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魔道祖师]〔羡澄〕浮名身后(19-21)

楼主: rita74153 (若然)   2021-09-22 16:59:48
全篇OOC/圣母白莲花行为/“分了魂的”羡x澄
各种瞎搞/28章入正题
十九
血水滴淌了一路。
纵然在秩序井然的地府,面对生命之流,再多的规矩也阻止不了人鬼天性对血的渴求。
天刚放亮,城池大门开启片刻,本应各自就位的差使们被血腥味吸引,纷纷聚集在一路血迹
上,汇成一道黑色的人流,逗留着不肯离去。视线穿过城门,已然可见忘川尽头小船飘至,
拦住围观群众的为首鬼差愈发焦急。
并无打闹争吵发生,好端端哪里来的血。而此刻他没有时间调查事故的原因,耽误了地府一
日事务,才是蒋子文取他项上人头的理由。
数名鬼差白布堵著口鼻,趴在地上擦拭血迹。这一举动让周遭围观群众心痛不已。
为首鬼差目光灼灼,朝人群斩钉截铁地说:“蒋大人有令,沾染者,赶入地狱道!”他话音
落,自己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然后迅速摇头,凶悍地驱赶围观者:“都散了都散了!擦干
净就没事了!给我忍着点!”
这里的鬼,饿了数百年的都有,见了血,好比戒了瘾的人又嗅到源头,还不让舔,那不如直
接下地狱。几个抓了狂的直接被一脚踹出人群,剩下的眼巴巴地望着,垂涎三尺,几乎要馋
哭了。他们央求道:“大人,擦了也是浪费啊,您老让我们舔一口,实在不行让我们闻闻行
不行。”
“滚滚滚,都给我滚。想死自己跳地狱道去,别妨碍我办正事。”他挥舞著弯刀,一个一个
把人都喝退了去。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避远了。趴在地上擦血的鬼差问:“大人,这是怎么回
事儿啊,这是谁的血。”
鬼差踹了他一脚,道:“我哪儿知道,老老实实做你的事儿!”
他刚以为自己松了一口气,忽然眼前黑绸锦缎入眼,他怔怔地看着一个娇小的躯体裹着与之
不符的宽大华服,屈膝,手指在残余的血水上抹了一把。
然后震惊地看着她把手往嘴里一塞,秀眉一挑。
而这场闹事的罪魁祸首,已经走到忘川远处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几滴血引来了众人围观。
魏无羡用袖子捂著江澄的口鼻,又惊又惭愧,可温热的液体还是在手上蔓延不止。谢必安雪
白的袖口已经染的鲜红,胸口也滴滴答答落满红痕。
瞧那配色,倒是有几分白雪落红梅的美感。但魏无羡已经没心思想这些了,叹道:“看来是
用多了啊。”然后又把江澄的脸捂的紧了些。
结果没多走几步,江澄就被他憋的喘不过气,挣扎了几下把魏无羡推开了,然后鼻血又淌的
满脸。魏无羡瞧他一张脸被抹的一塌糊涂,对方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抬起手臂把脸捂住了,
只留一双眼睛水雾迷蒙,让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魏无羡琢磨,这可咋办,昨天损修为,今天又失血,本来苍白的小脸如今煞白煞白的,江澄
这么单薄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两件事说起来,都怪魏无羡。
昨天没看牢,害的江澄修为耗损过多,才求了灵兽角给他滋补。天还未亮,魏无羡就爬起来
,把兽角细细磨了粉,熬了浓浓一碗汤,笑眯眯地推开江澄房门,端了去。
江澄刚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眼前乍现一碗黑乎乎、散发著怪味的浆糊,配上魏无羡人畜无害
的笑容,直接被吓得蜷起来。可他身体虚弱,哪里抵得住魏无羡眼疾手快,缩进床脚也没用
,一把被捉住后颈,掰开下巴就灌了进去。
在蓝家时,看人熬药都这么来,兽角不磨粉,难不成直接当甘蔗啃?魏无羡高高兴兴地给江
澄喂完,还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心。看着他脸色渐渐红润,不禁感慨不愧是蒋子文给的好东
西,喝了就有起色。
结果刚出门没多久,这血气上涌拦都拦不住,被晨风的冷一激,一个喷嚏打完,血就飙出来
了,然后止不住地哗哗流。
魏无羡也没预料到这角的劲儿这么大,没多会儿,江澄就跟从朱砂里滚了一圈一样。魏无羡
如今帮他捂著,别说满脸的血淌个没完,怀里的人身上也滚烫滚烫的。
他陪着江澄一路往前走,只准备找个地方好好地给他洗洗,降降温。魏无羡摸摸他额头,心
想这应该只是大补,不是发烧,毕竟神思还算清楚。
魏无羡扶著江澄坐在岸边,袖子打湿了,捂在江澄脸上,想给他降温。江澄也真是配合得很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对方折腾。
但是面对他的好意,江澄怎么可能忘记说谢谢。魏无羡感觉手掌中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便立
即喝止了他。
“别张嘴。”江澄睁大眼睛,显然吓了一跳。
他不得不柔声再补充一句:“别乱动。”
然后把袖口再打湿了,继续捂住他。
江澄显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魏无羡不让他动,他也就不动了。
经过魏无羡不懈努力,血可算止住了。他拧了把袖子,又泡了河水,慢慢擦著江澄脸上的血
。江澄迷茫地看着魏无羡。一番折腾难免不舒服,那双眼水汽盈盈的,一副委屈的要哭出来
的样子。
魏无羡擦著擦著,噗得一声笑出来。
他何时见过江澄这种表情啊……再一想,似乎小时候见过。自己这个寄生虫,去人家家夺人
宠爱,江澄起初也是这般委屈,只是到了后来,变成了自负的逞强。
魏无羡就一边擦拭一边轻轻拍他:“没事啊没事,过会儿就好了,不怕不怕。”他说著,觉
得怎么跟哄孩子似的,自己就又笑出来了。
这幅情景莫名有种熟悉感,他望着江澄的脸,分了神去想,这样的情景究竟哪里见过。记忆
也几乎是立刻回应了他。
那个人的身影呼之欲出,可他如今沉浸在江澄的血腥里,甚至因为自己成鬼成魂,便这血太
过清甜让人沉溺,竟然让他分不出神去细想那人酒后憨态。
但江澄不是饮酒,他只是记不得了。
一旁流水潺潺,哗哗的水声扰的他心乱。魏无羡只要抬眸,就能和江澄视线交接。他将自己
的目光不经意地碰到他的,然后阖下睫毛,之后再不经意地看江澄。即使刻意躲避,江澄还
是无畏无惧地看他,只是目光似乎有些涣散了。
魏无羡笑着问他:“我那么好看?”
