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在蓝花村吃了点东西,春蓼拉他的手说:“哥哥可以跟我们一起睡,屋里
的通铺很温暖的。”
宋繁桦和明蔚却同时说道:“恐怕你们现在就得走了。”“我们该告辞了。”
他们说完互看一眼,宋繁桦说:“虽然想收留小羊,但我不能让村民跟着冒险。”
“我明白。”小羊点头,他也不希望拖累谁,宋叔这样反而让他松一口气。
明蔚说:“盛如玄可能很快会找来,他那么容易就让我们逃走,恐怕有些古怪。
我们还是尽早走吧。”
小羊喝完手里那杯茶水就起身对春蓼他们微笑,再向宋繁桦道别:“宋叔,你
们多保重,小心安全。后会有期。”
宋繁桦送他们到屋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说:“那我就不送了,天要黑了,但
是天黑可能还安全一点。”
小羊挥别宋繁桦他们,明蔚牵着他走了段路之后附到他身上,他顿时觉得身轻
如燕,一下就飞入树林中。虽然他还有些迷惘,但只要有明蔚相伴,似乎就不会那
么害怕。这时离开蓝花村就注定是要夜宿荒野了,明蔚拿出一个透著珠玉光泽的东
西给他说:“还记得我教过你怎么用这个开辟暂时的小秘境?”
小羊认出那是极乐天,一种少见的螺壳类法器,虽然明蔚说这算不上什么稀罕
的东西,但至少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螺,像宝石雕琢一样会发亮,壳里面却是乌黑的,
也不透光,但细看的话会觉得越深处越黑暗的地方仿佛有神秘的光泽,好像收纳了
星夜一隅。他接过极乐天点点头,施术念咒:“画里有山水,螺中藏乾坤。”
宝螺开口飘出一蓬白烟并迅速弥漫,明蔚握牢了小羊的手,等烟雾散去之后,
荒野间多了一间小木屋,大小格局和宝船变化的屋子差不多,道行高的人能变得
更好,但他们在野地不宜招摇,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小屋就够了。
小屋是表里如一的简朴,明蔚催促小羊上床就寝,小羊躺到床里眨著一双眼向
明蔚招招手,两人面对面侧卧。小羊就近望着明蔚,细细打量对方雪白的眉发和睫
毛,冰蓝色的瞳眸,这俊美出尘的模样像个神仙,和小屋格格不入。
明蔚摸了下小羊的面颊说:“快睡。想看的话,往后多的是机会。”
小羊腼腆微笑:“你真好看,对我又好,但我好像没什么能为你做的。”
“你好好活着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不必特别做什么。”
“就像你对明斐那样么?你怎么能这样温柔……”
“睡吧。”
小羊挨近明蔚,两手小力揪著对方的衣袖小声喃喃:“我好怕。”他虽然不安
害怕,心里却也高兴能这样跟明蔚撒娇。
“别怕,我都在。”
“虽然我老是要你别把我当孩子,不过像这样被哄著也不错……”能有个没有
顾虑撒娇的对象,实在很难得,小羊心想自己是不是把好运都用在这上头了,不过
非常值得。
明蔚搂住少年,轻轻拍他的背说:“我只是想哄你,和你年纪无关。”
小羊心里漾著甜蜜的滋味,耳根发烫。
明蔚又说:“我也不至于对小孩子生出什么情愫,是你老是提醒我自己是个孩
子。”
“喔。”
“不过真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才会想到你毕竟还小,而我也不差等个几年。”
“别、别说啦。”小羊整张脸烫红,干脆把脑袋藏到对方怀里,可是越想越害
臊,他翻身背对明蔚,明蔚一臂环住他的腰搂着。
两者一时无话,又过了良久小羊说:“我睡不着。”
“你不习惯我在身旁?那我撤了分身?”
