
魏无羡只觉得心脏狠狠跳了两下,下意识地凑上前去,只擦到江澄的侧脸。弄得江澄很痒
,干脆就转过头去。瞧他躲,反而起了坏心,一手拖住他侧脸,顺手就掰向自己。
魏无羡刚想凑上去叼他,但是江澄颔首,反倒没让他得逞。但江澄也没反抗,任自己掰著
脸,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可眼睛却漆黑地看着自己,其中的情绪让他一时读不懂了。可
惜魏无羡几个动作下来,牵得自己浑身痛,加上疲惫的昏沉,便没法想太多。
他想,来日方长,不急一时。于是抬起下巴,将唇贴在了江澄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与此同时,感觉到江澄隔着马鞭,与自己十指相扣。
然后两人策马归去。
二十七
勾魂使未去忘川捞魂,一日旷工,并未打乱地府日常的秩序。江澄却显得很焦灼,他为魏
无羡包扎了伤口,到了深夜,两人无话,江澄心里却依然惦记着忘川河畔。
“护你一世周全”。那时候另一个自己在寒风料峭的断崖上,指著延伸到黑暗尽头的忘川
,冷冰冰地告诉他这个束缚著江澄的愿望。明明是不愿意去的,可江澄依然为此而焦灼,
还是外界所种的执念。魏无羡拦他,却不想找借口帮他释怀。事出因己,如何归咎于江澄
勤恳。
他圈了江澄一夜,不让他跑。第二天却发现怀里空空,日光正高,江澄必然早早去了忘川
。魏无羡昨日疲惫,本欲等江澄先睡,谁知自己埋在对方头发里,又累又困,不多时便陷
入沉眠。如今他捏著江澄留下的信笺,上面拜托他去还崔判宝马,知道江澄宁可辛苦劳作
,也不愿当面跟崔子玉道歉。
魏无羡心道正好。穿上衣服,骑马出门,像个伤患似的,充分表现出自身的虚弱,一路慢
吞吞地往阎罗殿走。老远就看见崔子玉煞白的一张脸,竟然咬著牙朝他露齿一笑,好似青
面獠牙。魏无羡偏过头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来到对方面前,翻身下马,向对方行
了一礼。
“多谢崔大人出马相借。”魏无羡说。
崔子玉看看魏无羡,目光在他腰间软鞭上停留了一瞬,又看看自己的马。只见好好的汗血
宝马瘪著肚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顿时心疼不已。他握著卷轴,皱着眉摇了摇头,道
:“我说……你们借就借吧,好歹喂我们一口吃的,哪有白干活的道理?”
魏无羡这才反应过来,顿时露出惭愧的神情,他迅速转过身,双手一把捧起马头,然后狠
狠地在马儿的长脸上“叭”了一口。想这好马来回奔波,背驮两人,又是救两人命又是看
两人抱了又亲,确实不容易。于是一嗓子“多谢马兄”喊得发自肺腑,把马儿活生生吓出
一个响鼻,崔子玉拍打手心的卷轴也僵在了半空中。
魏无羡含情脉脉地看着马脸,崔子玉生怕他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上前提醒道:“男女
授受不亲,这可是个姑娘。”
如愿以偿地让魏无羡收了手,看他虽然尴尬地笑了笑,实则并不在意。崔子玉上下打量了
魏无羡一番,道:“一日不见,范大人憔悴不少啊。在下刮目相看。”他上前一步,压低
声音询问:“如何,此去,可看到你想看的了?”
他本意是看江澄“命定之人”,来日将其寻回,与江澄相守相伴。可如今听他一问,倒觉
得是讽刺了。沉默片刻,魏无羡一扯嘴角,反倒笑着点点头。然后听崔子玉又问:“那你
……可找回江澄的眼睛了?”
魏无羡“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崔子玉听了,竟然如释重负,欣然笑了,感慨道:“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站在阎罗殿下,魏无羡不愿多耽误时间,只想尽早问完,好和江澄相聚。虽说身体疲
惫,也没了长剑可御,追他忘川不太现实,但能早见片刻也是好的。便说:“蒋大人在吗
?我要见蒋大人。”
崔子玉回:“在里面。”却不懂魏无羡思人情切,只觉得他自地狱道回来,变得果断俐落
,和往日不同。即使看着魏无羡大踏步往殿内走去,又起了逗弄心思。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魏无羡!”
魏无羡转过头来。崔子玉一抿唇,又笑:“还走吗?范大人。”
他语气轻佻,真诚地揭短。魏无羡扯著一边嘴角,嗤笑一声:“你给我闭嘴吧。”他背过
身也挡不住廊下的哈哈大笑,内心窘迫却也不得不坦然接受。
还走吗?
