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魔道祖师]〔羡澄〕浮名身后(4-6)

楼主: rita74153 (若然)   2021-09-17 17:22:17
全篇OOC/圣母白莲花行为/“分了魂的”羡x澄
各种瞎搞/28章入正题

黑暗。
“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久了啊。”
“他......走前还好吗?”
“那就好。”
是熟悉的声音,语气是敷衍的关心,在黑暗中空旷地放大。他只能听见这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人在他梦境里说了很多,仿佛说了一生一世。
但在他从沉睡中渐渐醒来时,只剩下这几句。几句话在耳边重复响着,每一句都直敲他的
心脏,让他窒息。
黑暗中沉沦,将醒不醒,挣扎着乱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叫了一声:“魏无羡!

倏然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是一片柔和的橘黄,那黯淡的光照在自己脸上,似乎有几分温
暖。
原来是范无咎,一身黑衣几乎融在房间的黑暗里,手里捏著蜡烛,烛光映着他煞白的脸。
谢必安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胸口疼的很,喘不上气来。他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他把这
归咎为起床气。范无咎看着他,眼神有些惊惶,还嫌他没清醒过来,把烛台放下,抓住他
肩膀,使劲推了他两把。
谢必安有些烦躁,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找我有事吗?”他眉头微颦,颇为不满的神
色。
范无咎张了张嘴,说:“我听见你在叫......叫。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他小心翼
翼地上下打量着他,生怕他有什么不妥似的。
谢必安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自己确实大喊大叫了。说:“我梦见有人跟我说话。”
谁?
“你。”谢必安说,“是你的声音。”
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眸瞳孔骤缩,谢必安明知有事,却没继续询问。
范无咎沉默,抿了一下唇,说:“那是你听错了。”
言罢,他笑了笑,柔光照着他的笑脸,倒有几分爱护的意味。范无咎说:“我一个人也睡
不著,来陪你,可以吗。”
谢必安躺着,静静地看他面容带笑,眉头却并未舒展。范无咎一手压在床沿,弯下腰去,
轻轻地贴上去吻他。谢必安眼前是烛火摇曳,是他半张被光映照的侧脸,和他近在咫尺的
睫毛,被光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虽然知道范无咎有心隐瞒,甚至有些事在骗他,却不知道从何问起。这就像真相撕开了一
条口子,接下来,看到的只会越来越多。谢必安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见什么,但他知
道,魏无羡,就是那条口子。
两人相处了这么多岁月,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甚至现在,同床共枕,谢必安也不敢说自己
了解他。如今背对着范无咎,谢必安只能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烛火映射在墙。他从来不觉得
自己对他有什么秘密隐藏,但范无咎毕竟来的早,有自己的前世和过往,便知道不能强求
公平。
却无法忽视自己难过的心情。
“凭什么”是真的说不出口。
他这样难过的想着,忽然听身后几丝响动,然后被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他被拥的紧紧的,仿佛对方要把他勒进身体里。谢必安觉得耳旁的气息沉重而痛苦,便慢
慢在他怀里转过身,伸出了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抚摸著。
范无咎道:“我要走了。”
谢必安听了,了然了。范无咎隔几十天就会离开一次。每次走,都这样难受。
谢必安问:“这次多久。”
范无咎答,一天。
就听见谢必安笑了,谢必安说:“才一个月而已,是吗。”
范无咎慢慢离开了他一点,看着对方的脸近在咫尺,表情是真的很高兴。因为自己仅仅走
一个月,就这幅狼狈模样地舍不得他,让谢必安很高兴。
范无咎撇撇嘴,甚是不满,却也无所谓地说:“不是,是这里的一天。”他认真地看着对
方的眼眸,问:“你会想我吗?”