江澄本来见了一堆血,本能的有点害怕。可看他笑,看对方一张俏脸在眼前晃啊晃的,反而
安心下来。听他问了,觉得对,就点头。
魏无羡擦著擦著,感觉这血也淌差不多了,洗了一把袖子,总算把江澄的脸擦的干净了。他
用袖角轻轻把他脸上残留的痕迹抹了去,见江澄目光还是落在自己身上,伸出手,落在对方
头顶,然后滑到后脑,指尖轻轻抓了两下:“你怎么傻乎乎的。”
江澄不言,忽然身体前倾靠了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了魏无羡的腰,于是铺天盖地的香甜将他
笼罩,神思不禁恍惚了一下。魏无羡一只手还在江澄头颅上。江澄趴在自己怀里,头贴在自
己胸口。
他开口闷闷:“你真好。”
想必是换了一种方式道谢,不让他说,于是投怀送抱,肢体表达。魏无羡不禁又笑了,怎么
像小孩子一样,觉得高兴觉得安心就往人身上扑。魏无羡便抬起另一只手,拢住江澄的后背
,说:“……其实是我不好。”
话音刚落,就感觉江澄顶着自己的胸口摇头,不甚同意的样子。魏无羡本是话里有话,但解
释了,江澄也不懂,便不再多言。
江澄身上依旧滚烫,灵兽角余力未消,也不知多久才能好。他的额头也烫,抵在自己胸口。
那里依旧静静躺着一纸通行令,江澄就靠在那张通行令上。
“范大人,什么时候走啊。”江澄细声细语地问。
他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像是怕魏无羡听见了,淹没在潺潺水声里。
魏无羡觉得要心里有数,不能让江澄觉得自己对他好。所以那纸通行令放在心上,才能时时
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
可他还是任由江澄抱着。魏无羡摸着他瘦削的后背,说:“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捞魂要捞完整的,指甲盖就别捡了。”
“记忆没什么好看的,你也别看了。”
他每说一句,江澄就在他怀里点一下头。
然后抬起头,双眼凝视著自己。魏无羡看着他两颗不同颜色的眼睛,透过漂浮在上的水汽看
见了自己,里面的自己依旧圆圆的,又蠢又傻的样子。
江澄玉一样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贴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又轻又热,他不知怎么,就鬼使神
差地靠过去。然后心脏突然用力地跳了一下,他最终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江澄的侧脸。
兴许是自己皮肤凉,贴上去的瞬间,江澄似乎很舒服,低低呜咽了一声。魏无羡贴着他的脸
,抱紧了他。感受着让他抗拒却刺痛他的温度,压在江澄耳边说“对不起”。
江澄自然是听不懂的,只是觉得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颤抖。他也只能学着对方的样子,抱紧
他,轻拍他的后背。
他对很多人都慷慨地支付着他的善意和呵护,最终成了江澄最厌恶的英雄病。对别人好仿佛
是他与生俱来得本能,可对他最近的人,他的好都变成了偿还。
魏无羡知道,他活着得时候,还不起。
如今,又还不起了。
他心惊胆战地想着,还好你都不记得了,我也没有牵挂的必要。我现在教你谢必安应会的一
切,是否算是偿还的一部分?
就听见江澄说:“范大人,你到了那边,要好好的。”
他一字一字地说,不像是自己想出的话,像是对着一本书,念著其中的一句话。
魏无羡觉得怀里的身体动了动,江澄双手松开自己的后背,压在了土地上。他胳膊挺直,将
自己上半身支起来。
倾斜著下颌与自己亲近,他漆黑的睫毛遮蔽了双眼,平静的面孔让他显得无比虔诚。
那是轻轻的一瞬,江澄离开了他,又望着他。又听他像念书一样开口:“我会去找你。”
魏无羡神思一片空白,嘴唇上残留着江澄的温度,他只感觉到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江澄
最终默默地坐在一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魏无羡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知道他刚才的举
动,不过是模仿了记忆中一双离别的人。
他唯一一只明亮的眼睛朝自己看来时,忽然不悲不喜。
他却能感觉到其中的遗憾。
魏无羡觉得不能维持着这个样子,继续下去了。
一日光阴,地府月余。魏无羡小心翼翼地计算著自己的付出,直到看着江澄熟练地拿着黑伞
,背上背篓,站在门前,睁著一双不悲不喜的眼睛,静静等他。
魏无羡一笑,一合眼,好像这样就看不见他的期望一样。说:“你先去吧,谢大人。”
江澄点点头,出门了。
魏无羡坐在床上发呆,江澄甚至没多问一句,因为他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他不是范无咎,任由自己放纵地迟到早退。他带江澄捞了半月余,算是把知道的都教给他了

他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江澄依然捞的尽心尽力,魏无羡说的话,他听了,却不怎么记得。
他穿好衣服,怀里揣著那张通行令。头一次主动收拾干净了屋子,把房门掩好,最后一次站
在风声戾戾的峭壁高处,看着千回百转的白川之上,那白色的身影御风持伞,白衣猎猎。
魏无羡望着,看着他近乎病态地搜索著忘川,那样急迫,那样疯狂。
江澄手一刻不停歇地在忘川里浸泡,拖出什么,抱在怀里,片刻,扔回岸上,再次压近水面
,捞,细细检查,扔回岸上。
魏无羡的心脏随着谢必安抖动的衣摆剧烈地颤动。他执著的让他心惊,纵然魏无羡清楚的感
觉到,江澄每日是不愿意去忘川的,但一旦进了忘川,他就会这样捞。
没完没了的捞。
魏无羡目光追随着他,他还记得自己今天是要道别的,他却忘了自己站了多久。直至东方渐
暗,看忘川再也反射不出一丝光线,他甚至听见城池大门锁链拖动的声音,黑夜里再也看不
见一丝光明。
江澄,依旧没回来。
魏无羡站在峭壁上,耳边是呼啸的夜风,从大地远处席卷而来。他的眼中是不见尽头的后土
大地。能听见地只有潇潇水声,那是忘川的流淌。
还是,江澄依旧在捞魂?