“不是,我好像怕睡着以后……”
“怕睡了做噩梦?”明蔚顾及少年心绪不宁,所以屋内留了盏灯火,有些晃动
的光影让小羊的样子看起来更可怜脆弱,他觉得小羊好像那簇火光一样,很容易会
熄灭。
“嗯。”小羊听了明蔚那些话,心里欢喜甜蜜,只是这样的快乐非常短暂,他
忘不了那些会令他悲伤掉泪的人与事。总觉得再回去灵素宫的话,好像还能再看到
周谅,师父继续对他冷淡也无妨,一切会和从前那样。
虽然明蔚与他同寝一床,但看不见脸就又开始想念,他又翻身望着明蔚发愣,
明蔚用姆指轻压他下唇,指腹反复辗揉,他觉得唇瓣被碰得微热,明明不是亲吻,
但这暧昧的碰触让他身子都有些酥软无力,舒服得想沉溺。
“不如我施法弄晕你?”明蔚话音极轻,他也是不安的,知道小羊心中除了他
以外仍有其他牵挂,他不禁兴起一个念头想把人弄晕,带到遥远而隐密的地方藏起
来。
“不了。干脆继续上路吧?”小羊任由明蔚抚摸自己脸庞,他依恋的偏头倚靠
在其掌心上。
明蔚问:“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想去找娘亲,还有你妹妹。到热闹的城里应该比较能打听消息?
只不过我们还是得躲著灵素宫的眼线。”
“那么……”明蔚坐起来,小羊跟着起身拉住他欲施术的手说:“等下。外面
有闪电。”
明蔚挑眉浅笑:“你又不是度劫者,怎对闪电雷鸣有这样的反应?”
“不觉得有些熟悉么?那好像是灵素宫的雷炎术,轰得那么频繁,不太自然。
我担心宋叔他们,传张符给他们报个平安?”
明蔚歛起笑容注视少年,沉默的和自己的私欲对抗,他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小
羊弄晕了、带走藏起来,但他明白这会伤了小羊,他尽可能的想让小羊对自己放心,
并不希望自己丑恶贪婪又自私的那一面吓坏少年,即使小羊可能也不会嫌弃。
小羊不知明蔚内心那些念头,但他害怕自己连累了宋叔他们,这份不安强烈到
难以忽略,他从储物戒找了张传信符,符咒理应在燃烧或被掐碎后变成某种活物的
样子去传信,但这次符纸燃烧后只剩灰烬,点点星火和烟尘消散在夜色之中。
小羊忧心道:“传不出去的传信符,要不是对方没有了,就是对方在收不到这
法术的地方。宋叔他们可能有危险,我们回去看看?”
明蔚提醒道:“万一盛如玄真的找到蓝花村,我们折返岂不是自投罗网?你救
得了谁?”
小羊哑口无言,他的确救不了任何人,而且也不能连累明蔚。可是万一拖累了
宋叔和蓝花村,他也绝不会安心。
明蔚知道要是蓝花村那里出事,他们就算回去也很难脱身,只怕没有什么好下
场,所以他想带小羊一走了之,但如此一来这事会在小羊心里落下一些阴影,那会
像有毒的种籽,往人心里扎根茁壮。
“怎么办?”小羊越想越焦虑难耐:“也许回去看会发现大家都没事。就算我
们不回去看,如果蓝花村真的出事的话,那灵素宫的人也会追上我们不是?早晚都
要面对,不如就去看看?”
明蔚看他心意已决,心想凡事还有他和宋繁桦挡着,于是答应道:“那走吧。”
说到底小羊也只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他揪着明蔚袖摆问:“你不拦我?说不定
我是错的,也可能害了你。”最后那句话也是他最犹豫不决的原因,他不是没有私心。
明蔚听到这话,忽然明白自己和小羊之间的羁绊仍是比别人还深刻的,释然微笑:
“你真傻,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从前一直是如此,我可曾拦你?
