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里收了好几粒透出雾金色泽的丹药,星艖内浮在半空的药炉变回龙蛇之姿,
它张口打嗝,吐了些细碎火星和几缕白烟,用一双金中带黑的竖瞳俯视底下烹茗的
两人。
“差不多了。”明蔚抬头看了眼小龙,将收来的丹药取出一颗抛还,火龙张口
摄走药,接着化成一束银芒飞射出船舱外,消失在云海中。
小羊望着小龙飞逝的方向疑问:“这就结束啦?不过最后给牠的那颗药是怎么
回事?”
明蔚收好丹药解释:“结束了,方才那是报酬。虽然那药炉不必炼化为己有,
谁都能藉它的力量炼出好药,但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不管炼制什么东西,最后至
少都要还他一份。”
“那要是只炼出一颗药,该怎么办?”
“找些上乘的灵石打发它吧。龙都喜欢好东西,它能帮你炼出极好的药,还不
用承受丹劫,再怎么讲都该回馈些什么。”
小羊认同的点点头,又问:“但也不是谁都这么厚道的,如果不这么做会怎样?”
“嗯……”
小羊看明蔚笑得别有深意,咽了下口水猜测道:“会没命?”
“大概吧。不表示一点心意也实在是很失礼不是?”
小羊笑了下,催促说:“既然药都炼好了,还留在秘境?你说过,这秘境关闭
的时间很不一定。”
“我们随时能走。不过你对这里一点都不好奇?还有许多天材地宝,没想过搜
罗几样再走?”
小羊摇头:“怕节外生枝,我们快走吧。”
明蔚对秘境的东西也不贪求,两人即刻启程离开秘境,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回
潢山,而是在某处山野找了暂时的栖所,等小羊服完药并化解诅咒再走。明蔚将星
艖变成一间木屋,小羊依然无法进食,所以也不需要开伙。
小羊坐在屋抱着身子,搓搓手臂苦笑说:“在秘境待了快十日,出发那会儿是
入冬的时候,现在也差不多又要变冷了。好像一直在过冬天。”
“我去烧火炉。”
“那我去捡些柴火回来。”
“小羊,你忘了可以命令我做这些事?”明蔚提醒说:“你也能命令我帮你取
暖的。”就像从前那样。
小羊听了心虚莫名,他喜欢明蔚,也因此不喜欢利用明蔚的感觉。他笑说:
“你也忘了我不习惯下命令?罢了,你收拾出一个能舒服休息的地方,我看外面都
是杉木林,是很好生火的材料。我就去随便捡些回来。我也不那么爱用法术。”从
前他就不特别爱依赖法术,对他这种没有天赋的人而言,施法反而很耗神,所以更
习惯凡事动手张罗。明蔚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也坚持跟着他进树林。
小羊捡了些薪柴回屋取暖,关窗时看到天边霞云是很淡的雾粉色,心情跟着放
松不少,他坐回炉边搓手,明蔚挨近他坐下,用一双大掌将他两手包覆住轻轻搓暖,
他就安静盯着明蔚的手发愣,那双手白得好像会发亮,连淡青色的浮筋都美,再缓
缓抬眼偷瞄一眼明蔚的侧颜,心里甜得酸软。
“怎么了?”明蔚拿眼尾睐他。
“没。”小羊歛回目光,没瞧见明蔚勾起嘴角、眼眸微弯,他自顾自的聊:“不
晓得周谅离开秘境了没有。要是比我们早回去又发现我不在,不晓得会怎样。我没给
她留线索,连宋叔那里也没讲。”
“到时候再说吧。”明蔚对那些事不怎么在意,反而盯着小羊的手指看,小羊
赧颜抽手说:“没想到只去几天,头发指甲都长长了。”
“手边没工具,过几日就带你下山整理。”
“嗯。”小羊和明蔚四目相对,一安静又听见腹鸣,他垮下脸摸著肚子,觉得
自己太不争气了。
明蔚没笑他,若无其事踱到床榻那里,拍拍身旁空位轻唤:“过来吧。”
“欸。”小羊声音古怪的应了声,一脸尴尬走过去。现在就寝前,明蔚都会度
气给他,毕竟他现在什么也无法吃喝,只能吸收精纯的真气。突然觉得自己和话本
里吸人精气的妖精差不多啊?
