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OOC/圣母白莲花行为/“分了魂的”羡x澄
各种瞎搞/28章入正题
浮名身后7
人道凡人终逃不过轮回。
只可惜了他不是个完整的魂魄,就不能坐着小船沿忘川飘来。死的时候还比较舒服,迷离
中躺在云深不知处的寒舍里,还有仙侣相伴。这时候清清爽爽,谁知魂魄刚一离体,就跟
鲤鱼跃龙门似的。不过他是反著跃的。一头掉进万丈深渊,然后被忘川的浪一卷,波涛汹
涌地朝地府而去了。
他不知自己在水里沉沉浮浮,被泡了多久,被人抓住手腕,从水里拖出来时,迷蒙的视野
里隐约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整个人被水泡的混混沌沌,等清醒时,已立于大殿之上,面前坐着的是十殿阎罗秦广王,
蒋子文。
蒋子文开口:“清醒些了?生前事可都想起来了?”
他阖上眼睛,故事犹如走马灯一样,完整地回忆起来。蒋子文看他无恙了,说好,既然想
起来,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他有点紧张,毕竟生前也杀过不少人。言道十恶有“杀盗淫贪嗔痴、两恶口妄绮语”,这
么个算法,他上榜的没十个,也有八个。他故作镇定地看着判官崔子玉捧上来一卷,上
面就刻着自己的名字,他光顾著盯卷轴,没看见崔子玉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蒋子文接过卷轴,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魏婴,魏无羡。
魏无羡不禁挺直了腰,好像在学堂上被点名了一样。话说他在蓝家求学都没这么礼敬过蓝
启仁,那老家伙早就下来了,但愿他老早投胎去了,可别在这里遇上啊。若是和他细算拱
二白菜之仇,只怕又要闹个没完。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蒋子文把卷轴摊开,从头扫到了尾。崔子玉忽然就笑了,魏无羡禁不住
地一紧张,崔子玉忧虑道:“这是空卷啊,大人,这可怎么判。”
蒋子文也装模作样地答道:“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
魏无羡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感情刚才这俩人说算帐是演着玩儿呢,地府到底多无聊,
他们竟然觉得很有意思!如此,心中不禁有了底气。卷宗是空白的,说明自己无罪无功,
是不是可以直接转世啦?太好了,马上投胎,赶紧安排,蓝湛说好要找他的转世呢,不能
让他等!
但蒋子文和崔子玉还在装模作样地演,魏无羡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提示道:“那
个,还有我的事儿吗?”
没事儿我走了啊,赶时间!
蒋子文说:“确实无罪了。”
真是太好了!他不禁感慨自己就是运气爆棚,当年万鬼吞噬还能被人献舍回来,地府走一
遭还这样顺利,这么顺利的有谁!还有谁!
他正激动着,蒋子文发话了,一席话如凉水浇头,他满心欢喜的火苗瞬间被“呲啦”浇熄
。
蒋子文道:“你倒楣在生前曾遭反噬,魂魄被撕碎。更倒楣的是,给你献舍那位,用的残
卷,召回来的魂魄也不全。你若是以现在的魂魄轮回转生,就算撑得过一路颠簸,活下来
也是个心智不全的废人。”
魏无羡愣愣地听着,崔子玉善意地解释道:“就是变成智障,残废,还特丑。”然后嘻嘻
笑了。
魏无羡仔细地思考了一下直接投胎的后果,觉得风险实在太大。不禁又苦恼起来,问:“
那怎么办。难道要把魂魄补全吗?”他上哪儿找魂魄去!
蒋子文点点头,赞他聪慧,说:“你的游魂有定数,十三日为期,你可留在此处,融汇残
魂。”
崔子玉继续善意地补充道:“人间一日,地府一月,在此等一年零一月,便可修补一次,
直到完整。”
蒋子文说:“我这里勾魂使缺一位,你可任此职,为苍生做点贡献,也算是为自己来生积
点功德吧。”
魏无羡应了,听起来很靠谱很容易,只是,不知自己魂魄碎成什么样,不知要等多少个十
三日。蒋子文知他所想,叮嘱他务必珍惜。随后唤了谢必安来,让两人共事。
谢必安领命,携魏无羡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外,忽然听见淅淅沥沥之声。
站在簷下,放眼望去,是红灰交替的天,漆黑的地,青白的忘川和血红的花田。这是地府
的景象,映在魏无羡眼里,有一种凄凉壮丽的美感,如今像是被水沾湿的画卷,朦胧反而
多了些苦楚的意境。
下雨了。
魏无羡伸出手,水滴砸在手心,凉凉的。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还活着一样。
身旁突然光线一暗,只见谢必安打开了一把漆黑的伞。密密的伞骨把伞撑的圆圆的,斜举
著,从簷上落下的断珠坠下,“劈啪”打在纸伞之上,砸出晶莹的碎花。
那人把伞举到头顶,依然不言不语。他的脸慢慢朝自己转过来。
