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魔道祖师]〔羡澄〕浮名身后(22-24)

楼主: rita74153 (若然)   2021-09-23 17:12:18
全篇OOC/圣母白莲花行为/“分了魂的”羡x澄
各种瞎搞/28章入正题
二十二
当年金乔觉许下大愿,渡众生,从人间一跃而下地狱道,至今没有回来。
魏无羡站在队伍的最后,抬眼望去,是绵延到远方黑暗的亡魂,他们身上缠着沉重的锁链
,皆是前往地狱道偿还自己生前的罪孽。
人间的恶事一日不止,地狱道一日不空。魏无羡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觉得那慈悲人恐
怕永生难得超脱。
东方初明,前往西方大门的队伍吹响了号角,浩浩荡荡地被押送而去。崔子玉红衣飘荡,
驾马巡查。他手中捧著厚厚的名单卷轴,在魏无羡面前拉住了马蹄,转过身,惊讶道:“
果真是你。”
崔子玉问:“你去地狱道做什么。”
今日他拿到押送名单,最后一页赫然写着“魏婴”两个大字。蒋子文没有事先交代,以为
是名字巧合,谁知跟在队伍最后的还真是这位“刚”上任的范大人。
魏无羡答道:“去找火镜。”
崔子玉翻身下马,牵着马缰和他并肩走着:“你要去看往世的记忆?”
魏无羡点点头,又问:“听说地狱道大的很,你知道火镜的位置吗?”
地狱道在六道的最末,广袤无垠。崔子玉生前与人玩笑,说愿意去地狱受罚,平白遭了些
罪。崔子玉说:“那里没有人人传说的刀山油锅,那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时间,和你
无穷无尽的生命而已。”
他拍拍魏无羡的肩膀,说:“这种事情,是心诚则灵,说不定你足够诚心,可能直接掉在
火镜上呢。”他也只能祝愿魏无羡好运。
魏无羡这才觉得自己可能选了一条无解的路。他无法想像吾皇在地狱道为檀济偿还罪孽,
又耗费了多少岁月才找到了火镜。
崔子玉问:“你是为了江澄吗?”
魏无羡说:“是。”
崔子玉听了,笑嘻嘻的,又拍拍他的肩,说:“想不到,你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他是头一次夸自己,却听不出丝毫赞美的意思。魏无羡本不想理他,却听见崔子玉说:“
你去地狱道体会体会也好,好歹感受一下江澄为你还债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他话说完,走了两步发现魏无羡不见了,转过头才看见对方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
己。崔子玉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多言了,他走到魏无羡身边,说:“我以为,你知道。”
魏无羡深深呼了一口气,说:“我知道。”
“江澄为了我的鬼道罪孽,去地狱道还了十七年,对吗?”
他一直都这样猜想,只是没想到从他人口中得到确认后,依然让他感到震惊。他知道自己
根本不可能是什么贵人,他怎么会担负像吾皇、金乔觉那样沉重的使命。他鬼道作孽甚多
,死后没有受一点苦痛,只可能是江澄替他还了。
崔子玉一直因为魏无羡对这件事的回避而耿耿于怀,如今对方面对了,崔子玉反而不知道
要说些什么。看着他神色复杂的样子,似乎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愧疚。但崔子玉觉得
,魏无羡更多的,是心疼。
“十七年。一日......两千七百年。”
他此去,相比江澄经历的,不过是白驹过隙。
他们沉默著穿过枯木林,穿过沼泽,走过乱石林立的峡谷,终于抵达了地狱道的大门。
这些鬼魂,愿意的不愿意的,纷纷被差使们推搡而下,听着他们的哀嚎声被大门后的漆黑
而吞没。那些本就羸弱的魂魄,被门后的飓风卷著,尖叫还没发出来,肉体被撕碎,留下
一身白骨,继而又碾成砂砾。
魏无羡走到大门边,朝下望去,看见黑暗中是燃烧的业火。他倾斜身体刚想往下跳,忽然
被一旁的崔子玉拦住了。
魏无羡看向他。
崔子玉说:“我不是要拦你。”
崔子玉说:“江澄的眼睛……献给了后土皇地祗。但世间的一切都不会消亡,都将沦入地
狱道。”
“你此去,可试着寻找他的眼睛。他用眼睛换你转世无虞,但你还在这里,代价尚未兑现
,他的眼睛应该没有消亡。”
魏无羡郑重地朝他一合手:“多谢你。”
言罢,转身跳入了地狱道。
他耳边风声唳唳,他闭着双眼,由这里的狂风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坠落。
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双眼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他睁不睁开没有任何区别。
失重感和寒冷让他麻木,他坠落了许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个完整的人,他能感知
到的只剩下自己的意识。
还在坠落。
有时候他能听到一声急促的撕扯声,会让他忍不住用耳朵去捕捉。但这种声音也是转瞬即
逝,这或许有是一只被撕裂的魂魄。他们就像飓风里飘荡的枯叶一样,无根无靠,任凭这
个世界折磨。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数着自己的呼吸。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指感知到一丝温度,吹在自己身上的风也温暖起来。他睁开眼,入目
是晚霞一般颜色的橘红。长久不视物的双眼甚至接受不了光的刺入,他眼睛痛的几乎要流
泪。
魏无羡知道自己还在坠落,他努力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可眼睛尚未找到焦距,他就觉得
后背一痛,接触到了松软滚烫的什么,紧接着身体快速地下沉,深深地陷在里面,而被他
砸出的大坑,也迅速的收拢起来——厚厚的沙砾尘土涌进来,直接将他埋葬。
魏无羡吸了一口气,尘土迅速呛进口鼻。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便被灌的更多,涌进肺叶里
的沙子刺的他胸口发痛,几乎要窒息。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四肢,拼命要求它们动起来
。他坠落了太久,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几乎没用过自己的肌肉,变得像瘫痪一样不听使唤。
而他的头颅在沙土的埋葬里就要窒息而死。
魏无羡不相信自己刚到这里就要死去,他的手臂被土压着,就算胸口有传送符,他拿不出
来照样是闷死的结局。魏无羡使出全身的力气拧动自己的肩膀,扭著自己的脖子,使劲儿
往外面钻。
于是消耗了更大的体力,需要更多的空气,他压制住自己想要呼吸的欲望,只觉得胸口几
乎要炸开。
也许是掩埋自己的沙土温暖,魏无羡冰冷的躯体渐渐找回了知觉,虽然力气不足,也足够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当他终于顶着满头的沙子钻出来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
劫后余生。
他露著半张脸,埋在土里休息了好一会儿。甚至觉得夹着沙子拍在自己脸上的热风都像春
风一样温暖。他终于从土里爬出来后,腿软的站都站不稳。魏无羡跪在地上望着这个世界
,这里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火,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橙红。大地覆蓋著一层厚厚的灰土,轻飘
飘的像是灰烬一样。
魏无羡拾起一块沙砾,仔细打量了一番,它苍白苍白,又轻飘飘的。他生前就和这些东西
打交道,知道这根本不是砂石,而是骨屑,无数人的骨屑,组成了这片浩渺的荒漠。
又是一个乱葬岗。