谢必安摇摇头,说不会啊。话音未落,范无咎神情瞬间垮了,简直像绝望了似的,然后嘴
角慢慢勾起一个苦笑,自言自语道:“是啊,才一天,我何必如此。”
他这幅样子,不像是装的,谢必安将手臂揽紧,说:“我会想你的。”
然后被对方蹭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第二日清晨,他出城门,抬起头,看着晨光熹微里,谢必安已经执了新伞,朝忘川上游飘
荡而去。他望着对方的影子许久,才见谢必安忽然转过头来,朝他一勾嘴角笑了。
天地有矩,范无咎反反复复地赶走残魂,剥夺了他们本可以转世的可能。范无咎既然造孽
,就要付出代价。
谢必安却只以为,范无咎这数日一行,只是受蒋子文所派,没个几日就回来了。他也确实
几日就回来了。
范无咎心说,你笑就早点笑,为什么飞的那么远了,才肯对我笑一笑。就算地府的光再昏
暗,这晨光也太刺眼,谢必安一身白衣几乎融进光里,晃的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凝视著东方,直到谢必安的身影飘落,消失在漫天的花海里,范无咎才默默转身,朝着
西方无尽的黑暗里走去了。
他只愿能护谢必安无忧样子。
便不在乎所往为何。
范无咎加快脚步,他穿过泥泞的沼泽,越过尸骸遍野的丛林,终于追上了熙熙攘攘的恶鬼
之群。他们被锁链束缚,哀嚎著自己的不公。鬼差为了保证行进速度,铁钗捅进了他们的
后背,浊血顺着兵刃流淌,压着他们一路前行。
范无咎跟上来,站在恶鬼队伍的最后面,喘了口气,慢慢地走着。
押送恶鬼的崔子玉见了他,执笔在文书上写下名字,这样人就算齐了。他乐呵呵地绕到后
面,一拍范无咎的后背,两眼放光地跟他打招呼:“来啦!”
范无咎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声道:“滚。”
崔子玉摆出一副委屈神色,说:“我邀请他了,他不跟我走,难不成要我绑了他去。”
范无咎嫌他烦,加快脚步走到恶鬼里面去,也拦不住崔子玉,推开恶鬼又挤到他身边:“
要我说,就赖你,平日里你巳时作,丑时息,关键时候起不来床,怎么能怪我没看好小安
安。”
两人这样说了没几句,一座漆黑的大山已经在暗雾中浮现出来,山下黝黑的大门随着他们
的临近,也愈发的清晰。崔子玉明显感觉到身旁范无咎咬紧牙关却依然牙齿打颤,他伸手
想握住对方捏的死紧的拳头,却被范无咎一把挥开来。
崔子玉反而极为同情,说:“没事的,你这次会很快,可能不需要一天。”
又是不足一天,范无咎诧异了一下,并未多想。闭上双眼,又睁开,轻声道,有什么区别
吗。
崔子玉无话可说,进了这扇大门,任何安抚的话语都苍白无力。到了门前,崔子玉绕到队
伍前方,咒语经口,大门上的刻纹发出幽幽绿光,伴随着石门摩擦大地的轰隆巨响,应声
而开。
顿时百鬼哀嚎,他们依旧被捆着锁链,在鬼差的抽打和推搡中,进入大门,然后跌落至万
丈深渊。
听着那哀嚎声越来越小,渐渐隐匿在门后黑暗里。适才队伍的喧嚣也静了下来。只剩范无
咎,默默地走到大门边缘,崔子玉站在一旁,没说话也没催促。看他从怀里掏出一颗银铃
,无声无息地晃着。
范无咎深深地看了一眼,紧紧握进手心。
然后纵身跃下。
那扇门引得大地颤动,直达地府鬼城,连忘川都震的涟漪朵朵,水花莹莹飞起,沾湿了谢
必安掠过的衣角。
谢必安一收伞,却没顾及一阵迎面而来的风把他吹歪了。脚刚落到岸边,差点摔倒。
他不禁抬头朝西方望去,一片漆黑,只看到黑云从天空中压下去,心道,那边可真吵啊。
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伞,还好刚才控制住了,不然连人带伞都得掉进河里去。
于是想起,范无咎之前就笑话他用不好伞。
那时候因为不服气打了范无咎,但也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用伞的天赋。可自己不会用伞,为
什么从奈何桥上下来的第一天,范无咎就交给了他一把伞。
之后见过他的鬼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伞一眼,才纷纷喊他谢大人。
谢必安心里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谢必安。
在他之前,有一个谢必安用伞,而他接替了他的位置,所以不得不用它。
他撑开伞,仔细看了看。并没觉得这一把和上一把有什么区别。只可惜最初没想太多,最
早的一把伞被范无咎弄坏前,他也没仔细看过,也不知前人留下来的和他的有什么区别。
如今范无咎肯跟他将一些事,或许意味着以后他能了解更多的事。范无咎一个月后就能回
来,时间说快也快,到时候就可以留心一些,或许能更了解他。
他这样想着,就觉得很愉快,日复一日的生活似乎也变的可以期待。谢必安整了整伞,正
要继续沿河而行,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转身看去,只见眼前挂著半张骷髅,那白骨的的凹陷里还嵌著一颗乌黑眼珠。而另一边眼