魏无羡觉得胸腔沉闷,压抑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忽然,黑夜中传来一丝细不可闻的声响,窸窸窣窣像是金属的摩擦。魏无羡迅速转过头去,
并没有看见任何白色的影子,他凝视片刻,视野中闯入了一丝光。
那是细密的鳞甲折射著昏暗的残光。一道黑色的影子也这样静静站着,看着自己。
魏无羡不语,那影子也静静的不说话。魏无羡看了他一会儿,两人均为未开口,他便把目光
继续抛向远处,看着黑暗中不可见的江澄。
于是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摩擦的声音。最终站在了魏无羡身后。
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地回响在耳畔。魏无羡看他举起裹着护甲的
手臂,上面微微闪烁著银光,他的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指著黑暗里看不见的白衣人。
魏无羡看向他,神色毫无波澜,望着已经看得清、亦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个人他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躲在江澄身后,自己一出现就消失了。即使有所准备,魏
无羡望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依然心跳入鼓。
魏无羡继续说:“纵然心忘记了,身体还记得,他在这里一天,就会重复著曾经三万余天的
事。”
他朝自己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只有一颗黑眼睛,那颗黑眼睛深深地凝视著自己。一字一字
道:
“直到捞不动为止。”
魏无羡望着魏无羡,似在看他,又似看穿了他。他缓缓将头转过去,继续望着忘川河畔。
这么黑,江澄走到哪里去了,他眼睛不好,是否还看得见。
魏无羡想着,心就钝钝的疼了起来。他望着远方,问:“是你给了江澄一只眼睛?”
他曾觉得江澄的眼睛不是那种颜色,可颜色让他熟悉,如今见了,方知这是“自己”的眼睛

魏无羡道:“是。”
“江澄的眼睛,去哪儿了。”
“给了后土皇地只,为你往生路上无虞。”魏无羡说,然后语气中多了些许诧异。问,“你
为什么还没走。”
魏无羡并不想理会这个问题,他指著黑暗深处,仿佛那个方向就是江澄所在:“你告诉我,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捞魂。”眼睛却盯着魏无羡:“为什么,一定要捞我的魂。”
对方沉默片刻,答:“因为一个愿望。”
魏无羡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护你一世周全。”
静默片刻,魏无羡继续缓缓道:“你的魂魄,被万鬼咬的四分五裂,如今的你魂魄不全,江
澄为了这个愿望,就要在这里收集。”
“我也以为他忘了就不会捞了,谁知......”魏无羡突然轻笑起来,“怎反倒......捞个没
完了呢。”
魏无羡心脏隆隆,虽然他知道江澄一直捞魂可能是为了自己,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愿望?什么愿望?魏无羡问:“他为什么......什么时候许下的愿望?”
魏无羡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但魏无羡审视地目光不允许他敷衍,就笑了起来,随口编了一句应付:“兴许是上辈子认识
你吧,欠你,就许了愿望护你。”
魏无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摊手:“听说诚心发的愿,就得实现它。所以就在这儿捞啊—
—”
他凝视著魏无羡的侧脸,看着那只失焦的望向黑暗的眼睛,继续说:“捞啊——”
不知是不是风冷,魏无羡开始战栗。他咬紧牙关,想让自己不要这样抖,三年,三万多天。
江澄就是这样过来的,捞的没日没夜,他之前就看出来的执著,猜想这是什么执念将他困于
此地。没想到,竟是如此。
而在他知道谢必安是江澄之前,他是诚心想帮他了了执念的。
“可是我的魂魄十三天一次。”魏无羡说,他为什么天天如此。
魏无羡道:“每个人各自有定数,这个数儿只有天地知晓。”他看着魏无羡的瞳孔微微涣散
,“你的定数,江澄捞的多了,也就知道了。”
“那你是我的残魂聚集起来的?”魏无羡又问。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问多了,因为看着人
满身的鳞甲,他记得自己可没穿过这种衣服。他随口一说,没想到那人沉默了一瞬,反而回
答了他:“是。”
魏无羡咬著牙,直到颌骨觉得酸痛,才终于刻意地放松下来,才能继续问对方:“我该怎么
做,我陪着他,找回我的魂魄?”
魏无羡听了,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任风呼啸著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开口云淡风轻:“你
走吧。”
魏无羡屏住了呼吸。他只能听对方继续毫无波澜地说。
“别让江澄白白浪费了眼睛。”
“我知道你无心在此,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江澄也是这样期望的。”
无论是蒋子文,还是崔子玉,外人们都在期待他留下。
只有江澄和他自己,才知道他是绝对不会留下的。
前提是魏无羡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一直一来都避免去知道。
“你让我去转世?他在这儿捞?”
魏无羡苦笑,他就知道,自己一旦知道,必然走不了了。
他怎么会是没心肝的人。抛他在此,让他一个人疯狂地打捞,受这种苦。
他曾弃过他一次,如今自己背负的只是一己私念罢了,断不会让他再一个人。
他走了,谁来阻止这个捞的没日没夜的江澄,谁来帮他补上浪费的修为?这记忆在还好,好
歹能收手,记忆没了,全听身体的了。身体早就变成一个为执念而活的机器,带着他的魂魄
一同受苦。
魏无羡觉得这里真的太冷了,双臂抱住了自己,眼前是吞没了江澄的黑暗,纵使他胸口的通
行令如此具体可感,魏无羡终究没勇气抽出它。
蓝忘机......人间一日,此处月盈亏,我欠他百年,你......你再多等些时光吧。
他刚才一番质疑,魏无羡以不语回应。似是知晓了他的打算,就不需要再多言。
他本想问对方自己留下,可否满意了,但话一出口,还是问了江澄:
“江澄是二十多年前死的,他来这里只有三年。你告诉我,这空白的十几年,他去哪儿了。

魏无羡一颗眼睛仿佛是沉寂的冰海,魏无羡有预感,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出所料,
对方又道:“我,不知。”
魏无羡盯着他,他也看着魏无羡。魏无羡又问:“那他的记忆,也是代价?”