谢必安一身白衣,脸上蒙着白纱,远看如一团雾气,分不清五官。
魏无羡看着他,他就把脸转了回去,依旧打着伞站在簷下。伞只遮住了他半个身子,伞下
大半还是空的。
于是他笑道:“谢啦。”然后钻进伞下。
一路无话,谢必安撑著伞罩着他,慢慢走着,雨渐渐细密了。魏无羡瞥了一眼,瞧见雨水
把那人肩膀的雪白衣袍都打湿了。于是伸手揽了他一把。
他顾著不淋雨,也顾及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谢必安没领情,侧了侧身,肩膀脱离了魏无
羡的手掌。而后两人同时道出了抱歉。
魏无羡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会说话啊。”谢必安又不吭声了。
魏无羡看他上下通白披麻戴孝的样儿,笑了,调侃道:“你可知地面上修仙的蓝家?也是
披麻戴孝的打扮,不过你这副样子,比他们孝顺多了。”
他生前就是这副无拘嘴脸,死了也没铁链缠身尖刀剔骨,居然还混了个一官半职,更是心
情愉快,说起话来毫不顾忌。只是想到要和蓝忘机阴阳两隔许久,不觉有些失落。只希望
蓝忘机能功德圆满,上天入地,来这里找他。总好过喝了忘川水投胎转世,记忆了无。
他这样逗谢必安,对方一点反应也无,依然撑著伞静静地走着。看不到脸,也不知他有没
有生气。想到日后要与这样沉闷的人一起,当下就预知了未来的无趣。
他初来乍到,做什么都不懂,现下只能听谢必安的。虽然下著小雨,谢必安依旧恪尽职守
地带魏无羡去了忘川。经历了雨水洗礼,忘川两侧花田愈发娇艳,鲜红欲滴。上面的盈盈
水珠,在东方裂开的云彩光芒的照射下,透亮而炫目。
谢必安不紧不慢地讲给他听,他的声音空洞,入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忘川的
水会流到魂魄脚下,魂魄们只要踩上船,必然会被带到地府中来。
而残魂是没有船的。就像人有三六九等,魂魄也分高低贵贱,死无全尸之人必将魂碎。生
死就是这样不公平。但水至柔至善,无孔不入,忘川不分条件地去接他们——旅行将是一
场折磨,坚持的住的,能入地府,甚至投生;坚持不下来的,就消散在水里,变成河床上
的泥沙。
谢必安说著,把伞递与魏无羡,自己脚尖一踩,只闻衣襟轻响,已飘然到河面之上,他伸
出一双苍白纤长的手,在河水里一抓,拖出一具残躯。
谢必安落回岸边,魏无羡走来。他伸出手将残魂示与魏无羡查看,只见它毫无生气,碎得
很厉害了。
魏无羡道:“这样的也救?救得回来吗。”
谢必安沉默了片刻,说:“都要试试的,他们可能都有机会活下来。”魏无羡就笑,说你
可真是个大善人。谢必安未答,将残魂放进背篓。
魏无羡斜举著黑伞,罩谢必安头上。瞧他出去一趟,帽子都打湿了,帽檐压住的刘海也沾
上了盈盈水珠。魏无羡下意识抬了下袖子,想帮他擦擦。忽然才想起刚才谢必安的躲闪,
又想起自己从河里捞出来就没换衣裳,身上还脏兮兮的,便放弃了。
刚才两人并行时没注意,魏无羡此刻和他面对面站着,才发觉自己比对方高出些许。
他此时的魂魄是生来时的样子,并非莫玄羽的壳子。这个久违的高度其实有点不适应。当
他看向谢必安,对方比他矮那么点儿,莫名有种熟悉感。
记忆中模糊地闪过几个片段,已经被遗落许久,魏无羡难得认真地去想了想,却越细想越
记不清,一时之间竟什么都没抓住。
雨劈里啪啦地打着纸伞,眼前是雨雾迷蒙,身边是红花遍地、忘川流淌。谢必安似乎对他
说了句什么,魏无羡也没听清。
谢必安于是又说了一句,魏无羡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踩进雨水积成的水洼中了。
他侧开了一步,伞还罩在谢必安头顶。他低头看了一眼随他动作晃动、继而平静下来的水
面,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孔浮现出来,让他恍惚。
他生生死死,到死,终于恢复了本来模样。
他低着头打量自己许久,谢必安就站在旁边不说话。似乎嫌自己看的太久了,忽听谢必安
开口问:“你可学会了?”
魏无羡点点头,说:“明白了呀,我们是做河床打捞工作,捡破烂的。”
他这样说,谢必安哑然。人也僵硬了一瞬。然后,伸手从魏无羡手里掏出伞柄,听他调侃
,也没显得几分愉悦。
魏无羡自得其乐,觉得谢必安还算好相处,以后无聊,逗逗他也可以的吧。
八
两人在河边巡视不久,尚未寻得几缕魂魄,只砸在纸伞上的雨声愈发密集而清脆。不多时
,黑伞的边缘挂满了断珠,大雨已至,浇得大地一片烟雾迷蒙,潮湿的水气夹杂着土壤的
腥气扑面而来。忘川波浪滚滚,一浪一浪吞没著河面无数涟漪。
谢必安抬头朝远方凝视片刻,继续往前走。
雨水砸在地上又反溅而起,魏无羡的衣摆没多久就湿透了。他没想到,地府也会下这么大
的雨,雨水极冷,冰的双足发凉,他不禁朝谢必安靠了靠。谢必安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衣更是泥泞不堪,却依然撑著伞沿着忘川往下走。魏无羡问道:“这么大的雨,前面
都看不清了,我们要继续吗?”