明蔚哄他说:“不必慌,随意弄个舒服的姿势就好。”
小羊怎么可能听了话就不紧张,可能是他的肢体太过僵硬了,坐上床榻后明蔚
很轻的哼笑了声,但还是温柔把他按倒躺好。
“身子都僵了,是屋里不够暖,还是怕我害你?”明蔚说笑,他看小羊无辜眨
眼,却丝毫没有要闪躲他,那么温顺的躺着,不由得心尖发软,语调更轻的说:
“要是这么不习惯,那等你睡了再继续?”
小羊揪着明蔚的袖子作势挽留,闭起双眼说:“没事,我好了。”
明蔚将他过长的额发撩到耳后,安慰道:“等这几日解了诅咒,你想吃什么都
能吃了。忍一忍吧。”
“我知道。”小羊是信赖明蔚的,从来没怀疑过。明蔚抚上他的颈子,再轻掐
他下巴,将精纯的月魄喂给他。他微微启唇就感觉到有些不同,那是一种很难形容
的感觉,脑海浮现明蔚在月下的姿态,好像自己也在吸收月光。周身都是他所熟悉
的气息,这让小羊安心下来,没多久就陷入睡梦中。
小羊喜欢明蔚身上的味道,像山林里的风,望着他也像看着天上明月,相处多
久也不会腻。
金苓参炼出来的药真是个好东西,一觉醒来他觉得精神抖擞,当然还多亏了明
蔚的帮忙和陪伴,让他能藉药力修炼。白日他还是得花些时间练功,空闲时明蔚就
由着他随意在山野里跑,累了就找个风水佳的地方冥想,几天后就能感觉到修为大
增,对四周的感应也更敏锐了。
那是他从前所没体会过的感受,他能神识外放到更远,看得也更仔细,只要静
下心来,就连雪花飘落、尘埃扬起的情形都能清楚知道。
天地间的事物变得更加鲜明活泼,所以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也不腻。虽然这座
山不像潢山有那么多奇观美景,但陌生之地都值得探索。他还试着布置陷阱,等之
后能进食了就要抓点野味来吃。
药吃完的那天,小羊玩到天黑才回来,明蔚打来一盆水,他盯着盆里的倒影发
呆,没多久他的倒影旁边多了个俊美的家伙。
明蔚问:“一盆水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啊。”小羊腼腆抿笑,他看的是水里那个好看的男子。明蔚拧干软布帮
他擦脸,他问:“一会儿就要帮我袪除诅咒?”
“是啊。”明蔚语气很平常,好像在说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虽然他原本就
这样,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什么吓到或变得紧张。明蔚永远都这么从容,让他羡慕又
讨厌。
明蔚替少年擦完脸跟手,牵他去床榻躺好,少年只著一件单衣,屋里烧着暖炉,
不会让人冷著,但他看得出小羊很不安,一双灰眸无辜又可怜的紧盯着他。他一如
往常的平静,因为他不担心,他相信小羊,也有自信。他伸手轻轻罩住少年的脸。
这几日他多少会跟小羊提到解咒的事,这道诅咒不尽然是针对小羊,所以并非无法
可解,通常解咒有两种方法,一是除掉施咒者,一是找道行更高深的人将诅咒打回
去,强行解咒。
由于他们之间有契约联系彼此,由他帮小羊解咒会更有效,小羊对此也并无怀
疑。不过就算怀疑也别无他法,小羊此时只能依靠他了。
他没指示小羊做什么,一只手覆在小羊的脸上,这一刻他才开始有点紧张。
小羊安静的闭上眼,那一刻好像在黑暗中看到谁的形影,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同时他听到明蔚沉声喃喃,他不禁好奇睁开眼偷瞧,恰好与明蔚对视,明蔚垂眼看
他,眼神好像除了怜悯之外,似乎还有着别的情绪?