魏无羡把碎骨扔掉,果然看见风吹过的地方,露出地面上掩埋了不知多久的一副骸骨。魏
无羡庆幸不已,还好自己落地的位置骨头铺的厚,不至于掉下来就摔得粉身碎骨。而那些
没粉身碎骨的魂魄,又有几个像自己这么幸运,而不是直接被埋在深处窒息而死。
魏无羡坐在原地休息,恢复了许久,才能勉强站起来。他双足刚踏上地面,这些尘土就随
着他的步伐飞扬开来。像是正午的沙漠,烫的他脚心发痛。
闷热,是这里的感觉。
魏无羡深深吸了几口气,热气稀薄,窒息的让他头晕眼花。也不知远处摇晃的景象是自己
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大地蒸腾的热浪,把整个世界扭曲的不成形状。
蒋子文向他讲述了此处的尽头,乃是永恒的最后一秒。人间浮游朝暮,是地狱道两千七百
年的光阴。
魏无羡并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时间。
只有时间。
他浑浑噩噩地在这里走了不知多少年。正如吾皇所说,地狱道很大,大到这么多年里,他
只遇上了几个过路的魂魄。魏无羡走的麻木,那些魂魄朝他看过来,眼神也是麻木。兴许
是生前杀业深重,即使魂魄在这里饱受煎熬,竟然还是一副丑陋的恶鬼模样。他们在此处
的生命与天地同寿,便意味着炎热耗尽他们最后一丝体力,就要倒在这炽热的尘埃里,日
日灼烧。
魏无羡连问他们一句的力气也没有,相互看了一眼算是问候,然后继续向炎热的方向走去

地狱道大的让人难以置信,是浮游之于沧海,尘埃之于泰山。哪怕人间每一秒都存在万万
亿人,陌生人在此相见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更不要说遇到生前见过的人。
他不知道江澄十七年人间光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在这里度过的时间,能让此刻的江澄捞几个碎魂?
魏无羡想起这个,又担心起来。他临走前,江澄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听他的话,捞尽量完
整的魂魄。可是江澄向来心口不一,自己不盯着他,他会不会又累倒在河岸上。
他要是累倒在河岸上,谁去找他?
这里本就闷热,魏无羡想着,满心烦躁。他走的匆忙,竟然忘了叮嘱蒋子文,如果江澄当
天没去送魂魄,一定要派人去找他啊。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走。这里虽然炎热,却是荒凉而死寂的。简直像一座广袤的沙
漠,魏无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兜圈子。
于是他每走两万七千步,就留下一个标记,这么多年走下来倒也没看到自己的标记,应是
可以继续放心的向前走了。
所以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江澄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没有,他有没有回家。
自己不在,他能不能睡着。
魏无羡在这儿胡思乱想,用着几乎要生锈的脑子仔细算了算他在这里的时间。又觉得江澄
应该还不到回家休息的时候。
一样的景色,一样的荒漠、风沙。魏无羡有时候会抓狂地乱叫,他好几次从怀里抽出传送
符。直到有一次恰好风刮得大,传送符一下子被卷到了天上,吓得魏无羡追着它跑了好久
,不眠不休,终于盼着它飘下来了。从此被他塞进鞋底,再也不轻易拿出来。
他总想,自己怎么还没疯。
他想自己干嘛要遭这种罪。
他欠江澄的吗?
对。
他凌乱著头发,认同地点点头,忽然笑了出来。心道,自己真的疯了。
魏无羡抬起头,迷眼的风沙似乎小了些许,眼前不再是黄沙满天。魏无羡眨眨眼,隐约看
到一片空旷中,竟然多了一处建筑。简直像平地起高楼一样,在荒漠中分外扎眼。
他想,完了,自己真的疯了,出幻觉了。
他眨眨眼睛,那建筑还是在原地不动。魏无羡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风沙过来,遮
盖了它,但这阵儿吹过去,又浮现在魏无羡眼前。
那建筑像海市蜃楼一样,在远处摇晃着它的身影。
魏无羡也想不了那么多,站起身,快步朝它走去了。生怕一会儿风大,又看不见了。他越
走越急迫,距离越来越近,靠近了,才发觉这竟然是一片建筑群,颇具规模,有庭院有楼
阁。虽然破烂不堪,没有屋顶,只有墙壁,而且被风沙风化了。但确实是人为修建的。
这像是把方圆几亩的尘埃都挖了一个遍,把下面冷却的泥土捞出来,一捧一捧泥,摆成了
这处建筑。
魏无羡站在它“门前”,身后是一大片抹平的空地。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著这里,只能觉得太简陋了,有些墙根本算不得墙,就是一道细长的土
堆,却也能看出它的正门、前厅、侧房和院落。
魏无羡扶著“门框”,跨过“门槛”,沿着围墙走过几个院门。看着看着,竟然在这热浪
中冒出一身冷汗。
这个布局,是莲花坞。
魏无羡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部涌进了脑袋,让他手脚冰凉颤抖。
像是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魏无羡跑到前厅。果然,前厅的墙壁两侧挖出两道浅浅的沟渠
,沟渠里是泥土抹成的圆盘的形状。虽然很丑,但也确实是莲叶的形状。
而云梦的莲花坞的前厅两侧,就是种著荷花的。
魏无羡冲出大门,回到刚才他踏足的一大片空地,是他以为的空地,其实也画满了荷花和
莲叶,无数的圈圈,无数的荷花印迹,看不到边。
他竟然,回莲花坞了。
魏无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里,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自己刚来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才
发现自己无意中把“荷花池”踩满了脚印。他赶紧趴下来,伸出袖子把自己的脚印抚平,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荷叶补全。
莲花坞……莲花坞……
他做梦都想回的莲花坞,他发誓再也不回来的莲花坞。如今竟然让他以这种形式回来了。
魏无羡几乎趴在地上,恨不得亲吻这块土地。他是在校场外边,趴在莲花湖的边缘,伸手
摘著荷叶。风沙吹来,仿佛听见身后无数欢声笑语,晴天朗日,无数五彩斑斓的风筝在天
上飞。
他认认真真地画著,身下的土壤多了几滴水痕,魏无羡双眼朦胧,不愿分辨它究竟是泪水
还是汗水。
他画的那么尽心尽力,像是要把自己给“莲花坞”带来的脚印全部抹去,将它完好地补齐
。好像当他做完这些,他回到身后院落,就能看见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穿梭。就能看见……
他眼前暗了些许,耳边传来沙沙之声,却不是风声。是脚步声。
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见……
魏无羡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和紫衣挺阔的下摆。
魏无羡愣了一瞬,接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慢慢抬起头,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千斤重似的。顺着眼前人的衣摆慢慢向上看去,最终,
鼓起勇气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那人依旧是清冷的面孔,细眉杏目,眼中带着一丝讶异,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趴在地上
的自己。
“江澄。”
多年来第一次出声,他的喉咙都哑了。
对方眸光闪了闪,魏无羡又哑著嗓子喊了一声:“江澄!”