他话故意问的笼统,没有指明付出代价的物件。果然听见对方说“是”。
魏无羡点点头。心想,好,好。
他抽出腰间长剑,御剑向忘川飞去,不再回头看。
二十
借着忘川花海上一丝灰暗的天光,魏无羡勉强能顺着波光黯淡的河流搜寻。他御剑飞了许久

本以为他寻觅的足迹,早已远到鬼城视线可及的尽头。当他回首,却依然可见城池灯火依稀
,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心焦。
他焦灼的情绪将时间拉伸的无比漫长。还好江澄多年的习惯不变,他总是走着相同的路,那
魏无羡只要朝这个方向去,就一定能追到他。所以当他看到花丛里的一抹白影,仿若日隔三
秋,又熟悉的理所应当。
魏无羡终于捕捉回自己的呼吸。
然后叹了一口气。
平静了下来。
江澄应当是再往回赶路了,只不过疲惫都拦不住身体的本能,于是又耗尽了体力,现如今,
又趴在河边睡着了。
他背篓还挂在身上,沉甸甸的压得他呼吸低沉。魏无羡把江澄捞进怀里时,嫌它碍事,用了
几下力气,便把背篓扯了下来,一脚踹到一边。对着里面滚出来的断臂残肢,实在不想多看
一眼。
夜晚河边凉的很,水汽从忘川河里蒸腾出来,又在两岸形成细小的水珠。江澄身上潮乎乎的
,他脸枕在自己肩膀上,伸手摸一把,果然是一脸薄雾。
他抱着他。脑中尽是自己的声音,说著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可如今他抓住了什么,耳边只
剩夜风吹动的声音,加上潺潺的流水,便任由话语喧嚣,心情却平静的……让他什么都不愿
多想了。
而一旁还站着江澄今日打捞的还算完整的残魂,有意识无意识的,带着散发著微光的符咒,
无动于衷或是好奇地看着两人。
魏无羡和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想了想,正觉得夜风吹的上身凉,把江澄直接裹怀里去,把身
下密密麻麻的花朵一压,席地而眠。
江澄睡梦里抱着个暖和的东西,就更不会撒手,下意识往魏无羡怀里又贴又钻。魏无羡觉得
痒,黑暗中不自知地笑。他意识到时,知道这不是应有的举动,却感觉理所应当。兴许小时
候两人睡觉也不是没缠在一起过,经常你叠我我叠你地睡着,醒来往往是魏无羡的口水糊了
江澄满脸,便也不觉得江澄投怀送抱有什么不对。
虽然魏无羡没多说,但从第二日起,又日日陪着江澄往忘川去。江澄自从抛却记忆以来,虽
然始终一副澄净淡然模样,也能感觉到他心情好了很多。
心情一好,就有了更多的力气捞魂。他挥着伞跑的快,魏无羡就得紧赶慢赶地追,然后他没
捞几个魂,大多时间都在阻止江澄白费功夫。
魏无羡严肃地强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同样的话说过多少次了:“这样的不准捞。”
江澄弯著嘴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好!”
他嘴上答应,手里还握著残肢,魏无羡皱了皱眉,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又变成了耳旁风
,说:“扔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严肃,换上温柔口气,哄道:“乖啊。”
这话一出口,江澄十分受用,迅速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只闻“噗通”一声,被水淹没了。
但过不了小半时辰,江澄又会故技重施。
两人的对话便会又来一遍。只是江澄看着自己这样劝告时,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那只
眼睛收敛了黯淡的天光,地府看不见星星,但此刻在魏无羡眼前明晃晃的,就是一只收敛了
星河的姓目。
他曾在中元节、在“边境”遥望着天空,期待着那里的世界,却不知星空就在自己身边。
魏无羡看他笑啊笑的,可算明白了。
魏无羡牵过江澄的手,掌心托着他的,让他五指打开,将手心里那没了生气的碎魂丢掉。对
江澄说:“你不要走那么快,走在我身边,我让你捞哪个,你就捞哪个,好不好?”
江澄说:“好!”
这次他不是敷衍地答应自己,居然真的乖乖照做了。
魏无羡挽着他的手臂,拦下他本能的冲动。一路终于如他所愿的平安无事。
魏无羡只觉得自己被温暖的气息扑个满怀。
他比自己矮那么些许,魏无羡此刻刚好能看见他的头顶。
江澄手臂圈着他,紧紧地抱着。
魏无羡也抬起手,抱着他。
他听见江澄在自己胸口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这声笑是否会伴随着泪水。
只是此刻两人的拥抱之间不再隔着什么了。
那张皱巴巴的通行令,被他放在空荡荡的抽屉里,慢慢地阖上。
魏无羡有意留下,便不愿做的太晚。早早收了工。到达阎罗殿时,天色还很明亮。只是没想
到大白天,阎罗殿依然冷冷清清,只有崔子玉在殿前忙事。他坐在蒋子文的太师椅里,被厚
厚的卷宗淹没。
听人来了,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吩咐差使例行往常,将残魂一一送
去。
魏无羡却没急着走,上前俩手撑著桌子,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说:“我好歹是个勾魂使
,虽然官位比你低,我好歹被人尊称一声‘范大人’的。”他本是暗示崔子玉自己愿意留下
来,结果对方礼貌性地假装高兴一下都没有。崔子玉从卷宗里抬起头,一脸憔悴,眼下两道
厚厚的阴影分外眨眼,却也没耽误他拉着长腔不耐烦地对魏无羡骂道:“滚吔。”
然后又垂下头,继续工作。
“你没事吧。”魏无羡问。一看便知他是多日没休息好。崔子玉明显是帮蒋子文打理事务,
就继续问:“蒋大人这几天不在?”