小羊再度阖眼,凝神静候良久无事发生,就在他刚放松的当下,熟悉的压迫感
袭卷而来,好像滔天巨浪打击、吞噬着他,这比过去任何一次诅咒发作都要凶狠,
他连自己的叫声都听不清楚,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挨不住,之前因服了丹药而变清明
的神智和感官都仿佛被夺走,意识逐渐模糊。
“小羊,小羊!”
小羊听到明蔚在喊他,然而他好像整个人沉到深水里,一切动静都很模糊,包
括他自己的哭喊求饶。他很快也吐不出清楚的话语,痛哭失声,再后来他没力气哭
了,但隐约觉得明蔚还在喊他,不只喊他小羊,也喊他的本名,那个他意外在昭明
宝镜里窥知的名字,杨慕珂。
他还没有彻底晕死过去,但是他看不到明蔚,恍惚间只能想像有一轮明月照着
他,月光洒落在海上,照出一条光辉的道路,他一直想往那里去,往明蔚在的地方
去。
他很努力了,以前内心总仗着有明蔚在,凡事都有明蔚应付,但明蔚也不是神
仙,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吧?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不要啊,他明明那么努力坚持着,
他明明没犯过什么大错,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为何要受这种罪呢?
可他实在太难受、太疲惫了,再不结束的话……他真的无法再继续了。真不甘
心,他才刚明白自己有多喜欢明蔚,但又觉得也好,不表露出来的话,就不会影响
任何人了,就不会束缚明蔚了,是么?
“杨慕珂,小羊,你怎样了?睁开眼,你睁开眼睛看我。”
“明……”整个口鼻里都是血腥味,浓到他想吐,好恶心。
“我在这里。你醒著就好,先别说话。”
“嗯。”小羊想应一声,可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喘了口气。不过他好像
听到明蔚说话的声音在抖,那真的是明蔚吗?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害怕?是
担心他就这么死了?如果他死了,明蔚也会没事不是?那么,是在害怕什么?
小羊太累了,闭眼瘫著不动,他有点冷,就剩疼过的脑子异常清醒了。他想,
要是明蔚有一点点舍不得他的话,那他就舍不得死了,不想死了,他不想死,不想
被咒杀,他会开心得要命!
明蔚紧盯着床榻上模样有点凄惨狼狈的少年,确认他呵护的少年还在喘息后才
终于松了口气去倒水回来:“水来了,我喂你。第一口都和了血沫先别喝,要吐掉。”
“唔。”小羊想看一眼明蔚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累得睁不开眼,只能任由对方
喂自己喝水。嘴里的血腥气还是很浓,他受不了,忍不住抽搐几下就又开始吐,也
咳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明蔚在一旁捞住他,他已经摔下床,真不敢相信他会虚弱到
这种地步。
明蔚讲过,这诅咒是一直都在销蚀生机,小羊猜自己是被诅咒侵蚀太久了,再
拖下去,将来还有没有命解咒,他不敢深想。现在的他和初到灵素宫的幼孩已经不
同,他知道解除诅咒不是全无办法,这不是那种永远无解的咒,可是既然这样,灵
素宫还是没有人想试着帮他,又或者说,像他这种与仙途无缘者就该自生自灭?
“怎么哭了?”明蔚换了干净的帕子给小羊擦汗,压眼角的泪珠:“还很疼?”
小羊答不上话,发不出声音,但他觉得明蔚一定是在乎他吧,这样就够了。他
想到这点也不怨了,甚至还很高兴,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哭,明蔚一直说他在哭,
问他疼不疼,他没感觉啊。是冷汗吧?他从来都很少哭的,以前哭就会被娘亲骂的,
所以他到灵素宫以后,一次也没哭过吧?