今后也会是如此,是我想和你走在一起的,你不必害怕。”
* * *
蓝花村这儿的天空乌云密布,厚重云层间雷电交加,仿佛有谁要度劫,实则为
灵素宫的修士们布阵施展大范围的雷炎术。然而那些厉害的法术只在村子上空轰炸
出一朵朵淡蓝光纹,那抵御的法阵与宋繁桦带小羊逃走时用的相似,看起来都像村
里遍地绽放的蓝花。
宋繁桦让屈爷带其他人躲进屋里避难,自己则在外面应付灵素宫那伙人。
屈爷摸摸春蓼的脑袋,又一道雷电打下来,春蓼吓得跑去抱一旁哥哥大腿,猫
耳的姐姐说:“多亏有事先布下了防御法阵,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屈易宽搓著下巴短须思考道:“虽然挡得了一时,但还得想办法逃出去。这里
施展那防御法阵已经有些勉强,也无法一次用传送阵把所有村民送走,都躲去食堂
地道里吧。”
“可是屈爷爷,地道还没挖通啊。”
“先躲吧。”屈易宽拍拍猫族的少女说 :“妳照顾他们,我去外面看情况。”
屈易宽回到食堂看窗外不时闪著雷光,他一走出食堂,羽族的少年就担心喊:
“宋叔你看,屈爷爷他……”
宋繁桦和几个稍有修为的少年少女在外准备应敌,这个蓝花村是住了最多神裔
的地方,但也是战力最弱的,几乎只有老人或孩子,宋繁桦看屈易宽出来也只是互
相点个头,没有多讲什么。
宋繁桦清楚单凭自己是护不住整个蓝花村,只能设法多带些村民逃走。他跟屈
易宽说:“我怀疑自己是被灵素宫下咒追踪,他们来得太快,原以为最少也得两、
三天才会找来,盛如玄那面宝镜似乎还能破解这里的迷阵。这样的话我不适合带神
裔逃走,得设法分散。”
屈易宽说:“我只能施展一次传送阵,送走三个。”
宋繁桦皱了下眉思忖道:“我可以施法阵送走十人。尽力而为吧,屈爷跟我去
食堂里先送走一些人,小光进我传阵带九个孩子离开。”
唤作小光的是羽族少年,小光忧心问:“那宋叔你呢?而且光是送我们走就得
耗你元气,你该不会是要留下来?”
宋繁桦揉了揉少年头发说:“我自有办法,你们先逃,看要自己躲著还是逃去
其他可能有神裔的地方。”
小光和其他人并不傻,知道宋繁桦说的有办法只是在安抚他们,希望劝他们安
心离开,但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挽留或否决的话来,一是知道此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二是他们都怕死,或是比死更恐怖的事。关于精怪被修真者逮到可能会有的凄惨下
场,他们多少都有见闻,甚至自己就曾经历过,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自然也有阴影。
宋繁桦、屈易宽和那些少年少女回食堂里,打算在食堂施法送村民走,此时蓝
花村上空的修士们还在不停施术攻击,领头者之一即是林东虎。林东虎对一帮师弟
们喊话道:“继续砸法术,别停,你们盛师弟被妖魔拐了,要是放任下去会害了灵
素宫名声,我们要把师弟救回来,铲除妖邪。”
不远处的蓝晏清听了有些不以为然,他并不认为是宋繁桦拐走盛雪,虽然和宋
繁桦没什么往来,但他知道宋繁桦并非那些下流妖魔,否则盛雪和周谅也不会常常
往宋繁桦待的山头跑。蓝晏清认为这次的事有不少疑点,盛雪一个人跑下山做什么?
盛雪不可能跟他们一同去秘境,倘若是溜出去玩的话又怎么一去就是数月之久?还
有师父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当初是师父让宋繁桦救回盛雪,如今也是师父说他们两
个有问题,师弟身上的诅咒又是怎么消失的?