他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怎样的狂喜,而站在对面的江澄却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细细打
量了自己一番,忽然一勾嘴角,亲切地笑了。
他笑的杏目弯弯,让魏无羡觉得像是梦境重逢,听他清澈的嗓音喊他的名字:
“魏无羡。”
魏无羡站起来,为了确定这不是梦,几乎是扑上去的,一把抱住了对方。魏无羡感觉到怀
里的人一僵,却只顾著自己开心,使劲地勒着他,然后拍他的后背。他想说些什么,久别
重逢的什么,结果开口就是:“我……!”
他退开一点,看着眼前的人眨巴着眼睛,又把他抱怀里去,说:“我太开心了,居然……
你为什么在这里。”
江澄轻轻推开了他,朝他笑笑,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他看着魏无羡,对方是真
的高兴,便说:“我醒来时,就在这儿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找我,你是来……找
我的吗?”
他一双杏目完好,两颗明亮的眼睛,映在魏无羡眼中是期冀。江澄醒来就在此处,地狱道
的时间那么长……魏无羡想起临走前崔子玉一番话,想起江澄丢失的眼睛,于是斩钉截铁
地说:“对,我来找你,我带你回去。”
江澄听了,心满意足地笑了。魏无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又把对方抱怀里去,怎么都摸
不够似的。那么多年分别,即使……即使只是他的眼睛,也让魏无羡缓解了一丝相思之苦

他不禁感叹,果然,心诚则灵,他心里挂念著,上天就让他寻得了。他埋在江澄肩头自顾
自的高兴,江澄垂著两条胳膊,被他这样摸来摸去,竟然也没反抗,在他怀里乖的很。
魏无羡又把江澄微微推开来,两人面孔离得很近,他凝视著江澄的眼睛。看那两颗同样颜
色的眸子,终于是他自己的了。魏无羡看着看着,江澄就问:“你在看些什么。”
魏无羡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江澄“哦”了一声,然后笑:“我也觉得。”然后又补上一句:“比你的好看。”
魏无羡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忽然觉得眼泪又要下来了。江澄有些诧异,却依然体贴
地抬起手,慢慢擦去他脸上的水痕:“你个大男人,激动个什么劲儿,一点都不稳重。”
就听魏无羡说:“我见到你,太开心了。”他说著,也伸出手,捧起江澄的脸,拇指轻轻
擦过他的眼角,这一举动让江澄痒的直眨眼睛。魏无羡说:“你不知道,我好久没看见过
你完整的眼睛了。”
江澄一挑眉,道:“原来是这样。”
魏无羡抱个够了,终于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把他放开来。看了看满地的图案和背后的“莲
花坞”,说:“抱歉啊,刚才不小心把你画的荷花踩坏了,我一会儿都给你补上。”
他不禁感慨道:“你竟然在这里建了一座房子!”
江澄站在他面前,只是抿著嘴笑,魏无羡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江澄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记得了。”魏无羡听了,目光黯淡了些许。江澄说:“但
是你来找我了啊,所以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他一说到“等”,魏无羡的心又沉了下去,毕竟,江澄等的不是他。
魏无羡说:“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去。只是……”
他话一犹疑,江澄目光一沉,问:“只是什么?”
“我需要去找火镜。我需要看一些记忆。”
江澄听了,说:“观过去的火镜吗?”他抬起手臂,朝莲花湖的方向指去:“火镜就在那
边,但是要走一阵子。”
魏无羡颇为惊骇,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一来找回了江澄的眼睛,火镜居然也近在咫尺。
不禁高兴起来。对江澄说:“那我们快去吧!”说著就去抓江澄的手。
江澄却躲开了,柔声道:“不着急,我还有些事没做完,你等我几日可好?”