* * *
天上月亮逐渐被云掩蔽,外面飘起无声的雨雪。深夜的山屋里传出一声声凄惨
哭喊,过没多久那哭声变得虚弱无力,床榻上的少年正受到恶毒诅咒的摧残。
他周身浮现蒙眬灰黑的烟气,它先是悄然流动,几息后倏然拢聚变成一只黑蛇
张口扑向明蔚。刹那间,明蔚身上的微光也化作一只野兽张口啖食黑蛇,屋内再度
恢复安静。
明蔚沉稳冷静的收功,垂眸凝视榻上少年,少年发白的脸全是泪与汗水,全身
也都湿透了,衣衫被濡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少年虚弱喘息,闭眼
发出细微呻吟,尽管虚弱,但也逐渐恢复应有的生机。
“杨慕珂。”明蔚试着喊少年原来的名字,又用更轻的语气喃念:“小羊,先
别睡着。”
小羊听明蔚喊他,但他很难保持清醒,不过明蔚要他别睡,所以他艰难的撑开
眼皮,看着幽微光晕里男人,累到不想开口就在心里问:“结束了?”
明蔚点头:“已经没事了。还想反扑的咒力被我击溃,应该也会反噬回去,只
是还不晓得是谁对你施咒,这个往后有机会再查吧。现在要紧的是你。”明蔚让他
漱口,再拿出事先准备的药喂他,让他恢复一些体力。
漱口后嘴里的铁锈味淡了不少,小羊又累得快阖眼,明蔚把他捞起来抱着,将
一粒糖珠似的药推进他唇里,那药没什么味道,不过舌头辗压就把外面那层壳弄破,
浓稠如蜜的药浆带来些微灼热感,他吓一跳想吐掉,恰好明蔚又喂他喝水,他就著
那些水把药服下。水很甘润顺口,他喝了好些天了,尝出这是秘境取的某处灵泉。
“觉得怎样?”
明蔚嗓音听来比平常要低哑了些,但小羊觉得挺好听,小羊缓了几口气回说:
“这也算是,劫后余生吧?”小羊好像听明蔚叹息,此时疲倦虚弱的他也不想再逞
强,怀抱那些无谓的矜持,他是贪恋明蔚的一切,能求多少是多少,自己那点羞耻
心也变得不算什么了。
于是他趁机央求道:“你抱一抱我。”
“我正抱着,不过还得帮你换身干净的衣衫,先起来,将身子抹干净。”
“那等会儿清完了再抱我?”
明蔚失笑:“你就这样撒娇?”
“嗯。”小羊闭眼承认,明蔚把他放回床榻上,任由他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
他趴在榻上不动,很快就要睡着,不过明蔚似乎早就备好干净的水了,他听到一些
水声,明蔚用拧好的软布给他擦脸。
“把这身都换了。”明蔚语调温和,动作也轻柔。擦身时,小羊蓦地睁眼抢过
软布说要自己来,匆匆擦抹了一会儿就要穿衣,他拦下小羊说:“背后都没擦,头
发也湿了。”
“我好累,我要睡觉。”
明蔚轻叹:“好吧,我帮你擦背,穿好衣服后睡一觉,醒了再好好清洗。”
“唔嗯。”小羊困得不得了,敷衍应和,他像个老头儿似的坐着让明蔚擦背,
再换穿干净衣裳,然后就被明蔚抱到怀里。这么好的待遇像做梦一样,他不禁疑惑
偷瞅一眼,但也只瞄到那些好看的白色发丝笼在脸旁。
明蔚将人打横抱起,说道:“你让我抱着的。”
“我没要你这样抱,你这是……”
“床榻脏了,换房间。”
“喔。”
另一个房间更小,不过也已经置了炉子烧暖了,小羊没被放下来,明蔚抱他坐
到榻上,他又忍不住睁眼和明蔚对视,明蔚微笑说:“不睡了?”