“盛雪……”蓝晏清认为师弟身上的诅咒解除是好事,其他谜团都可以慢慢查
问清楚,而不是像贸然扣个罪名。不过他一直都听从师父的意思,从来也没出什么
错,唯独这次他无法理解师父是怎么想的,也担心盛雪的安危。
当时盛雪推开他并施展罡风的神情让他感到很陌生,像严冬的冰霜,他甚至有
些毛骨悚然。他真的很想知道过去几个月里,盛雪身上发生了何事。
“他们的阵法开始溃散了!”有修士大喊,其他人跟着兴奋大叫,他们仿佛在
参与一场灭妖大战似的,无视村里出现的村民非老即幼。
逐渐被击溃的防御阵法出现许多空隙,雷炎法术穿透逐渐瓦解的护阵,将地面
花田菜圃都轰成焦土,其他屋舍也无幸免,很快村子成了一片火海。
“快走。”宋繁桦和屈易宽合力施展传阵,让地道躲著的村民先走,那阵法能
送走将近二十位村民。宋繁桦出声催促,小光看食堂外好像更危险了,赶紧拉着屈
爷爷一起进传阵。
还剩下不少村民,他们没能进到传阵离开,全都不安的聚成一团,宋繁桦望着
他们承诺道:“我倒下以前会保护你们。”
有个村民拿了农具站出来说:“我、我会保护自己,宋叔你不必担心我。”
“是啊,我们也有点道行的,打不赢就逃,我很会逃跑。”
精怪们越说越有信心能逃出生天,宋繁桦却对他们十分愧疚:“都怪我将你们
聚到一起,没想到自己也是早就被利用了。”
一团带着雷电的火球炸烂了食堂门口,宋繁桦挥掌将火球带来的炽热大风煽开,
食堂一大面墙就此倾毁。村民们惊呼并抱成一团,但是看到宋繁桦挺身护着他们的
背影又逼自己鼓起勇气往前,有村民见宋繁桦双臂都受了伤就施展疗伤的法术,有
些则是朝空中修士们放出一蓬又一蓬的飞针反击,被宋繁桦打落的修士们开始和那
些精怪缠斗。
林东虎飞到蓝晏清身旁怂恿道:“蓝师弟不是很着急盛师弟的安危?快去问那
头狼啊。”
蓝晏清瞥他一眼,没应他半句话,但仍飞到了宋繁桦那里抽出佩剑。宋繁桦看
向蓝晏清说:“你师弟不在这里。”
蓝晏清神情肃冷低声应:“我知道。”
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宋繁桦余光见到村民们陆续受伤,他的反击不再留余
地,一掌一拳都得死一个修士。那些灵素宫较为年轻的弟子们起初还觉得这和平常
试炼差不多,就是解决一些闹事精怪,他们不曾见识过这个宿月镇神裔狼族的能耐,
忽然看到宋繁桦杀气毕露都吓得懵住。宋繁桦显现出部分野兽姿态,身形持续变化
得更高大,让灵素宫那些年轻人看了都变得怯战不前。
蓝晏清出剑不及宋繁桦的身手快,眼睁睁看几个认识的师弟、师妹死在狼爪之
下,然后像破布似的被扔开,顿时也起了杀意,咬牙怒道:“我杀了你!”
宋繁桦知道蓝晏清是小羊一直以来敬爱的师兄,但这与他无关,他不在乎。蓝
晏清俯冲而下,欲一剑刺向狼妖的天灵盖,狼妖陡然变招一爪要朝他心口抓,但他
冲得太快,只能勉强闪过要害,胸口被狼爪挠出深浅不一的血口,同时他的剑也在
宋繁桦的肩颈留下不小的伤口。
宋繁桦痛得发出狼号,又听到其他村民的哭喊惨叫,他像是忘了身上的伤口继
续奔向蓝晏清。蓝晏清踉跄几步拿剑拄地,林东虎喊了声:“师弟当心!”