事情已经落定,魏无羡也觉得,确实没必要着急,说:“好。”
江澄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朝自己笑了笑,回头瞟了一眼满地的脚印,说:“你刚才说,要
帮我补荷花,那你现在去补吧。”
他绕过魏无羡,朝大门走去,回头对他说:“我走的累了,先歇会儿,你好好补,补完才
能进来哦。”言罢,又是对魏无羡笑。
魏无羡停在原地,看江澄朝他歪著头,一脸柔光,一副天真无忧的好模样,他点点头,对
方就欣然离开了。
他走了,魏无羡趴回地上,满脑子都是江澄的笑靥。没想到身处地狱无间,江澄竟过得如
此纯粹。魏无羡脑子里描绘着他的脸,手里描绘著莲花坞的荷花,竟然越画越开心。他本
来就擅长作画,画荷花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心想要不是急着回去,这片莲花池让他重画一
遍也是乐意的。
魏无羡勤勤恳恳地作画,不知搞了多久。意识到的时候腰都酸了,他扶著自己的腰,慢慢
站起来,转过身,只见江澄抱着胳膊靠在“门”上,朝他笑。
二十三
这里无尽荒漠,莲花坞仿若一座被沙海腐朽的城池,却成为了风沙里的避风港。纵然它现
在的模样比射日之征时还要破败,却依然像无数诗人在作品里寄托的那样,故乡,永远都
是归处。
他画下的痕迹,在他起身的瞬间,就被薄薄的尘埃覆蓋了。但他已然顾及不到,因为江澄
在那边,对他露出无忧的笑意。
这是魏无羡从未见过的情景,他不敢想自己有多么幸运。好像一旦这样认为了,上天就会
讽刺他的侥幸,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统统收回。江澄一身紫衣,站在火红破败的世界里,
像是一株挣扎存活的莲花。
魏无羡生怕他被风吹断了,赶紧站起来过去,来不及拍净黑衣上的尘埃,就又要脏兮兮地
往江澄身上靠。
但江澄没有让他得逞,躲开了。
魏无羡扑了个空,只顾著高兴,不屈不挠,又歪过去继续扑。江澄又一躲,却是被逗笑了
,他骂道:“你怎么也跟个狗似的,见人都不放过,好歹把自己抖抖干净再过来。”
魏无羡多少年没听江澄这么骂他了,这熟悉的调子传到他耳中,简直像三月春风,直温暖
到心坎里去,它冲开自己的心脏,在血液里奔流,带着隐隐的刺痛。
江澄在前面轻盈地躲啊,闪啊,魏无羡根本不想管那股难受劲儿。眼里只有活生生的他,
往日种种、或是所谓的“命定之人”都不愿再想。江澄跑,他就追。两个人闹了半天,简
直就像在校场上疯玩的日子一样,最后不管是谁把谁摁趴下了,都咯咯笑个没玩。
魏无羡脸埋在地上,傻笑。
他累的厉害,被江澄溜的团团转。江澄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一下衣衫,歪著脑袋
打量著趴在地上的魏无羡。
江澄嘲笑他说:“你真狼狈呀。”
他趴在地上,嘴角要咧到耳根去了,一喘气儿,吹的莲花坞地面的尘土都飞起来。江澄实
在看不下去了,蹲下来,朝魏无羡伸出手。
落在自己眼前的五指洁白,玉也似的,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魏无羡忽然想起,身为谢
必安的江澄,双手在忘川河里没日没夜地泡著,捞著,直到被泡出了褶皱泡开了皮。
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感觉,清晰地感知到那名为心疼。纵然这只手生养的再好,也经不住世
事折磨。如今竟还能看到它本来的样子……魏无羡将它捉住,牵到怀里去。一个蹲著一个
坐着,江澄任他滚烫的手心握著自己的,不言不语。
魏无羡抬起头,扫视了一圈莲花坞,问:“这是你……修出来的?”
“对啊。”
“做了多久。”
“不知道呀。”江澄笑笑,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慢慢干就是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所以他一双手还是那么好看。魏无羡握着他的手心,连用剑生出的茧子,也只是薄薄一层
。魏无羡记不太得了,江澄十六岁的时候为了不输过自己,练剑那么拼命,小小年纪就生
出厚厚的茧来,怎么如今他……
他不禁叹气,说到底,还是江澄在这里耗费了太多的时间。
魏无羡抬起头看着他,他此刻的模样是自己错过的年华。二十五六的样子,魏无羡生前,
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澄。那应该是他最好的年纪,脱去了稚嫩的成熟,面容俊美,体态修长

江澄被他这样看着,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蹲的我腿麻,你看够了没有?还起不起来
。”
魏无羡听了,乐呵呵地回他:“没呀。”
言罢又要把江澄往怀里拽,也不怕地上尘土多,反正他已经滚成个土人儿。江澄看出他的
坏心眼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抽出手,一掌拍在魏无羡胸口,他瞬间就和大地亲密
接触,拍出一个“大”字。
江澄站起来,活动活动自己手腕,居高临下地说:“既然你愿意在地上,就在地上呆著吧
。”说完就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魏无羡瞧着江澄的背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拍拍身上的尘土,追随着江澄朝“后院
”走去。江澄看他跟上来了,脚步放慢了些,问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问:“你干嘛老跟
着我。”
魏无羡道:“我不跟着你,我还能去哪儿。”
这话说的也对,江澄道:“等我收拾完,就得出发了,你不多休息会儿吗?路上累倒了,
,我可不管你。”
江澄失忆以来,究竟是谁捞魂天天累倒,又是谁背着他、抱着他,日复一日地把他往家里
运。这些都是此处的江澄所不知的。他想到这一点,就很有底气,看着江澄笑。江澄愣是
被他“慈爱”的目光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神都不由地慌乱了一下。
魏无羡靠近一步,说:“你才是辛苦的那个。”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哼”。还嫌不够似的,再补上一句:“油嘴滑舌。”
他自从见了江澄,疲惫一洗而空,好像在地狱道的奔波都是错觉。两人聊著说著,,就走
到了后院的院门前。魏无羡探进头,打量了一眼。这处卧房的分布格局,果然也和云梦的
莲花坞一模一样。
而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他和江澄以前住的那间屋子,不仅伫立于此,而且,她要比别的“
屋子”更加遮风挡雨些,居然还修了房顶。
魏无羡看了,就很高兴,说:“那我就歇歇去了。”他理所应当地往那间房子走去。谁知
江澄直接拦住了他。
他不禁诧异地看了江澄一眼。江澄神情有些严肃,脸色都冷了下来。他指了指旁边的几座
“屋子”,说:“你睡那边。”面对魏无羡困惑的目光,江澄说:“这间屋子,不是用来
休息的。”
魏无羡说:“这不就是我们以前的卧房吗?”
江澄说:“地方多得是,你随便挑。”
他神情认真,魏无羡却没想太多,下意识地就撒娇耍赖:“我不,我就睡这边。”他大步
朝卧房走去,还拽著江澄:“你也得跟我一起。”
他本就想开个玩笑,谁知手中传来剧烈的挣扎。魏无羡一回头,只见江澄已经甩开他的禁
锢,神情突然就阴郁了。他转过身,说:“随便你。”
这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魏无羡也不敢随便造次,他小心翼翼地绕回江澄面前,扶
着他的肩膀,脸凑过去看着他,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澄闭上眼睛,摇摇头,再睁开眼,那目光突然悲凄了。魏无羡顿时吓得不敢再乱说一句
。江澄,不言不语,是真的很难过的样子。
魏无羡满心不安,惶恐道:“我开玩笑的,我睡哪儿都行。睡地上也行。”
他急切地解释著,不想看江澄脸尚又浮现出这种痛苦的神色。他说:“我错了,你别这样
。”
江澄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魏无羡,你走了十三年。”
他登时愣在住了。
“我眼看着你被万鬼吞噬,但我不相信你会死。”江澄转过头,目光沉沉,轻声说,“从
此以后,那间屋子我再也没打开过,就好像你睡在里面,等哪一天,门开了,你就回来了
。”
他一字一字地讲给魏无羡听,目光却落在他脸上,像审视一般。魏无羡无法正视江澄的眼
睛,眼神不由自主地偏移了些许。他无话可说,半天只憋出了个:“我……”
最终,是一声伴随着叹息的,无言以对,只能说“对不起。”
江澄不是有意的质问,魏无羡的“对不起”也不是他要听的答案。曾经的他始终把江澄的
恨意想象的深,只觉得他心里只想把自己千刀万剐。
魏无羡地著脑袋不说话,仿佛又回到了雨夜的观音庙,面对他的告白,他不知所措。
然后他听见江澄再次开口,又问:“如果......你知道我在等你,十三年后,见到我的时
候,还会逃吗?”