谢必安说:“你先回去吧,去城门等我,带你......回家。”
魏无羡看了看伞,谢必安似乎犹豫了一下,道:“伞不能给你。”
魏无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以随你去。”
谢必安没有拒绝,于是两人继续往下游走。谢必安走着走着,似有些着急了,他对魏无羡
道声“得罪了”,一揽魏无羡的腰,御伞而飞。魏无羡不禁几分惊讶,人间修仙的可御剑
,来地府反而可以御伞。这伞虽然在大雨中拍打的厉害,却轻柔而稳当,是和御剑不同的
感受。他不禁想起自己被献舍后,那具修为低微的躯壳一直结不了丹。但这样也好,无论
去哪儿,都是蓝忘机带着自己飞。
白衣的仙子。魏无羡想着,嘴角的笑意收敛成一声叹息,思念或将成为他度过的数十个一
年零一月的唯一慰藉。无妨,蓝忘机承诺过,上天入地,必来找他,魏无羡觉得,自己只
需耐心等待就是了。
如今耳边风声猎猎,眼前虽然同样白衣飘飘,可他看见的脸,甚至连五官都看不到。他想
从那团白纱上看到一双清冷的双眸,如此想像著,那人朝他偏过头来。魏无羡虽然看不见
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方才觉得自己唐突了。
他尴尬地一笑。谢必安只是白衣尔尔,他也舍不得把对仙侣的思念嫁接在萍水相逢的人身
上。
雨水下的极大,忘川的水面渐渐抬升,河面越变越宽,甚至淹没了两边花田,花朵像溺水
的人群,只露个脸在水面里挣扎。
在一片雨雾中,渐渐浮现出一弯洁白的拱桥。只见河水漫涨水花飞溅,几乎要淹没了桥洞
,一个浪头拍过去,河水淹没小桥又淋淋而下。就是这样摇摇欲坠的桥上,居然还有一个
人坐在栏上。
谢必安正是朝那人而去的。
他脚一落上桥,也不管大雨倾盆,快步走到那人身边,将伞罩在他头上。
那是个被浇得湿透的男子,一身黑衣贴在瘦削的身上。
没了伞的魏无羡在一旁迅速变成落汤鸡。
这个男人面孔沧桑,爬满皱纹,可看神态,绝不是真正的老者。他头发在脸上糊的乱七八
糟,谢必安伸手帮他拨开,轻轻捋到耳后,于是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黑瞳浅淡如灰,已
是失明了。
那个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朝谢必安握著伞柄的手伸去,谢必安便把伞递了过去。
他握住伞的刹那,哽咽地唤了声:“谢必安!”
谢必安却没有答应。
那三个字被瓢泼的雨浇灭,传到魏无羡耳中已破碎。谢必安也被淋的湿透,魏无羡正诧异
两人这是作何,那男子一把将手中伞塞回谢必安怀里,然后翻了个身,从桥上跳了下去。
魏无羡惊得立在原地,谢必安也未出手相救,看着波涛沉浮,卷著那人,将他埋葬在滔滔
河水中。
谢必安静静地站着,魏无羡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却觉得他安静的背影非常悲悯,一时间
说不出口。
这人跳下水没多久,雨渐渐平息了。
谢必安收了黑伞,转过身,看着湿淋淋的魏无羡,又说了声抱歉。
谢必安说:“以后不会下雨了。”
魏无羡点了点头,谢必安说:“范无咎已死,从今以后,你就是范无咎,掌管忘川河。”
雨渐渐停了,天色也昏暗了下来。远处巍峨山峰上的鬼城传来阵阵钟声,回荡在忘川大地
上。
随着映照在漆黑城池上的光渐渐微弱,最高处的阎罗殿的火把也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下方
歪歪斜斜的房屋,一盏一盏明亮了窗。
谢必安已经阖上了伞,又是不言不语,走在前面。魏无羡在后面默默的跟着。虽然对方没
有回头,魏无羡知道他是在注意著自己的,因为他脑后纤长的发带时不时地朝一侧飘去。
而现在是没有风的。
魏无羡看着横在谢必安腰间的黑伞一路落下水珠,而他一步一个脚印踩在上面,问:“你
用伞,我用什么。”
谢必安答:“随便。”然后又道:“都可以。顺手就好。”
魏无羡笑道:“你可知,我活着的时候,用的就是随便。”
谢必安答:“不知。”
他虽然看上去古板,却不像蓝忘机年轻时,凡事多带点好奇。用“随便”骗人是他生前的
把戏,没想到来了地府,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谢必安既不知,魏无羡也不好继续搭话。又得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两人随着稀稀落落的人群来到城池大门。站在高处,回首望去,晚风已起,吹的魏无羡发
丝凌乱。他极目远眺,见白川流淌的前方,燃起的盈盈烛火好似漫天繁星。东方已经没有
小船驶来,而西方的小船伴着升起烛火又要飘荡而去。
忘川,忘川。
魏无羡默默念著这条即将陪伴自己的长河。
谢必安问:“什么。”
魏无羡笑:“忘川。”
他要在这里,等自己的魂魄,等蓝忘机。于是又道:“我喜欢这条河的名字。”
哪怕只有一个字是一样的,魏无羡也相信这不是巧合。他曾经粉身碎骨,魂魄也四分五裂
,如若他的魂碎成齑粉,哪怕间隔十三天的人间,也漫长的让人窒息。若情思不可寄托于
人,他也可寄托于这滔滔河水中。
魏无羡看着河,就当对他多看一眼,心里默默地忧伤著。但他并没能凝视多久,守卫的士
兵晃动着沉重的长矛,锈铁发出叮当声响,是在催促他加快步伐。
进入城内,身后巨大的城门吱吱呀呀,应声而关,大片黑暗匍匐而来,大门终于把最后一
丝天光挡在外面。
魏无羡看着熙熙攘攘却安静的人流,朝着密密麻麻的小房子涌去,留下的是空旷古老的石
板路。想了想,终于接受了作为鬼差生活的开始。
前面的人白衣飘飘,在黑暗里也是那么明亮,似乎不需要多余的灯笼引路,谢必安就像一
盏灯。他们住的地方靠近高耸的城墙,位置偏僻,道路崎岖。天空阴暗没有一丝星光,更
照不亮脚下的路。要不是看得见前面白影,只怕一个拐角,魏无羡都能跟丢了去。
即使如此,也免不了脚下磕磕绊绊,魏无羡走的艰难也不说话,这种生活日日如此,不知
要持续多久,心道我太难。
然后就见一双雪白的手递到自己眼前。
谢必安开口依然凉凉,说:“前面不好走。”把手伸的更向前了些。
魏无羡朝他露出一个笑,天这么暗,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清,说:“不用的,我这么大人
了,夜路自己能走。”
对方慢慢把手落了回去,说:“那你慢点。”
魏无羡说谢谢。
果然如谢必安所言,路不好走。他被凸起的砖石硌著,好几次险些绊到谢必安身上去。最
终也忍不住发了牢骚:“你一直都不点灯的吗?”