小羊想说他大可不必如此,但后来还是没说出口,打了个呵欠靠在他怀中假寐。
睡着前他喃喃问道:“你能吞掉我的诅咒?也能吞掉压制你的封印么?”问完他暗
自否定,要是可以的话,明蔚早就脱离封印了吧,也不用另外辟个小秘境跟那封印
耗,再督促他当个时时会精进修为的契约主。
明蔚沉默良久才答:“没试过,或许……也不无可能。”他话未说完就听到少
年在怀里发出轻酣,大概是没听见吧。
小羊睡梦里还在想的是,假使明蔚能吞掉封印,那意味着一开始明蔚就不需要
他努力吧?如果明蔚根本不需要他,这样一想还真是让他有些寂寞,不过也有点替
明蔚高兴,不必担心从此消失在封印里了。
明蔚终于替小羊彻底解除诅咒,少年已经睡熟了。
稍早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解咒时他看小羊从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年变得像炼狱
饿鬼,狼狈惨烈的哭号、尖叫,他塞了布团到小羊嘴里,怕小羊咬了舌头,然后继
续压制着小羊解咒。
若有不知内情者进屋看,就会以为这小少年正被一个高大男子戕害,其实他心
里越来越慌,倒不是怕解咒不成被反噬,对于此事他有十成十成功的把握。他怕的
是小羊受罪,明知道是避免不了的,但他就是不忍心。
几年前他还能将此事当作消遣,用来消磨他漫长的光阴,为此他能耐心引导小
羊锻炼身心,使其成长茁壮到足以承受此刻的一切,可是到了这关键的时刻,他心
境早就截然不同。
明知道这样不会真正伤了小羊的根骨体质,但那每一声哀号尖叫都让他心颤。
小羊一直都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他知道小羊很少有真正放松的时候,即使是在灵
素宫和同门说笑闲聊也都拿捏分寸,没有修炼资质的他待在那儿就是件尴尬的事,
不过为了周谅才什么都忍着。
明蔚觉得已经够了,再要这孩子忍耐就太残酷了,所以他连一句“撑著点”的
话都不忍心讲,这样的话太残忍,他只是喊著小羊,一声又一声的喊,除此之外他
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诅咒解除。看小羊受苦的样子,明蔚无法原谅施咒的家伙。
* * *
小羊苏醒后还是觉得有些疲倦,是身体上的累和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不少,
四周一片漆黑,但依然能感到温暖,这就让他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还被明
蔚抱着。他尴尬得动了下,明蔚立刻收紧双臂将他箍牢,低声说:“怎么了?做噩
梦了?”
小羊有些难为情:“不是的,我,我想解手。”
明蔚闻言也没有要放人的意思,而是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往房外走。小羊不知所
措,不过明蔚步伐很稳,一点都没晃到他或是让他碰撞到屋里的东西,即使在黑暗
里也能准确无误来到屋后。
小羊被放下来,脚是落地了,但腰还被揽著,天上的云很厚,此时已经看不见
星月,他古怪歪头朝明蔚的方向看,明蔚说:“这样怕你摔了。”
“我一个人站这里没关系,你站远些,好了我再喊你。”
“你还很虚弱。”
小羊苦笑:“又不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你去远一点的地方等。”
“这里很暗。”
“再暗你都看得到啊。”小羊忍不住大喊:“是命令,我命令你站远。”
明蔚好像叹了口气,默默走开。小羊听脚步声渐远才放松下来,脱了裤子解放。
其实他不是怕明蔚看,他知道明蔚才不屑看一个小孩,是他自己害臊,何况他不想
明蔚嗅到那气味,就算他知道明蔚离远了也还是能嗅到,起码他可以自欺欺人。
“我好了,你别过来,我自己过去。”小羊说完试着施法照亮周围,可他解完
诅咒以后元气耗太多,法术不灵。半晌他看眼前浮出一小团幽蓝光晕,紧接着又往
前冒出同样一小簇的火光,他会意过来,是明蔚帮他照路。他顺着那些光亮回屋,
明蔚已经倒了一杯水让他润一润干哑的嗓子。
“多谢。”屋里点了灯,小羊冲着明蔚微笑,他道:“我的诅咒真的解了?”