宋繁桦早就预料附近那些修士会偷袭,看似蓬松的狼尾倏地坚硬如钢横扫一周,
林东虎仅是被尾端轻扫就如尘埃般飞出去,拨开衣衫一看胸口有些塌陷,肋骨不知
断了多少。
蓝花村的村民从前只知逃跑,但也不是对战争毫无所知,他们开始懂得聚在一
起各施所长应付那些修士,加上宋繁桦大开杀戒,天上的修士都被打落到地上,落
地的修士也没几个能再和宋繁桦那样的家伙斗。
偏偏这时候灵素宫又来了一波人,云层间隙落下一束束灿亮的白光,光芒缓和
后就看到满地伤患间站着一个宛若天人的男子,蓝晏清望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才缓
下情绪低喊了声师父。盛如玄似有所感的偏头看了眼徒儿说:“都退下吧,你们不
是宋繁桦的对手。”
盛如玄心里有些牢骚,都说他要亲自来了,杜明尧却还让这些后辈过来,说是
顺便给他们试炼,早知道他就不透露宋繁桦所在,这会儿死了不少好苗子。
宋繁桦一看到盛如玄就知大事不妙,传音叫身后的村民们伺机逃跑,但那些神
裔全都静止不动,连声音也发不出似的,宋繁桦感觉到周围气场不对劲,忍不住回
头看了眼,所有神裔都面无表情定在原地。
盛如玄指著天上说:“有昭明宝镜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宋繁桦抬眼望天,一些黑云散开了些,云间闪烁着格外锐利的光芒,他喉咙深
处艰涩辗出低吟:“那是,灵素仙子的那面宝镜。”
“现在是我的了。”盛如玄纠正道。
是谁的都无所谓,宋繁桦不在乎那些,但是此刻情景勾起他深埋已久的阴影,
他的故乡宿月镇当初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屠杀,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盛如玄看穿宋繁桦内心的弱点说:“看来你一直认为宿月镇被灭是很无辜的一
件事,也觉得神裔都是受害的那方,有没有想过神裔之间也会互相残害?”
宋繁桦闻言有些茫然,他直觉不该听信盛如玄接下来要说的话,但盛如玄没有
给他选择,天上宝镜的光芒照落,宋繁桦抬手挡也挡不尽无孔不入的光,他的神识
也在这束充满灵圣之气的光耀里动摇。
某个时空中发生过的事也随昭明宝镜的光渗入宋繁桦的脑海,他看到了从前的
宿月镇,自己的姥姥坐在中庭摇椅上,族长,也就是他的父亲走过来和姥姥说话。
狼族的族长问:“放任那对白狐兄妹在附近不要紧?会不会招来其他的麻烦?
母亲,妳是不是用预知的能力看到了什么?”
姥姥一如平日那样和蔼微笑说:“不必多虑,就留着吧。同是神裔,稍微关照
一些也无不妥,我们狼族兴盛,还没有谁敢乱来。只不过确实如你所言,将来宿月
镇将有大难,虽然我看得并不清楚,有些天机难以窥探,但是肯定和神裔血脉被盯
上有关。我们狼族从来不轻易离开宿月镇亦是防范被外人盯上。留着那对白狐兄妹,
说不定到时候……”
族长皱眉:“母亲的意思是,可能要牺牲他们?”
“让他们在此安生,时候到了,他们也该回报不是?”
族长陷入沉思,片刻后问:“可行么?”