他平白地叙述著自己的疑问,明明字句都像针一样扎著魏无羡,他语气淡漠的却好像在说
著别人的事。
魏无羡被问这样的问题,他知道江澄想要一个回答。
但是,他们生前错过了几十年。如今他说“是”,难道就能补偿过去吗?
而且,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能肯定。就算明白江澄的心,那时的自己也是狂喜地享受着重生。他重生后总是在迫
切地抛弃那些往事,那些被他伤害的人,那些无法补偿的过去。好像随着躯壳的改变一切
都与他无关。
但江澄是特别的。他的存在仿佛是连接了过去和未来的一条线,只要他回到江澄身边,就
提醒著一定要面对过去的一切。
而那时,有人成了呵护他重生的光。魏无羡选择的毫不犹豫。即使当年从江澄手中接过陈
情的一刻,明明看见了对方想对他说什么,却依然转过了头。
他是本能的,也是故意的。
他甚至不愿多花片刻去体会他的心情。身在此地的江澄,不就像当时的他,被自己亲手扔
下了地狱,关上了大门。
魏无羡想到这儿,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江澄见他肩膀不自然地瑟缩著,睁著一双
眼,神情麻木。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
那嗓音就轻松起来,甚至多了些许笑意:“是我问多了,你不要多想。”魏无羡艰难地抬
起头看他,以为江澄是故作姿态,没想到他的表情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便听他继续道:“
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当时的你也无法知道我的想法。我也确实很想把你剁碎了喂狗呀
,难怪吓得你跟别人跑了。”
这一番解释让江澄自己都笑的开心。仿佛真的放下了,过去种种都变成了笑谈。魏无羡觉
得轻松了些许,却依然心头沉沉。
心意不通。
至少魏无羡,从来不了解江澄。
就像江澄刚才问的,如果他知道他的想法,会留下来吗?魏无羡觉得,他会,但他没有勇
气说出这个答案。
中元节满天的信笺下,他还在劝江澄“人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最终发现,即
使到了此刻,他也无法坦然面对江澄。哪怕这里的他,只是江澄扔下的一双眼睛,却带着
过去完整的记忆,真正和自己相伴过的江澄。
魏无羡一觉睡醒,睁眼依旧是橘红的天空和漫天黄沙。他慢慢坐起来,即使有三堵墙挡着
,还是落了一身的沙。那些沙子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落下。魏无羡打量了一圈,发现江澄已
经在等他了。他坐在墙边半截土堆上,身后还背了一个一尺多长、圆滚滚的包裹。
江澄见他醒了,问:“睡得好吗?”
魏无羡伸了个懒腰,说:“很好,至少醒来时,没有被埋起来。”
江澄听了就嘲笑,说:“埋起来,倒是很适合你。”他看着魏无羡起身,问:“你准备好
了,我们现在就走?”
魏无羡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感受了一下脚底的传送符。江澄看他抬起手,又按了按胸口。
“好了!”检查妥当了,两人便穿过“莲花湖”,绕过荷叶,朝火镜的方向出发。
两人踩着遍地黄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火镜走去,果然走的越多,就觉得空气愈发的炽热
干燥。前方的热流将地平线蒸腾成波浪,魏无羡甚至看见燃烧后的灰烬伴随着热风飘荡而
来。
两人走的辛苦,路上,江澄几乎没有主动说话,魏无羡看江澄被风吹的几乎站不稳,一手
却依然紧紧地抓着包裹的结。便说:“你累了吗?不妨东西交给我,我帮你拿着。”
江澄看了他一眼,道:“没事儿,轻的很。”
他向来不会麻烦别人,魏无羡也就没上去抢。两人话开了个头,魏无羡想起昨天江澄说要
做什么事儿,就随口问了。
江澄听了,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问道:“魏无羡,你有什么愿望吗?”
一说到愿望,魏无羡不禁想起从魏无羡那里听来的那句,“护你一世周全”。
那一句话,让江澄困守地府,耗费百年时光。
魏无羡没说话,江澄就问了一遍。为了回答,他仔细想了想生前。最后说:“没有。”
江澄深吸了一口气,迎著漫天的飞沙,吹的他发丝绕在脸上。江澄微微垂下眉眼,说:“
那就许个愿吧。”他忽然笑了一下:“让我也听听,你想要什么。”
一个愿望让江澄捞了近百年的残魂。魏无羡说:“为什么要许愿,愿望都是有代价的,
如果实现不了......”
江澄说:“没说要你付出代价呀,你说个愿望,我帮你实现,好不好?”
江澄虽然笑着,眼睛却很认真,是真心实意,不是玩笑。但他欠江澄良多,无论是不是玩
笑,怎么可能让他为自己实现愿望。
魏无羡摇摇头,说:“我欠你,我怎么能这样做。”既然话说到这一步,魏无羡便继续道
:“那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实现。”
听他这样讲,江澄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看着前方,轻声说:“我的愿望,已
经实现了。”
江澄说:“所以我才去火镜,还愿。”他指了指包裹,看着魏无羡:“你瞧,贡品也准备
好了。”
魏无羡问:“那你呢,你许的什么愿。”
江澄说:“我向火镜许愿,要一副躯壳,它帮我实现了,所以我要去感谢它。”
果然,这里的江澄,躯壳是重塑的。崔子玉说江澄的眼睛沦落在地狱道,这就如自己所想
,面前的江澄,确实是江澄那一双眼睛长成的。
魏无羡觉得很抱歉,他对不起江澄,也对不起江澄的眼睛。他的眼睛带着过去的记忆,在
无尽的时间里流浪,独自一人长成,甚至,一捧一捧造就了的莲花坞。
魏无羡叹道:“这都是我的错。”
江澄看过来。
魏无羡苦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其实你是为了我,才放弃了眼睛。”他
伸出手牵住江澄的:“你跟我回去,回到你应有的躯体里,好吗?”