明蔚点头,他看小羊掀着眼皮想让他检查,好笑道:“中符、中蛊了才看眼睛,
你中的这种诅咒光看眼睛不够。不过,的确是解除了,只是你身子有些虚,得再调
回来。明天我们在山里找一处温泉先泡一会儿,再带你去人间找个地方沐浴。”
小羊听了高兴,仿佛重获新生,他忍不住扑抱住明蔚道谢:“多亏有你,谢谢
你,谢谢你救我。”
明蔚愣了下,悬在半空的双手搭到小羊肩背上轻拍。他说:“不必谢我。”
小羊嘻嘻笑,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害羞啦?”
“……”明蔚无语,看来这小子骨子里的顽皮爱开玩笑是没变,尤其对他更是
这样。
小羊看明蔚微微蹙眉有些困扰,他笑得越发高兴,果然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
尴尬的就是别人吧?
“也不知这座山有没有温泉。”小羊打了一个大呵欠就朝房里走,打算继续睡
到天亮。
明蔚尾随少年进房,随口接话:“会有的,来这里的时候我大致观察过。”
“那我得先睡饱,明天才能好好享受。”小羊咧嘴笑,迳自躺平就寝,也没等
明蔚。
床榻并不大,像小羊这样的少年躺两个还行,不过明蔚身形高大,所以根本没
有容下他的余地。明蔚丝毫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眼少年,随意坐在一旁地上,单手
支颊靠在床榻边缘凝眸注视少年睡颜。
* * *
午时太阳高照,看似晒暖了整座山头,但在冬日里却是假象,日头照不到的地
方依旧阴寒,所以姚昱凡驱使一些精怪替他把一张长椅榻从屋里搬出来,精怪们小
心翼翼将椅榻搬到草地上,因为椅榻上还躺了个女童。
女童脸上有刀伤,左眼受了伤,半颗脑袋都被布包扎起来,身上也有许多伤,
颈子、手脚也裹了纱布固定敷好的伤药。等小精怪们忙完了,姚昱凡就给他们报酬,
有些给了药材,有些贪吃的则是拿了秘境采的果子或他自己栽的灵植。
精怪们开心跳了跳,但也没尽数散去,几个鼠兔类的小精怪藏到树丛里围观姚
昱凡在做什么,结果姚昱凡只是一语不发的在外面煎药,看久也无趣,精怪们才慢
慢都走光了。
空中的飞鸟唳鸣,女童变浅的梦被扰散,伤痛取而代之将她扯回现世,她难受
得低吟一声,姚昱凡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专注于煎药、顾火侯。
女童不仅难受,还很虚弱,她口鼻都干涩,喘了两口气还喊不出声。这时姚昱
凡已经把药煎得差不多了,挥了下手里蒲扇把火熄灭,再转身看榻上女童的情况,
他走到榻边问:“妳醒啦?能说话么?”
女童皱了皱眉,少顷才慢慢睁眼看到背光的男子,是张陌生的脸,生得温文尔
雅,表情淡淡的,但眼神透露著对她的关注和担心,应该不是歹人,她张口缓了缓
哑声说:“想,喝水。”
姚昱凡点头走开,没多久端了杯水回来,扶起女童喂水喝,顺便问她说:“应
该是能说话的,妳是哪里人?伤得不轻,我想有人会担心,妳告诉我要送妳回哪儿,
等你伤势好一些我就送妳回去,或是让妳认识的人来接妳。”
女童还没彻底清醒,恍惚瞅著男子良久才一脸茫然出声说:“我……好像记不
得了。”
姚昱凡默默吸了一口气,心道:“不会吧?”
“叔叔是谁?”
“我像叔叔?”
女童没想到他忽然有些大声说话,怯怯仰视他,迟疑改口:“伯伯?”