“也许吧。反正外人只求神裔纯粹的血脉,是哪一族的也不计较。所以,这期
间让族人不要苛刻,尽量善待他们好了。但也不必太亲近,一旦养出感情就有些麻
烦了。”
“知道了,母亲。”
情景忽然扭曲,又迅速变成另一幕景象,是少年时的宋繁桦摘了许多蓝花送给
明斐,明斐穿着一袭淡粉如樱的衣裙站在树下,小女孩很开心的收下那些花,然后
转头隔着茂密树丛看到了稍远处的兄长明蔚。女孩喊了声哥哥,接着挥别宋繁桦化
成一团淡丽的蓝烟,转瞬就回到兄长身边。
宋繁桦听到明蔚低声和妹妹说:“少和那镇里的人往来吧。”
明斐不解歪头:“可是繁桦哥哥很好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好,日子久了会变麻烦。”
场景再度瞬变,明蔚和明斐似乎同时中了陷阱阵,宋繁桦从没看过明蔚衣衫染
血一身狼狈的样子,明斐身上也有血,看不出是否有伤。明蔚在那道透出暗红光芒
的陷阱阵里拿刀割破掌心,滴落的血突然停在半空并绕成一个发出白光的圆。
明斐瘫在那儿,她哭得满脸是泪,拼命摇头抓着明蔚的衣摆喊:“哥哥我不要
自己走,不要你死掉,我不要你死,不要丢下我。繁桦哥哥、我们去找繁桦哥哥求
他救我们──”
“他不会来了。”明蔚面色沉冷揪住明斐的衣领,此刻他没了平日的冷静,神
情阴沉的告诉她说:“我们是仅存的白狐神裔,比其他神裔还要容易引来麻烦,一
旦我们两个都被抓住,那些人说不定为了增加这种血脉会逼我们……难道你想和我
生下更不幸的子嗣?”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明斐显然吓坏了,微张的嘴唇都在颤抖。其实她
很清楚这种事绝对有可能。
明蔚松手放了她又道:“走吧。妳必须走,如果妳逃不了,我宁可现在杀死妳。”
那些事仿佛历历在目,令宋繁桦心神震荡,几乎要走火入魔,明斐从兄长传阵
逃走时回顾的神情,被许多飞扬的火星扑散,取而代之的是小羊担忧的样子。他没
想过小羊竟又折回村里,这无疑是自投罗网啊!
“宋叔!”小羊手握一物展开了护法阵将宋繁桦和村民们护住,村民们回过神
来又露出恐惧的样子。
小羊拿的是褶成五角的符纸,仅能短暂挡下宝镜的光照。他和明蔚已约好了,
由明蔚救出宋叔跟村民,而他则负责留下断后,纵使他逃不掉,灵素宫也不会杀他,
毕竟他是盛如玄之子,而且他应该还会被带去刑堂,总之死不了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明蔚设下一重禁制,让灵素宫的人看不清他和村民,禁制中都是雾茫茫的,他
拿极乐螺来到宋繁桦面前说:“你不进来的话,那些村民不敢进来。我们先逃,小
羊挡不久。”
宋繁桦惊愕并质疑道:“你要丢下小羊?”