他目光灼热的仿佛是此处的热浪,江澄看他真诚的样子,就笑了,他说:“当然好。”
他要把江澄的眼睛完好地带给他,然后去火镜,找到江澄的命定之人,将他寻来……这样
一来,江澄总归有人陪伴了。魏无羡苦涩地笑了,他低垂著眉眼,握紧了江澄的手指,自
言自语道:“然后……我会找到你命定之人,你会得到……应有的一切。”
他话自真心,江澄听了却嗤笑了一声,说:“命定之人吗......我不在乎。”
魏无羡心中一动。他看着江澄目光,充满了不屑,知道他真的不在乎。竟让他一时间不知
该高兴还是悲伤。却不容他再在狂风里胡思乱想,
他的想法自己都说不清,更别说让江澄体察。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苦楚。对方近在眼前,他
却无法坦露心意。
只能在风沙中追逐著江澄的脚步。
江澄走的很快,他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悉,每走一会儿,也会回头看看,魏无羡有没有跟上
来。
越走越觉得空气炽热。看样子,火镜应当是不远了。
靠近火镜,风沙愈大,在耳边呼啸著,还夹杂着砂石砸在身上劈啪的声响。
他们脚不停歇,又足足走了三日时间,终于抵达了火镜所在之地。
那是大地裂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像是从天而降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出了个大坑,中间的
地面坍塌,形成了一面形如半月的裂谷,延伸到两侧的裂缝。远远望去,好像一只金黄的
眼睛,火镜就位于眼睛的瞳孔之处。
那颗眼睛刺出耀目的火光,魏无羡很远就听见下面液体翻滚流淌的声音,以及扑面而来的
热浪。空气中的骨屑被炽热点燃,飘飞到火镜裂谷处,变成细碎的火花,又被热浪拍出沟
壑。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到裂谷边缘,只见红色的河流燃烧着,盘绕着中间的火镜。它镜面澄净
如洗,清晰地映照着天空和飞沙,让人不知它本就是火焰的颜色,还是映照出了橘红的颜
色。
魏无羡也看见了自己的脸,他就在火镜的边缘,这么多年走来,他竟然如此憔悴。
一旁江澄已经摘下身后包裹,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
魏无羡听见他的脚步声。他慢慢地走到了自己身后。魏无羡望着焰流,问江澄:“记忆,
要怎么才能看见。”
他发现江澄的眼睛也望着火镜,竟然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一丝悲伤的情绪。听江澄淡淡道:
“你想着,就能看见了。”
魏无羡转过头,继续趴在火镜旁,火光将他的脸映的一片橘红。他闭上眼睛,诚心想着要
看江澄的记忆,可睁开眼,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自己想的不对,对着火镜念道:“江澄,江晚吟。命定之人……命定之人……”
江澄还在他身后,听他念念有词,波澜不惊地问:“行吗?”
可火镜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魏无羡的倒影。
他被热浪烫的焦急,说:“不成,什么都看不见。”
江澄说:“哦,那我来看看。”
他走到魏无羡身边,望着火镜里岩浆翻滚,火舌飞扬。江澄眼底映射著一片火海,望了一
会儿,最终云淡风轻道:
“你没有江澄的眼睛,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话音落,魏无羡只觉得背后被施压了一股强大的推力,他身体猛然前倾,当他反应过来时
,已经朝着火镜跌落下去!
他瞪大眼睛,看见火镜里的自己,像一团黑色的破布一样掉落。而映照在自己身后的,是
江澄得逞的冷笑,以及那双眼睛里疯狂的喜悦,和杀意。
二十四
火镜炽热的气流迎面吹来,火星砸在他身上,与皮肤接触发出灼伤的“嘶嘶”声。
这是无法让人忍受的高热,魏无羡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摁进了开水里,无法呼吸,更别说
尖叫。火舌在下面翻滚飞溅,像饥饿的毒蛇朝自己嘶吼。他知道,自己掉下去必然立即烧
成灰烬。魏无羡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两把,伸腿一踢,借助自身的力量,翻了个身,他力道
大的足以听见腰间“嘎巴”一声响。但来不及多想,伸出手,一把抓住断崖边突出的岩石

“呲”的一声,下一刻他的五指就被烫的发红。
魏无羡忍住松开手指的冲动,两手紧紧扒住石块,他往下看了一眼,火舌喷发的高度足以
接触自己的双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弯曲膝盖,踩上崖壁,就要往上爬。
细碎的石子从上空飘落,砸在自己的脸上。魏无羡朝上抬起头,只见江澄站在悬崖边,半
个身体已经倾斜到悬崖外,他的紫衣被热风鼓的猎猎直响。
江澄脸庞映的很暖,很红,两条纤长的刘海随着风的吹拂温柔地晃动着。眼睛却如冰窟,
目光冷漠地看着自己,杀意分毫未减。
魏无羡看着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丝伪装成“江澄”的破绽,他却连对方的恨意都感受
不到。仿佛他这样做就是理所应当。
又是热浪扑来,魏无羡感觉下身灼热的几乎要烧起来了。他衣服的下摆在迅速的老化,发
出皱缩的声响,江澄却还是站在上面看。
魏无羡朝他急迫地喊:“江澄!救我!”
但对方只是目光闪烁了一下,视线落上魏无羡抓着岩石的双手。那双手的掌心已经被烫的
焦黑。
魏无羡寄予他最后一丝希望,却在江澄冷酷的眸子里彻底化为泡影。
他看着江澄缓缓抬起右臂,手中忽然蒸腾出一丝白雾,继而一把匕首已经握在手心。
但此刻江澄身上,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魏无羡看见他右臂的袖摆里,电芒乍现。这似乎
让他的手臂变得沉重不已。即使如此,江澄依然举起胳膊,用力一甩,匕首破空而去,“
唰”的一声,刺穿了魏无羡的左腕。
他左手登时脱力,手臂猛的垂了下去,魏无羡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岩石,指甲都要劈裂。而
上面江澄见一击不成,又掏出了第二支匕首,便是打定主意要置他死地了!
魏无羡左手钉著匕首,颤抖地朝自己腰间佩剑摊去。江澄察觉到他的动作,那把匕首“嗖
”的一声飞出。伴随着更加刺耳的“劈啪”声,这一击出力不稳,竟直接捅进魏无羡的右
腹,也割开了他的衣襟,顿时血流如注。顺着滴答的鲜血,“随便”掉了下去,栽进在火
镜中,登时化作了一滩铁水。
这一刀痛的他眼前一黑,魏无羡喘息了一口,抬起头,冲江澄吼道:“你要杀便杀!何必
折腾我!”