“也忙着呢。”崔子玉忙的没空搭理他,说完话便再也不理他。
魏无羡带着江澄跟随差使朝后殿走去。倒是巧,刚好遇上蒋子文过来。对方温和地笑着与他
打了一个照面,不等回应,优雅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只见他让出的道路里出现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凤眼高挑,星眸璀璨,端庄秀美。但让人觉
得奇怪的是,她的外袍明显不合身,宽大的像是把她罩在里面一样,她胸口一大块污血已经
凝固成褐色,衣袍上飞溅的深色斑点,仔细看来,也是血迹。
地府乃是生者身后汇聚之地,见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足为奇。魏无羡却无法对她移开目光,只
是因为他们四人面对走来,那女子在看见他与江澄的时候,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
然后露出笑靥。
准确地说,她是冲著江澄笑的。
蒋子文意识到这点时,尚来不及开口,女子已经丹唇弯起,对江澄欣喜道:“还在等吗?晚
吟。”
她欣喜之态仿佛是得见故人,与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
魏无羡看她容貌,知自己从未见过她。也不知江澄何时与她相识。
但江澄此时此境,这一句话出口,足以引的他困惑了。
江澄礼貌地朝她笑,然后说:“没有呀。我没有在等。”
他目光清澈,只是单纯地回答了女子的问题。女子看着他,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睁大了眼,
甚至嘴巴都惊愕地微微张开。
蒋子文便对女子说:“这位是刚上任的谢必安大人。”
女子听了,迅速地露出一个笑:“抱歉呀,我认错人了。”
她这样解释,江澄自然就信了。魏无羡却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痛惜。那不合身的华服上
,乃是帝王才能著身的龙云纹。
四人擦肩而过,魏无羡转头望去,恰好对上女子的眼睛。
这个女人想必就是蒋子文把事务均丢给崔子玉的原因。既然是十殿阎罗的“贵客”,便不得
不让人好奇几分。这几日蒋子文倒是不时时刻刻陪伴她,但魏无羡也看见鬼城最高处阎罗殿
下,那个身着华服的女人,遥远地望着什么。身影孤单而寂寥。
而晨光熹微之时,魏无羡带着江澄,随着出发的人群而去时,魏无羡回头一望,果然又看见
女子站在殿旁,远远地望着什么。只不过她看的,是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她与江澄似有牵扯,魏无羡远远打量著,心里捉摸著,样子就有些出神。江澄顺着他的视线
,也看见了那个女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魏无羡,轻声问:“范大人……也认识她?”
魏无羡瞧江澄谨慎的发问,觉得他细心得让人心疼,便安抚地拍了拍江澄肩膀。正巧对话让
随行的人听见了,便有好事儿的凑近来,说:“前几日城里有血迹你们知道吧?就她,沾了
鲜血都没被蒋大人赶到地狱道去,换个人早完蛋了,你说气不气人。”
地府里不缺无聊寂寞的人,逮著话题自然要说个痛快,瞧他一副酸样,一说到血,更是馋得
两眼放光。魏无羡笑了笑,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我们还真不知道。所以呢,为啥蒋大人不
整治她?”
那人说:“嗨贵人呐当然是,干啥都行,都不受罪。我要是贵人,生前就花天酒地,反正死
后也不用还,还有这群官吏点头哈腰地伺候。”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鬼差嘲笑道:“贵人?就凭你,你受得了贵人的罪么。”
这官差手执兵杖,看衣着纹饰,位阶颇高。那人光顾著自己言语痛快,反驳道说:“怎么受
不得,不就是发个愿吗,我随便说个就是了。你以为人人都那么蠢,动不动就不要命的,像
那金乔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天底下恶人那么多,地狱毁灭了它都不会空。这是人发
的愿吗?活该他在这儿遭罪。”
这一番反动言论让四周人群纷纷避让,瞬间空出一个圆圈,鬼差冷笑道:“我看你真是活腻
了。”这人想必是在地府呆久了疯魔了,不分人地乱说话。魏无羡觉得大事不好,江澄在一
旁一脸困惑。眼看着鬼差手中兵器光芒乍现,一副不顾后果就要把他就地正法的模样。魏无
羡虽然来得晚,但对地府规矩也有所耳闻,赶忙上前一把拽住鬼差,劝道:“不值当的,大
人不必为这种人自毁前途。”
那人趁著这间隙灰溜溜地跑走了,鬼差虽然愤恨,却依然收了兵器,对魏无羡恭敬道:“多
谢范大人提醒。”
魏无羡摆摆手,道“不必客气”。
一场小骚动迅速平息下来,人群又恢复成沉默的河流。他们正好三人一路,魏无羡一边走,
一边和他聊了起来,夸赞他道:“大人真是心善,能体察他人,还能为其非议替天行道。”
鬼差摇摇头,说:“生死一遭,本就是受难,有人命中注定,受的难更多,他们不该被挖苦
讽刺。”
魏无羡说:“我倒以为,众生平等,没想到人死也分三六九等。”他身为勾魂使,对此体会
的更深,他和江澄捞的尽是些尘埃一样的碎魂,而真正高贵的人,是能被十殿阎罗以礼相待
的。
但对方显然对他的感受不认同,他说:“这不是高低贵贱的分别,这是命。”魏无羡看向他
,鬼差郑重地说:“秩序和世界需要维持和推进,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他们身不由己。”
魏无羡不能准确地理解他的话。但若联系到“边境”破庙里的金乔觉,以自身代价度化全部
世界的恶,似乎就能明白一点了。这是崇高的慈悲,便要为愿望付出等同天地永寿的代价。
魏无羡礼貌地回应了一声“哦——”,然后继续问:“所以,那个女子也是如此吗?她是贵
人,她也有自己的命,所以要留在这里。”
“范大人是指吾皇大人?“魏无羡点点头,鬼差答曰:”她不是。她应该再次转世为王,只
是自己不愿意走罢了。”
“为何?”