他曾斩钉截铁地回答著这个问题。回头看来,他都在自欺欺人地敷衍。无论如何提醒自己
,告诉别人,他的身体都诚实地留在江澄身边。
而江澄是唯一一个赶自己走的人。在他还是自己熟知的江澄之前。
昨晚灯火昏黄,江澄不管自己脚上的泥泞,认真地清理著自己肩头的伤口和污血。这些伤
口拜江澄所赐,又被江澄细心地抚平。魏无羡借着烛火望着他光影分明的脸,希望在这张
脸上看到过去熟悉的影子,毕竟那颗装载着江澄记忆的眼睛还紧紧握在他的手心。
而江澄明知道他手里有东西,却问都不问,安安静静地将薄薄的白色布条缠在他的肩膀上
。魏无羡看的失神,江澄的眼睛清澈如水,过去的阴郁随着他的记忆一起褪去。即使如此
,烛火的光依然映出他眉间两道浅浅的刻痕,那是过去的经历留在身体上的,无法随记忆
抹去的东西。
江澄轻轻地擦著魏无羡身上的污血,垂下眼睑,视线在魏无羡身上游移,好像低垂的睫毛
可以遮挡住他的审视。魏无羡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毫不顾忌。江澄抬起眼,与他四
目相对,漆黑如深潭,让魏无羡以为自己划著小船到了莲塘暗流处。便听江澄问:“疼吗
?”
魏无羡说:“不会。”
于是江澄又垂下了眼睛,魏无羡的目光追逐着他的,最终看对方的视线和手指落在了一处
。江澄冰凉的指尖最终落在魏无羡心口之上,下面是颗圆圆的伤疤。被烙铁烫烂的皮肤焦
黑后又愈合,粗糙而面目可憎。
江澄凝视着它,问:“这个疼吗。”
烙铁痕陈旧的样子不适于这个问题,但它的存在必然会引起江澄的注意。但魏无羡听了,
很高兴,告诉他:“不疼。”
江澄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皮肤,损坏的神经没有感觉,粗糙的质感却让江澄痒痒的,江
澄又问:“这是什么?”
魏无羡想了想,说:“这是块熟肉。”他凑近江澄坏笑:“你吃不吃?”
他看到江澄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恨不得当场放声大笑,可江澄没说话,也骂不出“
滚”,自己的笑只能憋著。
但看得出来,江澄并不觉得好笑。他的手指离开了魏无羡的胸口,安安静静地继续包扎魏
无羡的手腕和腰伤。待一切妥当之后,江澄跪在魏无羡身边,微微低着头,说:“这些都
是范大人的过去。”魏无羡看不见江澄的表情,听他的声音很平淡,也无法想像他的表情
。江澄继续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魏无羡心想,你不知道,这是当然的啊,因为你喝了忘川水啊。
但他不能这样和江澄说,眼睛就在手里,里面有记忆,江澄早晚都会记得的,记得他是谁
,找回属于他们的过去。但江澄跪着,这些都不能一口气说出来,魏无羡只想把江澄捞回
怀里去。谁知他还未动,江澄已经动了。
江澄跪坐在地上,抬起手来。魏无羡睁大了双眼,看江澄解开自己的领口,将一侧衣襟朝
一侧肩膀扯了过去,露出瘦削的肩膀。然后是另一侧。
昏黄的烛火摇晃了一下,江澄挺直了脖颈,目光却依然垂著,他袒露出的苍白胸膛毫不掩
饰地展露在魏无羡眼前,一道拇指宽的戒鞭痕横跨了他的躯体。
江澄说:“我不应过问范先生的。但是,我想知道自己。”他抬起眼睛,看着魏无羡怔怔
地望着自己的胸口,漆黑的眸子里两点烛火在悠悠地颤动。
“范先生认识这个吗?”
魏无羡向蒋子文问安后,对方放下执笔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看清了魏无羡手中托著的一
物。
即使离开了主人,它依旧色白如玉,泛著淡淡的青色,黑瞳如清水。便是江澄的眼睛。
魏无羡将眼睛的来历简单地阐明,问道:“这颗眼睛见证过火镜,带着记忆,归还给江澄
,是否就能带回他过去的记忆。”
蒋子文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说:“是的。”魏无羡刚放心地露出笑容,蒋子文又道:“只
是这颗眼睛,会带给原主多少记忆呢?”