然后听到声音从前方传来:“抱歉,我忘了你是第一次来。”
魏无羡愣了一下,看对方在前面畅通无阻地走着,任何一个拐角出现,他几乎本能地提前
转身。谢必安不知又在这里耗费了多少年月,忽然觉得自己多言了。
两人又向前走了小片刻,终于停在两扇门前。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了。这是一个空荡荡
的院落,尽头一座小房子,四角飞簷在天空下高高地翘起。
他随谢必安进了房,掌上灯,昏黄的光芒有些暖,填满了整个房间。房子看上去不大,前
厅侧室倒是一应俱全。魏无羡打量了一圈,也没觉得哪里能吸引自己的,桌椅,板凳,一
套茶具,就像一个收拾的很干净的清苦人家。魏无羡站在房间中央,也不知道要不要坐下
,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正好看见谢必安把伞放在一个背篓旁,顺口问他背篓做什么用。
谢必安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说:“装残魂用的。”
魏无羡喝了一口,入口冰凉,不禁又觉得太难了,满脸苦笑。他端著杯子,看谢必安将杯
沿抵在了面纱下面,露出一丝缝隙。魏无羡很想问为什么你要遮面纱,生怕问道他人痛处
,又把话憋了回去。
魏无羡就说:“这日子真是清苦,连热茶也没有,我看蒋子文桌子上的茶挺香,他平时也
不送点给下属?”
谢必安没说话,把杯子放在了茶盘里。
魏无羡笑道:“改日我向他要点,再摘点城外的舍子花,晾干了,混一起泡著喝,肯定香
。”
谢必安说:“舍子花不能摘。”
魏无羡问为何。
谢必安严肃地回答:“你不要摘。”
而后谢必安给他指了房间。看床上整齐地铺着被褥,魏无羡不免觉得十分贴心。他坐在床
上,颠了颠,等谢必安拿了一套新的黑衣转身而来时,魏无羡已经手脚大开仰面平躺。
忘川水冲的他很累,今天走的路也多,又是淋雨,见到床终于顾不得面子了。
谢必安对他的姿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他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魏无羡床头,轻
声道了一句“晚安”,便转身离开了。
魏无羡躺着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意识到自己欠对方一句道谢。再起身时,谢必安已经端了
烛台,带着幽幽的火光,朝自己卧房而去。听见身后声音,他转过身,烛火落得一身明黄
。
魏无羡笑了笑,说没事。
“我是想说,谢谢你,以后要麻烦你了。”
谢必安慢慢点了点头,面纱微微飘动。在他的身影在门后只留一隙时,魏无羡听他轻轻地
答道:“应该的。”
然后关上了门。
魏无羡也回到房里,坐上床,才想起来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也不知刚才有没有弄脏床
铺。他三下五除二除掉衣服,裸露著身躯,才觉得这具身体要比活着的那具,强健了不少
。借着谢必安留下的烛火,他打量著自己的皮肤,发现前世身上该有的痕迹,竟然一点不
缺。
小时候打打闹闹留下的细小伤疤,左胸心口玄武洞为罗青羊挡下的的烙铁痕,腹部江澄捅
下的剑伤,竟然都好好地留在躯体上。
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样不差地回来了。
而他身上再无莫玄羽的一丝痕迹。魏无羡盯着身上的痕迹半晌,没有把蓝忘机那些情情爱
爱的痕迹带下来,不知究竟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掐灭烛火,赤身裸体地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是久违的放松。谢必安考虑周到,但最终
还是忘了给他一套寝衣。睡觉就是为了放松,穿什么魏无羡还真的不在乎。
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脱了鞋子的脚终于可以自由伸展,走那崎岖的路,脚丫是真的疼。
阖上眼睛,万籁俱寂,地府的夜晚,静的连虫鸣都没有,整个人仿佛被丢入虚空之中。而
他耳边渐渐出现了一个人低沉的声音,他说,上天入地,我必寻你。那声音的主人一袭白
衣,端庄雅正,手中横琴,衣袂飘飘,仙子下凡一般。魏无羡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心中
既有所念,便是永寂中的光,就会成为生命的避风港。
他昏昏沉沉,睡意渐渐袭来,眼前的白影仿佛落入涟漪,晃的看不清了。魏无羡皱眉,努