鬼差说:“因为她在等人。”
征南大将军,檀济。
魏无羡记得他,这是他刚上任不久,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凶悍到可以返阳的魂魄。
只是没想到檀济居然是为这位名叫“吾皇”的魂魄效力。一个生前护主战死,一个死后守候
等待,多少令人感慨了。
羡与他人聊及他人,江澄自知不该多听,竟然默默避开了,还撑开了伞,搭在肩头,圆圆的
纸伞下面只露出半身衣摆。
魏无羡就继续问:“那她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了。”
但是檀将军不是贵人,他杀孽深重,不知要在地狱道流放多少年。吾皇若是一直等下去,不
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鬼差说:“她有自己的命,蒋大人不会放任她随心所欲。”
魏无羡回过头,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城池漆黑一片,却也依然能望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变成
了如豆的小点。魏无羡知道,她在此等候,不过是在进行最后的停留挣扎。
二十一
傍晚时分,魏无羡将残魂送达,回到阎罗殿时,已经不见了江澄踪影。他还未焦急寻找,已
有殿前鬼差告知他,谢大人疲累,已经先回去了。还告诉他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江澄这样说。便听出了两重意思。
早晨他与别人一番言谈,江澄避而不闻,撑著一把伞越走越远。即使魏无羡追上他,江澄也
只是认真地看他,真诚的笑,并未多问一句。
魏无羡独自一人沿着阎罗殿高高的阶梯往下走,最终还是回头往栏杆那边望了一眼。那裹着
华服的身影果然还伫立在那里,孤独的无人问津。
虽然她衣着暗纹华美,层层叠叠的反复沉重,连夜风也无法鼓动,却是和那一袭白衣同样的
感觉。
似乎感受到注视的目光,那女子回过头来,同样清冷的面庞。眼神灰暗而空阔,像是广袤无
垠的忘川大地。
面容未老,眼睛已经老了。
他想,还好,还好。至少江澄的眼睛里还有光,哪怕只是一只眼睛。
他一日捞的沉默,乖乖地执行着魏无羡的指令,捞起来的皆是可以救助的残魂,于是一天之
内,魏无羡倒是省下苦口婆心的劝告。
他一早与人对话,丝毫没有掩饰对女子的好奇。只是江澄不问,他就不好开口。他什么都不
说,魏无羡就越是能感觉到江澄为他刻意保留的空间。
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江澄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当他反应过来时,脚步已经朝女子走过去了。
阎罗殿是城池最高的建筑,它两边延伸出一条广阔的平台,被白色的栏杆围绕。魏无羡只觉
得自己衣衫鼓动,被吹了满脸的乱发。
他走到女子身边,女子便再次朝他看过来。靠得近,才觉得她雍容华贵,气势逼人,不愧如
他人所说,乃是悍将护卫的王。
魏无羡也不敢像逗小姑娘似的和她玩笑。便说:“吾皇大人......觉得这里景色好看吗?”
吾皇听了,和蔼地笑了,说:“哪里有景色?指给我看。”
白川盘绕,花海绽放,算是美景。魏无羡抬起手臂,并没有指向天际昏红的东方,而是地府
最黑暗的尽头。
魏无羡指著,朝她歪过头,他的袖口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女子果然微微睁大了眼,然后朝魏
无羡了然地笑了。
她注目许久的并不是眼前近景。她的目光眺望至西方大陆的尽头,那边是阴暗的枯木丛林,
丛林深处乱石林立,其中就是地狱道的大门。
吾皇问:“先生如何称呼?”
魏无羡道:“范无咎。”
吾皇道:“恕在下冒昧,请教的是先生本名。”
“魏无羡。”
吾皇点点头:“魏先生。”然后她问:“请问先生有何指教。”
魏无羡便说:“为什么要救檀将军呢?”
吾皇听了,沉默了一瞬,看着魏无羡,说:“先生知道的很多。”魏无羡并没有期望从他人
口中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愿窥探女子自己的过往。却没想到,吾皇对此并不在意,竟
向他道来。
“他上阵杀敌,护我,敬我,死后却入地狱道,受永生之苦,我不忍看他如此。”
魏无羡道:“杀孽由他亲手种下,他还,乃是理所应当。你为何要自责。”
吾皇忽然一弯嘴角。
“魏先生,又明知故问了吗?”她秀目弯弯,眼中是凄凉的笑意,她开口道:“您爱过人吗
?”
他听见这个字,心脏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抿了一下唇。女子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那您就能懂。”
她轻轻地说完,眼神又不自觉地往西方看过去了。魏无羡找回自己的心跳,艰难地看着远方
不易察觉的地平线,微微的白光像是黑暗里一丝触不可及的希望一样。
魏无羡犹豫片刻,终于问道:“您若是去救檀将军,要付出什么代价。”檀济乃是战场犯下
的杀孽,亡魂千千万。
“去地狱道,代他偿还亡魂本应享受的一生罢了。”地狱道一日两千七百年。她却说的轻描
淡写。魏无羡看着她平静的毫不在意的侧脸,问:“甘愿受过?”
吾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力不从心,今世,蒋大人怕是不允了。”
“我有自己的使命。”她说,“只是可怜了檀将军。”
魏无羡感慨道:“当真是情深意重。”
一个为了对方可以沦落地狱,而另一方又愿意付出相同的代价偿还。能为对方做到如此地步
,真不知是两人的幸还是不幸。
他听着这轮番代价,相互偿还仿佛没有尽头,内心震颤不已。魏无羡自知不是贵人,鬼道修
行难逃一劫,死后能安然无恙,必然是江澄付出了代价。
魏无羡又沉默不语,表情却复杂。吾皇问他:“魏先生还有话要说。”
魏无羡道:“是啊,我想问的人是江澄......你知道他什么。”
吾皇问:“江澄是谁。”
她问的理所应当,魏无羡反而觉得诧异,想起了她初见的称呼,便说:“晚吟。”吾皇反应
过来了,听魏无羡继续解释。
“晚吟,是江澄的字。”
吾皇看着魏无羡,目露同情,宽慰似的说:“莫在意了,他已经是谢必安了,你何必追溯他
的过去。”
魏无羡想起她初见江澄时的话,问:“你说他还在等,他在等什么。”
于是吾皇的目光更同情了,道:“他在等命定之人。”
魏无羡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出乎意料的解释,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对方下
一句话彻底否认了他的答案。
“那是与你无关的过往,他既然忘了,就都过去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了。”
“他忘了也好,也有你愿意陪着,等不等的到......也不重要。”
她话中所指之人绝非魏无羡。几句话令他颇为惊骇,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澄......等的人,不是他?