睛的位置,确是漆黑黑一块大洞。
他比自己高一点,黑眼球就这样朝下斜视著自己,露出惨白的上侧眼白。眼下是细密的牙
齿,从下巴排列到腮骨,在他脸上变成一道狞笑。
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谢必安还是第一次碰上,即使没被对方的脸吓到,也被他的
突然出现打个措手不及。还好那人并未出手,谢必安迅速朝后退去,站在对方两丈开外,
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谢必安。他的脸孔半张骷髅半张完整,凌乱的黑发在后脑扎成马尾
。谢必安仔细打量著,见他身裹一袭黑衣,黑衣之上可见细密的鳞甲,又看了看那半张脸
,登时大惊失色。
那人开口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谢必安只是瞪着他,那魂魄又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儿,似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语气轻松
道:“是......谢大人?我们昨天见过的,你还记得吗?”说著,他手中唰地打开一把黑
伞,虽然伞面被水冲坏了不少,也确实是昨天掉下河的那把。
魏无羡。
可让谢必安怔住的,不是这个人是魏无羡,也不是他为什么没被冲走还留在地府。而是他
那半张完整的脸,和范无咎长得一模一样!
谢必安不知怎么就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范无咎?
那人一听,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是魏无羡。”他上前走了一步,“你还记得我吗?”
谢必安后退一步。这张诡异的脸,这个游荡的魂,怎么看都是古怪的,他记起范无咎对他
说过的话,就果断地和对方保持着距离。
魏无羡发现自己走几步,谢必安就退几步,神情有些凝重。他垂下目光,道:“你别退了
,我不靠近你。”
谢必安就不退了。
魏无羡又恢复成静静看他的状态,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那些话在他嘴里走了个过场,
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他苦笑道:“看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却听见对方问他:“你和范无咎,是什么关系?”
魏无羡眸光闪了闪,抿了抿唇,皱眉的样子,和范无咎如出一辙。他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我们......”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缄口不语,最后轻声叹道:“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
沉默半晌,西方黑暗的地平线白光闪烁了一瞬。继而大地震动。魏无羡朝那边望了一眼,
神情变得凝重。但他转过头看向他时,又弯了弯嘴角,说:“谢大人,不要告诉别人我还
躲在这里,拜托啦。”他把肩头的伞取下来,朝他露出一个甚是灿烂的笑容,朗声说道:
“我还会来找你!你记着,我是魏无羡,魏无羡!”
言罢,他将破烂的黑伞朝自己扔来,谢必安睁大双眼,透过黑伞的破碎伞骨,看见魏无羡
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继而身形被伞遮住。谢必安抓住伞柄,挥开,他已经消失不见。

范无咎从西方黑暗大山的脚下爬出来,地府东方的彤云燃烧的只剩下一丝。他跪在山脚碎
石上喘息,一别仿若隔世。即使如此,人间也仅仅度过了一刻,大门前恶鬼的污血依然粘
稠地滴淌在地面。他抬起头,黑夜渐渐覆蓋而来,这个时间,谢必安应是结束了忘川的工
作,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回到谢必安身边。
忽闻一声长嘶,抬起头,只见丛林暗雾奔出一只马儿。知主人归来,便跋山涉水前来迎接

策马疾驰,在城池关门的最后一刻,范无咎冲了进去。越是近家,越是放慢了脚步,竟生
出了近乡情怯的意思。
然而他雀跃并未维系太久,他和谢必安的家漆黑地沉寂在城池下偏僻的角落里,灯盏未明
。于是心就像这凉透的茶水一样,茶滓沉到了底。
细算自己的离开的时间,绝对不足此地一日。今早离开的时候,谢必安还远远地朝他笑,
若是一天平安无事,此刻必会坐在烛火前盏茶。
范无咎拧著眉头,忽听身后响动,转过头又是一副笑面。然而看见的并不是熟悉的白色身
影。站在一丈外好奇地打量他的,是住在附近的女鬼。她上下打量了范无咎一番,道:“
范大人怎么一副狼狈样子,是上山挖大石,还是下海扛大件去了?”