力地想继续看清时,那白影似乎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自己意识不清,却清晰地知道这
是谢必安。和自己心念的人不同,他是惨白的,白衣薄薄一片。兴许是今天看了太久他的
背影,如今又在自己前面,白衣裹着瘦削的肩膀,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魏无羡才意识到一种可能,他领自己一路走这么慢,是为了等他。
这样想,魏无羡又生出几分感动来。不禁好奇,谢必安经历过有人领着的过程吗?没人领
著的时候,他会走的艰难吗。
但这都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九
(日常,干干小怪
醒来的每日和昨日几乎没什么不同。他们的房子像是特地安排在城池西边的高处,可以迎
接日出的第一缕光芒。但这种程度的光对魏无羡来说毫无用处,他的梦境里是寒舍、冷泉
和密密的竹林,梦里过的快乐,就更不愿起来。
等好不容易睁开朦胧睡眼,眼前白衣又变成了地府里的这一位,这种失落的悲哀不禁泛滥
开来。
谢必安教会了他如何捞魂,便再不强求于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魏无羡本就是个不
能起早的,好些日子过去,发觉谢必安对他的懒散并不介意,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对方已经穿戴好,就差拿上黑伞和背篓出门。谢必安的作用对他无异于报晓晨钟,见他醒
了,又是一句话不说,就要站起来,谁知被魏无羡抓住袖口,又不得不坐回床边。
魏无羡没有马上开口,谢必安静静地坐着,面孔对着他。说真的,魏无羡真想一把把他脸
上面纱扯下来,他想了想这样做的后果,最后问道:“我们没有休息日的吗?”
“没有。”
这样日复一日的规律工作让魏无羡觉得自己真的真的难。谢必安天天如此,不知道是什么
支持他撑过来的。也难怪这房子里一副清苦的样子,因为这个房子对谢必安来说,就是睡
觉的地方。
魏无羡想了想,建议道:“我觉得打捞这事儿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两个人,不如这样,我们
分工吧,隔日一做,如何?”对面的谢必安听着,毫无动静,魏无羡继续道:“我也没见
人查勤啊,所以应该无所谓,今日你做,明日我做。”
他抓着谢必安的袖口阐述着他绝佳的计画,觉得任何人都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然而谢必安
完全没有思索,一手把他的爪子从袖口推下去。魏无羡正准备迎接对方的怒火,结果对方
又是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了。
魏无羡躺在床上,看对方拿了伞就要出门,身影却在门口停了一下。
谢必安轻飘飘地说:“你不想来可以不来。”
然后走了。
魏无羡琢磨着他这句话究竟是不是气话,又在床上耽误了好半晌。没想明白,又觉得生活
真苦,工作真苦,为了自己的破残魂,真是遭了大罪。不愧是地府,生死簿白卷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找罪受。
他慢吞吞地起床,穿好衣服,算了算日子,今天应是在地府的第三月了,人间第三天。
便又在竹床床头刻下一笔。
魏无羡到达忘川的时候,天色已经明亮了很多。放眼望去,没看见谢必安的影子,他应该
是走了很远,或是在某处花丛里给残魂们画符咒。
他没看见谢必安,反倒在栈桥看见了崔子玉。崔子玉驾马而来,老早就看到他了,抿著嘴
一直朝他笑。只是由于穿了一身红,忘川到处都是红,融在里面一眼看不出来。
魏无羡乐呵呵地过去打招呼。他还挺喜欢崔子玉的,至少跟谢必安比起来,这是个能说话
的。
魏无羡走上前,摸了摸马儿的红鬃,说:“早上好啊,崔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崔子玉笑道:“是中午好,我是来查勤的。”他说著,装模作样地把手里卷宗一举,换上
一副严肃面孔,“你迟到了。”
魏无羡就去抢他手里的卷宗,说:“瞎说,就没见你查过,你查个鬼啊。”
崔子玉道:“正是,就是查鬼,你们都是鬼。”他个子小,卷宗藏了没几下就被魏无羡夺
了去,哗啦啦一翻,上面是今日魂魄的名单。看了个遍,也没看到个认识的名字。然后不
禁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分明是想咒人死。
崔子玉把卷宗抽回来,说:“看够了吧?”
魏无羡问:“上面的都是完整的魂魄?都是坐船来的?我们从河里捞的魂的名字不在上面
?”