明蔚说:“我和他约好了,先救走你们,再去救他。灵素宫不会像杀你们一样
这么快对他下杀手的。快点,他撑不久了。”
宋繁桦转头望向角落伤痕累累的可怜村民们,他心乱如麻,也知道此刻也只能
相信明蔚了。他朝村民喊话,带头进去极乐螺里,明蔚又收了其他村民,以心识传
念给小羊:“等我。”
符纸渐成灰烬,宝镜的光正在灼烧小羊掌心,符印烙在掌中,他无论如何也不
能就此收手,否则功亏一篑,只好忍着痛楚回首对那阵妖雾微笑,同样传念回应:
“好。快走吧。”
明蔚迟疑了一瞬,拿着极乐螺化作一阵淡雪消失在原处。
在此同时小羊的符纸也彻底烧没了,手心被灼伤,盛如玄走近他隔空拂袖,他
飞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难受得咳了起来。
“孽徒。”盛如玄冷淡低骂:“方才那妖魔也是与你有关吧,吃里扒外的东西。”
蓝晏清看到盛雪咳得说不出话来,心疼得赶上前说道:“师父,先带师弟回去
吧。只要师弟在,说不定他们还会再出现。”
盛如玄阖眼思量片刻,再厉了一眼盛雪说:“带他回去。”
小羊勉强爬起来想站稳,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能逃得掉,只是希望明蔚和宋叔他
们都能逃脱,至于自己在哪里都无所谓,而且他也想再查一查周谅是怎么没了的,
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只不过他没料到盛如玄对他出手这么重,看似轻松的举止
却令他像落叶般飘飞,再重重摔落,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似的,他瞪着盛如玄有
些不理解和不甘心,蓝晏清走来遮挡了他的目光。
“师弟,我们回去吧。”
小羊听见这句就没能再保持清醒,翻了眼白晕过去。再醒来时也不是在刑堂,
他趴在一块还算柔软的地毯上。这里他认得,是蓝师兄房里一隅。
“噗咳、咳呃、咳咳。”他忽然又开始咳嗽,试图撑坐起来,很快就想起他是
被盛如玄所伤的,这时蓝晏清恰好开门进来,一见他就满脸紧张过来搀扶。
兰晏清着急搁下汤药说:“你怎么自己下床了,还跑到这里,快进里面的床上
躺好。”
小羊坐到床边盯着蓝晏清看,蓝晏清要他喝伤药,他摇头拒绝,开口就问:
“周谅是怎么没有的?那天有谁和她一起行动?你们做了什么?”
“你喝了药我就说。”
小羊觉得胸腔都发疼,呼吸也难受,他依然摇头:“那就算了。”
“你不信我?”
“宋叔他们呢?”
蓝晏清犹豫了会儿才告诉他说:“师父追去了,还没回来。所以我先将你带回
灵素宫,等他回来,你先认个错,师父也不会忍心将你送去刑堂。”
小羊皱眉看着他问:“我擅自离开几个月是有不对,除此之外我不晓得还有什
么错要让我和宋叔被你们这般追杀。”
蓝晏清替师父辩解道:“师父不是无端冤枉你,实在是疑点太多。你身上的诅
咒是怎样来的,又是如何解的,修为也比从前高出不少,还有……那个一头白发的
妖魔是谁?”
小羊自然不可能回答这些问题,蓝晏清他们不会相信,更无法理解和接受,所
以多说无益。他选择沉默,听蓝晏清也转身掩嘴咳了几声,不禁关心了句:“你也
受伤了?”
蓝晏清苦笑,回首笑睨他说:“多亏你的宋叔。要不是林东虎及时推开我,恐
怕我不会在这里,不过林东虎也伤得不轻。”
“林东虎?不像他的作为。”
蓝晏清点头忆道:“的确不是他过往作风,但是自从那回白猿事件后,他改变
很多,去秘境的时候也屡次找周谅示好。”讲到这里蓝晏清话语停顿,看了看小羊
果然露出漠然和怀疑的表情。
“我不信林东虎。”小羊有些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下:“该不会就是他害的,周
谅并不傻,却容易心软,说不定就是林东虎……”
“师弟,先别说这些,你听话把药喝了,你伤得不轻。”
蓝晏清伸手想碰小羊的脸,小羊往后退了些,他改而握住小羊的手,小羊惊怕
得抽手看他,他无奈道:“因为周谅的事,你就要和我变得生疏?你怪我?”
“我想知道真相,可你们不愿意告诉我。”
“盛雪,不是不愿意,而是无人知道真相,我们察觉周谅失踪以后就再也没找
到她了。”
小羊冷笑:“她人都不在了,话也随便你们说。”
“我从来不会随便敷衍你,你是知道的。你不懂我的心意?”