范无咎没有心情听她调侃,问她是否见了谢必安。
那女鬼抬起纤细的胳膊,玉手悠悠一指高处,还来不及多说几句,范无咎就像一阵黑风掠
过,迅速消失在崎岖的巷子里了。
他冲到阎罗殿敲大门,崔子玉推开一条门缝,见是他,体贴地说谢必安刚走,回家找他便
是。
“他来干什么。”
崔子玉道:“查生死簿。”
范无咎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崔子玉又道:“放心,你那一卷啥都没有。”
范无咎摇摇头,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问:“他今天带魂回来了吗?”
崔子玉知他指的是魏无羡,说没有。更何况魏无羡十三日是定数,范无咎走了还没一日,
他不可能这么快又下来一次。
范无咎只好原路返回,希望谢必安不要想太多。
这里的夜极冷,夜风浸透了寒意,他们房檐下的铃铛发出微微的鸣响。回到家时,窗户已
经透出了柔和的暖光。谢必安立在窗前,他的身躯在窗上描绘出一个漆黑瘦削的剪影。范
无咎站在院子里平复著喘息。一纸之隔,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一下晃了神,仿佛忽闻耳
边蛙鸣,可嗅莲花暗香。
下一刻就知,是他错觉了。
范无咎敲了敲门,然后推开来。谢必安白衣未换,面容未改,两人站着,面对面。一别甚
久,范无咎看着他的面庞,都和记忆中的都不太一样了。他冲著对方扯出一个微笑,说:
“我回来了。”
谢必安端著茶杯走来,牵起他一只手,将茶碗放到他手心里。
虽然有些烫手,范无咎还是抓紧了。谢必安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伸手摸著谢必安垂下的袖
口,抬起眼睛注视着他。虽然范无咎面容未改,但他的黑衣......
用手轻轻一抓,五指轻而易举地刺出五个大洞。他的外衣已经彻底风干老化。
范无咎静静地看着谢必安摊开五指,手心躺着破碎的像尘埃一样的布料。谢必安凝视着他
的眼睛,问:“你去哪儿了。”
怕他想的多,范无咎把袖口一压,说:“那里起著大火,靠近了些,所以把衣服熏坏了。
”谢必安听了,“噢”了一声。他的衣服老化皱缩,薄薄一片,便隐约可以看见下面闪烁
的银光。谢必安轻飘飘地说:“下次去,多带几件吧。”
他并没有等范无咎接下来的回答,径直回了房,背对着他,掩上了房门。留下范无咎一人
站在前厅,难掩落寞。
第二日天还没亮,谢必安已经收拾打理好。门后挂著两把伞,一新一旧。谢必安的手指在
那旧伞上停留片刻,拿起了新的。
却在推开房门时,险些踢到了石阶上的人。他黑乎乎一团,夜色里分辨不明,听见响动,
他转过头来,一双疲惫的双眼在看见他的时候明亮了好多。正是范无咎窝在这里。
谢必安说:“这么早?”
范无咎说:“马儿跑的累,刚才饿了,把我吵醒了,我喂完它在这儿坐会儿。”
这样拙劣的借口。谢必安怎不知,他是一夜没睡,坐在前厅守着自己的房门,生怕自己跑
了。
他向来如此,什么都不说,不肯说。他是没有秘密。范无咎相反,是能藏就藏。
谢必安就问:“一起去吗?”
范无咎说,好。
既然一起出门,两人便并肩朝城门走去。此时的天空,才隐隐被一丝晨光照亮。那丈光芒
,犹如一把利剑,刺破阴云,直延伸到忘川河上,坠落的刹那仿佛与大地碰撞出轰隆巨响

它好似携了一阵风,吹的谢必安睁不开眼睛。明明是看了无数晨熙的景象,双眼却被刺痛
的几乎落泪。而他自己依然站在地府的昏暗之处,无论东方如何明亮,都无法彻底刺破地
府这个巨大的樊笼。
谢必安开口,问范无咎:“那道光,是从人间来的吗。”
范无咎说,是。
谢必安就问:“你见过人间吗?”
范无咎说见过。
又恢复了沉默,他们穿过走出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光芒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照射在他
的脸上,谢必安苍白的面孔被映成了淡金色。鬼城伫立在高处,他们脚下是忘川流淌,远
处而来的风,将谢必安吹的衣袂纷飞。
“我自有记忆以来,一直在这里。”谢必安说,他指著远处横跨地平线的光芒,转过头问
范无咎:
“如果我一直往前走,走到光的尽头,回到人间,我是不是……”
他目光恍惚了一瞬。继续道:“找回我自己?”