崔子玉道:“是啊,不然要你干嘛。”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说:“不过,要你也没什么
用,全靠人家谢必安。”
听他讽刺,魏无羡翻了个白眼。
以为众生平等,没想到死了还要区别对待,残魂居然不配拥有姓名。想想自己也是倒楣,
说好的勾魂使居然是捞魂使,太惨了,为啥他不能舒舒服服站在桥头给人签到。
他日子难熬,见到个能说话的,把牢骚一股脑往外倒。崔子玉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看他
说个没完,嘴巴虽然抿著翘著,眼睛却黑的犹如一汪深潭,下面就是千刀火海。魏无羡和
他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就想起人间那些庙宇里张牙舞爪面容丑陋的神塑来,河边凉风里竟
渗出了一身冷汗。
他话卡在半截。崔子玉眨眨眼,又笑成一副好少年,说:“知足吧你。”
崔子玉做判官,应是好好蹲在后殿的,不过作为等级较高的差使,替蒋子文来忘川视察也
是日常工作之一。相比这种文差,捞残魂的活真真是苦力,又苦又无聊。所以魏无羡坚持
了没多久,已经踏上迟到早退的道路。幸好地府管控松懈,加之谢必安并没有任何不满,
魏无羡旷班更是无恃也无恐。
崔子玉去栈桥,他也晃着步伐跟着去栈桥,纵然对方瞪他好几眼,魏无羡权当没看见。
栈桥上鬼差们对魂魄逐一登记,那卷宗上的名字就由黑色变成了红色,如此一来,就是真
的死了,要去投胎,不能带着前世的记忆回归本体。
但魏无羡来的真是巧,一来就遇着个又哭又闹的,几乎要把栈桥的木板都掀了去。这人前
世心愿未了死不瞑目,鬼气森然缭绕,几条锁链制不住他,就连一旁的魏无羡都觉得气息
压迫。
那魂魄低声嘶吼著,一身鳞甲,头戴战盔,手中还举著半人高的长刀。他大喝一声,瞬间
将缠绕在身的锁链尽数震碎,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他抬起头颅,面孔一团黑雾,只有眼
睛的位置燃烧着两道如鬼火的绿光。魏无羡被他气息喝退好几步。几个鬼差刚才随着锁链
震开,又不约而同地跃起,手中光芒乍现,再次结印。
崔子玉只好派人查他肉躯是否还有生气。他们和鬼魂纠缠片刻,终于盼来了蒋子文的指示
。几番捆绑让几个差使几近力竭。在魂魄再次被束缚的刹那,崔子玉冲上前去,照着魂魄
的胸口就是霹雳一掌。于是被一掌打飞了去,变成东方的一颗星星。
魏无羡震惊了,这样也行,完整的魂魄就是任性啊,魂魄强大不说,居然还能起死回生。
鬼差们因为这个魂忙的团团转,事情办妥了,又闻他们窃窃私语,原来这是人间的一位将
军,战场上被弓箭射的跟刺猬一样,身体松懈的片刻,魂魄被忘川带走。
魏无羡觉得,他这副模样突然活过来继续杀敌,只怕不用动手,就能把敌军们吓死。鬼差
们说的却是,这样杀孽深重的魂魄,刚才若是能强行留下,就能少几个惨死的英魂,他这
一去,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魏无羡便问:“若强行留下他会怎样?”
崔子玉道:“变成厉鬼啊,有些厉害的,或是天生有神根的,蒋大人可能都制不住。”
“那要是他肉躯已经死了呢?”
崔子玉答:“宽慰引导为先;若魂魄执念太深,可借亲人肉躯还魂数个时辰;如若在人间
作恶,杀之。”
这话生前也有所耳闻。魏无羡听了就笑了,说:“你可见过一名老前辈,名为蓝启仁。他
治理邪祟的理念就和你差不多。”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崔子玉转了一下眼睛,竟真见过。
既然都相互认识,魏无羡刚想多闲聊几句,被崔子玉狠狠推了一把,说:“鬼将上去杀人
了,死无全尸的人肯定又多了,你还不去帮谢必安吗!”
魏无羡才想到这茬,刚想沿着忘川往上游找谢必安,忽然看见崔子玉那匹汗血宝马,内心
一阵欢呼。抓住马缰翻身而上,大喊了一声“驾!”骑着就跑了。
留下脸黑的崔子玉,几乎要在桥头破口大骂。伴随着魏无羡得意的笑声和诚挚的谢意,马
儿绝尘而去。
魏无羡沿河跑了约半刻,终于在白川上看到一抹白色身影。他在白川上举著黑伞,跳起来
,又落下,然后飞奔,又飞起来。
他惊的微微张开嘴,心想谢必安在这儿跳什么舞呢?还别说,有点好看。要想俏,披麻戴
孝!结果定睛一看,才发现谢必安身后追逐著几个浅黑色的影子,由于东边的光芒照着,
有些看不清。但在落到花丛阴影处的时候,分明看得清残魂满身的鳞甲和挥舞的长戟。
魏无羡不禁感叹这当过兵的真是厉害了,都是残魂了,下了地府还敢打公务员!你们将军
知道吗?以下犯上军法处置晓得吗!
谢必安还在跳着躲,他口中咒语轻念,掌中结印,一掌冲面前的魂魄头颅飞击而去,只见
他挥出的法印瞬间变成一道纹如牢笼的符咒,打在魂魄身上瞬间迸发出数道弥漫着紫黑色
青烟的漆黑锁链,如爪牙般绽开,继而迅速收敛,将他捆绑。
然而锁链并不粗大,甚至比几位鬼差的锁链还要纤细。而且残魂实在凶的过分,竟然又挣
开来,跌落在地,又反弹而上,朝谢必安扑去。
谢必安正要挥伞而击,忽闻耳边马蹄哒哒,又听一道呐喊破空而来——“安安别怕!我来
救你了!”
魏无羡喊的殷切,看准那魂魄朝谢必安小白鞋伸出的脏黑黑的爪子,从怀里抽出一物,照
着它就甩了过去。
残魂果然被打的一歪,再次跌落。谢必安望着那物反弹而去,视线追逐着它的弧线,整个
人呆在了空中。
魏无羡朝他大喊:“安安,帮我接住陈情!”