他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江澄就是打算弄死他,他手里已经握好了匕首,魏无羡的冷汗被
蒸腾成了水汽,江澄出手,他必死无疑!
但对方却出手不得,握著匕首,站在悬崖上奋力挣扎。因为右臂发出电芒的东西,已经从
江澄袖口钻了出来,像蛇一样死死缠住了江澄的手掌。
那是江澄从不离身的长鞭,紫电。
紫电认江澄为主,如今却把它的主人控制住了!
魏无羡又惊又疑,又一阵热浪袭来,魏无羡来不及多想,伸出左手,费力地握住刺入腹部
的刀,用力一拔,顿时喷出好多血。他用了浑身的力气将它钉在岩壁上,然后右手拔出左
腕匕首,借着匕首的攀爬慢慢朝悬崖边爬去。
魏无羡的双手终于接触到地面时,只见江澄还在和紫电纠缠。紫电已经完全从他袖口爬了
出来,像蟒蛇一样把江澄包围,末端紧紧绕在他手腕上。江澄挣也挣不开,气急败坏地叫
骂道:“没你的事,你给我滚开!”
他脸气得涨红,骂声都破了音。江澄抬起眼睛,事业中多了一抹黑,刚好看见魏无羡爬了
出来,顿时大怒,也不管紫电缠在身上,脚尖一点,冲到魏无羡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一脚踹在魏无羡胸口,后者直直地飞了出去。江澄将他踢进了火镜上空的中央。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魏无羡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他踩碎了,顿时喷出一口血。一脚震的
他浑身麻痹,左手握著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他尚未在空中停留太久,就迅速朝火镜坠落。
葬身此地。
魏无羡瞪大眼睛,看着天空。
他要死了。
焰流飞溅。
是灰飞烟灭!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眼前又出现了那道闪电,它破空呼啸,划过天空,携风带影直冲
自己而来,魏无羡伸出手,紫电迅速缠上他的手腕,拖着他在火镜之上飞速荡过。
魏无羡看着自己差点就落进去了,而接近火镜边缘的衣物迅速变成尘埃。
他抬起头,只见紫电卡在悬崖边,一头绑着自己,另一头绑着江澄。
而江澄气的脸都白了。
“给我放开!”他嘶吼道,“不放开,你也给我下去!”
魏无羡感觉到紫电瑟缩了一下,缠在他手腕的鞭尾都松了些许。魏无羡吓得还没抓紧它,
紫电又坚决地把他缠紧了,拽着他僵直的身体,将他往上拖。
魏无羡觉得紫电也异常吃力,它刚才闪烁的电芒迅速暗淡下去。魏无羡吓坏了,一手继续
扒住岩石,生怕它突然变回指环。而在上面的江澄也不叫喊了。魏无羡心惊胆战地看着紫
电不再发光,即使如此,它依然维持着长鞭的姿态,把自己拖了上去。
到了岸上,魏无羡趴倒在地,终于松了一口气。紫电那头,是拖了自己走了好远的江澄。
是江澄把他拽上来的。
紫电还绑着两人,魏无羡刚想说些什么。江澄手中居然又幻化出长剑,提剑就朝自己刺来

魏无羡屏息,右手握紧匕首,在江澄长剑刺向他胸口的刹那,用刀面架起长剑,使了一点
巧劲儿,格挡开来。趁江澄移到别处,迅速离开悬崖边,跑到安全的地方。
可被绑着又能跑多远。魏无羡一边在前面踉踉跄跄地逃,拖着后面举著长剑追杀自己的江
澄。魏无羡一边跑一边解紫电,可它根本听自己的。
于是再怎么跑也跑不过紫电的长度。魏无羡可不想被对方又一脚踹下去。现在紫电软绵绵
的,它救的了一次,不像是能救自己第二次。
魏无羡停下脚步迅速转身,伸出手,匕首横在眼前,摆出一个防卫的姿势。冲江澄大喊:
“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但江澄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脚尖一点,又迅速朝他冲来。
两人又刀剑相对,拆了几招。魏无羡受了伤,使不上力气,只能依靠技巧避开江澄的攻击
。魏无羡匕首短,被打的根本还不了手,被江澄单方面地压迫着。
魏无羡横刀卡住对方要削掉自己半边脑袋的长剑,瞪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他神情扭曲,杀气腾腾,目光却明亮。魏无羡心中惊骇,他知道对方是清醒的,他清楚自
己想要的,就是要魏无羡死!
既然以命相博,那他只能豁出去了。
魏无羡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刀尖反转,朝江澄脖颈划去。而这不要命的试探也让魏无羡付
出代价。江澄也没想到魏无羡竟能反击,抽出捅入他左肩的长剑,迅速朝后退了一步,身
体后仰,只被魏无羡削断额前几根碎发。
失手了!魏无羡来不及防御,江澄又强攻而来。
若不是紫电还缠着他,江澄如此的身法和力道,早就把魏无羡活劈了。就算如此,魏无羡
也挡不住江澄的攻击。只能凭著江澄杀人心切,剑法使的并不那么行云流水,才能摸爬滚
打地同江澄周旋。
然后,找到机会,近身,趁他被紫电控制的步法僵硬时,欲从后背一刀刺去。
魏无羡眼看着自己的匕首就要捅进江澄背心。却在他侧脸上看到对方的眼睛。那眼睛里是
深深的绝望和执著。
那是江澄的眼神。他的姿态,神情,剑法,无一不是江澄才有的。
他手中力道松了些,但也来不及收手了!
魏无羡闭上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将匕首捅进江澄身体里。却在此刻听闻风声鹤唳,他
睁开眼,只见紫电早已松开它,凶悍地朝自己甩来,仿佛一条紫色的毒蛇朝他张开大口,
露出白森森的毒牙和血红的芯子。
紫电,竟然带着凌厉的煞气,反扑自己而来,一鞭把他抽到三丈开外!
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也震飞出去。魏无羡倒在地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紫电劈碎了似的。他
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耳边又闻剑啸声,魏无羡勉强撑起上半身,只见江澄已经逼
到眼前,长剑朝他胸口,尽力一挥!