“……还是喊我叔叔吧。”
女童颈子也有伤,她有些艰难的转身看了看四周环境,这是在山野间,不远处
有间二重木造楼房,许多树都在发出新芽,但天气还是冷得很,不时有云雾飘过,
从这里也能看见稍远的山谷间不停有白云升腾。
她问:“叔叔,我们家是在深山里?我在山里摔了?全身都好疼啊。”
姚昱凡微微皱眉叹息:“看来妳是真的都记不起来了。我不是你亲叔叔,只是路
过一处山脚下发现受伤的妳,就把妳捡回来而已。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
女童听他说完有些不安,她慢慢低头垂眸,脑海似乎有残破的印象,但越想就越
不舒服,她止不住的打颤冒冷汗,脸色变得很难看。
姚昱凡见状连忙喊她说:“若想不起来就先别勉强,安心在这里养好伤,早晚会
想起来的。”
周谅听到那男子温和平稳的话音也逐渐回过神来,稍微恢复冷静点点头:“多谢
恩人。”
“听着挺不习惯,叫我叔叔就好了。”
“恩人叔叔。”
姚昱凡蹙眉苦笑,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下自身姓名:“贫道独居深山修炼,要不
是机缘巧合去了趟秘境捡回妳,平常也不怎么出去和人往来。妳可以叫我姚叔叔。”
女童看着地上的字,仔细念出来:“姚,昱,凡。嗯,知道了,姚叔叔。”
姚昱凡跟她说:“妳身上的衣服我是让兔精帮忙换的,衣服也是兔精找来的,
明日还要再换药,我也会让精怪来帮忙,不必担心。这药得赶紧喝,凉了就不好。”
女童接过药碗,深棕的药汤上飘着细发般的东西和一层浮油,看起来诡异,她
咬唇瞪着碗里看。姚昱凡解释说:“那是这座山盛产的药草,里面的根须和汁液都
有很好的药效,不用害怕,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那苦味有些古怪。”
女童深吸一口气憋著,捧起药碗努力喝光它,喝完后她两手抚著喉咙张口怪嚎:
“啊啊呕──”
姚昱凡被女童夸张的反应吓了跳,走近轻抚她后背关心道:“呛著了?”
女童紧闭双眼,一脸难受的压着嗓子抱怨:“好恶心的味道。”
“没办法啊。”
“我得吃些糖。”
姚昱凡没哄过孩子,但仍尽力安抚说:“抱歉,我这里没甜的东西,明日我帮
妳找些来。我给妳倒水喝。”
“谢谢叔叔。”女童被那药恶心得双眼泛泪。姚昱凡进屋倒水的时候,她摸到
自己身上带了些东西,一个小纱囊里装了支短笛和几个褶成五角形的纸,还有串玉
石串成的手炼,她倒出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笛子一端刻了小小的两个字,周谅。
好像一些火星落在她幽黑的意识里,她眼睛亮了下,对着从屋里出来的男子激
动道:“姚叔叔,我记起来了,我叫周谅!”
姚昱凡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记起名字,跟着问:“还有呢?妳是哪里人?我是在
某个秘境发现你的,不过秘境已经快要关闭的样子,当下风云变色,我不敢在那里
逗留太久,所以赶紧带妳出来。会去那里的除了我这样的散修,也有不少门派。只
不过修真门派众多,我长久没有与外界往来,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打听。”
周谅听他描述当时情形,也有些苦恼道:“除了名字,别的我都不记得。而且
我是看了这笛子才想起来自己叫什么的。”
姚昱凡看她倒在榻上的几样东西,了然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也急不
来,妳就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周谅收好笛子,下榻要向对方拜谢救命之恩,姚昱凡连忙拦下她要她别乱动,
免得伤口又裂开。她轻轻摸上被包扎的半边脸问:“我的眼睛,左眼是不是……”
姚昱凡叹道:“对不起,我尽力了。”他看女童若有所思,猜测女童还在试图
找回记忆,于是劝了几句,无非是要她不要忧思过深而影响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