陈情。魏无羡唯一带下来的东西。
他本没期望谢必安能眼疾手快地接住它,谁知空中白衣一转,直冲陈情而去。他身后还有
两个张牙舞爪的残魂,两把长戟一挥,同时朝谢必安的后背刺去!
魏无羡大惊,大叫着“别捡了别捡了!”谢必安闻所未闻,伸出手继续朝陈情下落的方向
跌落。
眼看着两把长戟就要刺穿他,魏无羡卯足了劲,大吼道:“吾乃征南大将军檀济!谁敢放
肆!”
他话音落,两个残魂登时浑身黑烟弥漫,战栗不止。
魏无羡喊的名字,就是那个被崔子玉揍回去的将军魂,卷轴上两个漆黑赫目的大字,魏无
羡想不记得都不行。他祈祷著这三人一定是我方将领啊!千万不要是敌方!蒋子文大人保
佑!
谢必安掉进了花丛,爬起来时,手里握著黑笛,慢慢地转过身来。魏无羡来不及高兴,只
见空中两道残魂,加之地上那个爬起来的,眸色鲜红如血,面容狰狞,浑身鬼气暴涨,瞬
间就朝自己扑来!
赌错了!魏无羡欲哭无泪,就算现在喊不是檀济来得及,这三个已经走火入魔的残魂估计
也听不进去了。
那三人持戟朝魏无羡扑来,他身下马儿长嘶,见危险来临,马蹄高举,带着魏无羡策马狂
奔。魏无羡紧紧抓着马缰,俯在马背上,眼下花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破碎的残躯,他抬
起头,放眼望去,只见此处碎尸遍野,而谢必安捡残魂的背篓,也倒在河岸边,里面的肢
体被河水冲刷著。
“他们三人是结交的兄弟,一同战死,下来后把其他残魂都杀了。”
耳边传来谢必安平静的嗓音,他气息稍微有些凌乱,倒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空洞了。
他手持黑伞,飞在魏无羡身边。朝他转过头来,面纱都被割破了一角,魏无羡扫了他一眼
,才发现他身上白衣多处破损,甚至洇出了血迹。
魏无羡来不及关心他,风里疾呼:“现在怎么办!”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问:“崔判的马?”
魏无羡了然,抱住马脖子,凑近马儿尖尖的耳朵,说:“好孩子,去给你主人报个信,我
们遇上大麻烦了。”他拍拍马颈,喝道“去!”一踩马镫,马儿脱身飞驰。
而他并未悬空太久,已被身旁谢必安一把抱住腰。奈何伞虽然支撑的住两人,但速度大减
,魏无羡扭过头,眼看着三个士兵就要杀过来了,说:“这样不是办法。”
他低头,只见谢必安劝着他的手臂里还握著陈情,刚要动作,就听见谢必安说:“没用的
,这里不是阳间,你无法御尸驱鬼。”
他尚未仔细琢磨他的话,就被谢必安一把扔到茂密的花丛里,自己折返而去,挥伞同三人
缠斗。
就算身下花丛够密,也把魏无羡摔的头眼昏花。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见谢必安又和三人
玩起了跳舞的游戏,看他踩着长戟的刃首踏跃而起。魏无羡刚才看了谢必安的攻击,知他
不像崔子玉那样修为深厚,他的法力充其量只能暂时束缚一下魂魄。而魏无羡这三个月只
学会了打捞,如今遇险,根本不知如何施法。
那三人三面成阵,将谢必安死死围困其中。一人长戟朝他胸口刺去,谢必安弯腰闪躲,而
另一人已朝他头颅挥戟,谢必安只得合伞,硬生生承受下这一击,他被重重地拍打在地,
而另外再次跃起,双戟就要再次刺入他胸口。
谁知戟首偏移,一刺入了泥土,另一刺擦著谢必安的身侧扯着他的白衣将他固定在地。
魏无羡找不到趁手的兵刃,竟然用了蛮力,在三人尚未顾及他的时候,直扑过去,硬是把
两个人推开了。
“快跑!”他抱住一个士兵的腰,冲地上的谢必安大喊道。谢必安在地上愣了一瞬,迅速
翻身,再次避开袭击。可怜了那白衣被他的动作扯的刺啦一下,彻底是报废了。
他顾不得身后追着自己而来的戟刃,一把捞起地上的魏无羡,拽着他狂奔。
谢必安一边跑一边叫:“你冲上来干什么!他们又杀不死我!”
他语气里尽是责备,一副嫌魏无羡碍事的样子。魏无羡听了,感情被戳两个大洞就无所谓
了吗?他救了他连个感谢都没有,上来就训?魏无羡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就紧张,这
下怒上心头,步伐不禁快了些许。本来是谢必安抓着魏无羡跑,突然变成自己被拖着跑。
而前面的魏无羡转过头来吼道:“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谢必安愕然,然后毫不客气地回他:“找死!我让你过来了吗?我让你好好躲著!”
魏无羡哼了一声,下巴一扬,说:“你算老几,我凭什么听你的!”
谢必安道:“在这里你就得听我的!”
魏无羡一撅嘴:“我不!”
谢必安不说话了。只可惜他蒙着脸,不然肯定是一副几欲吐血的表情。但魏无羡也来不及
想这些了。他们俩在花丛里狂奔,身后是追赶不止的三个兵魂。他扯著谢必安往栈桥的方
向跑,只希望能快一点和崔子玉会合。
他虽然跑的狼狈,表情却很愉快,这短短的时间内,谢必安三个月说的话似乎都没现在的
多。
他们跑着跑着,终于看见前面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魏无羡高兴坏了,伸出手挥舞著:“
崔崔!崔崔!救我崔崔!”