范无咎不言,走上前来,抓住谢必安向前伸展的手,握着他冰凉的指尖,将它慢慢收回去

记忆如箭簇,即将破空而出,所及之处必尸骸遍野。他要做最后的挣扎。
“什么自己不自己的,你是谢必安啊。”范无咎笑着说,“而我是范无咎。”
听他这样讲,谢必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起他曾经还对这个称呼不屑一顾。慢慢把面
孔转向天空的尽头,看着无边无际的红花被束缚在此,他开口,慢慢说出一个名字。
“魏婴。”
和范无咎想的不同,他以为魏无羡来了,谢必安会去翻那本除了姓名皆是空白的生死簿。
却不知,谢必安自始至终找的是自己。
在阎罗殿地下阴暗的书房里翻找出刻着“谢必安”的那一卷,字里行间尽是他从他人口中
所知的谢必安的生前,最后一条白绫挂在南台桥。哪里有半点他存在的痕迹。
而他是第一次这样唤他。
范无咎听了这个名字,瞪大了眼睛。看着谢必安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笑,那笑分明
是在模仿自己。
“我叫范无咎,以后我们在一起。”
“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我原来的名字。”
谢必安一字一字地重复着他曾对他说过的话,朝他转过头,眼中一片淡漠。
“我叫魏婴,你要记得。”
谢必安温温柔地说完。静静地看着惊愕不已的范无咎。
谢必安的表情一如过去不悲不喜,对范无咎说道:“我从来不在意自己生前为何,是否有
生前。”
“我以为,既有你,便不在乎。”
范无咎看着他紧紧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沉痛而哀伤:“但是你所做的一切,都告诉我,
你有放不下的过去,皆是我无法触及的过去。我一直都告诉自己,这些与我无关,我不该
管。”
风渐渐的大了,冷冷地钻进范无咎的衣衫,在身后的鬼城发出呜咽回响。谢必安的声音在
高处呼啸的风中,被撕扯的不成形状。
“直到我见到魏无羡。”
范无咎抬头,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有过去的是我。”
“魏无羡,魏婴,哪个才是你。”
人间一天,地府一月。在地府的几十年前,他亲手将谢必安从奈何桥上领下。虽然唤他谢
必安,强调他是谢必安,送他黑伞,但在他眼里,他并非最初的那一位。
闹到如此境地,他唯一庆幸的只是谢必安没有真正地接触到魏无羡。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
过。此刻,能骗这骗,能瞒则瞒,才是上上策。
范无咎不经意地笑了,终于叹了一口气,认真道:“我是魏无羡。”
在对方了然的目光中,他继续说,“但是,也许你见到的那个残魂,才是魏无羡吧。”
范无咎上前握住谢必安的手,他让自己与他站的如此靠近,近的喧嚣的风也无法插足,他
唇压在对方耳边,脸颊被他飞扬的发丝缠绕。
低声道:“你带我去找他,好吗?”
清晨的忘川栈桥又开始了一日的忙碌。白川如绫,小舟荡漾,红花绽放之上,一把黑伞撑
开,迎风而起。崔子玉站在栈桥头,抬头见黑伞飘过,其下黑衣猎猎,惊的差点笑了。
他正诧异谢必安怎么把伞借给他了。定睛细瞧,才发现伞面破碎,伞骨断折。而缠在范无
咎腰间的细细软鞭,也发出淡淡的白光。
崔子玉顿时收敛了笑意,转过身朝四面望去,丝毫没看见谢必安的影子。他正要喝住范无
咎,对方已经飘离忘川河面,朝着花丛远方飘荡而去。看他在空中盘旋,若隐若现的侧脸
僵硬而阴寒,分明是在寻找什么。
一丝不安浮上崔子玉心头。他派遣差使向蒋子文报告,然后跳下栈桥,朝范无咎飘飞的方
向追去。
范无咎对谢必安说,带我去找他。
语气虽然温和,在谢必安眼里却是诱骗。他曾出手伤人,虽然一鞭下去并没把魂魄打死,
却也是下了十足的狠手。谢必安知道他此刻温言软语,不过是欲擒故纵,拒绝也在范无咎
意料之中,便不得不让谢必安好好睡一觉了。
他安置好谢必安,拿起破伞的时候,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御伞而飞,往忘川花丛而
去。
他心知大意了,只顾著把十三日一来的残魂扔进河里,却忽视了这些魂是否真的再次流落
阳间。那个甚为完整的魏无羡在此躲避多年,可能融合了那些残魂修复自身,甚至又来找
谢必安。但是看谢必安困惑如此,应尚未与魂魄接触,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范无咎目光沉沉。心道这魏无羡,无论如何是留不得了。
破伞上残余了魂魄的气息,范无咎最擅长的,就是捕捉著一丝气息,然后把它原主揪出来
。但残魂机警,躲在漫天花海里,不像是会轻易现身的。
仔细想来,才发觉自己多年以来轻视了一件事。魏无羡是何等聪明,在他一次一次把残魂
打落水中,他们怎么会甘愿被忘川水冲散、或是重新流落人间。难怪自己偿还他们的时间
不够“一天”。而他只顾著和谢必安早日团聚,没有细想其中因果。
那些没有聚集到自己身上的残魂,说不定已经依附到可以支撑他们的魂魄上,谢必安看到
的魏无羡,说不定已经是一个可以和自己媲美的魂体了。
范无咎一咬牙,大不了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地府再大,难道大的过无间地狱?