他为自己付出那么多,如今也是全心全意地依赖著自己,却有人告诉他,江澄要的另有其人

如果时间往前追溯数月,那时的魏无羡绝不会在意自己在江澄心中分量几何。甚至到了现在
,当他开始计较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都觉得难以置信。
那他算什么?
他凭什么计较,甚至不该问。但脱口就是挣扎。
“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魏无羡说,“您有所不知,江澄数年来,都在捞我的残魂,他甚
至为了我转世献上了眼睛……”
他等的人怎么可能不是我。
吾皇听他这样讲,依旧满脸同情。她说:“那可能事出有因吧。”然后她又安慰道:“但这
也说明他心中有你,是好事。如今你能陪在身侧,就是你的福气,何必在意他等的人,是不
是你。”
他一直避免认为自己的停留是出自对江澄的同情施舍,没想到在旁人眼里,能陪伴江澄竟成
了自己的福分。魏无羡想起江澄失忆以来,对他百般依赖,也可能只是将对某人的心情寄托
于自己身上。
就像他曾经看着他一身白衣,把他想像成那个人的样子。
这是两全其美的结局。魏无羡自知他不会陪江澄永生永世,如今江澄也有自己守候的人,他
可以放开了。
但内心这种不能忽视的失落感,又是源于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江澄等的人是谁。
“你不要多想了,他愿意遗忘过去,必然是不愿再等,于你乃是良机。”
吾皇只顾著劝慰,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又打破了魏无羡视作理所应当的猜想。
原来记忆的消失,不是出于放弃自己,而是放弃了那个人。
天色已经十分昏暗了,魏无羡觉得阎罗殿为什么要建那么高,这里风大的让他几乎站不稳。
勉强开口,声音几乎要被夜风淹没:“江澄究竟,在等谁。”
吾皇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就记得他提着刀,上殿,一刀捅穿了我心口。”她抬起
手指著自己胸前的污血,“比现在的位置低一些。”
吾皇的眼神飘忽了一瞬,记忆穿梭,飘到遥远的过去,忆起了她上一世死后,在忘川栈桥遇
见晚吟。他身着宽袍紫衣,两人生前虽只有几面之缘,晚吟却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吾皇说:“晚吟对此很抱歉,但他说了,他等的那个人,一定会为他复仇。他灭我国家,杀
我。确实如晚吟所说,他守诺了,为晚吟的死报仇。”
吾皇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晚吟确实可怜,这么久了,他还在忘川桥头等。可惜啊
,终究没等到。”
魏无羡怔怔地听着,虽然生前两人再无交集。听她描述,却觉得她口中的“晚吟”陌生而遥
远。他经历的一切闻所未闻,仿佛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和现在的江澄没有一点关系。
魏无羡便问:“你和他这一段过往,是你上一世的事吧?”
“你上一世轮回时,他在等,但江澄这一世,是和我在一起的。”魏无羡说。
“他叫江澄,是云梦莲花坞的宗主。”
女子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原来,在我转世后,他也去了。我以为他一直没走。”
魏无羡刚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一点,接着又被吾皇一杯凉水泼下:“那他这一世,可找到注定
之人了吗?”
所以,就算两人说的不是江澄同一世,又有什么区别,魏无羡与他少年相伴,他不是那个人
,就只能做旁人。甚至连旁观者都不算。他知道江澄生前没有婚娶,两人一别无期,关于他
的一切,魏无羡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心情,不知道他的渴望。他活着的时候以为江澄心里只有仇恨和金凌。现在好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知道。
魏无羡的神情已经替他做了回答。吾皇对此只剩惋惜。
江澄为了他,付出那么多,不是他自以为是,有谁会比他让江澄付出的多。
即使是那个身份都不明的“注定之人”。
魏无羡问:“您被杀那一世,我认识......晚吟吗?”
吾皇摇摇头,说她也不知。
可能和他魏无羡没有半点关系。
“他等的,真的不是我?”
魏无羡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沿着曲折的小路,头一次觉得碎石这么多,一路跌跌撞撞
。走到家门前,看着这漆黑的两扇木门,忽然觉得,他当成家的地方,也不属于自己。
以及里面等著自己回来的江澄。
他是鸠占鹊巢。
江澄朝自己望过来,橘黄的灯火映得他一身暖意。眼睛里毫不掩饰见到自己的欣喜。
他回来的太晚,江澄已有倦意,却还在等他。
魏无羡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为自己前路而献出去的,如今看着自己,究竟看的是他,还是心
里守候的寄托?