骑马在最前面奔跑的崔崔,啊不,崔子玉,听了魏无羡的喊叫,小白脸都黑了。想必是怒
气加成,他气场森森,单手结印,一挥一弹,金芒乍现,那三道残魂瞬间被击飞。继而被
咒印化作的三道金色锁链死死缠住。
实力悬殊,他俩跑的累死,崔子玉便是简单一击,就解决了问题。
魏无羡一手扶著腰,终于舒了一口气,大喊累死了累死了。崔子玉翻身下马,上前查看。
感觉手里传来挣扎,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捏著谢必安的手。他没有立即放开,反而把对方
的手举到眼前,这就让谢必安不得不多用点力气往回扯。魏无羡道:“多谢。”然后慢慢
松开五指,对方苍白的手上四道红印赫然,想必是自己紧张过度,握的太紧。
谢必安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崔子玉身边。
崔子玉打量着地上抽搐不止的三个残魂,疑惑道:“怎么这么凶。”
谢必安说:“看兄弟被杀,执念过深了。”
崔子玉拍拍谢必安的肩膀,发现他衣服都破的不像样子了,说了句“辛苦了。”然后目光
越过谢必安肩膀,朝身后的魏无羡狠狠地瞪了一眼。
魏无羡心道瞪我干什么。无可奈何地耸了一下肩。
三道残魂要先净化,平复其执念和怨气,只是他们人间杀孽不止,忘川又杀数魂,便难以
再过桥回阳。他们被鬼差拖着,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吼叫。崔子玉交代好了,准备离开。却
返回到魏无羡身边,看了他一眼,然后咧开嘴笑了。
“你还真挺没良心的。”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莫名其妙。魏无羡诧异了一瞬,崔子玉已经驾马而去了。
魏无羡想了想,崔子玉兴许是恼火他一言不合抢了自己的好马。不过也确实是匹好马,至
少比小苹果那头好驴好太多了。
忘川河岸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魏无羡四处看了一下,谢必安不见了。再
仔细看了一圈,才发现他蹲在花丛里,又在捡那些残肢。
即使魏无羡初来乍到,也看得出来,这些残肢被击打的破碎不堪,哪里有一点魂魄生气,
就算拾起来,恐怕也救不回来了。何必白费功夫。
谢必安还在那儿捡。
魏无羡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不要捡了,这些没救了。”
谢必安没理他,挣开他的手,拾起半条腿,细细地打量。
魏无羡都怀疑谢必安有恋尸癖了。他不禁感慨,谢必安这样的翩翩青年,怎么就被分配干
这种活了,他偏偏还是个细心的,真是一个指甲盖都不放过。可能谢必安得罪过什么人吧
,才不得不这样活。
魏无羡看了看他白衣上数道红痕,再次忠恳地劝说:“要捡,也要先把伤口处理了呀。”
然而对方不言。看谢必安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样子,魏无羡说:“你是不是在找什么,我
帮你找。”
谢必安答:“不必,你可以先回去。”
魏无羡挠挠头,哈哈笑道:“你是不是还怪我睡懒觉?我以后不睡了。”
对方没有回答,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半条胳膊,看了半晌,最终默默站起来,把胳膊
扔进了河里。
谢必安就这样,看到了天黑,把所有的残肢都扔进了忘川,它们将会变成河床上的泥沙。
谢必安终究什么都没找到。
魏无羡抬头看着满天的阴云,这里的夜晚竟然连天空都看不见。只觉得压抑。不知道那将
军魂什么时候才能下来,他下来的时候,又要带多少残肢给谢必安呢。
魏无羡说:“他们今天把将军魂赶回了阳间,这样做,岂不是又造杀孽。”
谢必安说:“总好过他变成厉鬼,在地府大开杀戒。”
魏无羡绕到谢必安面前,看着他,背着手退著走,说:“这种人是不是很难办?就不能直
接把他拖到地狱道去吗?”
说到地狱道,魏无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解了地狱道,但这里的人,谁不晓得。他知道,也
是早晚的事。
地狱道,两千七百年。杀孽最深,身负人命,必到此处。
谢必安说:“厉鬼确实很难办。不过等他下来,还债,早晚要去地狱道的。”
魏无羡了然,果然,天地哪有什么公平,能得太平,多碎几个凡人的魂算什么。想来,谢
必安才真是善良,捡的是最卑微的魂,却给他们最公平的机会。
魏无羡不禁笑道:“你那么努力,就那么怕漏了魂吗?”
谢必安说:“没有。”
魏无羡又问:“这是你还债的方式吗?”
谢必安停下了脚步。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反应那么大,自己也停下脚步。
魏无羡觉得,天地有矩,那留在地府的人,虽不如地狱道遭万年恶苦,但辛苦劳作,必然
也是受苦和偿还的方式。他想自己捞魂,是为了来世的自己付出代价,那谢必安呢,他捞
的比自己辛苦,是为了什么。
但谢必安显然不想说,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向前走。魏无羡挠挠头,哈哈了两声,觉得自
己必然捅了对方痛处,不然谢必安不会不理他。
气氛尴尬,他只好追上去,抛出一个猜想,说:“你是不是得罪了蒋子文,他才让你做这
些累人的工作?”
谢必安说:“没有。”
他绕过挡路的魏无羡,加快脚步朝前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