他将手举到唇边,狠狠咬下,登时鲜血横流。范无咎举伞落地,将血在伞上糊了一把,便
见自己的血迹和魂魄气息混为一体。
四周一片死寂,范无咎举著伞,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气息指示的方向。
“魂魄不完整,人确实容易冲动。”
这个声音还算得上温和,却惊的范无咎合起伞,尚未转身,伞骨已经照着对方的脑袋砸去

只闻一阵异响,黑伞伞骨已尽数折断,碎片纷纷斜飞出去。范无咎这一击,被对方举起的
手臂挡下,与他手臂护甲发出刺耳的碰撞。
范无咎这才看清这个魏无羡,与自己一样的脸孔,只是右边被毁坏,露出森森白骨,而他
一身战甲......
范无咎冷笑一声,道:“活得挺长啊,还没死啊。”目光登时森然,厉声道:“当初就不
该留你,当真祸患无穷!”话音未落,腰间软鞭已直射而去。
魏无羡举起双臂一挡,却不知范无咎这一击在鞭上聚了十足的灵力,看似柔软的鞭身,打
在身上剧痛无比。他的身体承受这一击,躯体的边缘都出现了重影,若是换虚弱的魂魄受
此击打,只怕要瞬间化为灰烬。
范无咎见自己一击并未打死他,果然不是寻常的残魂,登时大怒,手臂一挥,又是一鞭而
去。只见魏无羡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刀,修长的刀柄加上刀身足有一人之高。范无咎的鞭子
缠上他的长刀,魏无羡一挥刀,硬是把范无咎扯了过来。
两人距离迅速缩短,魏无羡一把摁住范无咎欲动的手,说:“你我同出一人,何必如此。

范无咎眼神阴暗,空出一手朝魏无羡脸孔挥去,魏无羡想朝后躲开,可手中长刀被控,根
本避之不及,只得被对方打了一拳。
范无咎冷笑道:“但如今,你该死!”
他松开长鞭,劈里啪啦地朝魏无羡攻去,魏无羡只得翻身避躲,他本无心战斗,趁著间隙
想和范无咎商量:“你我冷静下来,总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范无咎道:“若能找到,我何须每逢十三天把汝等踹进河里。”他厉声吼道:“他早不是
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你痴心妄想!”
魏无羡知范无咎不愿商量,对方出手就是杀招,要的就是自己的命。但他身体虚弱,别说
打败范无咎,光是挥刀挡下他如雨点一样密集的鞭打,就让他颇为费力。
他一边集中精力应战,一边听范无咎吼道:“如果有一个人是魏无羡,那只能是我!只能
是我!”