他走过去,抬起手摸摸江澄的头,笑了笑,说:“你困了就先休息呀,不用等我。”
这个“等”字一出口,魏无羡就收敛了笑意,闭上了嘴。
可江澄的眼睛还是明晃晃的看他,看魏无羡不笑了,他也不笑了。两人之间静悄悄的,能闻
烛火劈啪的声音,和对方浅浅的呼吸。
江澄慢慢把自己的头靠在魏无羡肩上,开口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双眼慢慢阖上。那一只眼睛总在提示魏无羡不可偿还的一切。他原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一个
,甚至理所应当地接受着对方给他的。如今看来,江澄给的,他欠的,哪里是生前一颗金丹
能还的。
如今江澄靠在自己身上,是全身心的依赖。
没关系,没关系。魏无羡想,无论你把我当成谁,都好。
“我陪着你。”
只要你高兴。
他压在江澄耳边说。江澄慢慢睁开眼,目光中已是疲惫的倦意。魏无羡弯下腰,捞起对方的
膝弯,轻而易举的就将江澄抱进怀里。
江澄的胳膊立即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抱着江澄进了卧房,小心翼翼地把江澄放在柔软的床铺里。他放平对方双腿,江澄躺好了
却依然圈着他的脖子。
就在他眼前毫不掩饰的开心。
魏无羡根本放不开那只揽著江澄肩膀的手。
他将自己的额头贴上自己的,一边蹭一边笑。
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又被自己呼入体内,仿佛驱散了一晚的寒
风。
太暖了。
魏无羡脸庞凑过去,手臂禁不住地将他扣紧,他感觉到江澄圈着他的两条胳膊也慢慢收拢。
仿佛一下子跳入了温泉,铺天盖地的温软蒸腾的他晕眩,什么都不能再想。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江澄抱作一团,在他唇上辗转缠绵。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抱着江澄,托着他的脸庞,在他上面尽情的拥吻。江澄,他想。这
个名字痛击他的心扉,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住,扭曲的他呼吸都困难了。
魏无羡眼前是白色的身影,可此时此刻,他却再也不想分辨那是谁。
他用力阖上眼睛,让自己五感只沉浸在江澄的气息里。手指握住对方下巴,强迫江澄打开,
迎接他的进入。
江澄不会吻,他本像小兽一样温软地舔舐自己,却也对魏无羡攻城掠地的亲吻坦然接受。他
抬起下巴张开嘴去迎合他,契合的完美才能让魏无羡尽情的吮吸,好让他舔的更深。他勾著
魏无羡的脖子将自己往他身上贴,心脏跳的厉害总需要依靠点什么来缓解。魏无羡就将他的
胸膛压上他的,压的它跳动减慢仿佛像安心下来。
他的心跳穿过单薄的衣料传递到自己身上来,仿佛是具体可感的心情。
让魏无羡坚信着,江澄等的那个人,必然是他自己。
他自作多情地做着美梦。他吻著,吮著,一边掠夺著,一边想自己凭什么。
他压在江澄两腿间,深深喘息了一口,下意识的一顶一蹭,碰到了对方的,快感酥麻的他浑
身颤抖,瞬间就被惊醒了。
魏无羡双手撑着床,把自己从江澄身上拽了起来。
他在干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分离,让夜里的凉气趁虚而入,冰的他身上只剩冷汗。
江澄双手垂在头两侧,还张著唇微微喘息,他吞咽了一口,闭上眼,再睁开,水光潋灩。
魏无羡失神地望着他。
这是江澄啊……你在干什么。
江澄想要的,可不是你啊。
阎罗殿上风萧瑟。
“他等的人,真的不是你。”吾皇说。
她是帝王之命,她从不诳语,也从不给人假想的希望。
魏无羡说:“你怎么就能单凭被杀时的一面之缘,断定我不是江澄命定......?”
他话一出口,就被自己的话愣住了,他听见自己的语气多么急迫,徒劳地想听一个“是”,
让他显得那么可怜。最后四个字在他口中被拦腰截断了。
吾皇看他神情扭曲复杂,轻声道:“那你是吗?”
魏无羡不语。
女子又道:“你若是,他寻得你,何必受苦受难,连记忆都不要了。但阁下爱人之心令人动
容,你不是又何妨,有心护他,就护他吧。”
魏无羡躺在江澄身边,轻轻抚摸着他滚烫的身体,任由他窝进自己怀里,在他脖颈上吻了又
蹭。
仿佛吹了一夜冷风,不过是错觉。
江澄夹着双腿,呼吸沉沉。魏无羡有自知之明,他想,但他做不来。
他也护不住。
他能做的,就像手掌抚在江澄腿间,杯水车薪的舒缓。
他能陪得江澄一时,难道还能陪他一世?
他即使心甘情愿留在这儿,可等到......江澄该怎么办。
江澄还是一个人。
魏无羡在黑暗里无声地叹气。
江澄不懂他为什么又沉默下来,他沉默了,江澄不会慌乱。但像是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只会静静陪着。
魏无羡说:“我要出门一趟。”他几乎是一瞬间看到对方眼中的失落,他迅速解释道:“我
会回来的,很快。”
江澄问:“你去哪儿。”
魏无羡说:“去西边。”
他没有理由留下来。虽然吾皇说他有福气,江澄忘了,他愿意护,就能护。
但吾皇很快明白了魏无羡痛苦所在。于是对他的同情,瞬间变成可以理解的失望。
“我还是把晚吟的命想的太好了。”吾皇说,他看着魏无羡,“恩情偿还,应出自本心,你
和他计较付出,恶缘不断,只会害人害己,永远烦恼。”
吾皇劝他,如果有放不下的顾虑,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魏无羡道:“我怎么能舍他一个人。”
吾皇道:“时间久了,你初心必变,自身难保。”
魏无羡沉默许久,问她:“有什么办法,能知道江澄命定之人?”
魏无羡辞别吾皇,等到蒋子文时,已近深夜。
他向蒋子文又要了一纸通行令,明日一早跟随崔子玉的押送队伍,前往地狱道。
蒋子文在令状上盖好大印,递给魏无羡时,手又收了回来,那纸呼啦一响,魏无羡抓了个空
。蒋子文微微皱眉,道:“范大人可想好了?此去少说就是百年。”
“我愿一试。”
“在下只能祝愿您一路顺利了。”蒋子文说著,抽出一张符咒,连通行令一同递给魏无羡:
“您此去不是服刑,也不知您会落入地狱道何处,如若观得火镜,可用传送符归来。”
魏无羡此去要寻的,就是位于地狱道的火镜。
后土娘娘有三面镜子,火镜,水镜和星镜。火镜在地狱道,可见过去。水镜在人道,观当下
。星镜于天人道,观未来。
吾皇能记得前几世种种,均是因为进地狱道映来火镜。
吾皇叮嘱道:“地狱道很大,也许走个千年,都见不到一个人。火镜之处炎热无比,你只要
往酷热的方向走,终有一天能够走到。”
魏无羡曾说江澄要护他一世周全。即使失忆了也在努力地做着。魏无羡自愧不如,他不是,
也不配。
他看着江澄真诚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想起“不辱使命”四个字来。
他站在清晨的院落里,看江澄解下腰间银铃,双手托著,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心里,说:“
一路小心。”
魏无羡接过,把它放入怀中收好。又接过江澄递来的长剑,看他微笑着,看了许久。
江澄就说:“我会听的,不乱看记忆,只捞能救活的魂魄。”
听他信誓旦旦的样子,魏无羡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靥,映着东方初明的天空,浅淡的晨光将
两人身影拉的好长,然后合在一处。
魏无羡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江澄,在他耳边说:
“你放心,我会把你想要的找出来,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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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贵人:称呼来自电影《与神同行》,本文中含义和原作不同。这片子分上下两部,地狱背景
,有点好看。
金乔觉:地藏王。
三镜:Clamp《圣传》帝修同人《无明》,作者摩揭陀。本文中修改了三镜的座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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