他用了十足的力,握著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铛”的一声厉响,江澄的剑碎成两截,魏无羡胸口被它划出长长一条口子。
伴随“嗡”的一声轻响,掩埋在他心口的银铃龙吟一般,从他怀里翻出来,反射出一道耀
目的银光。
它映入江澄眼中,让他瞪大了双眼。
彻底僵在原地。
那半截断剑到底没有刺入魏无羡心口。
就愣神的一刹那,碎掉的剑尖飞射出去。江澄迅速转过头,额前刘海绕在脸上,目光追随
著断剑。只见它带着凌厉的白光朝悬崖边的包裹飞去。
于是他再也管不了魏无羡是死是活了。他尖叫声压在喉咙里,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
朝包裹扑去。
魏无羡眼看着剑尖削开了外面的白布,下面露出的几道高耸的白骨。还未看清,就被江澄
紧紧护在了身下。
歇止,只余风声。
江澄跪在那边一动不动。他身上还缠着紫电。
魏无羡躺在地上,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生怕江澄又杀过来,最终发现对方根本不理
会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混著沙尘,又吐了一口血。他抬起右手,在胸口摸了两把,抓出了银铃
。眼前浮现出江澄临走前小心翼翼地将他递给自己的画面,那画面一转,变成刚才江澄刺
杀自己的眼神——在看到银铃的刹那,终于犹豫了。
魏无羡手指捏著银铃,见它表面被长剑划出了一道痕。凝视片刻,重新将它塞回怀里。
他翻了个身,费力爬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朝江澄走去。
江澄跪坐在地上,肩膀微微耸起,变成一个僵硬而不自然的姿势。魏无羡走到他身后,望
着他侧脸,那眼睛睁的大大的,又在发呆了。
他本想碰碰那僵硬的肩头,最终,还是绕到他面前去。低头,只见割开的包裹又被江澄掩
好了。
魏无羡犹豫了半晌,朝他喊:“江澄......”
江澄慢慢抬起头,看见魏无羡满脸的血,目光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瞳孔骤然一缩,
直起上身,一掌把魏无羡推开老远。后者踉跄几步,又跌坐在地,看着江澄恶狠狠地叫道
:“不准这么叫我,你不配!”
面对魏无羡诧异的目光,江澄补上一句:“你给我滚!”
他骂完,把头低了下去,盯着包裹,一言不发。
可当他抬起头,发现魏无羡又朝自己慢慢走来,停在三人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自己。他
腹部和肩膀的伤口还渗著血。
他执著的样子让江澄怒不可遏,于是又吼道:“还不滚,想死吗!”
江澄虽恶语相向,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魏无羡打量著紫电,见它静静地缠在江澄身
上。似有所感,稍稍放了心。
他猜想这个江澄可能是有人故意伪装。可看他剑法,他之神情语气,无一不在否定这种可
能。也无法想像,又有谁会在地狱道流浪漫长时间,只为杀他魏无羡。
魏无羡平静地开口:“江澄......你为什么要杀我。”
对方不言,他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不想多看他一眼。
魏无羡继续道:“如果,杀我能让你解气,你......我去火镜边,你再来一次。”
便听见江澄轻轻地“呵”了一声。他抬起眼睛,目光森冷,开口就是嘲讽:“凭什么?你
欠了我吗?”
魏无羡点点头,郑重道:“我欠你。”
他的话让江澄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冷冷道:“少自作多情了,你不欠我,你滚吧。在
我反悔之前,给我滚!”
“江澄......”
话音未落,对方拔高了声音:“我根本不是你认识那个的江澄,你也不配喊他的名字!”
意料之外的回答,魏无羡几乎是立即接受了这种可能。他看着面前的人终于露出了本来面
目,凶狠,目光森冷,和他献舍后见到的江澄如出一辙。
却说不出哪里有点不像。
魏无羡看着他,再次问道:“那你呢,你是谁?”
江澄说:“云梦江晚吟。”
魏无羡说:“巧了,我是云梦魏无羡。”
这句话竟然引得江澄一扯嘴角,像是听见什么大笑话一样,干笑了好几声。魏无羡等他笑
完,出口又是讽刺:“你也配?”他微微仰起下巴,质问道:“你把自己当成过江家人吗
?”
魏无羡无言以对,便顺从了他的话:“所以......这是你杀我的理由?”
江澄冷哼了一声,不予回应。
魏无羡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呢。我死了,为江氏报仇,就如你所愿......”
江澄一听,眼神登时凌厉起来,他冲魏无羡朗声道:“对!我是要杀你!我恨不得替他将
你千刀万剐!”他拔高声音:“但是魏婴,他不想让你死!”
他说完,恰好好一阵狂风吹过,迷蒙了两人的眼睛。端放在江澄面前的包裹布,瞬间被卷
了起来,直直地飞上天空。魏无羡在满眼的黄沙里,分明看到了一个人的半身骸骨,从白
布里滚了出来。那张脸只有一半附着著好皮,另一半是镶著一颗眼睛的骷髅。
纵然只是半张脸,魏无羡也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脸!
而江澄根本顾不及魏无羡看到多少,他弯下身子,将半身骸骨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
身躯挡住风沙。瘦削的脊背弯曲著,为骸骨铸成了脆弱的铠甲。
风沙吹了一阵,才渐渐平息。魏无羡看江澄僵硬著双臂,松开骸骨,黄沙狼狈了一身,骸
骨却安然无损。
魏无羡想了想,从自己上身撕下好大一块黑布,递给江澄:“用这个吧,江宗主。”
这个称呼又让江澄一晃神,但他立即接了过来,迅速地把骸骨包了起来。魏无羡趁这个间
隙打量著“他”。
无法否认,这是自己,另一个自己。是属于这里的江澄的,魏无羡。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他”会变成这样,即使变成了这副模样,江澄依旧守候着。
而他的江澄,也是如此,哪怕自己死了,也坚信着自己没死,找他,寻他,等他。
魏无羡看江澄颤抖著双手,小心翼翼地包著魏婴。生怕自己多用了点力,就会让这个残破
的身躯损毁。他面容惊慌,魏无羡看着看着,就觉得他可怜起来,继而心狠狠地抽痛了一
下。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面对他的疑问,江澄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将他包成粽子。魏无羡想了想,轻飘飘地继续
说:“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的好,虽然是个残魂。何必逆天命,强留他?”
这番话果然让江澄有了反应,他脱口而出:“他困了我那么多年,想自己一个人死了,走
了,他做梦!”
他的眼神再一次变得疯狂,看向魏无羡时,沉默一瞬,继而了然于胸地笑了:“你不就是
想知道我的来历吗?告诉你也无妨。”江澄道:“我是云梦江氏的宗主江澄,这位是我的
下属,魏婴,魏无羡。”
魏无羡看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他点点头,道:“所以,你们是另一
个世界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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