范无咎已经红了眼眶,这一战必然是你死我活。
两人打得如火如荼,斩断的花朵飞飞扬扬,像一场猩红的大雨。两人动静过大,引得差使
往这边而来。范无咎要在他们到达之时,彻底解决掉魏无羡。
他抽鞭而击,都被对方格挡或躲过。魏无羡生前擅长用刀,而他擅长的短笛在此处毫无用
武之地,几番斗争下来,甚至抓不到他的间隙。
魏无羡抓住飞来的鞭尾,也禁不住被烫的松开手。找到机会,范无咎又把鞭子劈头盖脸地
朝魏无羡抽去。
他只顾著打魏无羡,没注意到自己的大开大阖的动作牵动着衣衫下摆飘荡而起,那颗藏在
衣下的银色铃铛随着他身姿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在晨曦的天光中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只是一眼,魏无羡完全被它吸去了全部的注意。仅仅是一走神,已是避不得范无咎的攻击
。长眉微皱,轻声道:“去。”
他身上铠甲笨重,比不上范无咎身体轻盈。他僵硬的一瞬,范无咎一鞭缠上他脚腕,将其
拖拽倒地,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长鞭如鬼如魅,松开对方刹那鞭首回探,夺下他手中长
刀,高高抛起。
然后一把接过,横剑胸前,靠着自己的冲力将刀锋压向对方脖颈。
这想必是他生前擅用的好刀,锋利无比。魏无羡举起双手格挡,生生被切断了手指,继而
刀锋抵住喉咙。范无咎没有任何犹豫,用了全身的力量压下,瞬间将他斩为两段。
此刻崔子玉喊破了音的“住手”才传入耳中。
范无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看着身下魏无羡脖颈下血流满地,红的就像满地舍子花,渐渐
渗入泥土之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咯咯地笑了。
崔子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身边,来不及喘气。范无咎只顾著笑,崔子玉怒上心头,骂
道:“你惹了大事了!”
范无咎慢慢地从魏无羡尸身上站起来,低着头打量著自己干下的好事,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他抬起腿,一脚踩在魏无羡半张破碎的脸孔上,碾了碾。
崔子玉一副要抓狂的神情,他瞪着范无咎。
而地上与他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魏无羡,已无了声息。
魏无羡一勾嘴角,笑道:“我杀我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凉风徐徐。
谢必安慢慢睁开眼睛,身上薄薄的被褥难抵丝丝凉意。为何今天这样冷。这样想着,忽然
被耳边的沙沙声吸引去了注意。
他慢慢坐起,朝窗扇望去,天色阴沉而昏暗,而窗上蜿蜒流淌的,是水。
下雨了。
起风了。
他只知雨是人间才有的景象。推开两扇门,眼前的世界已经淹没在白色的雨雾之中,雨水
瓢泼,原来大的惊人,哗啦啦的水声几乎吞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
冷风夹杂着潮湿的水雾直灌进自己的衣衫里。谢必安怔怔地看着这场大雨,这么大的风,
他站在自家屋簷下,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朝房檐的一角望去,那漆黑的飞簷像一只黑色大鸟的羽翼,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
伸展了翅膀,但它的边缘再不见范无咎系上的铃铛。
谢必安把头僵硬地转回来,只见雨雾朦胧处,距离自己一丈之遥的院落中间,静静地躺着
一颗铃铛。雨水打在上面,溅起细细的水珠。
那铃铛是范无咎亲手做的,用琉璃瓦做的材料。谢必安问他为什么用琉璃,范无咎说,这
样就不怕它风化了。然后栓了绳,挂在了簷下。
谢必安走进雨幕,任大雨浇身,慢慢蹲下来,手指捏住绳子的一端,尚未完全提起,铃铛
已经碎成了一堆瓦砾。在轰隆的雨水中发出断裂的轻响。
崔子玉推开谢必安家门时,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蹲在地上,手里是一根断绳,面前是一把
碎琉璃。
他快步前去,把伞罩在谢必安头顶。喊了几声他的名字,谢必安才缓缓朝自己转过头来,
满脸的水,黑发黏成一团,表情很是茫然。
崔子玉一脸匆忙,嘴唇在动,急切地跟他说著什么。谢必安看他说了半天,入耳尽是雨水
轰鸣,心道,好大的雨啊。
范无咎呢。
范无咎好像跟自己说了什么,然后,然后就下雨了。他被崔子玉拉着,一边跑一边想。谢
必安知道,他一定是又瞒着自己做什么事情去了。两人踩的满脚泥泞,沿着忘川河,穿过
丛丛花朵,花朵被雨雾渲染的娇艳欲滴。视线中雨雾渐渐淡了,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座小桥

崔子玉终于不拽着他跑了,却把黑伞一把塞进他怀里,然后推了他一把,说:“快去!晚
了就来不及了。”
谢必安没听见崔子玉的催促,他只看见,桥上坐着一个人,一袭黑衣,被浇的湿透。
桥下河水漫涨,那小桥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汹涌的河水淹没。
谢必安唤了一声:“范无咎?”