听了蓝晏清这话,小羊表情有些为难,他微微摇头说:“正是因为知道,所以
我不希望师兄你再对我白费心力。我没办法接受。”
蓝晏清遭到师弟这么直接的拒绝,身心皆伤,脸色像是又更苍白了些。他问:
“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小羊还是摇头:“与此无关,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一样看待。现在也一样。所
以你要是对我有别的感情,我回应不了,也接受不了,更不希望你再为我受伤难过。”
蓝晏清低头沉默良久,又一次端起药碗问:“真的不肯喝?取药材、煎药都是
我亲自来的,我不会害你,喝一点吧?喝了,不只内伤,手上的伤也会好些。”
小羊余光看了眼已经被包扎好的手,掌心还是非常痛,这伤应该是蓝师兄帮他
处理的,他点头接了药汤喝,药还很烫口,他只喝了一点,又听蓝晏清问:“那白
发妖魔是你在外面认识的?”
小羊没回答,蓝晏清接着问:“你们怎样认识的?是什么关系?不能透露半点
给我?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师父。”
小羊说:“师父会拿宝镜照你的心,那样即使你不老实交代,他也会知道。”
“师父从来没有拿宝镜对付过自己人。”
“是么?”小羊扯了下嘴角,有些嘲讽的浅笑:“可他拿昭明宝镜照过我,看
来我不是他所谓的自己人。”
蓝晏清颇为意外的问:“怎么会……何时的事?”
这时一只飞鸟扑上窗子,蓝晏清开窗后,那只纯白的雀鸟嘴巴开合,在小羊听
来只是普通的鸟鸣,但蓝晏清却听到盛如玄在说话,鸟飞走消失在山岚里,蓝晏清
说:“师父回来了,要我带你过去见他。”
小羊没把药喝完,他跟着蓝晏清走在蜿蜒廊道上,周围都是浓雾,伸手难见五
指,在这高山上也不知是怎么筑起这些楼阁长廊的,他习惯的想些无所谓的事,也
刻意不去想明蔚他们,试图将他们藏在心里不被盛如玄的宝镜照出来。
蓝晏清走在前头说:“你担心那些妖魔被抓?”
“他们没有被抓到。”
“你如何这样肯定?”
“我相信他们。”他相信明蔚,而且他和明蔚之间仍是有所连系与感应的。
小羊被带到一间从没来过的书房,好奇环视格局时发现有一面山水屏风,多瞧
一眼就觉得好像有些玄机。盛如玄从屏风后走出来,蓝晏清恭敬行礼,小羊一脸木
然站在那儿直视盛如玄。
盛如玄瞧出盛雪的态度和过去截然不同,再也不是温顺懂事的孩子,眼神之中
有愤怒和怨气,充满叛逆,其实他也猜得出盛雪的本性是叛逆的,只是擅于察言观
色,那些温和的伪装只是方便在灵素宫茍活罢了,但如今瞧见盛雪这气势仍是有点
意外,那双因怒火而炯亮的眸子竟那么像杨雿熙。他定了定神,不再忆往事,告诉
盛雪说:“找到袁霏缨了。”
小羊表情明显有变化,但也仅是诧异,他以为自己会急着询问关于娘亲的一切,
可是他只是在原地等盛如玄的下文。盛如玄不在意他的反应,迳自说道:“她很想
念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让你们过来。”
说到这里,盛如玄转头对那面屏风讲:“我已替妳解了禁制,还不出来?”
屏风里云雾徐徐流动,一阵冷凉的山风自画里吹出来,有团淡墨逐渐变浓形成
一道人影,浓墨化作一位形容殊艳的女子,穿着和碧云楼女修相似的服饰,梳了简
单的发髻。
小羊茫然望着那女子现身,他记起那张脸了,是娘亲,然而此刻他又陌生,是
因为分开太久的缘故?现在的袁霏缨不是那个扮成村妇带他到处躲藏的模样,他也
没见过她这种打扮,原来真的会像仙女一样啊。
“娘……”小羊低弱含糊的话音被盛如玄扬声打断:“晏清,过来拜见你娘亲。”
蓝晏清和小羊同时互看,两者皆茫然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