魏无羡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参照吾皇的经历,她世世从火镜拾回记忆,最古老的记忆可能跨越千年。即使如此,依然
死后数世等候檀济。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不变的都是心。这样想,魏无羡隐隐的不安反而
平静了下来。毕竟地狱道之行,“命定之人”尚且不在乎,还会在意多几世记忆的江澄吗

蒋子文坐在桌后,看魏无羡的表情就像廊柱上的灯火一样,明明灭灭摇摇晃晃。捧起面前
的茶杯,吹开飘散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再抬头看他,对方像是想的很明白了。
魏无羡说:“就这样,我把记忆还给他,这都是他的记忆。”他抬起眼,想确认一下蒋子
文对此事的评价,却发现对方把目光又移到茶水上,并未表示。
蒋子文的沉默在魏无羡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位大人向来不多插手他人决定。魏无羡犹豫了
一下,还是向对方问道:“蒋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蒋子文又抿了一口茶水,问:“范先生可否觉得,十殿阎罗掌握生杀大权?”
魏无羡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仿佛是故意岔开了话题。但他依然认真地想了想,答:“阴差
不能定人生死功过,只是根据他人所作所为,为其判定罢了。”
他说完,看着蒋子文将茶杯轻轻搁置回桌上。蒋子文冲魏无羡笑了笑,目光最终停留在魏
无羡手心的眼睛上,神情似有悲哀。
蒋子文说:“但范先生,却能握著谢大人的眼睛,为他决定是否重获记忆。”
蒋子文的提醒并没有收获预期的效果。面前的魏无羡笑的没心没肺,甚至很愉快地告诉蒋
子文,江澄,是愿意的。
蒋子文自然不知道昨晚两人说过什么。也无法想像魏无羡此刻的勇气和迫切。
魏无羡自死了以来,一直都记挂著某个人某个事。如今不知是忽视了它还是漠视了,虽然
对那个人心存些许愧疚,反而觉得很平静。他知道等著自己的可能是地府无尽岁月,和永
不停滞的忘川。可这种感觉,就像年少时在莲花坞,每天过着相同的日子,未来一眼看到
头。
什么都有,但是缺一个人。
他曾经对他,心中惭愧而回避,没有勇气面对。如今亦是如此,但却为真正的重逢忐忑不
已。
但些事要说。比如生前所负,死后十七年地狱偿还,至少,魏无羡想当面和他道歉。
比如江澄戴着一颗“他”赠予的眼睛,没日没夜地捞魂,他要想起来,才能阻止他在忘川
疯狂的执念。
更重要的,是江澄自己想知道。
他把胸口的鞭痕露给他看,眼中坦诚而信任。虽然魏无羡感觉得出来,江澄对此没抱什么
希望,期望他能知道。
但他恰好是知道的,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
魏无羡弯下腰,这个动作压得腹部的刀伤又痛了。他勾住江澄的手臂,把他拽起来,拖进
怀里来。江澄的肩膀在空气中晾了没一会儿就凉丝丝的,魏无羡赤著上身贴着他的皮肤,
本想帮他把衣服扯上来,心里一想,又觉得算了吧。换了手心捂住他的肩膀。
这是江澄生前死活不肯给他看的伤痕,也知道他费尽心思想搞掉它。可不仅没弄掉,还带
到了此处。这是温家击垮了他们的家、江澄回去偷遗体才留下的痕迹。魏无羡都可以告诉
他,但是说不出口。
因为说到底,是因为自己没看好他,没护住他。
他把江澄的头颅轻轻揽到自己肩膀上,江澄靠上他肩膀的绷带时,僵硬了一下,又顺从著
他的手放松了身体,倚靠在他身上。魏无羡伸出手指,从鞭痕的一侧抚摸到它的尾端,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江澄应:“好。”
于是魏无羡捧著江澄的眼睛,确定地笑了,对蒋子文说:“他愿意的。”所以,我会把眼
睛,把记忆,都还给他。
带回真正的江澄。至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告诉他,我愿意留下来,陪着他。不逃了,他
要陪着江澄。
他在这边开开心心地想着,打算著,蒋子文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任他们去了。待魏无羡
高高兴兴准备回去的时候,蒋子文也叫住了他。
蒋子文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想问范先生可知,谢大人去地狱道的时间,是十七年。

魏无羡眨眨眼,说:“是。”
“为什么是十七年?”
魏无羡说:“是我造孽的时间加起来有十七年。”
蒋子文听了,没认同,也未否认,若有所思地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不禁问:“难道不是吗?”
蒋子文答:“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不过……您说是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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