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魏无羡。”
崔子玉嫌他慢,又推了他一把。谢必安终于朝小桥走去,抱着伞,步伐越来越快。当他终
于跑到黑衣人的身边,慢慢蹲下身来,和他视线相对,他脸上欣喜的神情还是僵住了。
这不是他。
不是……魏无羡。
谢必安僵在桥头,冷冷的雨水拍打着两人。眼前的面孔分明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老人,一
双浑浊的双眼像是看不见了,却依然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了头,然后唤他谢必安。
他朝自己伸出手,谢必安下意识地把怀中黑伞递了过去,老者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露出
一丝满足的笑意。接着,又把伞推回谢必安怀里。
继而转身跳进了桥下汹涌的河水中。
汹涌的波浪瞬间淹没了他,连个呼救的声音都没有。就像一块黑色的大石“噗通”落水。
谢必安愣在桥头,脑中一片空白。耳边雨声渐渐地弱了,才发现,随着老者的离开,大雨
,终于停下来了。
适才仿佛要吞没一切的河水也恢复了静静流淌,天空浓密的黑云渐渐散去,东方的光芒又
渐渐明亮。谢必安站在桥头,抬起头,细细的雨珠吹打在脸庞。他转过头来,朝崔子玉望
过来,两人视线对上,谢必安觉得他的目光如此悲悯。
曾经不止一个人这样看自己。
谢必安静静地看过去,桥下两道身影也看着自己。崔子玉身边多了一个人,一样的黑衣,
面孔温软如玉,却也不是熟悉的面容。
崔子玉携他朝谢必安走来,这少年人年轻,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如此天真。
谢必安静静注视了他片刻,听崔子玉说:“这是谢必安。”
他将少年人推近自己些许:“这是范无咎。”
谢必安沉默著,朝崔子玉伸出手,摊开手心,目光凝视着他。
崔子玉犹豫地抬起手,伸到胸前,在怀里摸索了两下,放到谢必安手心。
少年人隐约看见两人交互的双手中闪现了一丝银光,接着就被谢必安的手指死死遮住了。
他本想好好地喊他一声“谢前辈”,却见谢必安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仿佛这清冷的面容
下一秒就会破碎。顿时哑然。
谢必安淡淡地说:“我不干了。”
他将黑伞一把塞进少年人怀里。
他丢下即将抓狂的崔子玉,白衣飘飞,人已经转身离去。
崔子玉终于喊出你到哪里去。
谢必安说:“我去找他。”
坠落。
耳边是呼啸的疾风,几乎要把他撕碎。
范无咎睁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然在坠落。
他杀了魏无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魏无羡的魂躯碎成齑粉,和那大片的血迹一起渗入土地
,融入了舍子花的根。尚未松一口气,脚下大地裂开,他跌入而下。
他想起蒋子文对他的叮嘱,不要杀魂。
哪怕两人曾为一体,残魂分开便是独立的,各自享受六道善恶因果。范无咎没有资格决定
他们的生死,若是驱赶,也就罢了。
人间一天,堕地狱道两千七百年。
他便要用两千七百年偿还残魂少活的一天。
恶孽中杀孽最重,此去,便要偿还那个魏无羡的一生。
他不害怕,因为这个时间跟那个人所付出的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害怕的,是不能在
下一个人间十三天到来之际,去阻挡自己那些破烂的碎魂。
或是,历经刀山火海,以自己之力,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期待那个被杀的魏无羡不是个长命百岁的,而照自己一直以来
的活法,他也确实不是个长命百岁的。
坠落依然在继续。他的身躯尚未接触大地,醒醒睡睡之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无法用心
跳丈量。但也知道,即使是现在,时间也只是走了一小步。
这只是个开始,西方大陆上那只要磨平金刚山的小鸟,此刻刚刚拍动了第一下翅膀。
他即将迎接的,是寒冷、黑暗、空荡,这是此处大部分的生活。
而他的记忆,将是这冰冷的永恒中唯一的避风港。
他伸手摸了摸飘飞黑衣下的银铃,却什么都没抓到。终于令他在麻木的黑暗中清醒了些许

为什么会丢呢,什么时候丢的。范无咎摸著空荡荡的衣摆,渐渐想起一些很早的事,对他
的生命来说,那些事发生在万年之前,早的有些记不清。或是当初混帐话说得多,不愿记
得了。
那是与他最后的相遇。那时他刚死去,只有魏无羡这一个名字。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